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
是谁
安儿。
除了安儿以外呢
你。
就只有安儿和我
转念一想,这世上大概也只有自己和安儿,是仅存的两个敢触欧阳冉逆鳞的人吧。
凌飞不禁摇头,经理,像你这样的性格,可是交不到什么好朋友的哦。
欧阳冉瞥了他一眼,把冰水放到吧台上,安儿和你说了什么
肯定是安儿和他说了些什么,否则,今晚凌飞怎么可能会拉自己来酒吧,还聒噪到现在
没什么。
你是不是想追求安儿欧阳冉一语道破主题。
其实我凌飞期期艾艾地说。
你再讨好我也没用,安儿自己的事,由她自己决定。如果你想追安儿,就尽管去追,讨好我根本不会改变什么。
凌飞承认眼前这个男人的眼光够犀利,犀利得令人恼火。
我没有在讨好你,我只是想尽可能了解你。凌飞的声音不知不觉大了起来。
了解我做什么欧阳冉微微蹙眉。
和你做朋友啊。凌飞瞪着他,那模样不像真心要和人做朋友,倒更像是要做仇敌。
你不是早就和我撕破脸桥归桥,路归路。你最讨厌的人是我,我最讨厌的人也是你。欧阳冉淡淡地说。
这正是当初在顶楼上,凌飞极怒中,对欧阳冉说的话。
经理,这只是我年轻不懂事,在气头上说的话,你该不会记恨到现在吧。凌飞忍不住大叫起来。
要是真的记恨,我早被你气出脑溢血。
看欧阳冉的样子,似乎并没有真的怪他,凌飞松了一口气,笑道我就知道,宰相肚里好撑船。
你在气头上说的话,我不会放在心上,但我也没有和你做朋友的打算。欧阳冉很淡然地说。
为什么是不是你以为我配不上你凌飞瞪着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对话已经到了一个相当危险的境地。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没兴趣。乙修长的手指,摩娑着杯缘,做朋友,是幼稚园的小孩子们玩的游戏。公司里,我是你上司,你是我下属;私底下,我们只是两个互不相识的陌生人。你完全不必故意和我亲近,无论是为了安儿,还是其它什么原因,你不需要勉强自己。
我没有在勉强自己。
没有勉强自己欧阳冉凝视着他的眼睛,一眨不眨,扪心自问,你真的喜欢我你这么说,只是为了想让我认同你,或者说,你潜意识里希望自己能摒弃成见来接受我,但事实上,你真的能做到我身上,不是有太多天生就令你厌恶的东西凌飞,你生性坦荡,那就坦荡到底。假装欣赏我,并不能令我开心,反而会令我失望。
他的眼眸,仿佛能看穿一切。
凌飞沉默下来,这个男人,总是令他无所遁形。
欧阳冉叹了口气,凌飞果然很坦率,坦率到了令别人难过而自己却毫无自觉的地步。
放下玻璃杯,欧阳冉站起来,你调的酒很好喝,谢谢你请客。再见。
等一下。凌飞抓住欧阳冉的手,微微一惊,那双手很冷,冷若冰霜,几乎没有一丝温度。
经理,给我一次机会。也许我真的无法喜欢你,但我很想了解你,成为你的朋友。不一定所有朋友,都要欣赏彼此吧,也有虽然厌恶、却仍能一生长久的朋友。我就想做那种好朋友
欧阳冉凝视着他,这个年轻人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他那么年轻,什么都不懂,热血莽撞,凡事只知一条直线,一个答案,只看得到想象中的完美。
成为互相厌恶的好朋友,这种话,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凝视着他,欧阳冉缓缓开口,做我的朋友,要付出代价。
什么样的代价
欧阳冉没有回答,也不想回答。
那代价,他曾经付出过,是令人心痛一生的记忆。
朋友,他说的容易,对他而言,却是太过沉重的两个字。
可是
可是他的手那么温暖,从那双手上传来的温度,又是那么热烈阳光,充满明朗的生机。
是因为孤独太久,还是因为刚才的酒太烈,才会让他萌生不应有的脆弱感
