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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好[cp] 第5节

作者:甜蛋 字数:23892 更新:2021-12-18 10:42:41

    左言左右看看,周围漆黑一片,地上全是积雪凝成的黑冰,除了他们几个,一个鬼影都没有。这种误会一点也不好玩。他拉开羽绒服,手刚伸进里头的口袋,先前发话那人便一棍子向他砸来“有枪”

    在车上窝得太久,左言手脚都僵了。好在对方穿得太厚,动作不算多灵巧。他一手擒住这人的胳膊,一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巧合而已。我还是个学生。”

    借着雪地的反光,他看清了对方的模样小圆脸,小鼻子,脸嫩得像个高中生。这孩子接过他手里的学生证,结结巴巴地说“这不像啊”然后仔细盯着左言的脸“你这样子怕是、怕是留了好几级吧”

    左言哈哈大笑起来。

    借着小圆脸他们的面包车,左言顺利回到市里。先前那个中年男人被捆在车后座,一脸颓丧,偶尔痛苦地叫喊出几个单音。小圆脸仍旧心存疑虑,在左言下车时出声警告,不许他把今天看到的事情说出去。左言哪里想管这种闲事,找了家旅店囫囵休息一晚,他便照着秦桥送给出的地址来到了西城一家老旧的小区。他坐在小区对面一家羊肉汤馆里,边吸烟边同伙计聊天,好巧不巧,又遇到了小圆脸那群人。

    这次同他们一起的,还有个三四十岁,同样裹着军大衣的男人。看小圆脸毕恭毕敬叫他“宣哥”的模样,应当是他们的老大不错。这人不论身材还是长相都极为出挑,只是少白了头,眼中都是戾气。小圆脸一看见左言就开始跳脚,同“宣哥”嘀咕了很久。宣哥在慢条斯理吃完大碗羊肉面后,询问左言,愿不愿意去他家喝杯热茶。

    语气客气温和得让左言想起好几个想要被他操的小男孩。

    这几位的住处就在四五条街外的一个废弃厂房里。里头摆着几张铁丝床,燃着火炉,充斥着刺鼻的一氧化碳味。左言再次把学生证掏出来,宣哥说,办得不错,得二三百吧。左言说是啊,车票半价,去景点也半价,再方便不过。宣哥沉下脸你不像是有闲心逛景点的人。

    彼时左言还年轻,眼中的仇恨和锋芒根本掩藏不住。对方这样点破,他并未反驳,点起一支烟,他说,没错,我就是回来办事的。

    什么事

    杀人

    哦。

    空气沉默了几秒,左言以为没事了,抬脚要走,对方忽然说出一个名字。

    他无比震惊地回头,竟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笑意。

    秦桥送尚在国外。两天之后,左言才收到他的消息。“宣哥”名为扆宣,坐了七八年牢,刚出来不久。这人在秋城并无根基,所有的人脉早在他入狱那天就已全部蒸发殆尽。如今这位靠着替人消灾而过活,口碑不错,如果左言要找人当帮手,他或者安哥都是不错的选择。

    左言笑说,你真是对秋城的大事小事都了如指掌。

    秦桥送则道,是啊,毕竟是故乡。你和我,还有他的故乡。

    左言对秦桥送口中心心念念的“他”没有兴趣,只是“故乡”两个字毫无缘由地刺痛了他。他犹豫了一夜,再次去到那片厂房,找到了扆宣。扆宣温着白酒,和他说起当年一些往事。他认得左言的父亲,两人一同“投资”做过几笔大的。即便父亲身死于政治内斗,左言从未奢望过他的“清白”,但他仍是第一次听人这样直白的道破。

    扆宣看着他的表情,说,你爸爸拿钱办事,是个好人。

    他还说,你和你爸爸长得太像,不单是我,别人也能一眼认出来。

    左言有些恍惚。他和父亲明明白白是两个不一样的人。鼻子,眼睛,脸型,哪里都没有相似之处。

    他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自己和父亲很像。

    回到旅馆,他拼命回想少年时期破碎的片段。父亲像是一道盘桓在他头顶的阴影,永不消散也永远面目模糊。他想起妈妈理所当然的出轨,想起在县城尚未受到波及的外公外婆和弟弟,胸中的恐慌和杀意再也抑制不住。这些年,他报复过的不止一个,也绝不会止于如今这一个。连续失去亲人的痛苦在他心中根深蒂固,他只有一步一步,让尚在人间的那几个,能够安安稳稳地度过未来的岁月。

    扆宣的消息比他更灵通。如今左言盯上的这个人是惯犯,之前车上那个哑巴男人就是他的同伙之一。上头的领导退休的退休,死去的死去,这人少了官场上的肥油,转而做起了贩卖聋哑人口的生意。哑巴男人去工厂踩点,诱骗那些老板为了减免税收招来的聋哑工人,再将他们卖到楠城。男的做黑工,女的卖淫,钱一点也不少赚。

    这次他做得太过火,被一个老总盯上,花十万买了他一条命。

    左言说,我看中的这个,给你二十万。

    即便扆宣也忍不住讶异看不出来,你和你爸爸一样会赚钱。

    左言看着眼前钢丝床边的一把匕首,缓缓道,这个人,不一样的。

    两人布置了一个月,成功让目标死于一场无头无尾的械斗之中。小圆脸受了伤,稚嫩的脸上多了两道伤疤,右腿也在撤离时骨折。左言去探病时,他心有余悸地盯着左言,在左言拿过匕首削苹果时,惊恐的叫声让诊所的护士训了他足足三分钟。

    他十分委屈,指着边上长得人模狗样的左言说,我操,你、你们不知道,这人有多恐怖。

    左言了却一桩心事,心情十分好。扬扬手中的刀,他还未出声,小圆脸就又重新惨叫起来。

    两天后,阴沉许久的天气终于转晴。左言去车站买了票,约扆宣去枫林街吃最后一顿晚餐。普通的炒菜,没有喝酒。

    每吃一口,都让他想到妈妈。

    恶劣的天气也顶不住商家赚钱的热情,更顶不住市民们蠢蠢欲动的食欲。他和扆宣往来处走时,街边的饭店已经坐满了人,笑闹声绵延不绝。一家火锅店门大敞着,门边一个卷头发的少年在同他对视时,甚至送给他一个微笑。

