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这样沉默着,直到空气中□的味道渐渐散去,男人的气味被烟味所替代。钱叶慢慢坐了起来,从地上捡起了自己的衬衫向浴室走去,步伐很慢却还算稳。
靳士展看着他的背影扬起嘴角,把烟在瓷盘里弄灭。
他不喜欢这烟。
钱叶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房间里靳士展已经离开了。床辅上一狼藉,地上多了好几张用过的纸巾,揉成一团,烟的味道还残存在空气中。静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钱叶走到窗口打开了窗。
一股冷气扑面而来。雨,停了。
本应该是清新的气息,钱叶还是闻到了腐烂的味道,一如他现在房间里的。或者说,根本是从他房间里散发出去的。
他在窗前坐下,仰起头看着窗外,就这样一直坐着,直到房间里所有的气息被遮盖,像罪证一般被消除。
窗外,被打落的树叶散落一地。
男人推开门的时候,扑面而来的烟味让他皱了皱眉,这间办公室几乎整天充满烟味,但却从来没有在这么早的时候就烟雾弥漫。
只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正在“吞云吐雾”的男人!
宽畅气派的办公室里,巨大落地窗前靳士展坐在椅子上身体向后仰着,白色衬衫领口大敞着,黑色风衣被扔到一边的沙发上,双腿笔直交叉着搭在暗红色的办公桌上,这不是个文雅的姿势,但他做起来却意外地让人觉得很适合他的气质。
闭着眼抽了一口烟,听到开门的声音,靳士展微微睁开眼,看到了门口面露惊讶的男人。
纪若非走了进来,顺手关上了门,看着靳士展笑了起来,问“今天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吧?你竟然会这么早到公司?还是你看错表了,以为现在已经中午十二点了?”
听出他话里的讽刺,靳士展倒也没反驳,因为今天他的确起得太早了。
“你来的也很早啊!”
“我一向都是这个时间来的!”纪若非瞪了他一眼,把一叠文件扔到他桌上。靳士展看了看,没说话。
察觉他有一丝反常,纪若非上下打量了一下靳士展,问“怎么精神这么不好?”又看了一眼被扔在旁边的黑色风衣,揶揄地问“你昨天也穿这件衣服的!是不是昨天晚上在哪个美人家里过夜了?”
靳士展只是微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爱理不理的态度让纪若非很不满。
“喂!你说话呀?一大早的装什么深沉!”吼了一声,伸过手来要夺靳士展手里烟。敢跟靳士展这样说话的,也只是他一个了。
靳士展起身微微闪了一下,一只手握住了纪若非的手腕,另一只手把烟在烟灰缸里弄灭,纪若非笑了起来,顺势坐在了桌子上,这下,两个人都是不文明的姿势了。
“你心情看上去不错?”靳士展眯起眼问,同时打量着眼前衣着光鲜的人,从头到脚都显示着本人良好的品位,连领带都是时下最时髦的打法。
怎么看,都是个养眼的男人。
任由他打量着自己,纪若非微微仰起头,把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呈现出来,因为他记得靳士展说过,他这个表情非常好看。
“再不错也没有你的好--”扬起嘴角,伸手摸了摸靳士展的嘴角,“偷吃了什么好东西,连嘴也不擦干净?”
靳士展松开了他,笑而不语,拿起桌上的烟轻轻一甩,抽走了最上面的一根,熟练地放进嘴里点燃,几秒钟时间,淡淡的薄荷味在两人之间弥漫。
“你真的很喜欢烟这种东西啊!”纪若非从桌上下来,稍稍整理了一下衣服。
靳士展吐了一口烟,似笑非笑地说“是啊!味道,还算不错。”
纪若非瞬间皱了一下眉,却又很快松开,很不在意地问了一句“钱叶吗?”