欧阳冉才想甩开他的手,身边突然有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男子,脚步不稳,猛地撞到他身上一脸胡渣的流气男子,喷着酒气站直,没有道歉,反而对欧阳冉轻蔑地呸了一声,妈的,死玻璃他显然看到刚才凌飞拉着欧阳冉手的情景。
没等欧阳冉发话,凌飞先发飙了,你说什么
我说两个死玻璃胡渣男人直着脖子吼。
你给我把这句话吞下去然后,向他道歉凌飞年轻气盛,哪受得了这种侮辱,当下一把揪住男子的衣领。
道歉你他妈算老几男子把阵阵酒气喷到凌飞面前。
你自己找死,可别管我不客气。凌飞也喝得不少,热血上涌,一拳重重捶上了男子的腹部,男子闷哼一声,软软倒下。
没用的孬种。凌飞朝他呸了一声,才抬起头,才向欧阳冉露出炫耀的笑容,就听到孟克明脸色苍白地叫飞哥大、大事不妙同时,他的手颤巍巍地指向前方。
什么事不妙
凌飞转过头,只见黑暗的酒吧中间,缓缓站出一群满验横肉的男人,足有五、六名之多,
个个嘴里叼烟、耳上穿环,流氓气十足。
啊啊果然是大事不妙,没想到那孬种居然有这么多帮手,看样子还都是混道上的。
见那群人朝自己和欧阳冉越走越近,凌飞不再迟疑,猛地拉起欧阳冉的手,吼道快跑,便扯着他,一溜烟朝后门跑去。
给我站住再跑就砍死你们
身后纷纷传来男人们的叫嚣声,凌飞充耳不闻,拉着欧阳冉,拼命狂奔
半小时后。
酒吧后,无人路径的黑暗街巷,微风拂过几片纸层,擦地发出细细的碎响。
街光投射下,两团阴影,倚着灯柱,背靠背坐着,胸膛上下起伏,不时响起的咳嗽声,带着困难的吐息。
经理你还好吧呸凌飞和着血水吐出一口碎牙。
shit,刚才那帮家伙真不是东西二八个人对两个。不过他打破了其中一个人的头,把另一个人揍得爬不起来,外加扯破了第三个人的裤子,也算够本了。没想到,欧阳冉平时闷声不响,打起架来却很厉害,不在他之下,光用一个酒瓶就抡倒两个。
他们两个齐心合力、配合默契,十几分钟就决出胜负。
不过,胜利归胜利,付出的代价也不小。
他的牙齿碎了一颗,嘴角破了,肋骨隐隐作痛,看看欧阳冉,也好不到哪里去,眼睛肿起老大一块,鼻子上还诡异地拖着一道血痕,实在大大有违于他平时沉静英俊的形象。
不过,欧阳冉狼狈的模样,在凌飞看来,却是前所未有的帅气可亲。
经理,这就是你说的代价吗凌飞闷笑了几声,肋骨又是一阵疼痛,这代价还真不小,搞不好我都要住院了。
是你自己没用,这么不经打。欧阳冉仰起头,撕下餐巾纸,堵住流血不止的鼻孔。
还说我,要不是我护着你,刚才那一拳,肋骨断的就是你。凌飞不甘心地叫道。
是,多谢你的救命之恩。欧阳冉淡淡说,向他伸出手,你能站起来吗
废话。我从小打架长大,哪里会这么没用。凌飞嘴上逞强,最终还是接过欧阳冉的手。
毕竟凌飞的伤势更重一些,欧阳冉把他的一只手环上自己脖子,伸出右手搂住他的腰,小心挪动脚步,低声道忍一忍,我送你去医院。
凌飞呵呵笑道经理,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闭嘴。
经理,现在我们是朋友了吧。
凌飞转过脸看欧阳冉,他低头专心扶着他走路,从侧面看上去,即使鼻子可笑地塞着餐巾纸,也丝毫不妨碍他那犹如雕刻般的五官,深削立体,身上弥漫的高贵和洁净气息,混杂着香水的淡雅香味,萦绕于鼻间
凌飞心里一荡,马上切断绮思,忍不住暗暗唾骂自己,对一个男人也能随便发情。
我们到底是不是朋友
啊
啊是什么意思凌飞打破沙锅问到底。
就是这个意思。
经理,你不要像个女人一样扭扭捏捏,好不好凌飞苦着睑说。
烦死了,你不要像个小毛丫头一样唧唧喳喳。欧阳冉冷冷瞥他一眼。
小毛丫头我我凌飞被他哽得又是一阵狂咳,肋骨处痛得他呲牙咧嘴。
不想早死,就闭嘴吧。欧阳冉面无表情地斥责他。
经理,你还真懂得怎么去刺激一个重伤员。
是啊,我更应该把你的嘴缝上。
经理你好毒啊
针锋相对、却又在无形透出一丝亲密的对话,断断续续,飘散在夜幕深处。
第十四章 以爱之名
off,今天我心情很好。
发生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我和一个原以为永远不可能做朋友的人,成为了好朋友。
是谁
