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起来,那边劈头一句“爸叫你五月底回来”
李貅这种打电话跟打仗一样的毛病,看来是一辈子都改不了了。
五月底是奶奶忌日,爸是要带我回去扫墓。
罗熙比我高,所以我让他睡床,自己睡沙发。
早上被食物香味弄醒。
睁开眼,厨房的槅门没关,罗熙站在厨房里,正在煎蛋。桌上已经摆好果汁和牛奶,还有一人一份的意面。
我穿着拖鞋去洗漱,他听到了,头也不回“起来了”
“唔。”我探头往厨房里看了一眼“你哪来的平底锅”
“刚刚出去买的。”
我粗略扫了一下,厨房里大概多出七八件东西,还不算那一大堆食材,和还没拆封的咖啡机。
所以说,人情是还不完的。
收拾停当,两个人对坐在餐桌旁吃这顿隆重的早餐。
“你今天有课”我喝了一口牛奶,问他。
“没有。”他垂着眼睛吃意面。
“你学什么专业的”
“计算机。”他不知道笑什么“程序员。”
“哦。”
“猿猴的猿。”他解释。
“哦。”
我吃了半个鸡蛋,才明白过来这是个笑话。
“好冷。”
他无奈地笑了“是啊。”
吃完我去洗碗,他大概没什么生活常识,做了一顿早餐,围裙还放在原来的地方没动过,刚才吃早餐,我也没注意看他衬衫上有没有油点。
我系着围裙在厨房洗碗,听见敲门声音。
“我去开。”他在客厅看书,自告奋勇去开门。
等我反应过来跑出去的时候,已经是几秒钟之后了。
郑敖站在门口,表情冷冷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罗熙,罗熙正俨然主人一样,把一双拖鞋扔给他“换这双鞋。”
“不用换了,直接进来吧。”我在围裙上擦了手“吃过早餐没有”
郑敖没说话,仍然站在门口没动。
罗熙不知道明白了什么,转身回来,走过我身边“我去洗碗吧。”
虽然看到他衬衫上的油点,我还是把围裙脱给了他。
“他为什么在这里”罗熙还没进厨房,郑敖就语气不善地发问,也不管别人能不能听见。
“他是罗熙。”我给他介绍。
“我知道他是罗熙,但他为什么在这里。”郑敖仍然咄咄逼人“你家又不是旅游景点。”
这种论调,我并不陌生。
以前年纪轻爱幻想的时候,也以为这也许是在乎我的表现,还为之窃喜过,后来经历得多了,就渐渐明白了。这只不过是世人皆有的独占欲,而他和李貅两个人因为从来没学过分享,所以更加严重。小时候他和李貅为一块木头都能打得鼻青脸肿,这并不能说明他们两个对那块木头是真爱。
连猪吃食都是抢着吃更香,何况人呢。
这十五年来,我也许没有多大出息,欠李家的钱没还上,没有朋友,没谈过恋爱,也仍然在一意孤行地暗恋着他。
但我至少明白一件事。
这个叫郑敖的人,无论如何,绝对,不可能,喜欢上我。
只有明白这一点,我才不会心存幻想,不会像年轻的时候,做出那么多笨拙的、以后想起来会恨不能穿越回去拦住那时候的自己的事,我才能继续扮演好我的角色,当他的朋友,看着他活得恣意潇洒。只有这样,我才能在将来的某一天,彻底死心,逍遥自在,去过自己的生活。
和他的名字一起刻在我心脏上的,就是他不可能喜欢上我的事实。
大概是我冷得太久了,最近我在想,我是不是太执着于郑敖,把他当成我生命里唯一的光,所以才死抓着不肯放手。也许这世界上还有很多温暖的东西,也许我并不总是那么倒霉,也许我能找到别的,温暖光明的东西。
我不知道罗熙在厨房听不听得到。
但如果听到的话,他大概会露出像昨晚一样的,那种让我觉得很暖和的笑容。
我说“他是我的朋友。”
、迷迭香
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郑敖会生气。
但他没有。
如果是李貅,这时候罗熙已经被揍了两拳了。但他是郑敖,他和他父亲一样,天生的情商高,知道先发难的人先理亏,何况我在这里,他也不可能对罗熙做什么,等我不在的时候,有的是机会。
“有东西吃吗我快饿死了。”他俨然只是发生了一段平安无事的对话一样,大大咧咧地走到沙发上,坐了下去,安然若素地看着我。