这回,轮到靳士展皱眉了。
“知道吗?我真的很不喜欢你这个性格!”有些粗鲁地把烟掐灭,只燃烧了不到一分钟的烟被折断,靳士展很快又点上一根。
“这难道就是我们不能在一起的理由?”纪若非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靳士展摇摇头,终于露出疲惫的表情。
“这不是原因,你知道的--”
六点半,钱叶准时把营业中的牌子挂到了门口。拿着洁白的抹布反复擦了两遍门上的玻璃,他转身走进店里,继续擦拭着其他地方,一下一下,来来回回,几乎每一个角落都被他擦遍了,却好像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直到门被推开,有人叫了他一声。
钱叶愣了一下,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身望向门口,阿强正向他走过来,因为穿着厚厚的滑雪衫,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只熊一样,他手里拿着钱叶的外套。
“一大早的你发什么呆啊?”阿强劈头就问。
钱叶笑而不答,把抹布放到一旁。
“怎么这么早?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瞪了他一眼,阿强把手里的外套递给钱叶,“我今天是早班。呐!你的衣服,老郑帮你收着的,应该没人动过。”
昨天晚上才跟他说,今天一大早衣服就拿回来了。钱叶心里有些感动又有些无奈,却没有过多的表现出来。
“谢谢!”他接过衣服挂在手臂上。
似乎是习惯了他这种态度,阿强只听他一声“谢谢”就足够了。
“你看看少了什么没有。”
“没关系,钱包里面也没多少钱。”钱叶笑得很无所谓。
“多少都是钱啊!”阿强轻吼了一声。其实他知道钱叶平时过得是十分节省的。
“知道了!等会儿我就看。”
“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阿强看着钱叶苍白脸,眼睛下面还有明显的黑眼圈。
钱叶笑得毫无破绽,“没什么。昨天晚上没睡好--你赶时间吧?快走吧!”一笔带过这个话题,他指了指墙上的钟,提醒阿强快七点了。
虽然还有些怀疑,不过时间确实有些来不及了,阿强留下一句“不舒服的话今天就早点关店休息”就匆匆走了。
早点关店?钱叶看着他匆忙离开的背影,苦笑了一下。从衣服里拿出钱包打开,他并不是为了看里面有没有少钱,而是看着钱包里放着的那张照片。
那是他现在唯一珍贵的东西。
钱包里专门用来放照片的那一层,一张照片对折着放在里面,犹豫了一下,钱叶缓缓抽出照片,展开--
照片上,四个穿警服的男人站在一起,最中间的那两个,一个笑得温润如水,一个笑得风清云淡,紧紧靠在一起的肩膀--照片中间,有一条撕开的裂缝,不长。
表情变得有些僵硬,钱叶用力眨了一下眼,把照片重新放回原处,想了想,又拿了出来--再想了想,最后还是放了回去。反反复复的动作,钱叶皱起了眉,连自己都对自己产生了一丝厌恶。
钱叶,你真是个讨厌的人--
中午休息的时候,钱叶拎着两大包垃圾来到后巷的垃圾堆放点,把黑色的垃圾袋放到指定的地方,一上午的工作算是结束了。松了一口气之后,感觉腰部突然又是一阵酸痛,钱叶终于还是忍不住靠在了墙边,支撑着身体,他伸手揉了一下后腰,感觉仍然没有变好,又在几个部位用指力按了几下。
身体--像是被弄坏了。
钱叶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不比从前了,哪怕不是因为过激的□,他也早就看清楚自己了。现在的他,虽然还不至于“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但连稍微重一点的东西拿起来都很费力,他失去的,已经不仅仅是体力了。
“唔--”直起身体的瞬间,钱叶忍不住轻哼了一声,身后那个隐秘部位的疼痛感一直没有消失过,有些奇怪,为什么一开始的时候没太大感觉,结果后来越来越明显,难道这种事情也会“后反劲”?
眉头皱成一个川字,钱叶看了一眼不远处他刚扔的垃圾袋,其中一个,里面装得是他的床单。被弄一塌糊涂的床单,连洗得价值也没有。就算洗干净了表面,有些东西却永远都会留在上面。
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钱叶知道他没有资格怪靳士展,因为一切都是他自愿的。昨天晚上是,以前--也是。今后--他拒绝去想。
他连下一分钟都不知道要怎么去过。
晚上五点钟还不到的时候,钱叶活动着有些僵硬的手指,还是决定关店。
今天一整天都没什么客人,因为实在是太冷了。昨晚的一场雨,宣告冬天的来临,不知道有多少人没有适应这种突如其来的转换,一时间大街上边走边咳的人多了起来,五颜六色的围巾和羽绒服成了这个季节的标志,而穿裙子的女人仍然没有减少。
同样感受到了寒冷气息的钱叶挂上了结束营业的牌子。看着空空如野的冰箱,他决定去超市一次,冰箱里除了二打鸡蛋几乎就什么也没有了--
面粉!还要买面粉!每次订购的面粉都是送货上门的,有时候钱叶会想是不是应该请个人回来?一个人要照顾一间店的确有些力不从心,阿强很久之前就跟他说过请个店员回来,哪怕是来兼职也好,一直这样下去怎么能做好生意扩大店面?钱叶没有扩大店面的意思,赚的钱只要够花就好,只要店不倒闭、不亏本就可以了。不过最近一阵子,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没有精力应付了。请个人过来帮他,会不会真的好些?不过他付不出太高的工资,甚至可能比平均工资还要低一些,一般来说是没有人愿意来的吧!
