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唯晨皱起了眉头。
单钰博也注意到了关唯晨的车,原本脸上的笑容顷刻间消失了,一直看着车开远的方向。等到后视镜里就要看不到单钰博的身影,关唯晨又见到他对自己的同学笑了。
第37章
本科生寒假离校以后,校园里的学生不似平时那样多了。但随着中小学生寒假的相继开始,各式各样的冬令营和少年旅游团纷纷开始进行校园观光。
可惜天气不好,很多标志性的建筑物都隐藏在重重雾霾的背后,让来学校参观的孩子们脸上也写满了和雾霾一样的迷茫。
又过了一段时间,距离农历新年越发近了,老板也同意将自己带的学生放行。赶在学生们离校以前,田老师把家住在北京和附近地区的学生,以及没来得及回去的学生们叫上,一同出去吃了顿饭。
这次饭局包括田老师在内,都是客人,做东的是在反垄断局就职的一位覃师兄。覃师兄本科时候上过田老师的课,虽读研时选的不是民法,但他一直很尊敬田老师,两人的联系也从未断过。
之所以突然要老师和学弟、学妹们吃饭,是因为他上周已经从反垄断局离职,打算南下去往深圳,作为合伙人加盟国内首屈一指的大律所。这顿饭算是道别。
单钰博因为一点事耽搁了,没能和老师同学一起去饭店,独自前往时竟然因为天色太暗、雾霾太重,错过了路标,绕了一大圈子才找到饭店,闹了个大笑话。
一进包厢,他这个笑话就被大家拿来说了。单钰博无比尴尬地笑着,在背对着门口的那个空位坐下,卸下书包道“主楼都发射成功了,怪不得我。”
“现在不兴自罚三杯了。”覃师兄坐在对面,冲田老师挤了挤眼睛,笑道,“你进门前我们正聊一件案子,大家都没给意见。田老师刚才说了,就你的实战经验多。你第一个答,答不好,就不是三杯了!”
单钰博忙道“那我还是自罚三杯吧,商法我真不行。周弋怎么不先答?他溜得很,ca都过了。”
周弋正喝着热茶,被他冷不丁地出卖,厌恶地白了他一眼。
“嚯……”覃师兄颇为赞赏地看了周弋一番,可依旧没放过单钰博,“你先答,他再给正确答案。”
单钰博继续扯淡“得,反正我也给不出正确答案了。”
“小单别慌,已经有结果的事,怎么想的评两句就行了。”师母在一旁抿嘴笑,把题目告诉他,“北狮电子收购夏明电子闪存业务的反垄断审查案上月月底已经有结果了。这个事你知道不?”
单钰博又听到和关唯晨有关的事,心里不禁梗了一下,想起关唯晨曾经提过因为一个反垄断审查一直不出结果,他才亲自又来了中国一趟。不过这类事在社会和网络上引起的轰动向来远不如明星的绯闻闹剧,离头条新闻也相去甚远。单钰博在手机新闻a的一个分类版面上看到过,略知一二。
覃师兄看他没显出茫然,便猜到他知道有这件事,抬了抬下巴“说说,这种集中算是垄断吗?”
单钰博没看过反垄断局出的公告,只知道北狮电子获得了豁免。他想了想,答道“如果经营者能够证明集中的行为对竞争产生的有利影响明显大于不利影响,或者符合社会公共利益,可以对经营者集中不予禁止。这《反垄断法》里提到的。”
小师妹皱眉道“是这么说没错,不过公告里没有对这条给出充分证据,也没进行说理,直接给了附条件批准的内容。公众肯定有异议。”
“企业的资料属于商业秘密,怎么可能向公众公布?”周弋瞥了她一眼,说。
师母可怜地看了一眼闭嘴不说话的女孩,又继续追问“完了?”