就是我的顶头上司。
你不是一直很讨厌他
是啊。可是我现在觉得,他其实也并不是那么惹人厌。
也许你只是对他缺乏了解。
嗯,我觉得是这样。其实,有些人表面上拒人千里,但内心并不是真的冷漠。
嗯。能多交一个朋友,也是好事。
你身边也有不少朋友吧,off
我我比较喜欢一个人独处。
你会不会也是那种表面相内心截然不同的人
目前为止,好像还没有人向我抱怨过这一点。
我觉得自己还是下意识地把off当成安儿来看。安儿一向平易可亲,可从计算机中,却流露出那么沉静的寂寥感。也许,我平时看到的安儿,只是一部分的她,而真正的她。是不是就是眼前的off
我不敢猜测,却又忍不住猜测起来。我已经不想再给自己希望,然后,一再承受希望被人狠狠捻灭的滋味了。
今天一进办公大厅,就发现气氛十分诡异。
怎么了凌飞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环顾四周,发现大家都在偷偷打量他。
你是不是和经理大打出手乔原海凑过来问。
没有啊。他昨天才好不容易钓到欧阳冉,和他彻底和解,怎会又大打出手
今天上班看到经理,吓死人了,他的右眼一团瘀青,一看就是被人打的。乔原海压低声音道现在看到你,你的嘴角也青了一块,这不是摆明了你们大打出手吗
老乔,你这个八卦实在太不专业了。我和经理昨晚一起去喝酒,碰到一群流氓,找我们的麻烦,我们和他们打了一架,不小心受伤了。
你和经理一起喝酒乔原海差点叫出来,被凌飞一把捂住嘴巴。
小声点
你什么时候和欧阳冉感情这么好了乔原海吃惊地连眼珠子都快弹出眼眶。
刚刚才发生的事。凌飞抓了抓头发。
昨晚一役,冤家不打不相识,倒打出了感情。
欧阳冉送他去医院,所幸肋骨没断,只做一下简单的外伤包扎,医生开了一些药,便回家了。
一夜好眠无梦,只是醒来后,嘴角挂着的一块大大红肿,煞是醒目。他现在还没见过欧阳冉,但听乔原海所述,他的眼睛想必也是景象壮观,真想看看欧阳冉现在的脸啊
我还以为你很讨厌欧阳冉。
人都是会改变的。凌飞笑道。
他很喜欢这样的改变。
四月十号,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凌飞把手头所有五月大豆合约的空头头寸,平仓出手。
五百万的投入资金,耗时二个多月,中间经历数次斩手、反仓,再建空仓,来来回回,总浮盈达到了三百七十万,相当惊人的回报率。
这一役,立即打响了凌飞在交易部的名声,同时,他做的香港恒生指数期货也是连连获利。不少交易员甚至纷纷跟着他做单,而指名道姓要他当经纪人的客户也日渐增多,其中不少是傅宣年介绍来的客户。
凌飞另外开了一个户,打入了这次所得的佣金十万元作保证金,专炒天胶,二个星期后,他的账面翻了七倍,他把所有的赢利,都交给李长江第一个托付他信任但最终失望的客户。
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
这是凌飞信奉的人生准则。
他不想亏欠任何人,尤其是亏欠自己。
在工作上,凌飞和欧阳冉的相处也没什么改变。他们在公司里照样鼻子不对眼,投资理念照样不同,一个急进,一个谨慎,各自都坚持自己的操作原则,即使争得脸红脖子粗,也分毫不让。
于是仿佛火星撞地球,争执不断。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吵到激动处,双方都一再撕破脸,面对面互吼,声音大得连整个办公大厅都能听见。
至此,除眼光准确出手奇快外,凌飞也以敢摸老虎屁股而在丰泰大大出名,连安儿也不久就知道了,交易部有一个敢和她大哥对着干的麻烦人物,那人就是凌飞。她却只是轻轻一笑,不但不见怪,反而开心得很。
凌飞自己心里很清楚,这种争执只对事,不对人。
公司里,公事公办,但私底下,他经常一有空就黏着欧阳冉,拉他外出吃饭喝酒。
或许是从未交过像欧阳冉这样的朋友,两人的性格处事,处处充满了尖锐的对立。
这种矛盾的差异,反而有一股奇特的魅力,将凌飞紧紧往欧阳冉身边拉,他对他充满了好奇和敬畏,亦格外珍视对这份好不容易得来的友谊。
