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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缘 第一部 第1节

作者:逸青 字数:19308 更新:2021-12-18 12:28:18

    玉缘作者逸青

    文案

    一个关于“玉”的故事。

    食用须知

    1算是微耽美吧,双男主不分攻受暂时,谈情说爱戏份较少,全文清水。

    2此文共分两部,第一部已经完结,字数约26

    3每部各12个故事,都是关于“玉”的。

    楔子

    玉缘。

    这是他第二次来到这家玉店。

    上一次,不过是无意经过的匆匆一瞥;而这一次,他却在那古朴的木门前,伫立了许久许久。

    时间是晚上九点,幽静的小巷里没有聒噪的蝉鸣,大概是这繁华城市中少有的清静。夏夜的风带来一丝丝凉气,吹动他有些过分长的头发,发烧搔在脸上,痒痒的,却不能让他移开目光。

    这是一家很别致的店。

    店门是厚重而古朴的木质,上面的雕花仿佛是时光镌刻,年代感扑面而来。

    木门两侧,从右至左,依次用不知名的笔体,题了这样几个字

    君子润如玉,

    尘事且随缘。

    玉缘。

    他抬起头,蓦然发现,那牌匾上的“玉缘”二字,竟也是从右至左写的。

    究竟是怎样的一家店呢

    虚掩着的木门透出店内些许的微光,他慢慢走上台阶,伸手,推开了那扇仿佛隔离尘世喧嚣的,命运之门。

    他叫简双珏,今年一十八岁。

    别人的十八岁,大概应该是结束了高考,逍遥自在三个月,而后步入梦想已久的大学殿堂。

    当然,那只是别人的十八岁。

    同样十八岁的他,却只能默默看着一张录取通知书,用指甲将自己的掌心掐得发白。

    收到自己最心仪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本是一件欢欣雀跃的事,可现在,他却只觉得无比嘲讽。

    不会有人再供他上大学了,就在他收到通知书的那一天,他的母亲终于不堪忍受,改了嫁,带着家中所有的财产,消失不见,再也联系不上。

    他住了十八年的那个小家,也已经空空荡荡,所有的家具电器都被变卖,而屋子也早已被母亲抵押出去,很快,连这个地方,他也不能涉足了。

    回想起曾经也只是曾经罢了那个温馨幸福的家庭,仿佛已经和他隔了千丈遥远。自从他十岁时父亲生意失败,父母离异,他被判给了母亲,日子就变得清苦起来。

    他并不恨母亲,她拉扯着他长大,虽有工作但收入微薄。尽管她对自己并不好,经常打骂,可那毕竟是他的母亲,他恨不起来。

    而今,八年过去,母子情分也终于消磨殆尽了,母亲走得毫无征兆,连知会也没有知会他一声。

    虽然他知道,或早或晚,总会有这么一天。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已经毫无留恋的家,把双手插紧口袋,带着一张或许永远也不能兑现的录取通知书,和仅有的二百元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站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看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心里悲哀又迷茫。

    他该去哪儿

    去找工作可哪家单位会要他一个刚刚高中毕业的学生去搬砖刷盘子他看了看自己细瘦的胳膊腿儿,苦笑。

    也许高中时,不该一门心思闷头苦学。

    或许他还有最后一条路可走。

    把手轻轻按在胸口,夏日的单衣下勾勒出一个玉坠的形状。他感受着它的硬度,也感受着隔着他传来的自己的体温和心跳。

    这跟随了他十八年的玉,终于要到了诀别的时候。

    对不起了。

    撩开“玉缘”店门后低垂的珠帘,店内的灯光将他笼照进去,他朝内张望,终于感受到了一点现代化的气息。

    大厅的面积并不算大,却让人感到十分宽敞。灯光照亮了剔透的玻璃柜台,里面陈列着一些玉器,大多是吊坠玉镯,却没有一只有明码标价。环顾四周,也未看到任何正常玉店里的玉器介绍或是广告文字,仿佛这里除了玉,便没有其他东西。

    奇怪的玉店,也许正配上他这奇怪的人。

    “有人吗”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却并没有得到回应。

    这么晚了,大概不会营业了吧他不知是该失落还是该庆幸,长舒一口气,自嘲地摇了摇头,就要转身离开。

    便在此时,他忽然听见店内某个房间传来一声猫叫。

    “喵”

    “知道了小喵,我知道有人来了,可你好歹等我把头发擦干。”