“本来电子产品的沉没成本就很高,不形成规模经济企业很难做强。两家公司的集中有利于提高整个闪存行业的经济效益。现在市场上做这个的,只有那么屈指可数的几家,北狮属于大头,如果它的经营出现问题,整个市场都会产生动荡,影响产业链供应,对那些需要产品的用户打击很大。那么两家集中,对北狮来说,整合生产资源避免大的经营问题发生,对夏明而言,得到的钱可以用于它旗下其他产业的运作,改善资源配置。北狮收购了他们的研发技术和生产厂房,有利于提升研发能力,产品性能提高对消费者也有好处。”单钰博扁了扁嘴唇,“没什么坏处,给出附条件的批准挺在理。”
覃师兄听完,很满意地点头,对田老师比了个大拇指,对单钰博说“刚才你迟到,我还打趣说你是个路痴。现在看来,不会看路不打紧,脑袋里的思路清晰就行了。”
单钰博哭笑不得“这天气,骑自行车真不好找路。”
一桌人评论完这个案子,菜也渐渐上来了,于是动筷吃饭,再不提任何伤脑筋的事。席间,覃师兄又说起他们的另一个师兄,也是田老师的得意门生,现在专于房地产纠纷行业。这回他南下,就是去投靠他。
那位师兄原本是刑法出身,现在走的是这个方向,让老师和师母都唏嘘不已,同时也让在座的小年轻们陷入了思考和纠结。
覃师兄对他们开玩笑道“民法出不了头的,现在改过自新还来得及。嘻嘻!”
学生们各个面面相觑,毕竟老师在场,都讪讪地发笑,纷纷低头。
“商法也是民法中的特别法,说出不了头就笼统了些。”单钰博解围道。
师母倒是说“小单,其实你和小周的商法都学得不错,毕业以后大可以去一些企业做法律顾问。竞争相对来说没那么激烈,过得舒服一些,不用面对太多民事纠纷。”
单钰博满不在意地说“当初决定跟田老师,就是打定主意一条道走到黑了。没带怕的。”
“哇!”小师妹听了,一不留神惊叹地叫了一声,向他投来了崇拜的目光。
田老师叹气,对妻子说起来“民诉麻烦,刑诉辛苦,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可总要有人去做。现在无论是非、不谈逻辑,仅仅是不符合自己的处世观就群起而攻之的事情太多了,得有人守在那条底线的前面,挡住这些人,把跨过去的人拖出来。否则,没了正义,立法的意义是什么呢?”
在大家许久的沉默以后,覃师兄十分怀旧地遥想“我记得,上田老师第一堂课的时候,他说过学法律最重要的是保持一颗赤子之心……”
“不,是做学问。”田老师纠正道。
覃师兄忙笑着改口“对,做任何学问最重要的都是保持赤子之心。你们是为什么到法学院来的,说说?”
对这个问题,学生们的回答都不一样。有人说,小时候看律政剧,觉得律师特别帅,长大以后想当律师,伸张正义。有人说,律师收入高。也有人说,家里有人在系统里工作,很自然地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当然,也有像田老师刚才说的那样,是为了做孤傲的斗士,维护公平和正义。
等其他人都一一说完,只剩下单钰博一个人没回答。他正往面皮上放烤鸭片和黄瓜丝,看看大家都在等他说,才意识到自己恐怕糊弄不过去。
小师妹说起故事“听说师兄你入学的时候,是物理系的,大二才转到法学院来的?”
“都是很需要勇气的专业啊。”另一个同学笑道。
单钰博局促地笑笑,说“学物理比学法律更苦逼,我受不了,就跳过来了。”
覃师兄挑眉道“哎,师弟。你要相信,每一个律师都是火眼金睛,不要尝试说谎。”
“这师兄您不能再拆穿了,人生本来就够艰难的。”单钰博诚恳地说。
一组人赶在过年以前算是吃了一顿团圆饭,散伙时包括老师在内,人人都有些微醺姿态。师母是唯一没喝酒的,正巧开车和田老师一起回家,覃师兄则叫了代驾。
剩下的学生无一不是骑车回学校,同行的一个女生夜盲得厉害,加上糟糕的天气,更是看不清路,落在了后面。单钰博特意放慢了车速,留在后面陪她。
“单钰博,三月份的那次交换生申请,你申请吗?”她好奇问道。
想起平安夜那天吃饭,他们聊过这件事,单钰博当时想都不想这件事。不过,经过刚才那顿饭,他倒是有些想去美国了“申请看看吧,不过我的托福成绩可能没效了,需要再刷一次。”
女生眼睛一亮,问“你申请哪间大学?”