虽然凌飞自己是个很喜欢交友的人,但欧阳冉却是他交过最独特的朋友,同时,凭过人的直觉,他能感到,欧阳冉也在小心翼翼维持着两人刚建立的新关系,虽然他在口头上还死不承认。
想起以前对欧阳冉的莫名厌恶,凌飞就觉得那时的自己太幼稚,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和安儿一样,亲口叫欧阳冉为大哥,到时他就是自己的家人。
家人,一想到这个词,他就感到很温暖。
凌飞,在想什么安儿在他面前晃着五指山。
没什么。凌飞暗笑自己想得太远,和欧阳安儿的事,根本八字都没一撇。
他是喜欢安儿,也有并不逊于他人的自信,可感情的事很难说,安儿未必对他有同样的感觉,看她待自己,和待别人并无太大差别。
哥,是不是你给人家的工作太多了,我看凌飞都有点心不在焉的。安儿转过头,对欧阳冉笑道。
这正是丰泰午休时分,凌飞现在经常和欧阳冉和安儿在公司附近的快餐店共进午餐。
是他自己注意力不集中,不能怪我。
没有啦,安儿,我最近在做天胶。因为以前在这上面栽了一个很大的跟头,所以这几天神经一直蹦得紧紧的,生怕出错。凌飞解释道。
天胶吗我记得那一次。安儿微微一笑,做期货的高风险的行业,怎么可能保证只赚不赔就算是金牌炒手,都不可能万无一失。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了,尽心就好。
果然是温柔可爱的安儿,安慰起人来,就是这么体贴,如果欧阳冉有安儿一半的温柔
凌飞感动地看着安儿,再把视线转向欧阳冉,果不其然,对上他冷淡无情的目光。
不,如果欧阳冉有安儿千分之一的温柔就好了
安儿,不要找借口。失败就是失败,要好好检讨,才能下次改进。如果一味给自己找理由,只能成就庸者。一个成熟优秀的职业操盘手,完全可以做到接近一百的胜率。欧阳冉淡淡地说。
哥,你真的好严厉哦。安儿吐了吐舌头,小声说。
不严厉,就不会进步。欧阳冉锐利地看了凌飞一眼,意即让他好好记住他的话。
是,大王,谨遵御旨。凌飞做了个拜倒的手势,换来欧阳冉更凌厉的视线和安儿的掩嘴轻笑
最近,凌飞发现,他对欧阳冉毒言辣语的抵抗能力大大增强。以前他根本禁不起撩拨。一被讽刺就会火冒三丈,不过,自从发现这只是男人一种很自然的表达方式后,他就完全释怀了,即使被他当面吐槽,也能毫不介意,一笑置之。
凌飞想起以前他对他的苦心劝诫,他一再给予他机会,他顶着压力,在他失败时仍继续鼓励他,向客户保荐他他之所以今天,和欧阳冉对他的鼎力支持分下开。
这男人明明是为他好,却总要提出一张惹人厌的晚娘验孔,但是现在,这张晚娘脸早已吓不倒他了。
相处越多,他也愈能看清,其实欧阳冉和他一样傲气、一样生硬、一样不懂变通,明知碰壁,也定要任性地照自己的方式活着,在他们的字典里,没有妥协和约定俗成这两个词。
他们之间的差异固然巨大,但共同点却也有不少。
每天都有新的发现,对凌飞来说,就像小孩子步入迷宫,每个曲廊拐角,都充满了探索的乐趣。
也许,他自己还未察觉,他已对这个叫欧阳冉的男人,渐渐入了迷。
回家,坐在公交车上,凌飞的手机突然响了。
是哪位
小飞吗
妈,你怎么会打电话过来凌飞吃了一惊。
通常都是凌飞打过去,母亲从南部打电话到这里,长途话费很贵,凌飞舍不得她花钱。
我马上到家了,你先挂断吧,我一到家,就给你打电话。
不用了。花不了几个钱,妈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话筒那端,传来母亲轻微的咳嗽声。
妈凌飞皱起眉头,你声音听起来很哑,是不是感冒了如果身体有什么不舒服,要马上看医生,不能拖,知道吗
妈知道。就是昨天下了一天的雨,渗了些湿气,我已经吃了感冒药了,就是有点喘,你不用担心。
妈,你的身体一向很弱,我怎么能不担心这样吧,叫大伯来给你看看好不好我现在就给大伯打电话。
大伯是母亲在南部唯一仅剩的亲人,且两家关系并不深厚,反而十分淡漠,跟路人没什么区别。