我以前年纪小的时候不懂事,看不透,后来渐渐明白,他和李貅其实是一类人,他们并不是骨子里缺少柔软善良的那一部分,只是那一部分不会随便给予别人。因为家世缘故,他们天生是高高在上的那一群人,不会像真正意义上的“好人”一样,对每个人都亲善友爱。
李貅那么凶,他那么玩世不恭却心性凉薄,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冷漠,只是表现的方式不一样而已。
但是,真正无可救药的是我。
因为,就算知道这些,我也还是没有办法不喜欢他。
罗熙买了不少东西,虽然多是西式食材,但做一碗海鲜粥也够了,因为还算上午,我还煎了两个鸡蛋。罗熙正在厨房里打扫卫生,他大概也喜欢植物,出去买菜还买回一盆迷迭香,摆在厨房床头上,和我养的那几杯丑丑的蒜苗摆在一起。
“你今天不回学校”狭小的厨房里,两人难免擦身而过,气氛有点尴尬,我只能找话题来说。
他看出了我的窘状。
“我给花浇完水就回去。”他指指窗台上那盆迷迭香“花店的人说一天浇一次水就好。”
“好,我会记得的。”
一直不养花,除了是因为没时间去花店之外,也怕什么时候留在事务所加班,忘记了家里的植物。
他收拾好,洗了手,去卧室拿外套,我跟了过去。
“郑敖他,脾气有点不好。”我小声提醒他“他以后可能会为难你,你不要理他就好了。”
罗熙笑了笑,只是这笑没有到眼底。
“我知道的。”他说。
送他走出门口,我才想起来,我没有他的电话。
和我相处过就知道,我并不是很有趣的人,连一个简单的玩笑都听不懂。何况,今天的经历不算愉快,想必他以后也不会再来了。
“小朗,粥好了没有”郑敖枕着头,躺在沙发上,拖长音叫我。
我连忙跑过去。
“还要等一会,粥还在熬。”我习惯性地把手在衣服下摆上擦了擦,才发现自己没有穿围裙。
“我知道。”郑敖勾着唇角对我笑,深琥珀色眼睛像一潭水“我就是不想你送他出去而已。”
两个人对坐在餐桌上,他喝粥,我喝水。
他父亲虽然聪明,却也玩心重,小时候他跟在他祖母身边的时间比较多。所以一举一动都合乎礼仪,事实上,只有没有利益冲突,他绝对会是你见过的最优雅的翩翩公子。
“对了,你要喝果汁吗”我看他不紧不慢地喝一口牛奶,忽然想起冰箱里还有果汁。
“谁榨的”他抬起眼睛看我一眼,不用我回答就知道了答案,顿时哼了一声“不喝。”
我没办法地看着他。
他喝了两口粥,拿勺子碾着粥里的虾仁,忿忿不平“会榨果汁有什么了不起,我也会榨。”
我笑了起来。
“你如果想学做饭的话,肯定会很快学会的。”我夸他。
他哼了一声,算是接受我的表扬。
“shakira回国了。”喝了一会粥,他忽然说。
“哦,好。”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这样说,大概是最近没发生什么值得说的事,又或许是身边换了新的人,所以跟我预告一下。
时至今日,我已经不会因为他身边人的变迁,产生多余的想法,无论如何不会是我的,那么,是shakira抑或是tiffany的,又有什么区别呢他自己喜欢就好了。
至于他说这话的最后一种可能,我不愿意去想。
那是每一个暗恋者的末日。
叫做他知道我喜欢他。
一碗粥喝了十多分钟,他大概不是很饿,拿勺子插着我给他拌的蔬菜沙拉玩,我找不到话来说,事务所没有什么新鲜事,我最近看的也是一些专业书。看他的样子,似乎还对罗熙出现在这里忿忿不平,我不找话说,他是不会说的。
“对了,你知道有一种职业叫程序员吗”我问他。
他挑起眉毛看着我“猿猴的猿”
我没料到他知道这个笑话,不知道怎么回答好。
他埋头插沙拉“一点都不好笑。”
我其实能理解他忙完之后,去找贺连山他们玩。其实我这里也不好玩,我没有玩的习惯,多余的时间只会用来工作和做清洁。他来了,除了做饭给他吃,我不知道该怎么招待他才好,除了专业领域,我做得最好的就是做饭,我讲个笑话也将不会。而他的世界太精彩,即使是我能给出的最好的,放到那个世界,都不值一提。