    他的故乡,当如从前一样美好。

    “走吧。”扆宣催促道。

    左言将羽绒服的帽子扣好,双手插兜,加快了脚步。

    只可惜,这条路,他应当会一直,一个人走。

    完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419写的一篇关于老左的番外为了证明我没偷懒

    没有看过正文的姑娘直接略过即可

    第25章

    几人说着吃着,一顿饭结束得并不慢。这里远离尘嚣,夜空璀璨,比起儿时记忆中江边的夜景也不遑多让。“星星那么多,明天一定又是个大晴天。”碧绿干燥的草地上,聂哥斜躺着嘀咕道。六哥抱膝坐在他身边,说,也不一定,夏天天气变得快。

    “我说是就是,废什么话。”

    看他们这样斗嘴,吴晨悬了好久的心稍稍放下。一旁的周竟已经开始着手收拾残局,他便过去帮忙一起。好在烧烤场地设计方便,两人就地将折叠桌上的塑料布卷起,放进几个超大号垃圾袋,就算完工大半。吴晨歇了一会儿,又打开手机上的电筒,蹲下,仔细寻找着聂哥方才扔到地上的烟头。

    “老子一共就扔了两个,你这是寻宝呢”

    当他拾起一个时,聂哥笑骂起来。六哥说,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去集合了。吴晨摸不着头脑,问了句“什么”;聂哥却道,没你的事,好好跟阿竟待着,别瞎乱跑。

    等到他们走远,吴晨终于找到第二个烟头。抬头,周竟靠在一棵柏树下冲着他笑“吴晨,你运动得太少了。”

    “是偶尔爬一爬楼梯而已。”

    周竟摇头“我哥他们是去参加夜间越野了,算是青芜的一大特色,挺正规的。”

    “噢,那个我做不来。”

    他语气里的钦羡隐藏不住,转而又问“师兄你不去吗”

    “不了,你陪我走走路吧。”

    两人一路向山上去。人造光源越来越少,夜色逐渐弥漫开来;偶尔也会遇到游客,大家各走各的,连眼神都不曾触碰。吴晨在吃饭时仔细阅读了宣传册,“青芜”位于南泉森林公园里,公园占地一千多亩,还有好几个度假村神隐在山林中,夜间的娱乐项目也多不胜数。走到半山腰,在山壁间一片怒放的杜鹃旁,他们发现了一间名为“饮散”的书店。看表情周竟也是头一次知道,两人隔着门,看到不大的木屋内坐了不少安静阅读的男男女女。对视一眼,未曾发出任何声响,他们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真好有人愿意在度假村里看书。”

    隔了好远,吴晨才发出感慨。

    “环境使然。他们离开之后,或许一年也没有闲暇再读完一本书。”

    “这里就像世外桃源,来了再出去,一定会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

    “那你对梦的要求不算高。”走上一道石阶时,吴晨趔趄一下,周竟顺势牵住他的手;握了一握,转眼又放开,脱下外套罩在他身上,“是不是想说,还不如一开始就别来”

    山上风凉,吴晨没有拒绝,乖乖将夹克穿好,裹紧在身上。平日里还好,他虽然不高,但骨架窄小,并不显得有多瘦弱,此时却在周竟的衣服下生生被衬小了一号。替他卷好衣袖,周竟说,你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有人舍得欺负呢

    吴晨却还想着他先前那句问话。从前他或许会顺着周竟的跑题而跑题,现下却不愿让对方做出丝毫迁就“不是。我很喜欢这里”

    衣服上的余温烫着他的皮肤,他犹豫一下,住了嘴。

    他从来没有做过什么美梦。所以成不成真,幻不幻灭,都与他没什么关系。

    又走了半个多小时,他们终于停下脚步。侧边其实还有条更陡峭的山道,上头孤零零矗立着一间小亭。只是吴晨早已喘不匀气,两人便坐在崖边一块大石上,俯瞰山下的南泉湖。湖上几艘游舫像是飘飞的萤火虫,随着微风忽明忽暗。往上看,视野没有任何遮挡,墨蓝色的天空无边无涯。

    “我们好小。”

    他神色迷惘,像是无数次从梦中惊醒,不知自己是谁,忘了身在何处。从大学直到和连羽分手那年,他确实有好多次醒来时都要回忆很久,才想起身在哪家宾馆,身边睡的又是什么人。后来他开始喝酒,不用灌也能把自己喝得烂醉。每次看到有关强奸的新闻,他都会生出扭曲的羡慕,至少这桩桩件件的恶行背后,总有“受害者”一说。他知道这样想不对,但这样的不对,愈发衬托出他做错的那些事,几乎不可饶恕。

    “如果”

    他低语着,到底没有把话说完。周竟揽住他,让他靠在自己肩头。“我有点冷”,周竟说,用示弱拒绝吴晨微弱的挣扎,“怎么说,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的时候,能感受到自身的渺小,是件好事。”

    吴晨浅笑起来“大概吧。”

    他确实不知该怎么办。他怕拖累周竟,怕即使互相接受这样的美好也不能持续多久。怕周竟后悔,怕他的后悔让自己悔恨。但他又放不下,不知何时生根的渴望宛若毒芽,早已冒出青绿色的嫩叶。他想让什么东西出来掐断它、碾碎它,又拼命将它护在心底,除了身边这个男人,任谁都不能触碰分毫。

    “师兄。”

    “嗯”

    “我真的好自私真的。”

    “人都自私啊,我也一样。”

    “你没有。”吴晨转眼看他“我不觉得。”

    周竟笑了起来,柔和的眼神宛如花上雾“吴晨,你不会认为,现在我就对你很好了吧”

    低头,吴晨看着身上的外套“真的。真的很好。除了妈妈,从来没人对我这么好。”

    “我都做了什么呢每天送你上下班,给你做一顿中饭,晚上陪你散步回家,再和你说说话”

    吴晨低声道“这样还不够吗”

    “也只有你会这样想了。”

    “我也只能为你做这些啊,”吴晨垂眼,“何况,我做的饭还没你做的好吃呢。”

    他不知自己到底哪句触动了周竟,对方忽而低笑起来,而后,将他搂得更紧。他偷眼去看,周竟的身后是黑色的山林,山林之外,有片天壁一望无际。笑了很久,周竟偏头和他对视,嘴角边的笑意似乎永远都不会褪去。他被搂得太紧,好像单是肩上这只手臂,就能挡去一切风雨。