    和猫说话的是一个男声,简双珏还在感叹这声音真好听,就看见一只黑白相间的花斑猫从拐角踱了出来,踩着优雅的猫步走到他面前,抬起绿宝石一般的猫眼瞅了瞅他,然后用身子蹭蹭他的小腿,并发出一声甜腻的、撒娇一般的猫叫

    “喵呜”

    好可爱的猫咪

    他忍不住躬下`身去,摸了摸它的脑袋,它便顺势在他掌心蹭了蹭,闭着眼睛,好一副享受的样子。

    “唉,你这猫,又发出这种叫声,这次又是讨好谁”

    年轻的店老板从刚刚猫走出的那个房间走出来,手里还拿着毛巾,正在擦拭发梢的水。他看见简双珏,简双珏也看见了他。

    两人对视的一瞬间,竟是不约而同地愣住了,简双珏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愣住,回过神来,垂下眼,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这人他竟然不敢直视。

    如果一定要用文字来形容他,那么他或许只能找到五个字,就是刚刚他在门口看到的

    君子润如玉。

    男人看他的目光里,竟一反常态地有些紧张,也有些迷惑。他俯身抱起猫,轻轻挠了挠它的毛,花猫便在他怀里顺势撒起娇来,舔了舔他的手背。

    “你有什么事”

    简双珏比他还要紧张百倍,手心不自觉地冒了汗,握了握拳,道“我我想卖一块玉,听说你这里收”

    “拿来看看吧。”

    男人转身走到柜台后,花猫从他怀里跳下来,轻轻巧巧落在玻璃柜台上,蹲坐下`身,尾尖缓缓晃动,冲着简双珏“喵”

    简双珏看着猫,内心却十分犹豫,也十分矛盾。那块玉跟了他十八年,想要割舍,又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呢

    “既然决心要卖了,又还有什么舍不得”

    男人的话刺激着他的神经,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两步,把玉从颈间解下,小心翼翼捧在手里,递到他面前,目光却始终依依不舍地在上面流连,以至于没有看到对方骤然改变的神情。

    激动、欣喜,若不是极力克制,怕是早已喜极而泣。

    可也只有一瞬,便又恢复正常。男人闭了闭眼,压住颤抖的嗓音“为什么想要卖掉”

    “我、我没有钱我身上只有这个,”简双珏慌乱着,面上因窘迫而有些泛红,“可可你能不能先不要把它转卖出去等我有了钱再把它买回来”

    男人却没有理会他的话,伸出手拿起那块还带着体温的玉石,指尖轻轻在它的纹路上抚摸着,玉质特有的温润触感仿佛挠在他的心尖上,让他几乎不能自已。

    真是没有想到,时隔千年,这块玉这块他日思夜想、魂牵梦萦了不知多少时日的玉,竟然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再次呈现于他的面前。

    那是一块白玉,长约二寸,当做吊坠着实大了些。玉的造型十分别致,明显只有一半,却并不是因为损坏,而是本身就是一对玉中的一只,像是阴阳鱼的一半,花纹繁杂却流畅,玉色温润沉厚,一看就是上了年头的古玉。

    “玉是好玉,”他又摩挲了片刻,放回简双珏手里,“但我不能收。”

    简双珏听他这样说,顿时有些急了“为什么虽然它只有一半,可我可以只要一半的价钱,拜托你”

    男人摇头,“并不是这样。一块玉的价值不是用完整与否来衡量,有的时候,缺憾本身也是一种美,将缺损的部分填补完整,反而失去了引人遐思的作用。”他顿了一顿,“我不收你的玉,只是因为你与它缘分未尽,我若强行将你们分开,于你不利,于它也不利。”

    简双珏从未听过这样的说法,紧紧攥着玉,怔忡着看他。

    男人直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字皆清晰入耳“所谓玉缘,即是人与玉的缘分。有之,便互相滋养;无之,则互相伤害。这缘分太难得,有的人一生也遇不到一块有缘的玉,你既然有了,便要好好珍惜,切不可再轻易割舍了。”

    “可我”

    男人微笑起来,“你一定很需要这笔钱。看得出来,这玉跟了你很久,你也并不是十分情愿把它卖掉。既然如此,我倒不如帮你一把,我有个两全之策,既能让你保下这玉,又能让你得到钱财,你可愿意”

    简双珏愣了“什、什么办法”

    男人拿出纸笔,放在玻璃柜台上,往他面前推了推,“我这里需要人手,如果你愿意,可以在我店里打工,你的吃住皆由我,你需要什么钱,也由我来承担。”

