最近的距离最远的爱四十一车祸
顾青山回到家,钻到床下一通翻找。在一个箱子里找到了一个u盘。他把u盘插到电脑上打开,快速地浏览一遍。他看著电脑屏幕犹豫了一会儿,把u盘贴身装了,然後出门去找宋子豪。
宋子豪似乎知道他会来,也知道他要和自己谈什麽,好整以暇地等他开口。
来之前,顾青山是有很多话要说的。见到宋子豪以後,所有话全梗在胸中,一句也说不出口。
沈默了半晌,他低低地说了一句“阿豪,你如今赚了不少钱,也能给小文一个好前程了,收手不好吗带著小文去国外,也不用担惊受怕的。”
宋子豪定定地看了他两秒锺,笑了,说“当年我杀东山王老大时你就劝过我收手。我拼了那麽多年,到现在这个位置,只差一步就可以当帮主,我怎麽可能收手”
顾青上叹息著点点头。
他理解宋子豪的野心。干这一行,没有野心的,最好也就是混到自己这样了,大多数还不如自己。
不想当老大的混混不是好混混。
顾青山想了想,说“如果你赢了,能留洪峰一条命麽把他交给我,我保证他不会再给你找麻烦。算我求你。”
宋子豪很不解。不过顾青山一向不愿提及他的过去,估计是有什麽恩怨的。顾青山快五十的人了,眉间有深深的皱纹,鬓边也有白发。他陪在宋子豪身边那麽多年,从没提过任何要求,既然他开了口,无论是什麽样的要求,宋子豪都不可能拒绝。
洪峰一直没有任何动静,是按兵不动的态势。
宋子豪这边则不露声色地积极备战。
他决定把嘉文送走。那一次绑架把他吓怕了。
这是一场关系到很多人身家性命的争斗,一旦让对手抓住自己的软肋,後果不堪设想。而嘉文是宋子豪唯一的软肋。他必须保证嘉文的安全,和行动的顺利展开。
他联系了出国机构,想先把嘉文送到加拿大,然後再由孩子自己挑选想去的国家。反正这种事就是拿钱开道,只要肯出钱,手续并不难办。难是难在说服嘉文。
小孩一听要送他出国就炸毛了。他不吵不闹,来个非暴力不合作。任宋子豪说破嘴皮,任他的叔叔干妈轮流做工作,一概不理。要是听烦了,往被窝里一钻,摆足了“我就是不走,你能怎麽样儿”的架势。
关键时候,还是得顾青山出马。不知道顾青山对嘉文说了些什麽,竟然说服他同意出国。
临行前的晚上,嘉文坐在房间里──他因为出国的事和宋子豪赌气,又搬出来独自一人睡了。他想起顾青山对他说的话。
顾青山说,你现在没有实力留在你爸爸身边。你保护不了他,只能给他添乱。你忘了阿灿的事吗如果徐启明晚来十分锺,我们俩就变成尸体了。洪峰比阿灿难对付十倍。在道上混,光有勇气和决心是不够的,你得有实力。
别人劝说的时候,给嘉文留了面子,没提阿灿的事。顾青山直接说出来,正中嘉文的痛脚。
虽然这场对战迟早要来,可是现实的导火索是嘉文。嘉文始终觉得,如果当时自己不是那麽莽撞被绑架,後面这些事或许就不会发生,宋子豪也不会陷入如今的局面。
他一直认为自己挺能打,可以帮宋子豪做事。当对上真正的黑道分子时,哪怕是阿灿这种不聪明的,他也不是对手。嘉文懊悔,平日里没有多留意社团的事,他一丁点儿江湖经验都没积累下来。
表面上和宋子豪对抗,其使嘉文很心虚。他害怕真的成为宋子豪的累赘,害怕因为自己的缘故害了爸爸。
被顾青山这麽一说,他彻底蔫了。他觉得自己太没用了。拼命咬住牙,才忍住了不甘的泪水。
如果只有离开他,才能帮助到他,自己也只有离开。
门被推开,宋子豪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坐到嘉文身边。
送小孩走,他也不好受。
嘉文委屈地看了他一眼,垂下眼帘,望著地面不说话。
宋子豪摸了摸他的头发,柔声问“还在生爸爸的气”
嘉文摇摇头。
宋子豪搂住小孩。嘉文顺势靠在他的肩上。
两人沈默地相拥了一会儿。
宋子豪抬起嘉文的脸,修长的指尖在瓷白的皮肤上摩挲。
“爸爸不在身边,你要自己照顾自己有什麽事给我打电话”他想起当年跑路小孩追来的情景──这许多年,他们从来没分开过,现在要送他走,真是舍不得啊。