    他告诉自己这是错觉。你不能再次将你的懦弱依附在别人身上。这和同连羽在一起的那些时候,有什么区别。

    可周竟不是连羽,你也不是从前的你。

    他的嘴巴张了又合,漂亮的杏眼中全是无助和脆弱。

    周竟默默看着他。半晌,吴晨终于闭上眼,微微昂头,吻了上去。

    第26章

    周竟的唇和风一样凉。吴晨抖了一下,而后便被撬开唇齿,突如其来的温度让他颤得更加剧烈,已分不清是冷还是热。他半张着嘴,脑子里炸开一束束光,任两人的舌头相互纠缠。激烈地,甜蜜地,安宁地。然而周竟浅尝辄止,很快便偏过头,一手将他的脸埋在自己脖颈里

    “好了这样就很好了。”

    气息急促,声音哑得就像正罹患一场重型流感。仿佛是要说服谁,他稳住呼吸,继续道“不急的。”

    吴晨轻哼一声,不再去想别的。周竟的心跳震得他不得不睁开眼;越过对方肩头,他看见山脚下湖边的丛林,明明漆黑如墨,此刻却格外莹洁。

    下山时,星星隐没在云中,一轮明月高悬。吴晨从不知道,月光真能洒满石径,照亮脚下每一寸路。山路两边疯长的蕨类植物在风中摇摆,他跟随周竟的脚步走着,走着,忽而说,师兄,你的方向感真好。他们走得很深,寥寥几个路牌根本指不明方向,错综复杂的石阶宛如不断延长的脉络,读不出南北东西。周竟怔了一下“我也是第一次上这边的山,但是,山路是所有路里最好认的了。”他隐隐含笑,看来心情极好,“你看,山下有灯,只要一直往下,顺着石梯,总能到达山脚。”

    风撩着他的短发,吴晨站在他身后两级台阶上,两人恰好齐高。走得太久,山上短暂的停留并未让吴晨的疲惫有多少缓解。他腿脚发软,脸上泛着病态的红晕,宛若早开的玫瑰。两人离得这样近,他甚至能看清周竟后脖颈上一颗浅青色的小痣;小痣淡而柔弱,与这个男人宽厚的背脊和从不软弱的神情全然不搭。不知怎的,吴晨有些眩晕,在原地晃了一下,他身体前倾,下巴如蜻蜓点水,碰到了周竟的肩。他睁大眼,吓了一跳,脑袋往后缩了一瞬,又犹犹豫豫,再次向前。下巴重又回到周竟肩上,这次稍微重了些,而后便不舍得挪开,一点一点,压了上去。

    周竟也不再动了。两人就这样,脸贴着脸,享受着算不上耳鬓厮磨,却静谧至极的绸缪缱绻。半晌,周竟终于开口,说,吴晨,你累了吧

    这样的姿势实在不好说话,吴晨只轻轻点了点头。他整个身体几乎靠在周竟身上,扯着对方衣襟的双手微微发颤。周竟再开口时语气中已有了担心,说,你脸在发烫,一定是吹风吹太久了。吴晨却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病了或是没有,只兀自发着呆。他从前听说爬山很累,但从没真正爬过;听说盛夏的山间凉快,但从没真正吹过山风。他听过,看过,在一段感情中能够互相喜欢有多快乐。他真以为从别人身上沾染到的那点欣喜,就是真正的甜美。

    原来“见过”和“听说”,跟降临在自己身上,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周竟弯腰,说了声“别动”,便将他背了起来。吴晨想说我自己走,身体却使不出一点力气。周竟走得很快,脚步如风,周围的山影里仿佛藏着妖精,一道接一道飞速往后跳跃、腾移。吴晨呆呆瞪着眼,看黑暗被甩在身后,看前方灯火一点点从黯淡到明媚。

    他不想思考。

    不愿承认,他们也许同样将美好遗留在了山间。

    第二天,吴晨带着低烧早早起来,和刚回来不久的六哥聂哥一起,去景区著名的山庙喝粥。他精神很好,坐在颠簸的越野车上也没有晕车,倒是周竟开车时不时转头察看他的状况,让昏昏欲睡的聂哥很是不满,说是影响到他睡觉了。

    直到六哥便拿出一个眼罩替他戴上,他才消停几分钟。

    喝过粥,几人回到木屋休息;下午赏了花,看了歌舞,未到傍晚,便预备打道回府。除了吴晨,这几人最近都忙,住上一夜已算奢侈。聂哥显然意犹未尽,路上一直说着下次得闲要去更远哪个地方多住几天。临到秋城分别时,他掏出一张卡片塞到吴晨手里,抛下一句“你比小鸡仔还容易生病,多练练”,便跳下车,和六哥一起往老宅的巷口那边走了。

    吴晨一看,手里是家健身房的会员卡。好在没等他为难什么,周竟便道,没事,不想去的话,我们可以每天再多散散步。

    车子径直驶进怡秋小区,停在吴晨家楼下。走出电梯,周竟一直将他送到门口,看着他打开房门,换上拖鞋。夜已深了,吴晨的脸在玄关的灯下仍旧萎靡而缺乏血色。他望向周竟,目光闪烁,一只手却扶在门边,没有说一句话。周竟伸手,揽过他的后脑勺,嘴唇在他额上停留了两三秒“还好,不怎么烧了,早点睡吧。”

    明明备了体温计,这种不科学的测量方式,周竟却在一天之中用了好几次。

    吴晨抠住门框的手指变得青白,脸上却露出一个温顺的笑“好,师兄,路上小心。”

    “记得吃药。”

    “嗯。”

    “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明天别去店里了,我早上过来看你。”

    “好。”

    周竟又交代许多句,最后道“关门吧。”

    吴晨应了一声,将门合上,销好防盗锁,回身去到洗手间。用冷水打湿条毛巾,他开始擦脸,将要碰到额头时,不知不觉停住了手。又去厨房找水喝,一打开冰箱门,便看见了前天周竟用冰桶提来的凉虾。