    “什么”简双珏完全没想到竟是这种发展,顿时更加慌乱了,连连摆手,“不不不我只是高中毕业,连大学文凭都没有我对玉一无所知,在你店里打工,会毁了你的招牌的”

    “没有关系。”男人笑意不减,“一切知识都不是先天得来,你不会的,我教你便是了。”他又把纸笔往前推了推,“写下你的个人信息,如果你没有去处,今晚就可以住在这里,明天就可以上班了。”

    简双珏傻愣愣地拿起笔,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他为什么觉得自己好像即将被人包养不,一定是错觉

    “简双珏,”男人念出纸上的名字,唇边因为心情大好而不自觉地扬起,眼里也添了不少笑意。

    “啊”简双珏十分惊讶,不由喃喃道,“你还是第一个,除了我语文老师以外,一遍就念对我名字的人”

    男人轻轻笑着,头顶的灯光为他镀上些许暖意,一如玻璃展柜里的玉器,散发出温润光泽。

    “简双珏,很高兴认识你。”

    花猫蹲在一旁,舔着自己的爪子,又用爪子洗了洗脸。

    “我叫冉玚。”

    注珏jue,双玉相合之意。

    珑雨一

    珑,祷旱玉也,为龙文。说文

    最近的天气有些反常。

    虽说夏天是雨季,但往年雨量也没有这样充沛过,这几日一直在下雨,几乎没有停过,气象台都已发出暴雨预警。

    方晴雨觉得自己要崩溃。

    这种现象已经伴随她两年了,她走到哪儿,这雨就要跟到哪儿。只不过时好时坏,有时候是小雨,有时候雷阵雨,还有时候,就是像现在这般滂沱大雨。

    她愤愤地脱掉已经湿透的鞋子,赤脚踩在雨水里,雨伞几乎起不到作用,索性也不打了,只着急找个什么地方避雨。

    心情真是跟这鬼天气一样糟

    本来趁着暑假,想跟闺蜜出去好好玩一玩,结果刚一出门,如影随形的雨又不由分说地下起来,没完没了,怎么也不见停了。闺蜜只好叫来她的男朋友,开车把两人拉回了家,她在闺蜜家住了几天,雨一直没停,她实在不好意思再住下去了,趁着今天雨小,准备冒雨回家,可谁成想

    她刚一走出单元门,天上就“啪”的一声炸雷,又像是谁捅漏了天,暴雨再次没命地倾泻下来。最倒霉的是,她连一辆出租车都打不到。

    方晴雨欲哭无泪。

    都怪老爹,给她起什么名字不好,非要叫“晴雨”,她又偏偏姓“方”,岂不是才晴又要下雨吗

    这都是些什么事

    雨幕中隐约看到前面有家名叫“玉缘”的商铺,她也管不了三七二十一,一头便扎了进去。

    呼

    雨声被厚重的木门隔绝在外,她拧了一把头发上的水,湿哒哒的雨水滴落在白色瓷砖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喵”一声凄厉的猫叫突然传来,把她吓了一跳,却见一只黑白相间的花猫窜到她跟前,弓起身子,冲她龇牙咧嘴,身上的毛都炸了起来。

    一只猫也敢这样对她

    她默默翻了个白眼,没有再进一步祸害人家干净的地面,大声道“有人吗”

    “有有有这么大的雨还有客人啊”简双珏忙不迭从后面转出来,看见她浑身湿透,身上本就轻薄的衣物更是透明地贴在身上,顿时脸颊微红,“你”

    方晴雨一看就知道他年纪不大,直接叫道“小弟弟,你是这的员工吗你能不能帮我找一套衣服来,再让我洗个澡,我会支付给你费用的。”

    “这”他有些为难,“请稍等,我去问下老板。”

    她皱了皱眉,被雨淋湿让她浑身难受,把自己的提包甩在旁边的实木座椅上还好她的包是防水的,不然连手机都不能幸免了。

    雨还在下,又是一个炸雷,面前徘徊的花猫再次一声低叫,碧绿眼眸死死盯着她,目光十分不善。

    她的视线跨过那猫,落在玻璃柜台上,里面的玉器被灯光照着,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果然是一家玉店说起玉来,她倒是也有一块

    “出了什么事”冉玚从后面转出,花猫一见他,顿时亲切地“喵呜”一声,走到他的脚边,蹭着他的腿。

    真是仗势欺人的猫方晴雨默默鄙视它,目光却不自觉往那男人身上去了,“你是店主”

