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信他不信我"
"宇乔"
"出去"
连宇乔突如其来的怒吼让苏沛打了个寒颤。
"宇"
"别让我说第二遍。"
尖锐的声音刺破了苏沛的耳鼓,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有些迟钝。
连宇乔将双臂交叠在胸前,神情冷硬。
苏沛看了他一眼,随后慢慢走出了他的办公室。
关上门,门里门外,又成了两个世界。
推开窗户,任户外的喧嚣蜂涌而入。
苏沛呆呆地看著窗外,脑中一片混沌。
不知道站了多久,一阵敲门声将他拉回现实中。
来人是商群,苏沛强打起精神,问"有事吗"
"陈穆来过了"
坐回自己的位置,苏沛将桌上的眼镜重新架回鼻梁上,掩去脸上的酸楚。
"他之前跟我提过换人的事,被我拒绝了,我没想到他会直接来找连宇乔"商群自顾自地说著,直到完全得不到回应,才发现苏沛不对劲,"苏沛"
苏沛向后靠了靠,用手按住额角,问"你站在哪一边"
"还用说吗"商群坐在苏沛对面,不答反问。
"宇乔并不信任你,你不用为他一再退让。"
"我还以为你会为了他来说服我。"商群笑。
"他不需要我帮他。"
商群微微一愣。
苏沛放松了紧绷的面部表情,笑道"你和他在工作上各有优劣,关於谁能坐头把交椅这件事,我的看法中立。至於私事我不想混为一谈。"
商群不语,眼中闪过让人费解的光芒。
"你们吵架了"
苏沛仿佛听到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忍俊不禁道"你见我跟谁吵过架"
"anna的事我已经帮连宇乔解决了,你大可放心。"
"anna"苏沛看著商群,心中猛地一沉。这段时间他一直围著连宇乔打转,根本把anna有孕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用钱可以解决的事情,都不是难事。"
"那,孩子"
"你觉得连宇乔会为了孩子娶她吗"商群的语气有些不屑,"anna还很年轻,少了负担,将来的路才好走。"
苏沛闭上眼,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感觉像个刽子手。"
"就算有刽子手,也只会是连宇乔。"商群从座位上站起来,整了整衣服上的折皱,说"我不想加深连宇乔对我的敌意,希望你能帮我。"
"你"
"我是为了芙蓉,她太疼这个弟弟。温床,记得吗"
抚过手背的齿痕,苏沛回以了解的微笑。
虽然已经互相表明心意,可他与连宇乔的相处模式并无变化。是自己的期望值太高,还是这温床一般的惯性,让他逃不出以往的桎梏
苏沛将门推开一条缝,偷看门那边的连宇乔。
空无一人
"你是说我的情况是失眠引起的"连宇乔挑了挑眉。
"一般来说,长期的睡眠不好会使人精神紧张,从而造成疲倦、易怒、情绪不稳。严重的,甚至会产生心理障碍、精神疾病或者人格障碍。按你现在情况,可以先服用小剂量的助眠药物试试,不过连续服用不能超过一周。如果没有效果,我们再试试用其他方法。"医生一边说,一边写下一张药方递给连宇乔。
"这种药会让人上瘾吧我不吃。"连宇乔没有伸手去接。
"只要控制好剂量,不会有太大影响。"医生解释道。
连宇乔还是摇头,"有没有别的办法"
"你的失眠是来自心理压力,只要找到症结,加以疏导,自然可以改善睡眠状态。不过你什么都不肯对我说,我实在无从下手。"医生无能为力地耸耸肩。
"减压吗"
"如果你自己能找到合适的减压方式"
"我知道了。"
连宇乔头也不回地走出医生的办公室,脸色比进去时更为阴沉。
最近,他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尤其在面对苏沛的时候。明明就不想发脾气,可混账话还是冲口就出。
居然会想到来看心理医生,真是逊毙了可是,一回想苏沛受伤的眼神
连宇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站在街口茫然地张望了一阵,最后拦了一辆计程车。
"去圣安医院。"
第二章
"姐,你打算睡到什么时候真是嫉妒你呀我现在天天都睡不好。"连宇乔坐在姐姐床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著"那个商群有什么好,真不明白你当初为什么会嫁给他。他现在来和我抢连氏的位置,先说好,我不会让他的。不过"