    于是整个厨房都好像飘满了绿色的薄荷香。

    颜色和青芜的山一模一样。

    匆匆关上门,他小跑着来到客厅,抖着手,解开几分钟前刚拧上的锁,一把拉开房门。周竟就靠在右侧的墙壁上,敛着眸子,抽着烟。

    吴晨恍惚间被呛得咳嗽起来,周竟讶异地转过脸,弯腰将烟放在脚下踩灭,烟头仍旧捏在手中。吴晨的笑哽在喉间,摊开手掌,说,给我吧,我来扔。

    掌心粉色的伤疤格外突兀。

    周竟凝视了几秒,用那只空着的手覆上来,握了握“不用。我就走了,还不睡”

    “就睡了。”

    “锁门吧。”

    “你先走。”

    “听话。”

    走廊透风,残留的烟味很快四散开来。再次合上门,吴晨深吸口气,闭上了眼。

    第27章

    七月里,绝大多数学校都放了假,秋城街上的年轻人好似换了一批,听见家乡话的频率比之前高上许多。小柏说,每年到这个时候,她就尤其觉得自己是个外地人。她老家在南边邻省一个小城,父母都是公职人员,她大专毕业就跑来秋城打工,这几年都没有回过家。她是很直接就同家里出柜了的,父母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跑了;最大的愿望是攒钱在秋城按揭一套房,然后带着小清一起住进去。

    这天,在傍晚一片燥热的蝉鸣声中,她又将全部家当拿出来,摊在店里中央的玻璃圆桌上数数算算。两张定期存单,一张信用卡,一张储蓄卡。在手机上加减很久,她拉着小清的手说,小老婆,我们的钱够买五、不,六个平方啦

    小清有气无力地回道,是啊,等到明年就只够四个了。小柏不以为然“这有什么,说不定哪天我们会发一笔横财呢。”

    “也是哦。”

    两人一齐笑了起来。吴晨听得开心,收拾东西的速度也快了。小柏她们似乎同两个兼职的男店员商量好了,最近一到晚饭的点就把他往外赶,晚上也不会让他来店里帮忙。所以这十来天,周竟不必到夜里再来接他,两人每天都会一同吃饭,休息好后便去跑步。换好运动服,再次确认晚上预约的客人名单,周竟也到了。吴晨胃口小,吃不多也不爱长肉,何况还是在夏天。周竟并不勉强他,但不论在家做饭还是出去吃,上来的菜色都极为丰盛。吴晨不想浪费,于是每样都会多吃几口。今天也是周竟挑的馆子,桃林街上一家中餐馆,这家的老坛炖牛腩味道很好,吴晨吃得入神,不知不觉便有些撑。只是想到等会儿还要运动,他咽下口中一块老烂的胡萝卜后,便开始挑着边上凉菜中的香菜,一根一根,细细嚼了起来。待到服务员送来果盘时,周竟突然道

    “回去我学着做一做。”

    “啊”

    吴晨收回在牛腩锅里流连的目光,半晌才反应过来。

    “我也觉得好吃。”

    周竟替他解围,语气却十分愉悦。吴晨赶紧拿起一片西瓜咬下去,转眼去看别处。西瓜很新鲜,即便有籽也不妨碍,甜味在舌上绕圈,一直往心底浸去。

    在秋河广场转了几圈,两人正准备往江边走,忽而人群中传来一声喊。吴晨回头,一眼便看见了司寂和左老板。他们俩穿着灰色情侣t恤,脚上踩着同款球鞋,看样子也是出来运动的。不到七点,夕阳将落未落,吴晨迎着晚霞笑起来,喊了声“小司”。司寂看起来也高兴极了,跑过来便揽住他的肩“哎,我看你气色很好,”又捏捏他胳膊上的肉,“好像也结实了。”

    统共才锻炼了不到半个月,多半时间还跑不动,硬是赖过去的,怎么可能变化这么大。吴晨摇头,想要解释,左言却接口道“确实。”

    司寂扬扬手中的塑料袋,说这是他妈妈刚买的荔枝,而后将袋子塞到左言怀里,让他找个水龙头洗一洗,弄好拿过来大家一起吃。吴晨迷惑“荔枝不是不要洗么”而后便被司寂白了一眼“就你话多。”等到左言和周竟到一边去看一群老人打太极去了,司寂才如蒙大赦“靠,终于可以休息一天,老子腿都要跑断了。”

    “现在还早,”他们走了几步,坐在了喷泉池边,几个小少年踩着滑板在小片空地上来回穿梭,“等下还是有空跑的。”

    “那我们就说到明天天亮”司寂扬手在嘴边扇风,不停地喘气,“热死我了,冬天冷,夏天热,春秋又犯困,真是没有一个季节是适合跑步的。”

    吴晨被他逗得直笑,他其实也有同感,但绝不会这样直白地同周竟说。况且他喜欢看周竟跑步的模样。不止是跑步,还有他擦汗的样子,蹲下来为自己系鞋带的样子,每个动作都让人觉得踏实。那些从前缥缈的、抓不住的,充斥在吴晨生活中虚无的绝望和不快乐,好像就这样被一件件的小事所挤开,被抛在了某个遥远的,暂时不会被看见的地方。

    “看你这一脸春情荡漾的,怎么,想到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啦”

    他问得随意,吴晨却当了真,脸红得通透“没、我们还没、没”

    而后面上所有表情都隐去,仿佛先前的欢笑都是错觉。

    司寂却完全没有察觉,他的目光一直停驻在不远处的左言身上“哈哈,是你不行还是他不行我操,我说话怎么跟老沈那个贱人一个调调了,呸呸”

    吴晨埋下头,看着脚边自己投下的阴影“小司”

    “怎么”

    “你知道的,我的生活里从来没有什么好事情我到现在还不明白,师兄为什么会喜欢我。”

    “那当然是因为你漂亮啊。像我,最开始不也是看中了老左那张脸。”

    司寂嘴上说得流氓,却在左言回头看他时露出一副傻乎乎的笑。吴晨这次听出他是在开玩笑“长得好看顶什么用。”

    “那你想这些不也一样没用。说实在的你要是问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老左的,我也说不清,不骗你。”

    “连羽,他不是很好”吴晨斟酌着词句,司寂则打断他“别不是很好了,那玩意就是个人渣。”

    “嗯但师兄又太好,所以”

    “落差太大觉得不真实”司寂嗤笑,继而放慢了声调,“但是站在我的立场,作为你的朋友,我觉得你也再好不过。”

    吴晨抬头,满脸不解。

    “这么乖,这么懂事,”手放在他头上乱揉一气,司寂语气笃定,“真的,遇到你是周竟的福气。”