小孩一双黑眸,水雾弥漫,那种欲说还休千回百转的情意,仿佛不小心便会化作泪水滴落下来。
可惜宋子豪并不懂。只当他是在撒娇。
“以後有机会把这疤除掉。美容手术应该能去掉。”宋子豪喃喃地说。
“不要,我要留著。”嘉文立刻语气凶悍地反对。
他不要有一张和母亲一样的脸他不要宋子豪用看另一个人的眼神看自己他是宋嘉文,是和陈小莹不一样的人这疤痕虽然破坏了他的容貌,却把自己和母亲彻底地区分开。
宋子豪诧异地说“脸上有疤不好看。”
嘉文执拗地说“这才像男人。”
宋子豪笑起来,充满了怜惜。
嘉文被他的笑容蛊惑了,忽然搂住他的脖子,将自己的唇贴到他的唇上。男人的嘴唇很温暖很柔软,带了淡淡的烟草味。嘉文心跳如擂鼓,试探著吮住,探进一小节舌头。
开始,宋子豪还带著笑任由嘉文弄。当舌头伸进嘴里时,便下意识地推开了他。
宋子豪有些震惊。嘉文则满面通红,羞愧地低下头。会被他讨厌吧怎麽就管不住自己呢
嘉文忐忑地揪住衣服下摆,像等待宣判似的。
“舍不得爸爸吗爸爸也舍不得你。”宋子豪的声音再次响起时,是充满爱怜的。那种长辈对晚辈、成人对小孩的爱怜。
嘉文一边放下心,一边又忍不住失落。他还把自己当孩子,所以不管自己干什麽,他都是纵著的。
他暗暗下定决心。要努力,要证明自己长大了,是可以和他并肩的男人,而不是处处要他照顾操心的小孩。
第二天,宋子豪和顾青山送嘉文去机场。他们三人和司机坐一辆车,後面跟的一辆车坐了四个保镖。
机场在郊外,离城区有一个多小时的路程。这一带有山,去机场的路就有一段环山,因为地形所限,没有修高速,只修了一级公路。
车子走到下坡时,司机突然说“豪哥,刹车失灵了”
三人大吃一惊。
宋子豪的神经瞬间紧绷起来,厉声问“怎麽回事”
司机著急地回答“走平路时不明显,刚一下陡坡就不灵了。昨天都好好的”他快速地打方向盘,往路边的栏杆靠去,想利用摩擦慢慢减速停车。
宋子豪拨了电话,刚接通,一辆货车猛然撞上来。随著一声巨响,轿车被撞得弹起来,玻璃碎片四散飞溅,车子失控地超前冲去。
只是一眨眼,汽车冲断栏杆,掉下公路。
汽里的人天旋地转,被抛上又甩下,身体还承受著金属的撞击。宋子豪把嘉文死死地护在身下,用自己的身体充当缓冲垫。等车不再滚动的时候,他已经昏了过去。
最近的距离最远的爱四十二昏迷
突发的事故把嘉文的意识彻底打散了,剩下的只是求生的本能。
他从底朝天的车子里费力地爬出,把昏迷的宋子豪一起拖出来。他摸了摸宋子豪的身体。宋子豪大概是肋骨断了,头肯定也被撞伤了,有血从头发里流出来。
四周弥散著浓厚的汽油味,眼看汽车就要爆炸。
嘉文探身到车箱里。司机已经断气了,顾青山还活著。他忙去拉顾青山。
顾青山指著自己的下肢,对嘉文摇头。他的腰以下的部位几乎是嵌进了被挤扁的金属里,血肉模糊,如果要拉他出来,估计得把下肢截了。
顾青山发出微弱的声音“别管我救阿豪”他勉力把嘉文拉进一些,说了几句话。然後拿出u盘放到嘉文手上,用力地合上他的手心。
“顾叔”嘉文流下眼泪。
顾青山笑了。那是安心的,了无遗憾的笑。他冲嘉文摆手,让他们赶快走。
嘉文站起来,泪眼模糊地望著顾青山,一步一步往後退。
汽油滴落的声音清晰可闻。
顾青山焦急地打著“快跑”的手势。
嘉文咬咬牙,小心地背上宋子豪,开始奔跑。
跑出一小段路,汽车爆炸了。伴随著轰然巨响,猛烈的气浪把嘉文他们掀翻在地上。
橙红的火焰腾空而起,紫灰的浓烟像云朵一般升起。
飞舞的烟尘里,有一部分就是顾青山的血肉之躯。他的生命和著焦臭的气味、灼热的温度,化成齑粉。
嘉文趴在地上,低低地呜咽,眼泪掉进泥土里。
身後传来嘈杂的人声。提醒嘉文此刻他们仍身处险境,也许马上会有人来追杀。
嘉文爬起来,重新背好宋子豪。抬手擦去眼泪,沿著小路往山下跑。