连宇乔低下头,将脸贴在姐姐的手背上,"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跟他起冲突,只要你醒过来,我什么都听你的。"
"姐,我现在瘦了好多,你就不想看看我"
苏沛靠在病房的门边,一颗悬著的心总算是落了地。这时的他,再也经不起连宇乔失踪的打击了。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我决定和苏沛在一起了。其实,你早就看出来了,对不对不然你也不会特别去亲近他。苏沛跟你很像,什么事都顺著我,不,应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姐,你也这么觉得吧像我这样的人,除了苏沛,只怕也没人能受得了了"
连宇乔的声音越来越弱,却足以让门外的苏沛听得清楚。
"心理医生说我需要减压,还开了药给我,不过我没拿。能帮我减压的只有苏沛,姐,你知不知道,晚上只有抱著他,我才能入睡可是,也只有在单独面对他的时候,我才会完全克制不住情绪。大概是因为觉得没必要吧都是你们,把我惯坏了"
连宇乔说得累了,枕著姐姐的手臂沉沉睡去。室内安静下来,只听见仪器规则的跳动声。
苏沛又站了好一会儿,终於轻轻地走进病房,拿起备用的毯子为他盖上。
惯坏了吗
苏沛用手指碰了碰了连宇乔的下巴,脸上露出温柔的微笑。
这时,睡在病榻上的连芙蓉突然睁开了双眼,混浊的眼球像濒死的鱼类。
"芙蓉姐"
苏沛吓得打了个哆嗦,连忙按下了病床上方的呼叫器。一旁仪器中的线条开始剧烈抖动,连芙蓉枯木一般的手腕猛地揪住苏沛的衣领,将他拉向自己。
"芙蓉姐,"苏沛低下头,紧张地看著连芙蓉,"你想说什么慢慢说"
""
"芙蓉姐"
""
睡得迷迷糊糊的连宇乔被苏沛的声音吵醒,定睛一看,自己的姐姐正拉著苏沛,在他的耳边说著什么。
"姐"
连宇乔来不及感到喜悦,就见仪器上的线条大大地跳跃一下,继而成为了一条直线。
"姐"
医生护士赶了过来,将苏沛与连宇乔推出了病房,开始实施急救。
"姐"连宇乔拍打著房门,吼得声嘶力竭,"放开我,你他妈的放开我让我进去"
"连宇,你冷静点,让医生先救人"苏沛死死地抱住连宇乔,不让他轻举妄动。
"放开我"
"冷静点,没事的,没事的"
"放"
由於太过激动,连宇乔昏了过去。
"医生,护士,来人啦"苏沛慌了,抱著四肢虚软的连宇乔一同跌坐在地板上。
常听人说,人死了之后,灵魂就会脱离肉体,寻找新的属地。只有那些尚有牵挂的人例外,他们常常因为心愿未了,而不得不在原地徘徊,不得往生。
连宇乔站在连芙蓉的病床前,面无表情地问苏沛"姐姐临死前,跟你说了什么"
正半跪在病床边抱住亡妻啜泣不止的商群,闻言猛地抬起头,死死盯住苏沛。
苏沛怔了怔,避开了商群的目光。
"芙蓉姐让我照顾你。"他走到连宇乔的身后,牢牢地抱住他,说"芙蓉姐对我说,照顾宇乔'"
"只有这四个字"
"只有这四个字。"苏沛闭上眼睛,将脸贴在连宇乔的颈后,收紧双臂。
连宇乔也闭上了双眼,仰头,站直身体。
一片死寂。
葬礼在十天之后,所有事项都是由商群一人操办。
从医院回家后,连宇乔就没有离开过自己的房间,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书。苏沛一直待在连家,白天像个隐形人一样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尽量不去打扰他。夜里,他才会寸步不离地陪在连宇乔的身边,在他作噩梦时及时叫醒他。
他们一直不曾交谈,因为连宇乔自从离开医院之后,就好像丧失了说话的能力。只有苏沛知道,那是他表达悲伤的方式。
连芙蓉走了,连宇乔也死了一半。
这几日,苏沛断断续续从连晋东口中得知一些连家的旧事。
连芙蓉与连宇乔的母亲并非同一人,连晋东的第一任妻子在生下连芙蓉的时候死於先天性心脏病,她什么也没留下,除了那身病根。
连芙蓉四岁的时候,连晋东为她请来一名家庭教师。
家庭教师名叫乔娅,是个温柔贤淑的女子。八年后,她成为了连晋东的第二任妻子,又过了两年,她生下了连宇乔。
连宇乔,取的是"连与乔"的谐音。可惜的是,那只是乔娅一厢情愿的想法。连晋东虽然娶她为妻,却并没有认真爱过她。当时的连晋东眼里只有事业,之所以娶乔娅,不过是因为连芙蓉需要一个母亲,连家需要一个健康的继承人而已。
