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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人饮冰 第2节

作者:谦少 字数:20774 更新:2021-12-18 10:15:26

    那时候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我有一天,能变得足够强大,非常强大,能够像他保护我一样,保护他,我想一直往上爬,一直爬,直到找到一个地方,像童话里小孩子藏身的树洞,海洋中的天鹅休憩的石山,或者恶龙的洞穴,我们能躲在那里面,看一晚永不会天亮的月光。

    但还没等到我实现这个梦想的千分之一,他就已经习惯了在那下面的生活。

    他似乎过得很好,车尘马足,前呼后拥,怀中人美如画。他的生活很精彩,很奢靡,随意又自在。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看不透他。

    清晨的阳光照进来,他侧脸埋在枕头里,微微皱着眉。

    我抬起手来,却始终放不下去。

    这个时刻,似乎有某种魔力,某些隐秘的心思在心里涨潮,一点点浸湿沙滩,摧毁城堡。有个声音在心里说,不管你做什么,他都不会知道的。

    隔着半厘米的空气,我小心翼翼地描画他的轮廓。

    从额头,到鼻尖,到唇角。

    缓慢,珍重。

    我知道他听不到,所以才敢开口。

    “如果有一天,小敖,”我轻声跟他说“如果有一天,你觉得不开心,一定要告诉我。”

    对不起,我太笨了,我不是天才,我没有你和李貅他们那样,专属于你们这个阶层的,天生的聪慧和对人心的察觉。我没法看懂你面具后是不是在强颜欢笑,我没法知道你心里没有说出去的那句话是什么,所以你一定要告诉我,告诉我怎么样才能让你开心,无论是待在你身边当一个可靠的朋友,还是做那个让你可以放心在他旁边睡着的人。筚路蓝缕,赴汤蹈火,我都会去。

    唯有以此,才能报答很多很多年前,你陪我一起渡过的那无数个漫长的午夜,和寒冷的黎明。

    作者有话要说陆嘉明是个好孩子,许朗也有闪着光的一面,但谈恋爱不是做买卖,没法比较。这篇文不会换攻,郑敖并不是精虫上脑的小种马。而且李貅放在主角栏里是因为他是负责家人的那部分啊╮╰╭你们脑洞真的好大。

    、律师

    这样吵着,我竟然也睡着了。

    醒来时阳光似乎都换了个方向,我吓了一跳,整整把一天睡过去的感觉实在太奢侈了。

    “唔”把我当抱枕的家伙似乎也还在睡,似乎还对我突然弹起来的反应不满,伸出手来乱摸,把我头发揉乱“睡觉吧。”

    “已经下午了。”

    “是吗”他问得毫不走心,决定也十分昏庸“ 那就睡到晚上好了。”

    “我不睡了。”我刚想爬起来,从背后伸过来揽住我肩膀的手却收紧了,我挣扎了一下,根本爬不起来。

    “我要起床了。”我无奈地跟他说。

    “好啊”他一副无辜样“早睡早起是好事啊,顺便给我倒杯水。”

    简直好像现在揽着我的手臂是别人的一样。

    “郑敖,你这样真的很无聊”

    他在背后发出闷笑,手却松开了,我赶紧坐起来,睡觉前累得没脱衣服,只要穿双鞋子,昨晚没开窗户,现在房间里闷得很,夕阳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我推开窗,外面新鲜空气涌进来,越发显得室内空气沉闷。天边已经只剩一点余光,地面上都已经暗下来了。

    也只有他,还能毫无负罪感地躺在床上,悠闲自在地枕着手臂,四处乱瞄。本来就是不甚宽松的一居室,因为要节省开支的缘故,地段也不是很好,家具也是我在二手市场买的,虽然竭力布置得整洁一点,但因为房间里有一个这样耀眼的人,一切古旧的,鄙陋的,似乎都被照得纤毫毕现。

    我打开冰箱,发现因为最近不在这边吃,只有简单的鸡蛋和面条,我小时候跟收养我的奶奶住过一段时间,因为在孤儿院一直吃得不算饱,所以饮食习惯大概是在那时候养成的。喜欢吃辣,不喜欢吃面,我自己会做菜之后,一直想熬出奶奶炖的那些汤的味道,可惜一直做不到。

    用鸡蛋下面的话,我自己倒是无所谓,不过像他那么挑食的人,一醒来就吃这么简单的早餐,大概会不习惯的吧。

    “家里没东西了,我要下去买,你呆在家里别乱跑。”虽然知道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不过好歹是郑家当宝贝一样众星捧月的独生子,还是呆在家里比较好。

    床上的人却一个翻身,爬了起来。

    “去哪里,我也要去。”