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用最快的速度奔跑。数次摔倒,手脚被尖利的石子划得伤痕累累。他感觉不到疼痛,感觉不到疲累,甚至身体的所有感觉都已消失。他只有一个念头,到山下去山下那银灰色的公路的影子就是他希望。
在踩上公路的那一瞬,他瘫倒在地,大口地喘气,嘴巴里尽是腥甜的味道。身後很安静,没人追上来。
嘉文把宋子豪放在地上,自己到路边堵车。
那些司机见他俩一个站一个躺,浑身是血,压根不停。
眼见汽车一辆接一辆地从身边驶过。嘉文急了。他冲到公路中间。见一辆货车飞快地驶来,他张开手一动不动,破烂的衣服被迎面而来的气流鼓荡著,他却连眼都没眨一下。
货车司机猛地见有个人立在路中央,脚下的刹车踩得快冒烟了,车才停下来。他吓出一身冷汗,心肝狂跳。刚想张开骂,路上那人冲到车窗前叫道“送我们去医院”
嘉文脸糊满血、土和烟,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乌溜溜的大眼睛泛著血丝,凶光毕露。司机还没缓过气来,又被他吓了一跳,都不知道怎麽说话了。
嘉文从打开的车窗伸手进来,用力揪住司机的衣领,把他揪到窗玻璃边压著,用袖子里藏的刀片抵住他脖子上的动脉,凶狠地问“你送不送”
司机的魂都吓飞了。哆哆嗦嗦地回答“送我送”
然後,倒霉司机被嘉文用刀逼著把宋子豪搬上车,调转车头往最近的医院去。嘉文还用司机的手机给小飞刀打了电话。
打完电话,他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把我们送到医院,要多少钱都给你。”
司机看他一眼,跟看神经病似的。
到医院後,宋子豪被送去急救。医院让交钱,嘉文的钱包早掉了,他把自己限量版精工表脱下来做抵押,硬逼司机先掏钱垫上。司机是怕他抵在後背上的小刀片,才看不上那表。
手续办完後,嘉文押著司机和他一起坐在手术室外面等。司机觉得自己倒霉到家了,被人劫持到医院,掏空了腰包,权当做好事吧他不计较了,还不让走,说是要还他钱。背上的小刀片抵得皮肤生疼,有这麽还钱的吗
不一会儿,来了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对著嘉文恭敬地叫少爷。
嘉文指著司机说欠了他的钱,大汉纷纷拿出钱包数钱。司机眨巴著眼接过钞票後才有些回过神来。
离开前,司机回头看了看那个凶恶的花脸少年。他正焦急地盯著手术室的门,可是脸上严肃的神情和全身泛出的冷气,就像那柄胁迫自己的小刀一样,是能无声地要人命的。司机摸摸兜里的手表,心想这小阎王的东西应该值些钱。
很快,宋子豪手下的头目全来了。医院的走廊上挤满服饰各异的混混,喊打喊杀的,把病人和医务人员吓得不敢往这边来。
嘉文在一片吵闹声中安静地坐著。他脑袋里乱哄哄的,想到顾青山临死的情景,想到宋子豪昏迷的模样,然後又回想起宋子豪被捅得只剩一口气的画面。
对死亡的恐惧再一次攫住了他。
强大的父亲被击倒了。躺在自己怀里,脆弱得仿佛一片落叶,只差一线便粉身碎骨。
翻车的时候,宋子豪把他紧紧地护在怀里。自己毫发未伤,可是他却生死未卜。每一次,都是为了他,那个男人把自己的性命毫不犹豫地放到死神脚下。而他,能做什麽能为爸爸做什麽
他想,要是爸爸死了,他活著还有什麽意义
他又想,爸爸辛苦建立的事业现在遭遇到大危机,洪峰一定会趁虚而入。
可是,他什麽也做不了。
他感到手上一暖,被人握住。大力和徐启明一左一右坐到他旁边,无声地握著他的手。
徐启明拿手绢轻轻擦拭嘉文脸上的污迹。嘉文扭头望了他一眼。那种迷茫暗淡的目光,似乎连魂魄都丢了。徐启明的心像被狠狠地揪了一下。更加轻柔地擦他的脸。
小飞刀和皮蛋问清经过以後,在走廊里转圈。转一会儿停下来骂娘,骂一会儿又开始转圈。也没说什麽有用的话。
吴莉气喘吁吁地穿过人墙钻进来。她已经没了平日的风情,头发乱蓬蓬的,外套歪到肩膀上,可能是崴了脚,一瘸一拐的。