    冉玚抱起猫,轻轻给它顺着毛,“是。小姐可是来避雨”

    “啊是啊。”她被这人看着,总觉得有些不自在,耸了耸肩,“麻烦店主帮人帮到底,给我弄身干净衣服来吧,我会给钱的。”

    冉玚微笑起来,“钱倒是不必了,不过请你不要在我店里乱走就好。后面有浴室,请随我来吧。”

    他唤过简双珏,“双珏,去给她找身衣服来。”

    “啊可是我们店里没有女装啊”

    “那就拿你的,我前些天不是给你买了不少新衣服么去找一套没穿过的。”

    简双珏撇了撇嘴,心说老板你还真当自己是济世菩萨啊,谁都帮。嘴上却道“知道了”

    方晴雨十分疑惑地看着这两人,心说这小弟弟真的只是个员工怎么这玉店老板还负责给员工买衣服

    她本以为开这种店铺的人,怎么也得是四十来岁大腹便便的胖子,没想到竟是个模样俊秀的年轻人,言谈举止都带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气质,倒不像是做作,好像是天生一般,让人不由自主就要产生好感。

    不过对人有好感,对猫,可是一丁点好感也没有。

    花猫在冉玚怀里还不忘对她呲牙,冉玚轻轻捏了捏它的后颈,让它安静下来。将方晴雨带去浴室以后,回到大厅,看到地上一路的水渍,无奈摇了摇头。

    “双珏,赶快把这里拖干净了。”

    “知道了老板”

    简双珏忙前忙后,找完了衣服又拖了地,还沏上热茶给她备好,心说也不知他来之前,这店里的卫生都是谁做的,看他一副什么都不管的样子嗯,老板是好人,不能背地说老板坏话。

    冉玚的心思却不在他身上,眉间颦起了细微的褶皱,目光却落向方晴雨扔在椅子上的提包,看了一会儿,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缓缓在深棕色的实木椅上坐了,接过简双珏刚刚烹好的茶,倒了两盏,一盏自己喝,另一盏则放在手边。

    花猫跳上桌子,静待那茶微凉些许,才低下头去舔舐。

    喝、喝茶的猫

    简双珏微微睁大了眼,却又很快收敛了表情,没什么好奇怪的,反正这店里的一切都不太正常,习惯就好。

    不过老板喝茶的动作,还真是赏心悦目。

    雨还是未停,他走到窗前,看雨打着玻璃,外面的世界有些模糊了,天色依旧是压抑的,雷蛇在云层中肆虐嘶吼,像是要把天空都撕裂了。

    “老板,这雨再不停,我们店里就要被淹了。”

    冉玚放下茶盏,手在猫的脊背上摸了摸,并没有什么异常的神色,道“不会的,它很快就会停了。”

    “可天气预报说,未来几天都是暴雨啊”

    冉玚只是笑,并不回答。

    简双珏挠了挠头,有的时候他真的搞不懂老板,时刻都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好像没有什么能让他惊起波澜。

    就像玻璃柜里那些安静的玉器,不管外界发生了什么,都不能惊动到它们一丝一毫。

    老板究竟是什么身份呢

    方晴雨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爽的衣服,终于觉得浑身熨帖了一点,用毛巾擦着头发,从后屋走到了前店。

    简双珏虽然身形瘦弱了些,可到底还是个男人,他的衣服穿在她身上着实有些宽大了。可她也顾不了那么多,现在大雨滂沱,她也不可能回家去拿衣服。

    她坐到冉玚对面,花猫便从桌上跳下去了,似乎很不愿意与她亲近。她略一挑眉,拉开自己的提包,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六点半,该吃晚饭了。

    唉

    她实在腆不下脸让人家请她吃饭了

    冉玚给她倒了杯热茶,低垂着眼,单刀直入道“这雨,是跟着你来的吧。”

    “嗯”方晴雨愣住了,他怎么会知道而且这还明显是个肯定句,“你”

    “你想问我为什么会知道”冉玚笑得高深,却不作回答,“其实,这雨并不是跟着你,而是跟着你身上的一件物什。”

    “什么跟着我身上的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她的提包,却并未心急,而是循循善诱,道“你可还记得,这雨跟随你的事,是何年开始的”

    方晴雨对他居然没有什么抵抗力,不自觉地便顺着他的话往下想了,“这个嘛好像是两年前吧小时候还没有这种现象的。”