找出了自己最厚的衣服,钱叶拿上环保购物袋出了门。从这里到最近的大型超市有差不多十五分钟的车程,对钱叶来说不算太远,他一直是步行的。
途中要穿过这个城市最热闹的一个街区之一,就是在这里,一个红灯的十字路口,靳士展不经意地转过头看向车窗外,看到了路边穿着过膝盖的黑色大衣、围着咖啡色围巾、肩上背着红色环保袋的钱叶。
有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看错了。
这个像家庭主夫的男人是钱叶?那个钱叶?不过几个小时没见,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打开车窗,看到钱叶推了一下眼镜,这是他的习惯动作,大概是有些冷,钱叶把一只手放到嘴边,看样子应该是哈了口热气。路边有一个卖汽球的小贩,各种形状五花八门的汽球手里握了一大串,钱叶路过的时候停下了脚步,停在汽球面前,他捏着下巴轻轻皱着眉,双眼盯着那些汽球,似乎在很认真地思考着什么--
靳士展想他该不会是要买那些汽球吧?
在小贩的热情推销下,钱叶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推了一下眼镜走开了。表情,竟然有一点点不舍!
一系列的动作下来,只有几十秒,但靳士展仍然觉得像看了场电影一样,里面的演员就是钱叶。
他竟然觉得这个样子的男人竟然有些可爱!比脱光了躺在床上还要可爱!
嘴角慢慢扬起,目送着钱叶单薄的背影慢慢远去,靳士展眯起眼,一只手捏着下巴靠在车窗上。
他竟然还能起得了床!看来,自己是低估他的体力了。早知道,当时可以再激烈一点的!
恶劣的想法,让靳士展的笑容也变得邪恶起来。此时红灯已经消失,车子再次发动起来的一瞬间,靳士展叫住司机,问“这附近有超市么?”
“是的,开车过去只要五分钟就到了。您要去?”
靳士展没有回答,在心里想他要去吗?
他讨厌白费力气的事情,只要有行动,他就一定要得到“回报”。他不知道,钱叶这个男人,还能给他什么“回报”!
远处,站在路边等待绿灯的钱叶突然瑟缩了一下,身上没来由地涌出一阵凉意。抬起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他想--
还是想买刚才那个黄色的青蛙汽球--
钱叶一出超市的大门,一股冰凉的风就迎面吹来,让他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进超市之前温度还不算低,不过一个多小时,气温竟然下降的这么快,连天都全黑了。
看来,真的已经是冬天了啊--
在心里稍稍感叹了一下,钱叶把环保袋挂在肩上,伸出一只手竖起了大衣的领子,另一只手上拎着一大盒子饼干。铁盒子的那种,今天超市的促销品,吃完了饼干盒子还能装个什么东西,挺实惠,对钱叶来说。反正要买,不如买个能“物尽其用”的!
往回走的路上,因为手里的东西,钱叶的速度放慢了许多。路过刚才那个买汽球的小贩站在的地方,左右张望了一下,等绿灯亮了,不紧不慢地穿过了马路--带着些许遗憾。
像逛街一样,走了近半小时,钱叶一路的表情很漠然,一个人,自然不会有什么有趣的话题让他打发时间,不过在他马上就要到家的时候,路过的一个转角,就在他旁边的一条巷子里传来了一阵怪异的声音,虽然很轻,但对钱叶来说已经足够了,那是一种他很熟悉的声音--
硬物抽打人体。
脚步停了一下,钱叶转过头,推了一下眼镜,巷子里漆黑一片,声音从那团漆黑中传出来,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钱叶皱眉,殴打的声音此起彼伏,几乎没有停止的时候,他听得出那是足以让骨节断裂的力道--黑暗的巷子里,很快传来血的味道。
身边有行人路过,好奇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慢慢离去。除了他,谁都没有发现这时的异样--
静静站了一会儿,直到血的味道让钱叶别过头,他已经很久没有闻到别人的血的味道了。感觉可不怎么好。
讽刺地扬了扬嘴角,钱叶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六个打一个--虽然不怎么道义,不过,与他无关。
随后,他也像一个路过的人一样,慢慢离开。因为他本来就是个路过的人,普通到不能再普通。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嘶叫,像是临死前的最后挣扎。
钱叶眉也没皱一下,当然,更加不会回头。
推开了店门,屋里的温度并不比外面高多少。黑漆漆的房间里,钱叶的脚步声响起,走到墙边伸手按下了开关,墙上的壁灯亮起,房间里瞬间一片昏暗。
走进厨房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打开冰箱熟练地把买来的东西分类放好,等到环保袋空了的时候,他手里还剩一块巧克力。一边站起来一边用嘴撕开包装,钱叶咬了一口纯黑的巧克力,豪放的吃法,一口下去,本来就不算大的巧克力少了三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