她一见嘉文就哭起来。摇完小飞刀又去晃皮蛋,不停地问“阿豪怎麽样了”
皮蛋扶住她,说阿豪在抢救呢,你先别急。
吴莉根本不听,一边呜呜地哭,一边语无伦次地说话,是从未有过的失态。
嘉文霍地站起来,高声吼道“都给我闭嘴”
众人被他一嗓子吼得安静下来,眼睛齐涮涮地转到他身上。
他阴著脸说“你们在这里吵有用吗难道现在没事做了麽洪峰的刀都架到脖子上了,你们还在浪费时间”
徐启明接上他的话头,开口说“是啊,我们要防著洪峰在这个时候搞突然袭击;警察那边得要有个交代;还有,顾叔的家人还没通知;医院这边的安全也要注意”
嘉文问徐启明“通知季叔叔了吗”
“通知了,他现在在缅甸,说马上赶过来。”徐启明回答。
嘉文冷静地说“皮蛋叔和飞刀叔负责处理帮里的事务,政府和警察那边交给小明哥,顾叔的家人等爸爸抢救完,我去通知。大家不用守在这里,该干什麽去干什麽,有事电话通知。现在是紧要关头,请大家多费心,务必不能在这段时间出事。”
听嘉文这麽一说,众人像是终於在混乱中摸清方向似的,头脑 开始清晰起来。
宋子豪一直是大家的领头人,包括小飞刀和皮蛋这样的老江湖,在大事上都指著他拿主意。如今他受伤昏迷,大夥儿全慌了。好像一面旗帜倒了,没了前进的方向。耍狠不过是掩盖心中的无措。
这时候嘉文的镇静无疑起到了稳定人心的作用。虽然他年纪小,但地位摆在那儿,特别是他笔挺地站在人前,眼神坚定,态度沈著,把父亲的气势继承了十足。在一片混乱紧张中好似定海神针中流砥柱,让这夥人的神思逐渐归了位。
人群散了,各干各的事去了。
走廊里只剩下嘉文、大力和吴莉,还有几个身手好的保镖。
吴莉不哭了,低头缩在长椅上,十分憔悴。
嘉文在她身边轻声说“干妈,对不起。我刚才态度不好。”
吴莉拍拍他的手, 露了一点儿笑意,说“你刚才的样子真像你爸。”
两人的眼眶都红了。握了对方的手,像是朝对方寻求安慰。
吴莉哽咽了一下,又开口“小文长大了。阿豪要是知道,一定很高兴。”
最近的距离最远的爱四十三暗杀
宋子豪在车祸中断了两根肋骨,头部受到重击积了淤血,手术後脱离危险,只是一直昏迷。医生说肯定会醒,但说不准是什麽时候。
他手下的人严阵以待,而洪峰那边一直没有动静。这次过招是洪峰占了上风。大家都知道他的厉害了。躲在暗处以静制动,一旦出击便是致命一击。
因此,洪峰越是没动静越是让人心慌。知道对方会危害你,却不知道如何危害,何时危害,像刀始终悬在头顶不落下,让你时时刻刻生活在压迫之下,既不能还击也不能逃避。不知道危险在何处就处处都是危险。
相对於洪峰的淡定,宋子豪这边是有些惶惶不可终日。
嘉文急切地盼望季修的到来。如今他们是群龙无首,他只能暂时镇住场面,也拿不了具体主意。另外,就洪峰的这次袭击来看,他真正的实力绝对不止以往表现出来的那样,究竟有多大,无可估量。这种时候季修这个强有力的外援就显得十分重要。
不过,季修自宋子豪出事以後便没了音信,让众人怀疑他到底会不会施以援手。
嘉文成天守在医院,不但多带了武器,警觉性更是提高了十二分。这些天下来,他瘦了不止一圈,眼睛越发大,脸色越发白,话越发少,整个人透著股阴郁煞气,哪里还有半点斯文学生的影子。
这天嘉文回家洗了个澡,正好小圆来找他,两人一起吃了晚饭。他回到医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走廊上一个人也没有,守卫宋子豪的人全不见了。
宋子豪住的是高级病房,门口天天守著几个混混。混混嘛,闲得无聊就要聊天打牌调戏护士,严重影响了这层楼的秩序。三番五次劝说无果,医院就想让宋子豪转院,结果小飞刀虎著脸把刀拍在院长面前,皮蛋在旁边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些威胁话,院长也怕这些亡命徒,只好把宋子豪的病房调得远离其他病人。结果,宋子豪病房附近的走廊便成了隔离区,医生护士病人一般不会往这里来。