好在他不知道是真的累了还是将就我这里,也没挑剔什么,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嚷着说无聊,让我陪他玩。我其实还蛮佩服他,都十九岁了还能把“快来陪我玩”这五个字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他看到外面阳光好,想晒太阳,我把阳台上的瓷砖地拖干净,又拿毛巾擦过一遍,然后把席子铺在地上,明明是老居民区狭窄的阳台,他躺在那里,侧身屈着一条腿,面对着外面高大的槭树和阳光,却惬意得跟躺在马尔代夫的沙滩上一样。我抱了枕头给他靠,他不要,要靠在我身上,我只好把书搬到阳台上看,靠墙坐着,让他把头枕在我腿上。
看完一章,他已经换了个姿势,仰躺着,屈着一条腿,另外一条腿盘起来搭在上面,一晃一晃地,还惬意地哼着歌。阳光透过槭树的缝隙照下来,斑斑点点地落在他脸上,他的皮肤光滑得像玉石,眼睛半眯着,琥珀色的瞳仁在阳光下清澈得像宝石。
“你好像一只猫啊”我感慨道,只有那种平时让人很有距离感的动物,躺在太阳下把肚皮露出来的时候,才会让人看得心都软了。
他听了我的话,翻身起来。
“怎么了”我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伸手准备给他拿水杯“你要喝水吗”
我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凑过来,把头凑到我的脸上,然后蹭了蹭。
柔软的头发擦过我额头,我闻见他身上像森林一样的香味,而碰到我脸颊的,是他的鼻尖,和嘴唇。
他用这样近的距离看着我,然后笑了起来,他的眼睛像阳光下的海洋,我的灵魂像插在船头猎猎飞舞的旗帜,仿佛下一秒就要离体而去,投进那片深邃的海洋里。
他说“猫就是这样蹭的。”
、家人
我想我完蛋了。
我的脸上在发烫,温度高得像是要把皮肤都烧破了。这么近的距离,这么烫的脸,他一定会看出端倪来的。
在我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之前,我已经推开了他。
“我我去看下汤煲好没有”
我几乎是从阳台落荒而逃的。
我不敢看一眼他的脸色,脸上的表情,我连头都不敢回,冲进了卫生间。打开水龙头,狠狠往脸上泼了两捧水。
太明显了。
就算是再迟钝的人,都能看出我的异常。何况是向来对人心洞若观火的他。
镜子里的人,发现自己的脸色并不算红,只是有着受过惊吓之后的苍白,整张脸都被水泼得湿漉漉的,头发都黏在脸侧,连衬衫前面也湿了一块。这个场面简直太狼狈了。
如果现在他等在门外问我怎么了的话,我这副样子,连出去都不能出去。
但是怎么会呢。
他是郑敖。
他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等我把自己恢复了原状,连厨房煲的汤都看好,若无其事地走出来看他的时候,他已经在阳台上睡着了。
他睡觉的时候总让人忘记他有多恶劣。
半张侧面埋在枕头里,高挺的鼻梁,细长的眉,即使睡着了,眼睛也有着极漂亮的线条,睫毛密得像扇子,颜色却浅,软软地盖在眼睛上,被阳光照得金黄,总是玩世不恭笑着的唇,安静地抿着。郑家人都是薄唇,薄情的象征。
这样看起来温和无害的他,总让我想起他的小时候。
那时候他还没这么聪明,没这么让人猜不透,那时候的他,想什么话,都会告诉我,包括他爸爸骗人说他是他的侄子,包括那个我素未谋面的,他的妈妈。
只是后来怎么了
后来他出去读书,英国的贵族学校,统一的校服,音乐课要练小提琴,学法语,还有学校之间的网球联赛,他写信过来跟我说。再后来,他渐渐长大,渐渐有了很多好玩的事,他有很多女朋友,他会开着车去草原上看野马,冬天会去澳洲潜水,他会品酒,会在舞会上跳舞,会在拍卖会上一掷千金拍下某幅宋朝的扇面
而这些,我都不懂。
我只能安静地做他的一个朋友,他喝醉的深夜,抑或是通宵过的凌晨,我泡一点茶给他喝,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到黎明,而后各自散开,去过自己的生活。