凌飞虽然不放心,却也实在无人可托付,只能硬着头皮去找这个所谓的亲戚。
真的不用,小飞,妈已经好多了。再说诊所小区里就有,如果我真的不舒服,会自己走去看的。
那你一定要当心,多喝点热水,吃了药,就早点睡觉吧。凌飞捏紧话筒,低声道妈,你一个人再熬一会儿。我最近期货做得不错,也赚了不少佣金,马上就够钱付首期了。我打算买个一百坪米左右的房子,然后就把你接来照顾,这样,我也可以少担点心。
小飞,妈知道你在外面打拼很辛苦。你有这份心,妈很感动,不过妈身体不好,过来也是个拖累。
母亲虚弱的声音,令凌飞心如刀割。
什么拖累你是我老妈啊,我不孝顺你孝顺谁去就这么说定了,妈,用不着半年,我一定接你过来住
这不仅仅是对母亲的承诺,也是对自己的承诺。
收起电话,仰着望着天空,凌飞长长吐出一口气。
半年,再熬半年,一家团聚的日子就到了。虽然这一家,只有他和母亲两个人,但这是他答应了母亲的、也是母亲一心期盼的微小的幸福。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朝着公寓的方向,凌飞加快了脚步。
雨后,必是晴天。
现在的凌飞,正好应了这句话。
天胶上的噩梦,仿佛已是历史,现在的凌飞,眼光精确,出手快捷,气势如虹。
许是经历太多挫折,蛰伏休养后,再度掘起的他,已非昔日莽撞性急的热血菜鸟。
他的出手仍是快,却都经过长时间的深思熟虑,一旦下决定,必雷厉风行。对市场行情的把握也大胜以前,扎实的理论基础和实践经验,带给他终生受益无穷的资本,这一切,都建立在以前的失败和煎熬之上。
事实证明,不经彻骨寒,哪来扑鼻香。
到了年初,凌飞已连续半年蝉联交易部成量交的首席。
这一年,丰泰期货的总交易金额,在全国各经纪公司中排名第一。其中,凌飞的个人三百多万手交易量,占了百分之四十的份额。而在他的资金收益表下,也留下了非常成功的记录。
作为一颗冉冉上升的新星,凌飞以黑马之姿,一跃而起,成为丰泰交易部声名显赫的一把手。
凌飞的傲气,是交易部众人熟知的,本以为在如此成功的光环下,他会变本加厉,但事实上,凌飞却收敛了许多,无论说话口吻,还是为人处事,都不像以前那样锐气逼人,反而变得态度诚恳,温缓有礼,颇具大将之风,令人大跌眼镜。
许是因为年岁渐长的缘故,他的性格也日趋走向成热。
欧阳冉看在眼里,心里十分欣慰。
他自己也是这么一步步走过来的,这种成长轨迹,再亲切不过。他不日就要接管丰泰和aet,无暇分身顾及交易部的事务,而凌飞的成长,亦令他能安心放手。如无意外,欧阳冉打算一步步培养凌飞,让他成为足以支撑交易部乃至整个丰泰的栋梁。
欧阳冉对自己的眼光一向很自信,他把一切都计算得很好,一切都纳于自己掌控中,只是,他忘了计算自己的感情,或者,他明明知道,却一直在,逃避触及心中的这块毒瘤。
他想,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想不开,还有什么爱或不爱的烦恼吗往事俱已如烟,再深爱,不过镜花水月。
快乐只一瞬,痛却要很久。
地球和冥王星,相隔太远,楚汉银河,界壕分明,无力跨越的距离,无心绵长的思念,再怎样也不可能有的结果。
聪明如他,即使明知有一种东西,以爱之名,将心分分侵蚀、寸寸缠绕,也要掩耳盗铃,佯若无事。
于是,他也就真的以为自己没事了。
午夜十二时,凌飞打开公寓房门。
空无一人,池凯想必还在上夜班。
他扯开领带,一屁股坐在沙发里茶几上,散落着成堆的住宅楼盘情报,最近他的银行账户呈直线增长,目前他已有足够的能力,支付一幢百坪米的房子。
凌飞打算这个休息日就去看楼,如无意外,他想尽快订下一幢。也许不一定在市中心,但一定要邻近中心医院,万一有事,可以及时将母亲送诊,他已经迫不及待要把老妈接来一起住了。
然后再买辆小型房车,三十万左右,母亲有关节炎,腿脚不方便,他不忍心她再去挤公交车巴士,可以以车代步。
在脑中勾画着未来美好的蓝图,凌飞因疲倦而在沙发上睡熟了。
突然,午夜剠耳的铃声,惊醒凌飞的美梦。心里涌上强烈的不祥感,他接起电话,哪位