嘉文心生疑窦,给小飞刀打电话,问他守卫的人去哪里了。
小飞刀那边急吼吼地回答,他也不知道人去哪了,“babygarden”著火了,他正忙著救火,会尽快召集人手过去。
嘉文心里咯一跳,本能地觉得情况不妙。他在病区转了一圈,见一个值班护士正在看书,医生办公室有一个医生在写病历。除此之外不见人影,空旷而安静。
他推了活动床快步走回病房。把宋子豪搬到活动床上,推进走廊最里面的杂物室。然後,把病房布置成有人睡觉的样子。
他在杂物室斜对面的楼梯口贴墙蹲下。手里紧握匕首,屏息凝神,高度戒备。
走廊顶的日光灯忽明忽暗,蓝白的光线一闪一闪的。嘉文藏身的地方只有一点能视物的光亮,大片区域被罩在阴影中。
一阵脚步声响起。是上好的登山鞋。声音很轻,夹杂在细微的断断续续的电视声中。嘉文还是听到了。他全身的肌肉神经绷到极限,握匕首的手指紧了又紧。
“笃、笃、笃”,脚步声渐渐近了。停在宋子豪的病房前。
“咯嗒”门被打开了。嘉文听到病房内响起低微而压抑的声音。他猜想那是无声手枪。
静了几秒锺,脚步声又响起,朝嘉文藏身的阴影地带走过来。
来人在每一间病房门口停一下,推开门又关上。
一间、两间逐渐靠近杂物室。
脚步声变得越来越大,已经是清晰可闻了。伴随而至的是强大的杀意。冷酷,森寒,毫不留情,志在必得。
嘉文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著,声音之响亮,让他疑心会被来人听见。他的胸口急速起伏,手指微微发抖,他把背脊紧贴在墙壁上,冰冷的水泥墙稍稍缓解了他的紧张。
他把目光死死锁住走廊,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保护爸爸
脚步声在楼梯口停住。来人似乎在犹豫,又似乎在审时度势。嘉文连呼吸都停住了。他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来吧、来吧、只要一击,杀了他”
嘉文的视线一暗,一片黑色的衣角在楼梯边飘起来。他像豹子似地猛然蹿出,手中的飞刀同时脱手,朝来人的咽喉射去。那人迅速往後退了两步,另一柄飞刀射向他的胸膛。
那人身手了得,电光火石间,他已经就地打滚,躲开了致命的袭击,而他手中的枪也掉了。
嘉文扑上去。那人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伸手架住嘉文的攻击。他们无声地在走廊里拳来脚往,短短的时间内连过十几招。而这般打斗,竟然没有人出现。病人也就罢了,毕竟隔了一道门,未必听得见,可是连医生护士都不见,一定是被来人做了手脚。
嘉文绝望地想,看来今晚是自己孤军奋战了。来人十分厉害,嘉文并不是他的对手,只能拖时间,最好拖到小飞刀的人来,或是有人去报警。
两人向野兽一般在狭小的空间里搏斗。一招一式均是下狠手要拼命的。渐渐地嘉文招架不住了,到後来像被打沙袋似的连击,几乎还不了手。
嘉文被那人揪住头发,连续朝墙上撞了几下。嘉文被撞得意识模糊,那人放手时,他颓然地倒在地上。
那人大概是急於杀死宋子豪,见他只剩下半口气,便不再管。捡起地上的枪朝杂物间走去。
他才迈步,嘉文就像打了强心剂一般,从地上弹起来,扑过去勒住他的脖子。
那人一个过肩摔把嘉文摔到地上,棒球帽下的嘴唇微微上翘,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好像在说“原来在这里。”
他才一转身又被嘉文抓住,用力很大,把他的衣袖撕下半幅。在微弱的光线下,能看到那人手臂上纹了一只青色的老虎,怒目而视,仿佛随时会将敌人撕成碎片。
那人可能是被激怒了,他一脚把嘉文喘得仰面倒地。举起枪,扣动了扳机。
嘉文发出痛呼的同时,传来骨头碎裂的声音。