没有爱情的婚姻里,纤细敏感的乔娅一日比一日衰弱,而年幼的连宇乔只能眼睁睁地看著自己的母亲像折断的花朵一般日渐枯萎。
在那些懵懂不知的日子里,植根在他心里的只有姐姐的关怀与父亲的冷漠。
"当我察觉到自己错过了什么的时候,一切已经太晚了。"连晋东苍老的声音在苏沛的脑中盘旋,"乔娅走了,芙蓉长大了,而宇乔已经下定决心彻底疏远我。我试过接近他们,可是除了工作,我和宇乔完全找不到任何话题。有时我甚至觉得,商群更像是我的儿子"
"只要人还在,一切都来得及。"
"可是芙蓉已经不在了。"
"连先生"
这不是苏沛第一次看见连晋东的眼泪,却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这位老人情感中的绝望。如果不是因为胸中淤积著悲伤,连晋东也不会对苏沛这样的外人说出如此多的家事。
不再是那个在商界叱吒风云的连晋东,此刻的他不过是一个痛失亲人,需要依靠与安慰的普通老人。
连家的人,已经不能再受打击了。
"苏沛。"商群的声音打断了苏沛的沉思。
苏沛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问"有事吗"
"宇乔"
"他很好。"苏沛笑了笑,有些疲惫,"都会过去的,时间能治好一切。"
"辛苦你了,我实在没有精力照顾所有人。"商群苦笑。
"不用客气。你自己也要注意休息,芙蓉姐一定希望你健健康康地活下去。"
商群的表情有些凝固,阴郁的眼睛注视著苏沛,闪过刺痛。良久,他才幽幽地说道"我更希望她能带上我。"
"别说这种话,"苏沛转身背对商群,"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葬礼明早十点,宇乔那边就拜托你了。"商群转换了话题。
苏沛没有回头,轻轻应了句"知道了。"
沿著浅灰色短毛地毯,苏沛与商群一个往楼上走,一个下了楼。连芙蓉倒下的那个转角,再也无人停留。
连芙蓉的葬礼简单而隆重,可由於她的朋友不多,所以来参加的多是连晋东生意上的朋友。杜婉馨也跟著父亲一起到场,而且从始至终都默默地注视著连宇乔。
葬礼之后的冷餐会上,苏沛被商群拖去应酬客人,因为来人太多,他有些应接不暇。
而一身黑色西服的连宇乔则孤独地站立在不起眼的角落,不与任何人交流。有那么一瞬,苏沛觉得那抹黑色会将他整个儿吞没似的。
杜婉馨似乎是瞅准了机会,苏沛前脚离开,她后脚就走到了他的身边。不过,连宇乔对她并无特别,仍是一张冷脸,不发一言。苏沛一边与宾客交谈,一边分神偷看他们,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好不容易等到杜婉馨走开了,苏沛拿了几块点心走到连宇乔跟前。
"吃点东西吧。"
连宇乔将手中的香槟一饮而尽,摇头。
"累了就先回去休息吧。"苏沛接过连宇乔手中的空杯。
连宇乔仍是一言不发,只是突然抬手碰了碰苏沛的眼镜腿。
"怎么了"苏沛问。
连宇乔摇头,把苏沛略长的头发拨到了耳后。
这时,同样为连宇乔端来食物的杜婉馨正好将这个细微的动作看在眼里,全身顿时僵如石块。
"连宇乔"
苏沛闻声望去,正看过一把挥过来的水果刀,他反射性地挡到了连宇乔的身前,锋利的刀刃瞬间划破了他的手臂,鲜血立马涌了出来。
刹那间,场内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众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到这个角落上。
连宇乔眼明手快地捉住来人的手腕,一把夺过水果刀,怒道"你干什么"
苏沛握住手臂的伤口,强忍著刺痛,定睛一看,来人居然是久未见面的anna,不禁脱口而出"anna"
anna被连宇乔抓得动弹不得,整张脸涨得通红,仿佛要炸开一般。
连宇乔瞧了一眼苏沛的伤势,对著一旁满脸呆滞的杜婉馨吼到"愣著干什么还不打电话报警"
"哦,哦"杜婉馨反应过来,急急忙忙把手中的盘子放到一旁的餐桌了,慌张地掏出手袋中的电话。
"不要。"苏沛出声阻止。
他从anna的眼中看到了怨恨,那是针对连宇乔的怨恨,为什么
苏沛看著连宇乔,恳求道"一定有什么误会,我们去里面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