单钰博随意道“无所谓啊。”看她有些不悦地皱眉,他便问“你呢?想申请哪间?”
“我想申请杜克,可应该申不到。”她纠结地努了努嘴巴。
他推荐道“uc不错,上回他们来不是都见过面吗?你真想去交换,得打探一下周围的情况,万一跟牛人撞了刷下来,岂不可惜?”
“所以,你一定不能跟我申请的学校一样啊!”女生终于说出心中所想。
单钰博听罢笑了,连连点头“好好好,一定不和你申同一所。不过你这小不点,自己去交换没关系?确定不要我照顾?”
“谁要你照顾。”她对厚颜无耻的同学皱了皱鼻子,却因为带着口罩,看不清俏丽的小表情了。
对于自己要去往何方,多得是莫名其妙做出的决定。单钰博答应下来以后才发现,自己又这样做决定了。
夜很深,雾更深。路仿佛没了方向,看不见尽头。
第38章
经过长达将近二十个小时的飞行,飞机终于落地。机舱外业已是黄昏时分,窗外炽热的夕阳让刚刚揭下眼罩的单钰博眯起了眼睛,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飞机起飞时,北京也是黄昏。要不是停机坪外的天空更干净一些,单钰博险些要以为飞机还没起飞。
直到机舱里的其他乘客几乎全下了飞机,他才慢吞吞地站起来取行李。站在机舱门口的几位空姐说着祝他旅途愉快的道别话语,脸上的微笑经过长途飞行,也僵硬得没什么亲切感。
出来才知道机场大得离谱而且设置混乱,偏偏来以前,单钰博没有对机场做任何的了解,下了飞机只能四顾茫然。他在茫然了十几秒后开始跟着指示牌走,没走多远就见到了一位身材发福的阿姨从洗手间里走了出来。
她和单钰博乘坐同一趟飞机,坐在单钰博的身边。这位阿姨乐善好施、友好亲切,导致单钰博在机上不得不一直与她聊天,还被她套出了许多个人信息。
牛阿姨开了一家餐饮店,在洛杉矶已经待了二十多年,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已经把洛杉矶当做了自己的第二故乡。起初单钰博只是简单地透露自己是过来学习,她便以为他要在这里长期留学,开始对他介绍各式各样适用于初来乍到的华人留学生的生活经验。
单钰博从来不对长时旅途遇到的同伴说实话,既然她能扯,就跟着扯了好一会儿。他本以为下了飞机就能摆脱,没有想到又在出来时遇到了。牛阿姨立即教他怎么找摆渡车,搭乘哪一条线路可以前往橘子郡。单钰博谢过了她,本想加快脚步先走,但想到提取行李时还是得遇到,索性还是和她一起走了一路。
她这趟回国带了不少东西,两个手推车险些都装不下,一看便知是超重超限了。相比之下,单钰博的行李箱实在是轻装上阵,看得牛阿姨又是一顿评论,说他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东西不带,必定带了不少钱。
单钰博讪讪地笑着,帮她推其中一只手推车,问“您打算怎么走?”
“我老公来接。”牛阿姨幸福而得意地眨了眨眼睛,“你呢?”
听她也是有人来接机,单钰博想要和她道别更难了,答道“我朋友来接我。”
“哦!那太好了!哎,一个人来美国很麻烦的。你还好,我以前见过有小朋友孤零零地来上初中,她家里人也真肯放手!”牛阿姨冲他挤了挤眼睛,“你朋友住橘子郡啊?那很有钱哦!”