是小飞吗我是你妈隔壁的邻居,我姓赵。电话那端传来一名陌生的中年妇女的口音。
赵阿姨,你好。这么晚打电话给我,是我母亲出事了凌飞的一颗心顿时提到嗓子眼。
老天保佑,千万不要让他预感成真
你母亲住院了,情况很不妙小飞,你还是快来一趟吧,我怕你来晚了会连最后一面也
话筒重重自手上跌落,凌飞呆滞了一秒,立即跳起来,一把揪起外套,便冲向门外
整整四天。
欧阳冉沉默地坐在办公椅上,蹙眉凝视着桌上摆的日历,距今为止,凌飞已经请假四天了。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在四天前,接到一通电话,凌飞只说了一句,经理,请允许我请假一段时间。不等他说话,就迅速挂断。
凌飞没说是什么事,也没说到底会多久。就这么消失了,仿佛自世上蒸发,没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在做些什么,连打他手机,不是关机就是不在服务区内。
才刚觉得这个男人成熟了一点,打算委以重任。没想到,他又做出这么任性放纵的事,把工作和客户丢在一边不管,欧阳冉还从未见过,有如此不负责任的手下。
难道,真是他看错了是他对他估计太高还是有其它隐情
转过椅子,眺望着夕阳下层楼尽染的美景,欧阳冉陷入长久的沉思
第十五章 阿飞,你来
off,你尝过后悔的滋味吗
告诉你,这是一种痛蚀入骨、恨不得当场死去的、剜心刮肉的痛感。
这也许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吧,我一直那么专注于工作,忽略了母亲,所以上天惩罚我永远失去她,再也没有补救的机会。
当我连夜赶回家乡时,看到的,就只是一具静默安详的尸体,连最后一面都没来得及见上,母亲就永远地闭上了那双温婉娴静的眼眸。
我跪倒在她床前,泪流满面。如果可以一命换一命的话,我愿意马上献出自己的生命,换来母亲的重生。
可是,我知道,她再也活不过来了。
我一心想要爬上事业的顶峰,现在我一步步接近这个城市的最高点,一步步往上升,可是,能和我分享成功喜悦的人,已经不在了。
如果,得到了全世界,代价却是失去母亲。那我要全世界做什么
我可以连自己都不要,只要母亲能活过来
可是,我已经铸成了人生最大的错误,追悔莫及,只能一生背负着十字架,品尝苦果
夜幕降临。
将车泊在破旧的公寓楼外,欧阳冉穿着一件黑色大衣,缓缓跨出车门。一群孩子嬉笑着奔过,无不对着这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投注以好奇的目光。
上次送凌飞来过一次,记忆力超群的欧阳冉便记住了地址。
走入楼道,拾阶而上,停留在五○一室
应该是这里。
欧阳冉暗忖,抬手敲了敲门。
铁门发出艰涩的声音,却迟迟没有人开门,左边就是窗户,欧阳冉把头凑到窗前,透出窗帘的缝隙往里看
黑乎乎的一片,家具的形状模糊难辨,等眼睛适应了黑暗,勉强能看出,沙发上似乎有一团黑影
欧阳冉再次敲门,并试田转动把手,咯地一声,门被打开了,一阵冲天的酒气扑鼻而来,地面上七零八落,散着无数酒瓶,才挪动脚步,就踢到了一只酒瓶,咕噜噜翻滚到餐桌下
凌飞欧阳冉蹙着眉,用手在墙上摸索着。终于触到开关,顿时,室内一片明亮
凌飞
他没有看错,沙发上的一团黑影,就是凌飞本人。
他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脸色蜡黄,如石像般一动不动,几乎看不出有呼吸的痕迹。
欧阳冉这一惊非同小可,第一件事,就是冲过去手伸到他的鼻子下,指尖传来微弱的吐息,他才放下心来,用力摇了摇他,凌飞。
满脸胡渣、憔悴颓败得不似凌飞的男子动了动,双眼睁开一丝缝,瞥了一眼欧阳冉,复又闭上。
不管怎样,他还活着
欧阳冉长长吁出一口气,提到嗓子眼的心,复又狂喜着跌回胸膛,担心一个人担心到从死到生转一圈的滋味并不好受,一秒后,他满腔的怒火便爆发了。
这小子到底在搞什么