嘉文的飞刀刺伤了那人的手臂,致使他开枪失了准头,子弹穿过嘉文的左膝盖。那人有些疑惑,看了看手中的枪,大概是没想到自己会失手。
他不耐烦地上前两步,冰冷的枪口抵住嘉文的额头,居高临下地望著这个倔强的少年。
嘉文不再挣扎。他认命地闭上眼睛。
令他意外的是,子弹并没有打爆自己的头。相反听见拿枪的人痛哼了一声。嘉文睁开眼,见手枪躺在地上,旁边还有一只手机。
身後有杂沓的脚步声传来。
嘉文转过头,看见季修和小飞刀带著七八个人冲过来。那人迅速地跳到楼梯上,往楼下逃,季修跟著紧追不舍。
嘉文躺倒在地上,大口地喘气。这时候,他才觉出左腿钻心地疼。他刚刚从死神手下逃过一劫,疼痛是在提醒自己仍然活著,所以他几乎是有些欢迎疼痛的。
小飞刀扶起他,还没开口问,就见他指著杂物间,虚弱地说“爸爸”
忙有人进到杂物间把宋子豪推出来。
宋子豪安静地躺在床上,双眼紧闭,柔弱得像初生婴儿。
嘉文舒了一口气,安心地闭上眼睛。
最近的距离最远的爱四十四援手
嘉文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季修笑咪咪的脸。
意识纷纷回笼,他才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左腿打了石膏。
“醒了”季修笑得格外慈祥。
“季叔叔,我爸没事吧”
“他没事,好著呢。医生说他很快会醒。”
嘉文还是不放心,又问“干妈的夜总会给烧了,损失大不大”
“你别操心了,万事有我呢。你现在就好好养伤,知道吗”季修说完,还替嘉文掖了掖背角,难得地表现了一回关心。
季修望著少年苍白而稚嫩的脸,忽然问“你知道来杀你爸的是谁吗”
嘉文想起那个身手恐怖的杀手,心里忍不住冒冷气。
“洪峰为了杀阿豪真是下血本了。那人绰号白虎,是亚洲顶级的杀手。他徒手打死过泰拳冠军去年,他在缅甸杀了个雇佣军的司令,那人身边一百多个保镖,还让他把头割了挂在旗杆上。你在他手下只伤了腿,算是幸运的。”
季修拍拍嘉文的脸,又说“我们出来混的,伤胳膊腿是常事,没关系,嗯”
嘉文知道季修不喜欢小孩,叫了他那麽多年叔,他始终是淡淡的。而今天,他对自己的态度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不再叫他“小孩”,改称“我们”了。这算不算是承认自己有实力呢
想到自己从顶级杀手手中救下爸爸,骄傲之感油然而生。
季修陪著嘉文说了一会儿话,等他睡著以後才离开病房。
他敛起刚才的笑容,脸色变得凝重阴沈。
为了宋子豪的事,他最近是惊吓连连。
得知宋子豪出车祸的时候,他吓了一跳。
看见嘉文被白虎用枪指著头的时候,他又吓了一跳。
等把宋子豪遇刺的整件事情理清楚,他吓出一身冷汗。
原来,那天晚上,一个宋子豪的亲信叫老三的,通知在医院的守卫,说是有重要事情要他们去码头处理,会另外派人来接替他们。平时都是老三传消息,守卫们也没疑心便去了码头。嘉文和白虎搏斗的时候,他们正在吹海风。事後找到老三的时候,人已经死硬了。
这麽看来,宋子豪身边不但有洪峰的人,而且地位还不低,能够使唤像老三这种级别的混混。
洪峰在不知不觉间布下这个里应外合的局,还请了白虎来暗杀,如果季修稍微来晚一会儿,宋家父子就成枪下鬼了。洪峰不但狠,而且阴,当年竹联帮的老帮主都赶不上他。
每次回想起暗杀那晚的情景,季修都会为嘉文不要命的劲头动容。记得很多年前,嘉文还是小孩的时候,为救宋子豪还割过血管。这孩子有多爱他爸爸啊。
今天医生告诉季修,嘉文左腿的神经受损严重,恢复以後会落下残疾。他生平第一次生出了不忍心的感觉。
季修走进宋子豪的病房,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忽然把昏迷的宋子豪从床上拎起来,使劲地摇晃。