    “那你可还记得,两年前你是否得到了什么以前没有的物件”

    “啊”她突然眼前一亮,“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两年前我外婆去世,去世之前给了我一块玉,说是什么传家宝,自从有了这块玉,只要我将它带在身上,我走到哪,雨便会下到哪”

    她说着,从自己包里拿出一个用绸缎精致包裹的东西,递到他面前,“就是这个你既然是玉店老板,不如给我看看,这玉是什么来历”

    冉玚接过来,小心地打开包裹的锦缎,里面的白色玉石便呈现在面前。

    那玉被雕成了意象的蟠龙形状,龙身环起,首尾虚接,玉身花纹深而流畅,呈现云状,整体看来,便像一条龙在腾云驾雾。

    他的手指轻轻在玉身上划过,目光里透出毫不掩饰的喜爱,唇边也浮现起清浅笑意,他缓缓开口“这块玉的历史,可算是十分悠远了”

    珑雨二

    云龙山,放鹤亭。

    檐角斜飞似翼,亭楹丹漆欲滴。

    宏敞明亮的放鹤亭里,桌椅齐备,桌上沏着一盏香茗,两方茶盏,茶香四溢。

    两个不惑之年的中年男子在桌前对坐,推杯换盏,谈笑风生,恣意快活。

    “唳”

    一声鹤唳入耳,其中一个男子循声望去,笑道“苏兄,我的鹤回来了。”

    另一人用指节轻轻敲了敲桌子,道“山人的鹤可有两只,现在怎么才回了一只”

    这两人,正是云龙山人张天骥,与东坡居士苏东坡。

    张天骥大笑道“另一只怕是还在西山徘徊吧这两只鹤想飞便飞,想落便落,我可管不了它们。”

    白鹤缓缓迈着修长双腿,在亭前或立或行,细长的喙啄啄身上的羽毛。时而又一足站立,一足轻踏,舒展双翼,引颈而鸣。

    时节正值春夏之交,山上草木茂盛,不消多时便可遮天蔽日。

    山冈从四面合拢,唯独西边有一处缺口,放鹤亭便正对着那个缺口,白鹤从那缺口处飞去飞回。平日里两只鹤都是同行,今日却不知为何,另一只迟迟不见归影。

    张天骥一手轻抚白鹤颈羽,另一手捻着茶盏,道“听闻徐州春旱,苏兄可有应对之策了”

    苏轼听闻此言,略一叹气,“大水过后必有大旱,这涝灾刚过,旱灾又至,也真苦了徐州百姓。”他停了停,“听闻城东二十里的龙潭山下有一处老龙潭,祈雨必有应,改日我便去那里祈雨。”

    “苏兄爱民之心,真是苍天可鉴。”

    苏轼摆摆手,“你我兄弟便不说这些客套话了。今日无酒,便以这茶代吧,山人,请”

    另一只白鹤,却在西山的缺口徘徊。

    它凌空高飞盘旋,翻然敛起双翼,似乎想要落下,却又忽然看到了什么,唳鸣一声,再次展翅,转换方向,缓缓降落。

    “鹤,”一个白衣男子斜倚在树上,冲它伸出手,那鹤便迈着修长双腿走到他面前,用喙轻轻点在他的掌心。

    “你是谁家的鹤”男子翻过手掌,抚摸它的脖颈,“是那在山上修亭子的张山人么”

    鹤不答,只乖顺地偎在他身边。

    他另一只手枕在颈后,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低声喃喃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听说苏轼要去老龙潭祈雨那可是我的地方,你说我是帮他还是不帮”

    鹤啄了啄羽毛,依旧不答。

    “唉我倒是真想帮,可我又真不敢,我可不想因为私自降雨被天谴啊。”

    他说着,手离开了鹤身,“走吧,回到你该回的地方去。”

    鹤似乎依依不舍地看了他一眼,随后长唳一声,振翅而走。

    男子微仰起头,眯着一只眼,阳光透过叶间罅隙在他脸上打出斑驳树影。他伸手挡去了刺眼的阳光,自语道“到底帮不帮呢算了,到时候,且看他的诚意吧。”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

    白龙回到人间,已经是半年以后了。

    他控制不住自己急速下坠的身形,硕大的龙身砸落在地,发出沉重的闷响,巨大的冲击力砸断了几颗小树,将地面也砸得凹陷了下去,附近的鸟雀被惊得四散飞逃。他化回人形,整个人因为痛楚而蜷缩成一团,口中涌出大量的鲜血,身体发冷,耳边嗡鸣,意识开始模糊。