    我无言以对地看着他。

    他也理直气壮地看着我,脸上带着笑,逆光站着,简直大杀器,不知道是不是中途醒来爬到床上的时候换的睡衣,衣袖和裤腿都短了,露出一大截的手腕。就是这样的场景,仍然不显得狼狈,他是天生的王子,精致得如同艺术品一般的脸,再滑稽的衣服,到了他身上,都能被原谅。

    “你在家呆着吧。”我试图劝说他。

    他从床上跳下来,穿上拖鞋,一脸的“我觉得我已经可以出门了”。

    我打开衣柜门,不多的几件日常衣服,因为都是名牌的缘故,很耐穿。李家这样蕴藉深厚的大家族,作风都是体现在细节处,连偶然造访的客人都会准备全套礼服睡衣家居服,何况是养子。就算后来我不常回去,管家也会把每季衣服送到学校来。

    挂在衣柜上层的,是几件工作时穿的正装,都用防水塑料袋套好了。最靠里面的一件,尺码大了两号,是一件深黑色的西装,配了条纹领带和白衬衫,并不算十分正式,也是为了应急的。

    我把白衬衫和西裤拿了出来,刚抖开,看见郑敖抱着手,站在一旁神情严肃地看着我。

    “怎么了”

    “我在想,小朗家里怎么会有别的男人的衣服”他勾了勾嘴角,动作准确地翻出衣服上干洗的名牌“苏臻远”

    “苏律师是我们事务所的招牌律师,”我把其余的衣服收好“我跟着他当助理,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他哧笑了一声,不知道在笑个什么。

    大了整整两码的衣服,总算能够应付郑家这种高个子还手长腿长的变态基因。他扣衬衫扣子的时候一脸不爽地扭来扭去,像衣服上有刺一样,大概是想骗我过去给他系扣子,还好我没有理他。

    老式的楼房楼梯很陡,我走在前面,怕他走不习惯。晚上上来的时候光线很暗,又困,估计他没看清楚。现在正不着痕迹地四处扫视,楼梯间的煤堆、被水泥板简单盖住的排水沟、垃圾堆旁边种着的蔬菜

    刚走出居民区,一辆黑色轿车直接与我擦身而过,猛然停车。

    “许朗。”

    车窗摇下,坐在驾驶座上的是苏律师,大概是刚下庭,还穿着黑西装,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狭长凤眼挑着,好在有金丝边眼镜挡着,不用被他那堪比x光的目光直接扫视。

    “苏律师。”我连忙和他打招呼,今天他上庭是薛师姐在跟,我不用去,不过他把车开到这片来,肯定不是无聊闲逛,而是找我有事。

    “今天钱律师上课,薛雪找你去听,打不通你电话,事务所的人都有案子要忙,我过来看看你怎么了。”他用最简洁的话说明情况,抬手一抛,一道银光飞出来,我连忙伸手去接。

    “这是今天讲课的录音”苏律师皱起眉头,眯细了眼睛,看着我身后的郑敖。

    刚才的u盘我没接到,被郑敖手一伸接下了。

    “这是我朋友。”我没有介绍郑敖名字,毕竟这几家里面,数他名气最大,苏律师接的案子不少,又是金牌律师,说不定听过他名字,没必要说出来,增加不必要的猜测。

    郑敖却自报家门“苏臻远是吧,我是郑敖。”

    无论什么情景,直呼人名字都算不上礼貌,而且苏律师比我年长近十岁,完全是事务所里的前辈。

    我拉了一下郑敖的手。

    “郑家。”苏律师向来不苟言笑,唇一抿更加是化身冰雕,我跟他快半年,还是有点吃不消。他眼睛扫了郑敖一圈,停在了衬衫上。

    “我会给您再买一件衬衫的。”我连忙解释“我朋友临时留宿在我家,只有您这套衣服比较合身,实在不好意思”

    事务所里三位重量级的大律师,钱老是学校的老教授,为人很好相处,黄律师也很和善,唯独苏律师,是最最难跟的,几位师兄师姐都视苏律师为洪水猛兽,平时在事务所擦肩而过连气都不敢喘一口,我倒觉得他除了性格冷一点,对生活品质追求高一点,人其实很博学很君子,就算难相处,也是有规律可循的难相处。

    “明天把衣服送到我家来。”苏律师也没再说什么,按下车窗按钮。

    “工作这么久,还在穿hu boss,现在的律师已经这么穷了。”郑敖不知道哪里来的莫名其妙的敌意,翻了翻衣服牌子就是一句。

    车窗已经快摇上,苏律师的声音从窗后传来。

    “那套衣服烧了吧,放在家里也是疾病源,容易得艾滋。”

