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星河一个人坐在阳台的沙发上,他坐的地方很干净,从不肯屈尊降贵委屈自己,他高高从台阶上望着园里的两人。
男人娴熟地和青年聊天,羸弱的青年迈着疲乏的步子勉强微笑。他们每一个眼神的触碰都意犹未尽,仿佛千言万语。然而他们都忍耐着,像两只受伤的兽互相舔舐伤口,又不敢靠近。
而每次青年抬头望向他的情人的时候,眼睛里都会发光。那是身体的本能,他自己都无法控制。
他微笑,忍疼,也从不拒绝他来。
渐渐,他还能从这种扭曲的疼痛中感觉出脉脉温情,尽管已经面目全非、残破不堪,他还固执地想要。
蒋星河捏碎了他手里的茶杯,他培养出来的人,从来不会软弱。
李元奇长着一张亲和力十足的脸,但他绝不会软弱。
可是面前这个在别人面前如同绵羊一样听话的人是谁呢?
罗寅走后,李元奇进来“蒋董?还没走吗?”
“你赶我走?”
“不是,您太忙了。我不敢耽误您的时间。”
“你考虑的如何?”
元奇犹豫了下“我想……我还是不回去了。”
“为什么?”
“我现在不喜欢被人盯着生活。”
“还有个原因吧?”
“嗯?”
元奇坐在轮椅里回头,蒋星河俯视着他“因为他?”
元奇恼怒道“我已经不是你的员工了,请你离开。”
“怎么?我戳中你的心思?我看了,他不值得你这么做。我劝你多考虑考虑,再回答我。”
“我不用考虑,我已经厌倦了圈里的生活。一个人十年一日不停歇地做同一件事,是会厌倦的。我想休假,彻底给我自己休假。”
蒋星河挑挑眉“在这地方,和两个孩子的爸爸、以前的旧情人休假?”
元奇被他毫不留情撕下伪装,气得发抖“你走!这里不欢迎你!”
蒋星河好整以暇地拿起衣服“我等你自己回来。”
“我不会回去!”
“那说不准。”
他露出纨绔子弟的狡猾来,笑看青年病容多出一分生动,心情很好地走了。
在环宇,如果你认为最难对付的是anl,那就错了。陆天琪待人极端,投他脾气狐朋狗友,不投脾气理也不理。如果他对你发脾气、耍性子,你还要感谢他,那代表他不把你当外人,心情好还会提携你一把。最难对付的是yuki,李元奇。他实在是最会做人不过,做得滴水不露,谁也找不出错。他待人温和,从不发脾气,且是刻苦耐劳的典范。可是你如果觉得他好欺负,得罪了他,那你可就有苦说不出了。连公司最受宠的anl都吃过他的亏。
然而最难对付的人自然会有人收服,李元奇在蒋星河面前就很听话,还有点怕他。即使密谋独立,也会默默进行,做得不声不响。蒋星河对这只滑不溜手的小鱼也头疼得很,公司已经失去了一个杭杭,他不会让李元奇就这样走掉。
蒋星河问身后的唐荣“医院的事怎么样了?”