    这天谴当真不是好玩的

    他造成的动静惊动了不远处经过的少女,好奇心的催使让她赶过来一探究竟,却看见一个男人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双目紧闭,一动也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她惊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因为害怕而后退了两步,想要离开,可转念一想,如果自己走了,他是不是会死掉犹豫再三,善心还是战胜了恐惧,小心地靠近他,蹲下`身来,轻轻晃了晃他的胳膊,道“你、你还好吗”

    可男人已经昏迷不醒,不可能再回应她了。

    “你还好吗”

    那声音仿佛黑暗中的一缕微光,让他混沌的灵智缓缓重归清明,他睁开眼,看到一张近在咫尺的少女的脸庞,正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打量他。

    他还活着。

    看样子,是被人所救了。

    他挣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疼痛又从四肢百骸传上来。他的动作惹得少女一声惊呼“你不要乱动呀你伤得这么重,还是好好躺着休息吧。”

    “嗯”他轻轻哼出一个鼻音,又闭了闭眼,缓了一会儿,觉得有了一些精神,问道,“你是谁”

    “我吗”少女指了指自己,搬了个小板凳在他床边坐下来,“唔我叫小雨,因为我是在小雨天出声的,婆婆就叫我小雨啦你也可以叫我小雨哦”

    他笑了起来,“小雨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啊”少女似乎被他的问题问住了,认真想了想,摇摇头道,“不知道哦,你是谁啊”

    “你不知道我是谁,就敢救我回来么”

    少女似乎矛盾了,皱起两道秀气清浅的眉,瘪着嘴道“可是你伤得那么重,我要是不救你,你会死的呀”

    他缓缓别过头去,叹了口气,又回眼看她,目光里多了几分无奈几分柔和,“罢了,你既然救了我,那我这个人情便是欠下了,我欠你一条命。”

    少女有些慌乱,脸颊微红,“没、没有的事啦你说得太重了,真的没有那么我只是、只是路过,顺手救你一下”

    “小雨小雨。”他将这个名字反反复复念了好几遍,像是要将它刻进脑海里,“嗯你可以叫我,龙越。”

    龙越被少女小雨所救,便留在她家中养伤,苏醒之后因为伤得太重,想要离开也心余力绌了,索性就在此处安居下来。

    少女了无亲人,只有一个与她非亲非故,却相依为命的瞎眼婆婆。两人久居山中,依山而活,没有什么财物来源,日子也过得清苦。可就是这一隅寒舍,一桌苦席,粗衣淡食,竟也纳下了他这金贵之身。

    他日复一日看着她的笑靥,陪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似乎平淡得惊不起一丝波澜,一改他往日整天嬉闹玩乐、恨不能把龙宫捅出窟窿的性子。可即便这样,他却也心满意足。

    那场天谴对他造成的伤害,已经渐渐被时间抚平。

    可变故,也不过瞬息一念间。

    这日正是九月十九,秋高气爽,万里无云,天澄澈得像一块洁净无垢的琉璃。她便走在这块湛蓝的幕布下,下山为他采药。

    龙越的伤虽然好了不少,可还是需要治疗,这山上山下有不少能治伤治病的草药,辨识的方法都是婆婆教给她的婆婆在瞎眼之前,也是个很能干的女人呢。

    她在山脚采好了药,已经装了满满一篮,还顺便采了些能吃的野菜当做今天的晚饭。心满意足地准备返回,却听见前方传来一阵喧闹,定睛望去,只见一行人正或坐或靠在一块大石板上,说天谈地,笑语欢声,身边还放着数个酒葫芦。想必是来这山上游玩,因为道路崎岖,乱石如羊,又不胜酒力,才在此处暂且休息了。

    她久居山中,那些人是谁她并不认得。远远的又听见他们开始吟诗助兴,便歪了歪头,想着自己是不是要过去呢还是绕个远,避开他们

    正思忖间,余光忽然扫见脚边有一株植物,虽是秋天了,它的叶片却依旧青翠。她不由得轻声惊叹,这里竟也有她需要的药草,而且还是这么大这么好的一株。

    她心中欣喜,蹲下`身来,用随身携带的小铲去挖,因为怕伤了它的茎叶,她挖得非常小心。她的身形本就生得娇小,矮身蹲在草丛里,便被野草完完全全遮掩去了。

    待她把那药草连根完全采出,放进小篮里,再起身时,却见方才在巨石上休息的一行人已经离开了,不禁怔了怔,而后拍拍身上的土,准备返程。

    她缓缓从那巨石旁边经过,这山路还是陡峭得很,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却忽然看到杂草掩映的碎石堆里露出什么白色的物件,好奇心驱使她拾了起来,仔细一看,竟是一块龙形的白玉。