    好在,郑敖不是李貅那样冲动的性格,不至于吵架吵不过就飞起一脚踹裂苏律师的车窗玻璃。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钱老说苏律师是我们事务所最会吵架的人,不是说他上庭打官司厉害,而是真的说的是吵架。

    “苏律师以前当过私人律师的,大概对你们有什么偏见的。”我跟郑敖解释“我以后会让钱老把我调开,衣服也会买新的还给他。”

    他嘴角噙着一点冷笑,一副阴阴沉沉的样子,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我不想他一直想着这件事,买了一堆菜回去做,他不知道在盘算什么,我跟他陆陆续续讲了一些苏律师的事,他虽然一直是养尊处优,但是毕竟是被作为郑家的继承人培养的,这点胸襟还是有的。而且苏律师其实是个君子,虽然性格冷了点,其实在事务所也教了我不少东西,我想他分得清是非。

    吃完晚饭,他接到电话,是他家里打来的。

    他虽然才十七岁,但也算成年人了,郑家对待继承人不如李家严苛,但也多少会让他做点事了。只是不知道打电话的是谁。不到是十分钟,来接的车就到了楼下。

    他走的时候情绪颇轻松,不知道是想通了还是有什么好事,对我笑了笑,说要去南方一趟。

    我送了他下楼,拿u盘接到电脑上,开始听课。

    钱老是博士生导师,法学本来就是个深造之路很长的学科,我虽然不准备考研,但也有很多东西要学。事务所里的股份,我迟早要还给李家的。

    只有脑子里的东西,才是自己的。

    、案子

    因为毕业有很多手续要办,跟事务所那边休了三天假,郑敖到南方的时候,我也正好要上班了。

    我到得早,事务所里只有几个实习生在,钱老办公室挂着名牌,他常抱怨说人年纪大了,想睡也睡不着。

    我刚把咖啡和西装外套放在自己的办公桌上,背后就响起了一连串的“苏律师早”。

    我回头看,苏律师穿了一件西装,衬衫一丝不苟,打着深蓝领带,正面无表情地穿过办公区。这样的清早,同事都多多少少有点倦容,唯独他,仍然冷静严肃如冰雕,俊美面孔上看不出半点疲色。

    “这些资料传真给明盛总经理办公室,给昨天那个起诉离婚的委托人打电话,约到下午三点。送杯咖啡到我办公室来。”他简洁干练地指挥着实习生,路过我的时候顺手一指“许朗来我办公室。”

    我连忙端起咖啡,拿起用防尘罩装好的西装外套跟过去。

    他的办公室风格像极了他这个人给人的感觉,极度理智,极度地干净整洁,黑白色调,一点多余颜色也无,除去资历最深的钱教授,他是事务所时薪最高的律师,而他的年纪才刚刚过三十,如果法律界也有金字塔的话,他一定是最顶尖的那一群。

    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迅速地翻阅着资料,他的阅读速度快得惊人,我也是跟了他半个月之后,才能说服自己相信这世上真的有人可以用这么快的速度读卷宗的。

    薄薄一沓卷宗翻完,他伸手拿过咖啡,抬头看了我一眼。

    因为低头阅读的缘故,金丝眼镜的位置略略往下了一点,可以清晰看见他眼镜的轮廓,他是真正的凤眼,线条极漂亮的双眼皮,不怒自威。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就是戴着眼镜的,多少也遮掩了一点凌厉的眼神,不至于吓哭那些哭哭啼啼来离婚的委托人。

    我轻咳了一声。

    在他面前主动说话,是很需要勇气的事。

    “苏律师,这是您的西装。”我怕他以为是郑敖穿过的,解释一句“款式和品牌都是照着你原来那套买的,已经在干洗店洗熨过了。”

    他平静地看着我,不带一点情绪,但光是那一双眼睛,就已经让人觉得有莫大的压力。

    “你哪来的钱。”

    我没想到他会这样问,事务所里三位大律师,苏律师是给人距离感最重的一个,别说私生活,如果不是钱律师偶尔提起,我们连他年龄都不会知道。所以我没想到他会忽然这样问我一句。

    “我自己读书的时候,攒了一点钱”我跟他解释。

    “现在的大学生还能攒钱”他反问“r大的法律专业这么闲”

    我握紧了西装的肩部,隔着防尘套和西装布料,木制的阔肩衣架硬硬的。

    “苏律师,我不太懂你的意思。”我抬起眼睛,和他对视。

    “我不管你和郑敖是什么关系,也不管你的钱是哪里来的。”他喝了一口咖啡,动作优雅得像礼仪课范本“陈逸太蠢,薛雪很快就要结婚,我已经跟钱律师说让你当我助手,我不想再花时间找人。”