他不再跟我说他的心事,不谈家人,不谈过去,而他的现在,我听不懂。
我想,我不能陪他很久了。
总有一天,他会找到那个能泡茶给他喝的女孩子,两个人相拥睡去,他们会恋爱,结婚,到那天,我就做他的一个普通的朋友。
我不敢再想,从卧室拿来毯子,给他盖上。
“小朗,小朗”
我睁开眼睛,首先看到是一只在眼前晃的手,手指修长得很,然后是郑敖凑得很近的脸。
“怎么了。”我茫然地看看周围,原来我坐在阳台上睡着了。身上盖着毯子,郑敖已经穿上了外套。
“晚上我们去吃饭,你去不去”他俯身下来问我。
我思考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好,那你换衣服吧。”他俨然主人一样,走到衣柜面前,给我找衣服“小朗,你怎么这么多白衬衫”
“我上班要穿正装的。”我站起来,准备穿衣服。
这次吃饭的地方是一家楼层很高的中餐厅。
装修很中式,都是雕花木门,窗上还装着窗纱,贺连山他们在包厢等,沿着灯光昏暗的走廊走过去,推开门,包厢有整扇都是透明的玻璃幕墙,虽然挂着宫灯,但还是有一种中西合璧的违和感,好在风景很好,正是黄昏时候,半个城市的灯火都一览无余。
桌上摆了不少凉菜,人也很多,一半是熟面孔,郑敖和他们打了招呼。今天做东的似乎正是贺连山,上次那对双胞胎簇拥在他左右,只是似乎没有上次见面时候那么神采飞扬了,而是有点凄惶的样子,像两只惊弓之鸟。
我在郑敖身边找了位置坐了,这些人大概在等他,我们一坐下,穿着旗袍的服务员就开始陆陆续续上菜了。我没刻意听他们聊天,只隐约听到他们在说地皮的事。
我刚喝完一碗汤,就来了个不速之客。
是个很好看的少年,大概不会超过十七岁,未成年的样子,不算高,牛奶一样的皮肤,打扮很潮,戴着个深灰色的棒球帽,背上背着印着星条旗的包,穿着火红的卫衣,脖子上还挂着一副耳机,咖啡色刘海,一进来,就不开心地发脾气“原来你们躲在这里让我好找”
接话的竟然是向来脾气不算好的贺连山,笑着说“你也是脑残,直接问最大的包厢就是,还找个什么。”
“你才脑残”那少年把包往墙角的花盆旁边一扔,把帽子取了下来,仍然是找麻烦的语气“你们都坐满了我坐哪里”
“坐郑敖腿上啊”向来以文雅自诩的王朗也开起了玩笑。
郑敖靠在椅子上,唇角带着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那少年的脸渐渐地红了,虽然仍然凶巴巴地,却没有刚才那副气势了,对郑敖色厉内荏地凶“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已经有人腾出了位置,服务员给他在郑敖右手边加了一张椅子,他虽然骂骂咧咧,还是过去坐了。脸红红的,喝了一口汤,又被烫了舌头。
我隔着郑敖,看清了他的脸。
是非常,非常漂亮的男孩子,虽然刘海有点长,但眉形正,一双眼睛又大又黑,嘴唇优美得像花瓣,左边耳垂上有一个蓝宝石的耳钉。印象中,我似乎在哪里看过。
他坐在郑敖身边,陆陆续续地跟郑敖说着话,声调很低,郑敖听着,偶尔对着他笑一笑,坐在他右边的王朗还打趣他“看来我们这只小暴龙,还是有人能收服的啊”
少年直接扔了块鸡骨头过去,让他闭嘴。
一顿饭吃得很热闹。
中途我起身去洗手间,当时席上已经只剩一半人,郑敖不在。
我在男洗手间的隔间里,听见了接吻的品咂声,我推门出去的时候,听见了少年惊呼声,和另外一个,熟悉的轻笑声。
我知道郑敖就在这个洗手间里,就在某个隔间里,和刚才的那个少年接吻。就算知道我在这里,他也未必会惊讶,他在我面前,向来就很随意,无需隐藏,无需顾忌,因为我全盘接受,因为我没说过我喜欢他。
不过是我咎由自取。
我没能吃完那顿饭。
我站在走廊尽头的鱼缸旁边,给郑敖打了个电话。
响了四声,电话才被接起来。
“怎么了小朗”他在那边问。
我没办法忽略他呼吸的急促。
“没事,我就是跟你说一声,我还有点事,先回去了。”
“哦,好。要我送你吗”
“不用。”