    一定是那些人不慎掉下的

    她心里这样想着,不自觉抬头往他们离开的方向的张望,可除了山路就只有路旁的树木,早已不见他们的人了,她又不知道他们是谁,想要归还,又要去哪里寻呢

    算了,等回家问问附近乡邻们吧。

    她轻轻叹气,摇了摇头,只得先将那玉放进自己盛装草药的篮子里,继续往山上的住处去了。

    “龙越,龙越我回来啦”

    龙越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看着少女由远及近欢快蹦跳来的身影,眉目含笑,起身便要上前迎接。

    可就在他起身的一刹那,突然听见她发出一声痛苦的惊叫,摔倒在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小腿,盛药草的篮子也翻倒在一边。

    他顿时慌了神,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却见一条蛇从她刚才经过的草丛间迅速溜走了,他一看见那条蛇的斑纹状貌,心中登时凉了半截。

    五步倒。

    “龙越”

    小雨唤他的声音已经透出些许虚弱,他跪下`身来,撩开她的裤脚,看到她小腿上两个深深的蛇牙留下的血洞,伤口周围已经泛出青紫色。

    “龙越”她靠在他的怀里,低声喃喃,“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你不会死”他提高了音量,大声叫喊着,似乎这样可以喝退内心的恐惧与慌乱。

    小雨却笑起来,伸出手想要触摸他的脸颊,“龙越,你要好好活着不然我就白救你回来了”

    她说着说着,声音却越来越小了,眼皮也越来越沉重,她把头倚在他的肩窝,手只伸到半空,便忽然垂下。

    “不不”龙越嘶声大叫,双目圆睁,“小雨小雨”

    他居然连一个人类少女也救不回

    真枉这一世为龙

    “啊”他仰头长声嘶吼,惊飞了林间的群鸟,又忽然伸手在她颈间一点,另一手抚在她小腿的伤口处,双手掌心同时泛起白光。

    小雨,我欠你一条命,今日,便还与你吧

    白光大盛。

    龙越

    小雨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是多少日之后了,小腿的伤口已经结了痂,却还是有些刺痛。她捂着脑袋想了想,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

    不对龙越,龙越呢

    被蛇咬伤之后的事情,她记不清了,只记得似乎是龙越救了她,可龙越为什么还不出现

    她忍着腿上的痛楚,一瘸一拐冲出了屋舍,跑到外面,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她捂住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龙越

    白色巨龙横卧在山间,巨大的龙首就冲着她所在的方向,龙目安静地闭着,龙脊收伏,长长的身体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处。

    “龙越”

    她浑身颤抖着,一步一步缓缓挪到他身边,伸手触碰,却只摸到冰冷的鳞甲。白龙了无生气,安静睡着,再也不会醒来了。

    “龙越”

    泪水终于忍不住从眼底扑簌簌滚落,她哭着、喊着,拼命摇晃着巨龙的身体,可回答她的,只有死一样的沉寂。

    龙死了。

    她跌坐在地,把脸埋进自己的双手,抽噎不停。

    龙越

    她太过伤心绝望,并没有在意到,不远处的杂草碎石掩映中,还倒着她那盛装草药的篮子,里面的药草散落出了些许,已经尽数枯败了,药草中间,还安静躺伏着,一块莹润的龙形白玉。

    珑雨三

    雨势依旧不减,天色阴沉,店里的灯光亮着,灯光之下,故事便娓娓展开。

    “因此,徐州百姓只知苏轼是他们的大恩人,涝时为他们修堤,旱时为他们祈雨。却无人知晓,真正招来了那场及时雨的,不是苏轼,而是一条默默无闻的蟠龙。”

    冉玚抿了一口茶水,继续道“相传,蟠龙是东海龙王的第十五个儿子,平日最喜玩乐,来到人间才体悟到人类的疾苦。正巧此时徐州春旱,苏轼亲往他暂居的老龙潭祈雨,蟠龙被他的虔诚打动,决定帮他一把。而在那祭祀的用品中,便有一块祈雨用的珑玉。”