    那边两人已往这边走来,司寂沉下脸,低声道“我警告你,不许再干傻事,不然我连着上次的一起揍回来,听到了吗”

    吴晨抓住衣角,怔怔应了声好。周竟已走到他身边,向他递来一颗晶莹的荔枝果肉。左言则冲着司寂翘起嘴角“走吧,该跑步了。”

    腮帮子被荔枝撑得圆滚滚的,吴晨认真地望向周竟“师兄”

    周竟也笑“难得碰到,我们就一起跑吧。”

    司寂瞬间发出一声痛苦的叹息。

    第28章

    不过说了一会儿话,天色就几乎全暗了。广场上灯光早就亮起,熄灭的火烧云并没有打扰行人晚游的兴致,往这边涌来的人越发地多了。他们几个且走且停,十多分钟后便上了江堤。沿江公路上每隔几十米才有一盏路灯,但那灯极亮。司寂说,他高中时如果不想上晚自习,就会拿着政治课本爬上石头围栏,靠着电线杆温习;讲完,还指着前方“就是那边,看见没有”

    左言道“这不像你啊,逃学背书”

    司寂哈哈大笑“瞒不过你。其实我初恋偶尔也会陪我来,我俩那是幽会呢。”

    左言也不恼,直接冲着他的屁股打下去“赶紧的,跑。”

    司寂反手揍他,两人过了几招花架式,便一前一后跑了起来。嘴上说着懒,司寂却脚下生风,很快就到了方才他所指的地方。干净利落地爬上围栏,他抱住黑色的路灯杆,一脸坏笑,而后在左言跑到他身边时猛扑下去,如同小猴子一样挂在了对方身后。吴晨看得心惊,司寂少说一米八的个头,架子也不小,左老板虽然结实,怕也扛不住他这样折腾。还好左言只踉跄一下,紧接着便抓住他的胳膊继续往前走。司寂被他拖着,卷发翻飞,笑声如其人一样,清白且坦荡。

    这时候江堤上人不算少,影影绰绰的行人聚集在下方的沙滩上,有人游泳,有人谈天。身边也有路过的年轻人或散步的老夫妻,不知是谁用手机外放着情歌,唱着“你眼睛会笑,弯成一条桥”。

    “他们很好。”周竟莞尔。

    “嗯,谁跟小司在一起都会变开心。”

    “和你在一起也是。”

    远处,司寂从左言背上跳下来,回头招呼着他们。吴晨忘了脸红,弯腰揉揉膝盖,脸上全是即将奔赴刑场的豁达,声音却软得叫人心颤“师兄,我们、我们也跑吧”

    周竟止不住地笑,替他整理好帽兜,又将两侧的拉线抚得平整,才拍拍他的背,应了声好。

    沿江大道长而远,吴晨小时候不懂,现在仍旧不知道它通往何方。遇到周竟之前,他已经很久没来过江边,记忆里大而空旷的长街、江面、草坡,已不像从前那样让他无措。有时跑累了,两人会沿着下头的草地走上一段。脚下土块迸开、叶子碎裂的声音真实而清脆,轮船路过时的汽笛声响彻黑夜;时常还会听到潮水拍打石头的轻响,以及它们退去时错落有致的叹息。这里不比青芜美丽,参杂了太多人工的痕迹和隐现的破落。他们上堤的地方是秋城市中心,然而这条路向前、再向前,景色便会变得越来越清净和荒凉,废弃的码头、一艘又一艘许久不曾启航的船只接踵而至。前几天,他们曾从中间某个码头开始跑,吴晨无法直视这样的凄惶,然而周竟却好似无视这些,照样从容自若。

    跑了一阵,首先败下阵的是司寂。大概先前闹得太凶,不过二十多分钟,他就开始扒着左言的胳膊,自己不跑,也不让对方跑。他说我和吴晨好久不见,还是聊天比较重要;不等左老板回话,他就抓住吴晨跑到马路那头,带着人踩着石墩往前走。边上就是陡斜的草坡,不足半米高的石墩只是做做象征性的拦截,吴晨胆子哪里有他大,胆战心惊地跳过几个之后,腿便开始发软。见状那边两人也过来了,左言强行把司寂拽下来,吴晨则乖乖走到周竟身边,仍旧心有余悸。几人就这样走了一个多钟头,身上汗歇了,周围的路人和车辆越来越少,话题也逐渐从热闹转为安宁。又见一个码头,司寂拉着吴晨凑过去看。前方凹陷的洼地上矗立着几堆黄沙,江边横着一块两人多高的红褐色岩石,突兀极了。吴晨先是怔了一下,忽而回头,向临街那边望去。

    “怎么了”周竟问。

    这里除了吴晨,剩下几个方向感都是相当好的。司寂顺着他的目光看,飞快反应过来“哎,对面,对对对,就是那个老住宅区,是不是你小时候的家”

    身处堤岸和市区,空间感是全然不同的;之前吴晨都是穿过小巷,从底下的石梯往这里爬,从未从秋河广场那边来,一时之间竟然分辨不出。“是的,念高中之前都住那里。”说完,他便露出一个怀念的笑。

    “小时候常来”司寂已同左言在一边嘀咕去了,剩周竟一人和他靠在围栏边。

    “嗯。”

    吴晨还是迷糊,懵懵懂懂四望着,压根不知道为何突然走到了从前的家,皱眉的模样可爱又招人怜惜。周竟凝望几秒,抓住他的手,率先翻上了半人高的石栏。“师兄,你做什么”吴晨惊讶间,周竟已站在另外一侧向他伸出手“走,我们下去看看。”

    “那边有楼梯的”话音未落,他便被搂住,整个人半趴在了周竟怀里。“没事,我抱你过来。”周竟将他往上拉,动作轻柔而有力;吴晨扑腾着腿,顷刻间便半跪在他眼前。他来不及做出反应,人又往前一扑,很快被提到了对方身侧。茫然间,他只听到边上司寂在大笑“哈哈哈,吴晨你真像只兔子。有耳朵最好了,周竟去哪儿把你耳朵一拎,提着就走”

    吴晨臊得脖子都红了,难得瞪了他一眼。而后,手便被牵住,顺着斜坡往那块巨石走去。“之前看你碰到码头,好像都不太高兴,是因为想到了这里”