我站在这座大厦外置式的电梯里,隔着透明的钢化玻璃,看着这个城市,电梯一层层下降,万家灯火,灿烂辉煌。
可惜这里面没有我的家。
我以为他只喜欢女孩子。
原来他不是不喜欢男孩子,只是不喜欢我。
“苏律师吗”
“是我。”
“后天的出差,我准备好了。”
“你不是说有家人需要照顾”
“他已经有人替我照顾了。”
、冰川
这次出差,是去做一个经济案件的取证,上一周光是要资料就打了无数电话,还收了三趟快递,最终苏律师对那边的智商有了一定了解,于是决定亲自过去当事人的任职地看一看。
苏律师行事向来简洁有力,出发前一天手上一个案子刚好结案,我加班到零点,走的时候他房间灯还是亮的。第二天凌晨六点他打来电话“准备好没有,我过去接你。”
还好我提前一天整理好了行李,也勉强赶在他来之前把自己收拾停当,才不至于让苏律师在我楼下等我。
彼时天才微微亮,因为睡眠不足,我整个人都有点迟钝,好在苏律师还是一贯地冷硬清醒,穿着西装,扣子解开了,露出里面耀眼的白衬衫,连墨黑头发也一丝不苟。苏律师这次开的是一辆银色的宝马,内饰色调也冷,他坐在驾驶座上,简直是一座俊美的雕塑。
“早。”
“苏律师早。”我慢悠悠地拖着行李箱绕到后备箱,把行李放进去,用力拍了拍自己脸颊,让自己清醒点,然后绕到副驾驶座,他已经把车门打开了。
我坐在副驾驶座上,苏律师暂时没有开车,车厢里一片沉默,我想着要不要找个话题,来缓解一下气氛。
“安全带。”苏律师终于忍不住提醒道。
“哦哦,好。”我脸上一烧,连忙把安全带拉下来,谁知道越急越出错,用上了吃奶的力都拉不下来。又怕他发现异常,只能暗自用劲。
苏律师侧过头来,看着我。
被他那双不带一点情绪的墨黑眼睛一看,我手心都开始出汗了。
“你拉错了。”他说。
我连忙答应,其实还是没找到错在哪里。
他看我还是没有进展,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倾身过来。
“我来弄吧。”
“哦,好。”我正要收回手,他已经侧身过来,我只好举高双手,后背贴紧座椅靠背,努力把自己占的空间缩小,好让苏律师能够专心弄安全带。
这是我进事务所半年多以来,离苏律师最近的一次。
距离太近,我可以看到他那像刀裁出一样的衬衫领口,像石雕一样白且毫无瑕疵的脸部皮肤,架着银边眼镜的高挺鼻梁,和镜片后面,狭长的凤眼。
他的头发全部往后梳,头发密且墨黑,根根分明,他的额头非常好看。身上的味道,和他这个人简直是天作之合。那是一种冷冷的气味,像冰的味道,很独特,我不知道这是不是香水。
“好了。”他把安全带拉了出来,顺便替我插好“这样合适吗”
我已经因为受宠若惊而怔住了“合合适。”
苏律师皱起眉头,疑惑地看着我。
“那你怎么一副快被勒死的样子。”
他这样直截了当,我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我只是有点紧张。”
狭长的凤眼审视地盯着我,我背上的寒毛齐刷刷立了起来。突然想起研究所里盛传的苏律师之所以戴眼镜的原因因为会给客户太大压力。
“你很怕我。”他冷静地说出观察结果。
我的反应等于默认。
他转过了头。
“麻烦。”他下了结论,然后启动了车子“我会尽量减少工作之外和你的接触。”
他并没有责备我,我自己却觉得十分羞愧,无论如何,作为一个专业的助理,不应该让他来迁就我。助理本来就是为了保证他的高效率工作而存在的。
“不是这样的。”车驶出小区的时候,我跟他解释“我只是不太习惯苏律师的性格,而不是抵触苏律师。我也不是怕苏律师,而是因为摸不准相处的方式,才尽量谨慎一点。”
“无所谓。”苏律师很快地回答我,眼睛平视着车前方,声音又回复早上打招呼时候的冷静“只要不影响工作就行。”
不知道是不是我错觉,我总觉得,苏律师似乎有点生气
我也知道今天早上自己的表现简直糟透了。明明在事务所的新人里,我算是专业知识最好的一个,也已经非常努力,我一直相信自己不会在工作上出什么太大的差错,却在今天早上一出发,就把气氛搞得这么糟糕。除了最近心情的缘故,我自己的低情商也是罪魁祸首。