    他的目光在掌中白玉上流连,“后来雨真的降下,苏轼怕是也知是有人相助,感慨之中,便留下了这块珑玉,却在后来与友人游乐云龙山,醉卧东坡石床时,不慎将它遗失了。”

    “而那蟠龙为了给徐州降雨,身受天谴,重伤弥留之际被山上一少女所救。后来少女出了意外,他为了救她,耗尽了自己的生命,死于云龙山上。它永远埋葬在那里,身体化为山的一部分,云龙山这个名字,或许便是因此而来。”

    简双珏聚精会神地听着,方晴雨的嘴巴都已经张大了,冉玚似乎有些欣赏他们现在的表情,双眼微不可见地眯了一眯,又道

    “只不过后来出现了一点小意外,蟠龙死时,那块曾经祈雨用的珑玉恰好掉在了他的身边,于是他的精魄受其召唤,便被吸纳进珑玉之中。因此,他的形体虽已不存在了,精魄却在玉中沉睡了千年,又受到玉的温养,日渐有苏醒的趋势。他的记忆还保存着对祈雨的执念,这种执念通过玉的强化,上升至天际,便会像今天这般,招来雷雨。”

    “编,接着编。”方晴雨终于回过神来,喃喃道,“你们干这行的,编故事的能力可真不是盖的。”

    她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有八成信了,总有一种“他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的感觉。

    冉玚轻轻笑起来,“你若不信,我自也不会逼你相信,我只是陈述事实罢了。”

    简双珏突然举起手“老板,我有个问题,你又是怎么知道,这块玉就一定是苏轼祈雨用的那一块呢”

    冉玚捧起手中的玉,笑得高深,“当然是它自己告诉我的。”

    “呃”

    “好啦,”方晴雨双手环胸,表情十分不屑,“你说了这么多,又是苏轼又是蟠龙的,我怎么知道你几句真几句假现在要紧问题是,我怎么才能摆脱这雷雨的跟随”

    “这很简单,”冉玚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只要你把这块玉交给我,我自然有办法,能让它不再祈雨。”

    她顿时跳起来,伸手怒指他,“这不行说来说去你还是想要我的玉这玉可是我外婆留给我的,说绝不能交给别人不行,我不能给你,你快还给我”

    她说着便要去抢回那玉,却被冉玚眼疾手快收走了,花猫又从他怀里窜出来朝着她呲牙,他捏了捏它的后颈,对她道“你先别急,我没说要强占你这玉。你看我这里,”他一指玻璃柜台,“任何一块,只要你喜欢,我都愿意用来与你交换,如果你还不满意,你随意开价,任何价钱,我都肯出。”

    方晴雨愣了,任何价钱那她要上一个亿,岂不是一夜之间就成亿万富翁了不行不行,她可不是随便占别人便宜的人,而且这玉,她不能给他啊

    可是不给他,她又会一直被雨跟随,她实在不想天天被淋湿了

    她百般矛盾,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解决的办法。冉玚却也不逼她,一手给花猫挠着肚皮,另一手捧着茶盏,慢慢饮着茶。

    简双珏偷偷打量着他,明明就是一副老神在在胸有成竹的样子,看来已经对这块玉十拿九稳了吧

    果不其然,方晴雨思考了没一会儿,还是决定妥协了,不过她却没开口要价,而是道“那你能确定会对它好么”

    冉玚听她这话,倒是有些惊讶,换做常人早就欣喜若狂只想着发一笔横财了,她居然还能在这种情况下问出这种问题,看来这块玉,对她的意义倒真是非同一般。

    他不禁有些赞赏她,道“这是自然,这一点你可以完全放心。我开玉店,绝不只是为了挣钱卖玉的,你可以向本市的其他玉店打听一下,我玉缘的口碑如何,我冉玚对玉,是一种什么态度。”

    方晴雨点了点头,却还是犹豫不定,“那如果有一天我后悔了想要回去”

    “这可不行。”冉玚垂了垂眼,掌心的玉还安静躺着,“玉不是随意买卖交换的东西,玉是有灵性的,一块玉一生,最好只跟随一个主人。如果你已经把它给了我,对它便已经造成了一次伤害,你若再要回去,它就会认为,你这个人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便再也不会与你亲近了。”

    “一块玉若不与你亲近,便意味着你和它已经失去了缘分,那么你若是还要执意留下它,于此于彼,都会受伤的。”

    方晴雨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竟然辨不出他这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只有些难过地低下了头,许久才低声喃喃道“那好吧可你,一定要对它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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