“臭小子,你他妈快给我醒过来你儿子为救你都他妈残了你还不醒你信不信老子一把火烧了你的产业,散了你的兄弟,免得便宜那个洪王八蛋,老子也少操点儿心”
他把宋子豪重新丢到床上,附在他耳边轻声说“这些年做生意,我占了你不少便宜,你有些防著我,我都知道。今天我告诉你,我把你当兄弟就是一辈子的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等你好了,我照样要占你便宜,不服气就起来跟我打一场”
说完,他直起身,冲著门外喊“告诉皮蛋,把人召集齐了,老子有话要讲”
一个小时後,宋子豪的骨干们齐刷刷地站在病房里。
季修大喇喇地坐在沙发上,两条腿搭著茶几,把众人来回扫了几眼,然後不紧不慢地开口“你们都看见了,阿豪现在这样全是洪王八蛋算计的。他是要一口吞了阿豪的基业我不能眼看我兄弟的地盘被人白白占了从今天起,在阿豪没醒之前,你们的事全由我来决定有不同意的,赶快吱声。”说完,他拿出一支手枪和一个手雷放到茶几上。
众人见了这两样东西,心里开始突突。平日里,除非有很严重的事情,才会使枪,谁会像季修这样随身带著这玩意儿何况还有个只在电视上见过的手雷。季修根本是在明目张胆地威胁。
小飞刀捡起手雷扔回给季修,淡淡地说“我听你的。因为你是阿豪的兄弟,而且你有也实力。我不是怕你”
他一开口,众人便纷纷附和。
季修笑看著小飞刀说“好这段时间大家齐心协力,不能让洪王八蛋占了便宜。如果有人敢反水,我他妈轰了他全家”
等只剩小飞刀和皮蛋的时候,季修拍著小飞刀的肩膀说“知道你有骨气。我没别的意思,全是为了阿豪你们的人里有内鬼,阿豪身边的人得一个一个查”
季修很快把宋家父子接出医院,安置在一幢别墅里。别墅里外都有季修的人保护,围得铁桶一般严实。照顾宋家父子生活起居的人也是季修亲自挑选的,连小飞刀他们都不能单独看望宋子豪。
季修这次带来的人也不一般。个个训练有素,身手出众,不苟言笑,不像是混混,倒像是军人。
反正季修来了之後,洪峰那边又静下来。偶尔会有些小冲突,都是下面的人压不住火气,头头们却是拿出十足的耐心观望筹划。
两个月後。
城郊某片旧厂区悄悄驶进一俩车。
洪峰下了车,也不要人陪,独自来到一座仓库门前。
他打开门走进去。
这是顾青山训练宋子豪打枪的地方。更早的时候,还曾是他和洪峰练习的地方。
如今,这里已经很破败了。光线从房顶的缝隙中照射进来,还从敞开的大门透进来。整个空间一半阴暗一半明媚,腾起的灰尘有些是金色的,有些是灰色的。像是要落幕的舞台,曲终人散的样子。
洪峰在仓库里来回走动。这里没有变,所有的东西还放在原处。这里却也变了,所有的东西蒙了灰尘失了最初的模样。
过去的情景在他脑海里也变得蒙昧,像是隔著一层厚厚的纱,影影绰绰的。
“阿峰,你别压著我好重”
“我就压著”
“你起开,我喘不过气来了。”
“不要睡在你身上,我才踏实。”
“嗯,好吧。不过,只能睡一个小时,你今天的任务还没练完”
“你再罗嗦,我可亲你了”
那两个相亲相爱的少年真的是自己和顾青山吗
洪峰坐到椅子上。他伸出手掌,有光从指缝中漏下,掬都掬不住。那些旧人旧事旧情也是这样的,过去了就过去了,再也回不到原处。
他觉得心酸,有要流泪的感觉。可是,他已经没有眼泪了。全被历练成渣子,结成块儿,砖头一样。
管家洪国在门口问“先生,还去参加顾青山的追悼会吗”
洪峰醒过神,慢慢站起来,有些疲惫地说“走吧。”
到了追悼会会场,他并没有进去。将车停在街对面,透过车窗望著灵堂的大门。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见宋子豪推著轮椅,和季修肩并肩走出来。轮椅上坐了个少年,大概是他儿子。
宋子豪锐利的目光扫过来,似乎穿透玻璃直射进洪峰的眼里。那是愤怒、仇恨、挑战的目光。
洪峰心中一凛。他摇下窗玻璃,伸出头对上宋子豪。
他的唇边浮起惯常的微笑,犹如从幽冥地狱中爬出的蛇。
最近的距离最远的爱四十五发狂