单钰博看到她发亮的眼睛,不想引发更多的话题,道“帮富人打工而已。”
“哦。”她嘟着嘴巴点点头,“橘子郡很多有钱的华人,都来这里享受。”
一路走了好长时间才终于到达接送区,他们还没走出去,牛阿姨突然举起手冲外面热烈招手。单钰博顺着她挥手的方向望出去,看到是一个小个子皮肤黝黑的外国人,微微错愕。
“还顺利吧?”外国人的英语中带着西语口音,恐怕是墨西哥人。
牛阿姨和他接吻问候,笑眯眯地说“很顺利。这是我在飞机上遇到的小伙子——richard,北京来留学的。这是我老公,antonio,我们最好的厨师!”
单钰博微笑和他握手,谁知他竟然走上来给了他一个热情的拥抱。听牛阿姨说他即将前往橘子郡,antonio连连可惜不顺路,否则可以一起送他。
终于得以分别,临别前,牛阿姨给了单钰博一包姜糖,说是老家特产。单钰博犹记得她在飞机上自我介绍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但包装上分明写着桂林特产,心上顿时梗了一下。其实单钰博早就从她那充满南方口音的普通话中知道她不是北京人,可没想到她最后透露了事实的真相——也不知到底是不是真相。
“有空开车去我们那里玩!”牛阿姨把一张写着餐馆地址的广告卡塞给单钰博,笑盈盈地挥手道别。
好在接下来单钰博要前往贵宾候车区,不需要再和这对夫妻一路。等他们走远,单钰博吃着姜糖,跟着周围复杂的方向路牌寻找贵宾候车区。刚刚走到那里,一道远光灯的亮光便刺进了他的眼睛里。
他推了推眼镜,走过去。
车里走下一个穿着休闲西装的年轻司机,亚洲面孔,迎上来打招呼道“单钰博先生,您好。”
“您好。”手里的行李箱被司机接了过去,单钰博走到后座的窗前弯下腰,见到打下的车窗里出现了关唯晨的侧脸——宛如雕塑的精美和肃穆。
关唯晨从车里望出来。
“您好,先生是去西木区吗?”单钰博笑着问。
他注视着他,片刻,眼底露出若有似无的笑意,答道“是的。”
单钰博问“方不方便搭个便车?”
司机放好行李,走上前来为单钰博打开车门,请他坐进车内。
“累不累?飞了这么久。”关唯晨等他坐进来,问。
单钰博伸了个懒腰“还行。我在飞机上睡了挺久,而且也没什么时差。”他顿了顿,好奇地问“您的声音怎么了?感冒了?”
“我在吃糖。”他说,“是有一点感冒。”
单钰博惊讶地眨了眨眼睛,笑着说“这么巧?我也在吃糖。您吃的是什么?”
“蔓越莓味的水果糖,想尝尝吗?”因为含着糖,关唯晨的口齿听起来不那么清晰,少了几分严肃感。
单钰博笑着点头,倾身吻到了他的嘴唇上。关唯晨的嘴唇很干,张开嘴巴时湿润的感觉碰到了单钰博同样干燥的嘴唇上。单钰博用舌尖把他嘴巴里那颗吃到一半的水果糖勾进嘴里,他的舌苔上还留有浓浓的蔓越莓的甜香味,单钰博用姜糖作交换。
“这是什么糖?”辣味刺激着关唯晨的味蕾,他不太习惯地皱起了眉头,奇怪地问。
单钰博从背包里拿出姜糖“手工姜糖,用生姜提炼姜汁和红糖混合做成的。中医说有散寒、止呕的作用,可以治疗风寒感冒。您看我多体贴,知道您感冒了,还给您糖吃。”
分明是半分钟前才知道了他感冒,关唯晨听他自顾自地往自己的身上揽功劳,好笑地摇了摇头。
“好吃吗?”单钰博看他笑了,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