    “嗯。”

    “你当时那么小,会敢爬上去吗”

    “不敢。”

    吴晨摇头,忽而发起笑来。顶着周竟沉静的眼神,他带着对方绕到岩石临江那一面。石头凸出江面许多,下方却根植在沙土之中。因为长年被江水冲刷侵蚀,这里已然有了一个不小的空洞足够一个身量纤细的孩子钻进去,自己抱住自己;眼前不见天光不见云影,只有水,不停流动的江水。

    “在这里哭,是很安全。”周竟圈住他的腰,轻轻吻在他蓬松的发间,“想不想再试一试”

    吴晨顷刻明白他的意思,赧然道“不行的我长大了。”

    即使身型还如少年时一般瘦弱易折,但他终归还是长大了。

    洞里有五彩的零食包装袋和吸了一小半的烟头,还有许多其他看不清的东西。吴晨明白,自己永远不会是最后一个来这里避难的孩子。默然半晌,他小声说,师兄,我想爬上去看一看。

    周竟抬起两人一直紧扣的十指,又在他手背上落下一吻“好,我陪你。”

    第29章

    接下来几天,周竟都会带他来爬爬这块石头。起先吴晨还总是被轻松就跳上去的周竟询问“需不需要我提你上来”,让他总觉得耳朵疼;之后,他按照周竟教他的方法,踩准石上每一块棱角,一步一步,爬得越来越快。石头上的景色其实与下头没什么不同,只是吴晨不再害怕会摔下去。

    有人会问他疼不疼,再用语言、食物、拥抱,或者其他什么来安慰他。

    七月底一个下午,周竟说要加班,给店里人定了焖锅和烤鱼,又拜托六哥过来送吴晨回了家。最近江路区有20亩商用地要拍卖,他初来乍到,父亲有意让他跟进这个案子,熟悉一下公司的运作。周竟并不是那种对工作闭口不言的人,相反,只要吴晨问起,他就会说些日常的趣事。吴晨之前第一次去他公司,一个四十多岁、西装革履的男人进到办公室,先是管周竟叫了声“少爷”,转而问吴晨“这位先生,您喝茶还是果汁”触碰到吴晨亮而清澈的眼神时,他轻咳一声,道“牛奶我也可以准备。”

    周竟就倚在办公桌旁一棵繁茂的发财树边笑,看不出一点过来解围的意思。

    吴晨从未见过这种场面,幸而只绷紧了背脊,没有丢脸“我、我姓吴,喝果汁就好。”

    “吴小先生,我们还有甜点和零食,等会儿需要的时候可以叫我。”说罢,男人便转身离开。吴晨觉得他每个步伐间的距离都像是计算好的,走路的姿势也挺拔而规整。

    “这是王叔,退伍军人,和我爸一起打天下的。”

    “他叫你少爷”

    “嗯,封建遗毒而已,”周竟轻描淡写地应着,而后弯腰同他对视,“吴小先生你不用在意。”

    吴晨一面回忆一面在家做清洁。如今周竟隔两三天就会过来做一次饭,厨房早已没了刚搬来时的僵硬和冷清。沙发上多了专门为周竟买的靠垫,茶几上头也摆上了不常用到的烟灰缸。从前吴晨不说懒,至少不会每天拿着小刷子去掸书架上的灰。周竟在闲暇时很爱翻他的书架,已经从他这里借走三四本书,每看完一本,都会同吴晨交换感想。很平常的事,在吴晨这里却处处充满新鲜感。

    连小清和小柏都嫌他最近废话好多。

    周竟是七点多过来的,灰蓝色衬衫未来得及换下,风尘仆仆的模样。吴晨问他吃了没,预备如果没吃,就亲自下厨做点什么。他最近在家时并不闲着,悄悄把厨艺从堪堪及格往上升了几分。他期盼地看着周竟,仿佛能为他做饭是件天大的事。周竟喝了一口特地备好的凉白开,说“垫了一点,但还想吃你做的。”

    待到两菜一汤端上桌,已过去接近一个钟头。吴晨被厨火蒸出一身汗,头发湿答答贴着头皮,脸上泛着健康的薄红。周竟没有先吃,反倒拿过茶几下头的小扇子替他扇起风来。他本就为自己动作太慢而惭愧,哪里好意思让周竟替他服务。慢吞吞挪到空调出风口底下站着,他说“师兄,你先吃,我吹一会就好了。”

    “我吃饭,你罚站”

    即便这些日子好了许多,但骨子里残留的不安和卑微还是让吴晨远不如旁人肆意,连站姿都稳妥到让人挑不出一点错背脊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裤缝两侧,腿并得极紧;脚因为羞怯而微微向里蜷缩,有点可爱的内八。吴晨不知周竟为何突然笑得这么温柔,周竟则干脆走过来,心疼地将手掌盖在他头发上“别这么吹,会感冒的。”

    吴晨正要回话,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他微微低头,从周竟手下溜走,而后趴在猫眼里往外看。这一看,便愣住了。

    竟然是妈妈。

    他许久不应门,妈妈喊了几声后,放在沙发上的手机也跟着响了。深吸口气,吴晨缓缓打开防盗门,将人迎了进来。

    吴母看到周竟自然惊讶,但很快回过神“我和你崔叔叔路过这里,就顺便给你买了两个西瓜。”

    “噢,崔叔叔呢”

    “他在隔壁仁和街上理发,我过会儿去找他。”

    吴母的房子和怡秋花园一南一北,她在吴晨刚搬好家时来过一次,之后便再也没空往这边跑。周竟作了自我介绍,吴母客气地点着头,说你们吃饭吧,我这就走。吴晨留不住她,心中松了口气,却泛起一股难捱的愧疚。因为挑西瓜,吴母手上脏了,说要去卫生间洗手。吴晨同周竟眨眨眼,跟了进去,将门半阖上,咬了好久嘴唇,才喊道“妈妈。”

    “他是,你新交的男朋友吗”

    吴母的语气比他还要不确定,仿佛她压根不信自己的儿子会就这样又展开一段新恋情。吴晨点头“他对我很好。”

    “那就好。”

    关上水龙头,吴母擦好手,打量着卫生间“你之前不是都用贴纸贴着镜子,现在怎么不了”