凌飞,你给我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还想不想继续在丰泰做下去欧阳冉沉声喝道。
好吵凌飞一开口,便喷出阵阵酒气,翻了个身,像只鸵鸟,把头深深埋入沙发里。
他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想管,只想待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可偏偏有人在他耳边不停叫嚣,吵得他烦不甚扰。
你他妈给我起来
欧阳冉火大了,一把将他从沙发上揪起来,左右开弓,给了他两个响亮的巴掌
清脆的声音,在沉寂的室内听来格外心惊,欧阳冉死死瞪着沙发上的男人,胸膛上下起伏
一声不吭就消失,我还没见过像你这么不负责任的家伙
欧阳冉的右掌在不断颤抖,像得了热病,又像着了火一样,整片火烧火燎的心悸,从掌心窜流至他心脏
二十八年来,他一直成功地在别人面前扮演着不为任何事所动的强者,没想到,他今天竟会失控至此
不过,这两巴掌,倒真的把凌飞给打醒了。
一天前,处理完后事,从乡下抱回骨灰后,他昏昏沉沉,以酒当饭,喝了又醒,醒了又喝,一直昏睡到现在。
第一次,凌飞清晰地看到了,站在自己眼前的人。
经理
虚弱的声音才刚出唇,泪水便缓缓自脸颊滑落
你怎么了
欧阳冉内心一悸,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他流泪,他曾经见过他眼角的薄雾,正在顶楼那一次,他激动时闪现的泪花,一闪即逝,而这一次,他却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他是那么倨傲自信的人呵,居然,也会哭得像个孩子。
欧阳冉忍不住半跪在他面前,抚上被自己打出掌痕的脸颊,低声道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担心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凌飞双眼疼痛,再也没有余力去管自己的样子有多狼狈,也无法再逞强装作若无其事,巨大的悲痛,已将他整个人压垮了
他的双手死死揪住欧阳冉的衣领,将额头抵在对方肩窝,滚烫的热泪,一滴滴自眼角流下,渗入欧阳冉的脖子那么热、那么烫,每一滴泪,都是与血相同的温度。
我不想活了你杀了我吧
别说傻话欧阳冉大声喝斥他,伸手抚拍他的背部,凌飞却猛地向前一倾,将欧阳冉整个抱住
紧紧的、死死的,就像抓住这世上仅存的一根救命稻草,欧阳冉面无表情地僵了一秒,然后,也回抱住他
贴上自己胸膛的温度,热得不像是真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妈她三天前去世了是冠心病引发的急性心肌梗塞送到医院后不到五个小时,就抢救无效我连夜赶回去,谁知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
原来如此
欧阳冉无语,只能抱紧他,再紧一点除了使尽全身的力气抱着他外,他想不出更好的安慰。
怀里这个人,已经脆弱得像一张浸在水里的薄纸,如果他失手放开,他会立即在水中崩析,四分五裂吧。
欧阳冉真实而强烈地恐惧着。
我这几天正打算看楼想买幢房子,立即接妈过来住没想到就在我快成功的时候,她却
凌飞哽咽着,几乎语不成调。
早知如此,我根本不该来丰泰,我会一直陪在她身边,一分一秒也不离开她。妈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啊,她明明可以早点叫我回来陪她啊难怪她上次会主动打电话给我其实那时那时就已经我真恨自己我好恨欧阳冉,你说,我是不是该死
凌飞抬头看他,眼神中绝望的光芒,令欧阳冉的胸口隐隐作痛。
不,你已经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