宋子豪回到别墅的时候,听见钢琴声如流水一般传来。
他快步走上二楼,果然见嘉文坐在钢琴前。
阳光从落地窗倾泻进来,原木地板上有光流动。悠扬的音符清润的光影中跃动。身穿白衬衫的少年专注地弹动琴键,他的头发如鸟羽一般柔软,发梢似挂了一串金色的珠子。他好像被人泼了一脸的阳光,眉目间都见了喜气,而恬淡专注的神态在金黄的光线中显得超凡脱俗,是可以入画的美好。
宋子豪已经好久好久没听到嘉文弹琴了,也好久好久没看见到这样安宁的情景了。他有些激动。静静地靠在门边上聆听。
他想,小文本该这样生活呀。
琴声停了。嘉文站起来喊了一声“爸爸。”
看见他的左腿,宋子豪的心往下一沈,刚才的情致烟消云散。他快步走过去,把嘉文按到座位上,柔声问“今天过得好不好”
嘉文点点头,高兴地回答“今天感觉腿比前段时间灵活。复健挺管用的,一直坚持的话,肯定能很快恢复。”他说得热切而坚定,可以看出,这是伤後支撑著他的信念。
宋子豪抚摸他头发的手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面上还是赞许地笑了笑。他岔开话题,只叫嘉文弹琴。
两人并肩而坐。嘉文能感到宋子豪温柔的视线黏在脸颊上,本来就好的心情又多了一份缱绻,指尖流淌的音符愈发深情起来。
季修的到来打断父子二人的独处时光。宋子豪只得留下嘉文,把和季修去书房。
书房门刚一关上,季修便破口大骂“妈的,那帮老家夥居然敢反水我今天就要赶回去。”
宋子豪并不惊讶,平静地说“是洪峰撺掇的吧。他和竹联帮一直没断过联系。围魏救赵这一套,他玩得熟的很。”
“老家夥太阴了。从来不露头,尽在背後捅刀子。我还真担心你。”
“我没事。只是没有对付他的好办法,先把风头避开再说。”
他们一边喝酒,一边把一些关键的问题敲定之後,季修又问“小文的腿伤治得怎麽样了”
宋子豪摇了摇头。
“真没办法啦”
“瘸是肯定的,只是瘸的程度问题。”
“那还是残了啊。”季修惋惜地说。
门外,嘉文脸色惨白,手指无力地从门把上滑下来。
一直以为自己会好,没想到大家都没说实话。自己竟然瘸了
他离开书房,在走廊上慢慢地走。走廊似乎变长了,怎麽走都不到头的样子。左腿几乎用不上力,每走一步都像拖著沈沈的麻袋。没有感觉的腿忽然觉出疼痛,这痛迁延而上,直抵心脏,绵绵不绝。
他汗流浃背地靠在墙壁上,全身的力量被抽干了似的,让他失去了支撑。
嘉文滑坐在墙边,把头颓然地埋在膝盖上。
要一辈子这样走路吗再不能跑跳,路都走不快。这麽累赘的腿留著干什麽他还想加入社团呢。一个残废,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还妄想成为宋子豪的助手、站在他身边,现在简直是白日做梦
这时护理人员来找嘉文。叫了他几声都不见答应,便去推他的肩膀。手碰上去,才发现他在发抖。正诧异间,嘉文抬起头瞪了他一眼,那目光愤怒凶恶,把护理人员吓得後退了一步,忙嗫喏地解释说,到做复健的时间了,才来叫他。
嘉文不再说话,跟著护理人员进了复健室。他站到器械上,开始做那些枯燥单一的动作。
他比平时要用力,一次又一次挑战伤腿的极限。可是,不管他如何拼命,始终不可能像以前那样自如。反而在做动作的时候,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残缺。正常人做得轻松的动作,他即使挥汗如雨还是笨拙僵硬。
他不断地加力,像是在惩罚自己似的。是的,他从没这样暴躁过,因为他讨厌这个残废的、累赘一般的自己。
护理人员上来阻止他,说这样练会给伤处造成二次伤害。他根本不听,像疯了一样。护理人员无奈,只得上去拉他。被他一把推开。於是,又上来一个护理人员,架著他的手脚从器械上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