    吴晨的眼皮狠狠跳了几下。他之前给妈妈的说辞是看了一部恐怖片,害怕晚上从镜子里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她也不曾追问。“没什么,不怕了。”他淡淡答道。吴母犹豫了一会儿,又问“那他知不知道,小连和你的事”

    “嗯,都说了。”

    “那他能接受吗”

    离了崔叔叔,妈妈还如从前一样,小心、谨慎,凡事都从最差考虑起。吴晨看出她眼中深藏的不安,强行挥去心中陡然冒出的那点怅然,说“妈妈,接不接受,那都是事实。”

    吴母不再多说什么,目光闪烁,竟然红了眼眶。吴晨不想让她哭,更不想她因为一些莫须有的猜测便打破这些日子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挽着她,将她送上电梯,进门后吴晨第一件事便是对周竟笑“师兄,吃饭吧。”

    好在天热,桌上的菜还温着,说了些他同妈妈的琐事,一顿饭也就吃得差不多。收拾好碗筷,周竟道“吴晨,我明天要出差。”

    吴晨的眼皮再次跳起来“嗯,要去几天”

    “顺利的话,三四天。”

    还好,并不算长。和之前他还没回到秋城时去省城上班离开的天数差不多。

    吴晨掩饰着不舍,这样对自己说。

    第30章

    周竟说隔早上出发前会来家中同他一起吃早饭,但吴晨怎样都睡不着觉,几乎辗转反侧一夜,熬到天空最远那一角刚刚开始发亮,便乘车往六哥家赶去。

    六哥这边离周竟的公司其实并不近,至少比他父母家要远上五六公里。吴晨猜想,或许周竟常常住过来,只是为了聂哥。这阵子聂哥很少露面,据说开始正式上班了工作的地方是周家开的那家会所,聂哥家也有股份,他在那里挂了个总经理的头衔。之前周竟在外地管不住他,如今回来了,就再也不许他去喝酒赌博闹通宵。六哥对聂哥无论哪方面都相当纵容,除了周竟,大概没人能够这样约束他。

    到达时天已破开一个小口,倾泻下一束橙色火焰般的天光。走进巷口时,吴晨放轻脚步,生怕惊扰了两侧小院中尚未清醒的梦中人。直到走到六哥家院门口时,他才觉得有些难为情,对着黑色铁门发了好几分钟的愣,手抬起又放下,就是不敢敲门。看看时间,刚过五点,太早;于是从边上一棵老梧桐底下找了几片好大的叶子铺在门前台阶上,坐下,抱住膝盖,想等到晚些再说。台阶只有两级,前阵子他在这里养病时,周竟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块木板垫在上头,推着轮椅来来去去很是方便。他不说,吴晨也知道是害怕颠簸中弄疼自己的伤口。现下他的伤口早已痊愈,身体比之那时不知好上多少,这样一想,他便觉得有些感慨,眼睛也开始左顾右盼,想看看那块木板去了哪里。然而时间不知为何过得太慢,他满心满脑都是周竟,无暇分心,想着想着,便把头埋到腿间,闭上了眼。

    晨光就这样悬在头顶,从蓝绿色的清冷逐渐变得金黄而温暖。等他终于觉得有些热,想要往左边挪一挪时,身后的大门响了。他一回头,便看见六哥讶异的表情“哎,吴晨”

    飞快站起来,他身子晃了好几下才稳住,而后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六哥也不多问,直接冲院子里喊“阿竟,快来。”

    吴晨低头看着脚尖旁细长的影子,手开始条件反射一般绞起了衣角。等到一双穿着拖鞋的脚走到近前,他才反应过来,面红耳赤地踩在方才坐过的梧桐叶上,想要欲盖弥彰;可叶子已被压得很平整,在没有风的天气里还如方才一般摆得规规矩矩。

    “吴晨。”头顶又被手掌罩住,“都冒汗了,晒很久了”

    一点面子都不肯留给他。吴晨窘得想笑,却在抬头时,连一个正常的表情都做不出来了。

    周竟穿着睡裤,上身却光裸着,头发上的水珠顺着脸颊流到下颌,正向胸口滚落。他拉过吴晨的胳膊,带着人往院中走“去屋里休息一下,我刚洗完澡,等我换身衣服。”他背上的肌肉平滑有力,覆着一层暗沉的光泽,吴晨慌得连眼珠子都不知该怎样转,不敢看,余光却怎样都绕不过去。可蹲在树下刷牙的聂哥偏要火上浇油“哟,小傻子,你脸怎么红得跟猴屁股似的啊,中暑了”

    吴晨扭了好几下才挣脱周竟,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池塘边,结结巴巴地说“师、师兄,你去穿衣服吧,我就坐这里等。”聂哥笑得喷出一口泡沫“喂,你至于吗”吴晨眨巴着眼,道,外头凉快啊,而后便稀里糊涂将手伸进了边上的池塘中,被水激得一抖“你看真的、凉快。”

    其间聂哥又嘲笑他好几句,好在周竟很快换好衣服出来,和吴晨打过招呼,便去厨房准备早饭了。聂哥拉住吴晨,不让他走,花式抱怨了禁赌、禁酒,诸如此类,弄得吴晨也好奇起来“你在会所上班,为什么起来这么早”

    聂哥又弹他脑门,而后指着身上皱巴巴的衬衫说“你蠢啊,老子这是刚下班好不好”

    吃完饭,收拾好,吴晨预备去和六哥他们道别。刚踏进客厅门,他便噤了声。聂哥靠在沙发上四仰八叉地睡着,六哥坐在藤椅上,手执蒲扇,一下一下为他打风。屋里弥漫着草木香,静谧、安沉,麻制窗帘拉得死紧,透不进一点阳光。吴晨张张嘴,不知说什么好,六哥捏着眉心,低声道“没事,你走吧,回见。”

    两人的表情如此相似。聂哥在沉睡中也皱着眉,嘴角下垂,好似在睡梦中也心事重重。六哥不再说话,只专注看着他的睡颜,目光中尽是眷恋。而就是这点本不该存在的眷恋,让吴晨心头一震。

    他想,真实和快乐,也许果真是不能并存的。

    这点情绪一直保持到他坐上周竟的车。周竟先开车去省城,办完那边的事情后再直飞北京。这个时间街上已经很堵,但车开得再慢,也还是一点点向吴晨的家逼近着。吴晨手指掐住安全带,眼眶泛酸,不一会儿,鼻尖也跟着红了。他小声抽泣起来,一动不动,任凭眼泪往下落,不管不擦,也不眨眼,哭得冷静却凄切。周竟紧抿着唇,没有说话,只突然在下一个十字路口打弯,而后一脚踩下刹车。