“一切安排妥当。”
他的金牌经纪人戴着一副细框眼镜,尽责地回答。
蒋星河望望天际,钻进车里。
“找人给他安排,我要他原样复出。”
“是。”
元奇躺在床上,身体还在发抖。他以前很能忍耐,但不知道身体不好,精神也跟着脆弱的缘故。他却忍不住了。
当然,要忍耐蒋星河实在是一件难事。
他总能这样鞭辟入里的骂人。
他忍耐了一天罗寅,实在忍不了蒋星河了。
他翻开绘本平复情绪。
他想休息,彻底的休息。
他一动也不想动。
十年前,他拥有无穷的力气。罗寅和他撕破脸,他还能跑去找他。
他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喊他哥哥。就真的把他当哥哥。他仿佛又回到儿时的小尾巴,欢快地跟在他身后,一切和原来一样。
可是,他当一切和原来一样,罗寅却不会上当了。他对他很冷漠,不理会他。
那时罗寅到处奔波考试,也没有心情和他打冷战。
他陪罗寅去考试,伪装着天真,自己一个人在家害怕啊,想出去玩啦,绝对不会打扰他,最终得逞。他那时的鬼心眼很多,都用在了追罗寅上面。
炎炎夏日,他坐在路边等罗寅出来。学校里寂静无声,风吹叶子沙沙作响,蝉懒洋洋地哼唧两声,他被太阳几乎晒化了。
因为是他是非要跟来的,从学校偷溜出来,跋山涉水去罗寅那,追着他又跋山涉水来到考场。
期间坐公交、火车、出租,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他给罗寅准备了早餐,送着他进去,眼巴巴像家长一样守在门口。
爱情让人强大,他那时觉得自己简直强大到可以保护罗寅。
他爱他,决不肯让罗寅吃一点苦。
他在校门口徘徊、等待、望眼欲穿。充满希望又悲伤。
他力气不支,被同行的学生家长塞了一根火腿肠。他似乎在外面等了很多年,罗寅终于出来了。
他拿着水,关怀地问罗寅。
“考得怎么样?考得好吗?”
罗寅淡淡的,拿起水喝了一口,身上的白衬衣都没有起皱,额头也没有一滴汗。
他说“还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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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boss我媳妇这么小就被拐卖了……
蒋星河夜里又来了,他们白天刚吵过,元奇睡着了,身边躺着本半开的绘本。蒋星河捡起来看,松鼠遇到一株吃人花,金龟子说它是有毒的,蝴蝶说它很美,青蛙妈妈说它会吃人。松鼠妹妹端详着那朵花,许了个愿望,希望能回到妈妈身边。元奇攥着被角,蜷缩在里面,蒋星河看了半天书,又看他,觉得他的脑袋也被同化了。
这世上如果有人明知道不值当还要去做,那无疑是愚蠢的。但他又奋不顾身心甘情愿如此,那他有什么办法呢?
他心里有一丝不舒服,想撬开这个人的脑袋,里面是不是也和松鼠一样弱智。
元奇醒了过来,男人像恶魔掩盖了大部分光,他发怵地喊“你是谁?”
“蒋星河。”
元奇嘴角抽搐“蒋董也爱吓人。”
蒋星河道“明天有人来接你,你需要做个小手术。”
“嗯。”
“害怕吗?”
“有点……”
不知是不是黑暗里的缘故,他浑身沁凉,心里的害怕也呼之欲出。
蒋星河道“你不用怕,出来你又会是你了。”
元奇道“是吗……”
他伸出脚趾,有点凉,麻麻的,他现在大腿时不时感觉麻,像有一股热烫的气流往上涌。医生说,这是好转的征兆。
蒋星河看到遛出来的脚趾,它修建的干净皎洁,圆润的像贝壳一样,脚腕苍白瘦弱,一扭便会折断的模样。
元奇轻轻吸一口气,又松出来。
蒋星河也像跟着他呼吸了一口气。
时间缓缓流淌,蒋星河道“我该走了。”
“嗯。”
“下次别看这种书了。”
“为什么。”
“智障会传染。”
元奇瞪着他,忽然一笑“您也变笨了对不对?”
蒋星河不理他走了。
元奇被送进医院住了几个月,这期间只有罗寅来看他。
罗寅来得更勤了,元奇不想让他看,他非要看。
两个人在花园吵了两句,元奇忽然开始哭。他很久没有掉过眼泪,然而这项技能在罗寅面前极为熟练。他曾经耍过很多伎俩,怎么哭让男人心软,他屡试不爽。后来渐渐成为一种习惯,看到他就能掉眼泪。他曾经在日记上哭,在宿舍的床上哭,在火车站哭,在罗寅家的楼梯上,在姐姐身后……
罗寅抱着他“元奇,对不起,让我补偿你好吗?”
补偿,怎么补偿呢?
有人可以穿越回去把那个纯真的他捏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