好在,我想苏律师应该不会是真的生气。
我只是一个实习生而已,如果真的惹他生气了,他应该也不需要掩饰什么。要知道,就算是和他同等级的黄律师鲁律师相处,他也是以言辞锋利而出名的。
安慰了自己一路,终于到了机场。
我不算是个合格的助理,连飞机票都是苏律师自己拿的,我记得以前薛师姐跟苏律师的时候,小到早上第一杯咖啡,大到苏律师家的物业管理费,都是薛师姐一手包办。相比之下,我这个助理简直和寄生虫没什么两样。
为了将功折罪,所以我很积极地帮苏律师推行李,只是过安检的时候,大概嫌我一个个地搬搬得太慢了,箱子又重,苏律师看不下去,一手拎起一个,放到了传送带上。
飞机上苏律师也是冷着一张脸不说话。我想不到话说,看舷窗外面的云层很漂亮,偷偷拿起开了飞行模式的手机拍外面的云层,拍了半天,一回头发现苏律师正在看我,还好没被吓一跳,不然他又要觉得我怕他了。
“你第一次坐飞机”他看着我的手机,问我。
“没有啊。”我刚要否认,忽然想明白他的意思是你是第一次坐飞机吗拍什么拍
我连忙把手机收起来,端正地坐在椅子上,不敢再乱动了。
苏律师似乎想说什么,抿着薄唇看了我一眼,转过头去喝咖啡,也没有再说话了。
倒是空姐过来问了两次苏律师要不要饮料。我忽然想起薛师姐她们给苏律师起外号叫“大圣”,我想了几天都想不通这个外号怎么来的,还是她们自己跟我解释,说大圣就是三打白骨精的孙悟空,苏律师平时专克白骨精,越是那种妆容精致、穿着职业套裙、年薪数十万的都市白领女性,越是对苏律师一点抵抗力没有。好多来打离婚官司的女客户,看到苏律师,路都走不动了。
我想大概是苏律师身上有某种特质吧,某种很锋利的,冰冷的特质,会直接击中女人心里最柔软的部分。再加上他那俊美面孔,杀伤力自然会很巨大。想这些问题的时候,我又偷偷看了苏律师几眼,还好他在看资料,没有发现。
我们就这样一路沉默到了s城。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一直在想,接下来的两天我必须得表现得更专业一点。
其实我因为太严肃的缘故,已经被薛师姐她们起了一个外号叫“小老头”了,不过到了苏律师面前,还是被衬托得像一个菜鸟一样无知。
这样也好,能让我知道我自己还有哪些不足。因为一直以来,我的目标,就是成为像苏律师这样的人。无论是工作,还是在处理个人事务上,他都是我的榜样。苏律师常让我想起在纪录片里看到的蓝色冰川,看起来美丽又剔透,事实上,却有着岩石般的硬度,山丘般的沉稳。
我一直相信,只要变得足够冷静,足够坚强,我就能够平静地去面对生活里的每一件事,若无其事地去善待身边的每一个人。
包括郑敖。
作者有话要说 小朗现在还在慢慢成长,虽然方向有所错误要成为冰川大人什么的,不过小菜鸟默默握拳努力的样子还是蛮萌哒忽然发现小朗和苏律师挺带感的,毕竟只有在这种年上帅大叔面前,少年老成的小朗才会露出稚气的一面啊。
说到底他才21岁而已。
s,这是无责任的小剧场
苏律师的内心剧场是这样的。
苏律师你第一次坐灰机总算找到话题
许朗没有啊。苏律师一定是在嫌弃我坐个飞机还拍来拍去默默收起手机
苏律师默默喝咖啡。咆哮我明明就是想跟你聊天而已啊‵′︵┻━┻
s郑猹猹你的老婆坐着灰机和人跑了哈哈哈哈
、看花
在s城呆了两天,学到很多东西。
苏律师虽然不太喜欢我唯唯诺诺的态度,但是也对我表示了赞扬我在自己的行李里给他准备了全套的西装,笔记本移动电源,磨好的咖啡粉,还有一个备用的电脑。
他说“我终于知道你的行李箱为什么这么重了。”
回北京的时候,我和苏律师之间的气氛好了一些,而且我在面对他的时候也不那么紧张了。
因为回来的时候正好是晚上,交通拥堵,苏律师开着车把我送回了我家,他说我可以在路上睡一下。结果我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我家楼下了,苏律师把资料放在方向盘上看,正在等我醒过来。
“不好意思。”我连忙坐正了“我不知道会睡那么久的。”