    “你这样,叫我怎么走”

    吴晨不肯转头“你继续开,我、我就哭一会儿、就好了”

    “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下巴被钳住,吴晨不得不偏过脸。他仍旧垂着眼,睫毛上全是泪珠,鼻子也开始往外冒水,可即使这样,这张脸还是好看。怎样都好看。周竟低头,吻住眼前的薄眼皮,嫩鼻尖,又堵住他半晌不肯出声的嘴,直到吴晨被亲得发蒙,再也哭不出来。

    “要和我一起吗”周竟再问。

    “不了总不能你每次走,我、我都跟着。”

    “那我每次走,你都要这么哭”

    “我就是,就是好久没哭,本来以为能忍住的”

    周竟叹息一声,解开安全带,轻轻抱住他“乖,我过几天就回来。我交代了六哥,他会每天晚上送你回家。”

    “我自己可以走”

    “要是再遇到陈羽、王羽的,你让我怎么办”

    吴晨没再同他争,只喃喃道,你也不能每天都这样接接送送。

    “就是可以。”周竟道。

    本来退回去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吴晨心上那点阴翳,如此轻易,就被这四个字敲得支离破碎。

    在家睡到中午,醒来一看,外头竟下起了瓢泼大雨。手机上周竟发来消息报备,说他人已到了省城,让吴晨放心,晚上再和他联系。匆匆将阳台上挂着的衣服收好,吴晨便出发往店里赶去。梅雨季节早就过了,可夏天的雷阵雨比起连绵的阴雨天要可怕得多,待到店里时,他身上几乎全湿透了。小清小柏去了电大,留下一个男店员正在用平板电脑看电影。店里还站着一位身材清瘦的青年,他戴着墨镜,昂头打量着墙壁上的纹身照片,嘴角的笑容说不清是轻蔑还是欢喜。他的衣着也极讲究,牌子不牌子吴晨认不出,但比起自己这副落汤鸡的可怜模样实在好上太多。

    见他进来,青年拿下墨镜,右眼底下一颗深黑色的泪痣因为笑容而格外显眼

    “你好,你就是吴晨吧”

    第31章

    水顺着格子折叠伞往下落,很快在雨鞋边积起一滩水。男店员见状,拿着拖把过来,说,老板,这位客人等你很久了。

    青年往后退了一步,向他伸出右手“我叫陈钧,周竟的朋友”很仔细地打量了吴晨一番,他又道“你要不要先换身衣服”

    陈钧的手心比吴晨的要热得多。两人虚握一下,吴晨将伞放到门边,说了句“你稍等”,便匆匆走进了里间。因为这段跑步的原因,他在店里备了好几套衣服,身上被雨淋得太凉,他选了一套稍微厚实些的灰色运动服穿上,又换上球鞋。长裤长袖让他觉得安全,仿佛虚无的壁垒。他并没有很多时间考虑周竟的前男友为何会在这样巧合的时机找上门,只能抑制住心底的疑虑,向外去了。

    陈钧说想和他谈一谈,两人便就近在边上的星星巷中找了一家咖啡厅坐下。咖啡厅不大,光线如同外头的天气一样阴郁,昏黄的欧式台灯仅仅能够照亮桌子一隅,很好地将每桌客人同旁人分隔开来。陈钧点了一杯美式咖啡,问吴晨要什么,吴晨只犹豫了几秒,便对那个扎着马尾的男老板说,摩卡吧。

    吴晨靠在椅背上,没等他回想起摩卡究竟是什么味道,陈钧便扬扬左手,露出无名指上的戒指“你别紧张啊,我就是想来看看,吴晨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的语气轻快,看似没有任何恶意,可吴晨依旧能听出些弦外之音。他相信分手后周竟是不会和对方联系的,那么这个人,是从哪里听说自己的

    想到这里,他便真的紧张起来。

    心底甚至隐隐泛起些熟悉的恐惧。

    陈钧嘴角的笑从未间断“最近圈里闹得很大呀,人人都知道你是周少爷的男朋友,动不得。”顿了顿,他旋转着指上的婚戒,“我说的圈子,不单单是你想的同志圈。”

    上午哭得太厉害,吴晨眼睛还肿着。垂眼看着桌上台灯的反光,他想起周竟那天晚上在六哥家同他说的话如果陈钧这样在意,就不该分手。

    “你那个前任,不是之前被周竟打得住院了吗,等他伤好得可以下地的时候,又被人打断了腿,医院大门都没出就要重新抬回病房里去。”见吴晨一脸讶异,陈钧道,“噢,这就是前两天的事,你不知道吗”

    吴晨摇头,心中出奇的平静。

    “啧,你们俩你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和周竟倒是真的像。他就是那种,为你做了再多也不会告诉你的人。不是因为别的理由,他只是认为完全没有必要。本来这种男人的确很难得,但是,他认为没必要的事情太多了久而久之,你就觉得自己对他来说也不是完全必要的了。”

    此时吴晨口袋中的手机震动起来,他说了声抱歉便低头查看。是周竟发来的消息我看秋城下暴雨了,淋到了吗

    吴晨抿嘴,将微弱的笑意藏回去没有,放心。

    “我和他在一起一年多,他所做的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他做的,他从来都不屑。对,就是不屑,好像我在他眼里就是怎么说,渣滓,尘埃”

    时隔好几个月,陈钧说起这些,先前淡然的模样竟全然不见。喝了几口咖啡,他继续道“他太自以为是,也太天真。分手之后,我以为他永远都不会找到能达到他心目中那种标准的男朋友了。

    “所以,我就想看看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没想到,你还挺有名的。”

    脸色煞白一片,吴晨紧紧握住手机“是吗。”

    “他喜欢你,最大原因是因为你听话吧也是,你怎么可能不听话,挺好的。”陈钧几乎笑出了声,不知是自嘲还是讥讽,“如果我是你,大概任何一个男人对我稍微好一点,我也会动心。何况对方还是周竟。”

    “没有”

    他并不知道别人眼中的周少爷是什么模样。他只认识他生活中的师兄,一直在他身边的周竟,这难道还不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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