“没关系。”苏律师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说什么。
我因为自己耽误了苏律师的时间而很不好意思,毕竟这个案子还有两天就开庭了。
“我先上去了,谢谢苏律师送我回来。”我动作尽量快地跑下车,从后备厢里把行李拿出来,苏律师还特地下来帮我提到楼道口,我忙不迭地跟他道谢。
苏律师放下行李箱,看了我一眼,回车上去了。
我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往楼上走,因为里面有电脑,必须得小心一点,到家门口的时候,看见门口隐隐绰绰一个人影,还好已经习惯了,没有被吓到。
“你怎么来了过来帮我搬一下。”我拖行李拖得气喘吁吁。
人影走了过来,穿着灰色的风衣外套,却是罗熙的脸。
“是你”我话才出口,就醒悟过来自己这样的态度很不客气,连忙改口“你在这里等我吗”
罗熙笑了笑,也不介意我刚刚的失态,帮我提过了行李箱,他看起来高高瘦瘦的,力气却不小,想必小时候也学过一些武术之类的,提得很轻松。
我连忙拿出钥匙来,开门让他进去。
家里还是老样子,老居民区绿化好,没落多少灰尘,我把行李放在客厅里,洗了杯子倒水给他喝,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你等很久了吧”我翻冰箱看有没有饮料。
“没多久,只是出来买东西,顺便看看你在不在家。”罗熙笑得很轻松。
我这才看见他脚边的一个购物袋,东西似乎不少,他弯下腰,一样一样分出来,我明白他意思“哪些东西要放冰箱”
“这些都放进去吧,”他把一些用保鲜膜蒙好的鱼肉递过来,又拿出一袋水果,熟门熟路地找榨汁机“柠檬还是苹果”
“柠檬吧。”知道他在门口等了很久,所以他现在就算把我厨房炸了我都不会说什么的。
只是我自己想多了。
刚开始谈恋爱的时候,都是很热烈的,如胶似漆的,那个人怎么可能过来找我呢
罗熙走的时候,已经接近11点了,他们宿舍是11点半关门的。
我倒是很惊讶他不在这里留宿“这么晚还回去”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拿外套,听我这样说,回过头看了我一眼。
“许朗,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一个很辛苦的人”
“什么是辛苦的人”
他对着我笑,他的眼睛很深邃,无关形状颜色,而是眼神,总让人想起幽深森林里的湖水,阳光透过枝叶照到湖面上,每一道波纹,都是一个经年的故事。
他说“许朗,你活得太辛苦了。”
“你对每一个人都很友善,每一个来你家里的人,你都尽力招待,怕他们呆得不舒适,却忘了这是你自己的家,你要自己先呆得舒适才行。这世界上有很多人脾气并不好,家里也乱七八糟,但他们也会有朋友。你没必要把自己做得十全十美,我待在你家很舒服,我也很想留宿,但是我不想你长途奔波之后,还要神经紧张,时时刻刻顾及我的感受。你不需要很完美,我会一直是你的朋友。而朋友,是不需要你来招待的。”
这大概是过去的二十一年里很少见的、即使郑敖没有来找我,我也可以睡得很安稳的夜晚。
因为出差的缘故,苏律师放了我一天假,这个案子我不用跟着上庭,也没什么准备工作要做,倒是罗熙送的那盆迷迭香有点要死的样子,叶子黄黄的,我去网上查了一下,觉得应该是日照不够,所以把花盆搬到楼下,坐在路边的银杏树下,买了一瓶矿泉水,一边看书,一边让花晒太阳,隔两个小时浇一点水,希望它能挺过来。
中途我去吃了个中饭,觉得带着盆花去吃饭不太方便,就把它放在那里,下面压着一本书,宣示主权。
回来的时候,银杏树下围了一圈小孩子,大概是中午放学回来,都背着,年纪都很小,四五岁,上幼儿园的年纪。正好奇地讨论着什么。
我对小孩子向来没什么经验,怕太凶吓到他们,只好也站在旁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