    惊喜来得太突然,我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谢谢谢苏律师。”

    他已经低下头去看卷宗,手一摆,示意我出去,头也不抬。

    我轻手轻脚地把西装挂到他办公室的小休息室里,悄悄退了出去。

    一出去就被拦住了。

    薛师姐和几个实习生正靠在茶水间门口聊天,看见我路过,一把就把我捞了过去。

    “嘿,冰山找你干什么你怎么撞到他手上了”问话的是薛师姐,她已经订婚,据说年底就要结婚,男方是公检,比她还忙。

    “没什么事,就是让我把衣服拿进去。”薛师姐事业心很强,而且事情还没定下来,我也不好到处说。

    “切,就知道冰山不会搞你。”一个实习生不忿地晃着咖啡杯“我们都快被他弄死了。”

    “你们要是有许朗一半能干,他怎么会搞你们。”薛师姐维护我“许朗你也别太听他的话,干洗衣服这种事,就让他自己做,你又不是他佣人”

    我不好拂了她的好意,只能答应着。还好钱律师办公室一动,大家顿时散了,我也得以脱身,回到自己位置上。

    我被收养之后,也做过很详尽的体检,医生说我心脏可能有点小麻烦,不过问题不大,应该是先心病,后来自愈了,对基本生活还是没什么影响。我长大之后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只是偶尔会有一点喘不过气来的情况,深呼吸几下就好了。相比孤儿院那些孩子,我这点缺陷几乎不值一提。

    只是为了养生,我在办公桌上放了不少绿色植物,大办公室里女孩子多,怕冷,不肯开窗,空气不流通,有点植物总归好点。偶尔她们收到男朋友送的仙人球金钱草什么的,快枯了也扔给我养,积累了半年,也颇具一点规模。常有人夸我办公区域养眼,上次有个委托人崩溃大哭,她们还把她拉到我位置上坐,把这里当小型氧吧。

    这段时间没什么重要案子,我手上要整理的就只有一个离婚案,签了婚前协议,律师能发挥的空间相当有限,不过苏律师既然接下来,作为助手的我还是要认真看。

    中午给苏律师叫了餐,自己去微波炉热饭,薛雪他们叫了外卖,叫我过去一起吃,陈逸师兄也回来了,不过在外面吃过了,他跟的黄律师比较擅长知识产权,不像苏律师接案子随心所欲,所以工作轻松很多。

    下午仍然整理资料。

    很多影视作品里把律师写得意气风发挥斥方遒,其实庭上只占律师工作的很少一部分,还不是非常重要的那部分,中国是大陆法系,又没有陪审团当观众,庭上可供发挥的空间其实很好。真正决定胜利的,恰恰是那些最枯燥的文书工作,必须用心搜集物证书证,不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下午三点,委托人到了。是个非常年轻的夫人,戴墨镜,披着格子披肩。我看过她的登记表,和上次周律师接的案子差不多,老夫少妻,不满丈夫的遗产协议,决定离婚。

    可是周律师只堪堪赚回一点辛苦费而已。

    我带这位“童夫人”去见苏律师。

    敲了两声,门里传来一声“请进”,推开门,苏律师正低头在写什么,看见我们,合上正在写的卷宗,系上西装纽扣,站了起来。

    童夫人施施然伸出手,和他握了一握,她涂的口红是鲜红色,唇角尖尖,朝苏律师笑了笑。

    我看苏律师没有让我走,就坐下来,拿着本子开始做记录。

    “你在电话里说可以你丈夫家暴的证据。”苏律师开门见山“有伤情证明吗最好是公立医院开具的。”

    童夫人戴着墨镜看了我一眼。

    “可以让你的助理先出去吗”

    “不需要。”苏律师果然和薛师姐说的一样态度强硬,而且极其护短“他和我一样,是专业的法律从业者。”

    童夫人抿了抿唇,然后抬手取下了墨镜。

    原本以为会看到眼眶淤青,但却是非常光洁漂亮的一张脸,肤质紧绷,色如凝脂,绝不超过25岁的皮肤状态。明眸善睐,只是眼神比她的同龄人成熟许多,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她站了起来,我以为她要走。

    披肩滑下来的时候,我还没反应过来。

    然后里面的长裙也滑了下来,细细的肩带顺着纤细的手臂一路滑到手肘。

    她就这样站在苏律师的面前,阳光透过苏律师背后的落地窗照进来,她那优美的锁骨,堪堪被披肩遮住关键点的挺翘的胸部,上好的丝绸一样的皮肤,光裸的背,还有背上那一道道交织的鞭痕,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造成的烫伤,还是手臂上像红线一样细细的勒痕,都暴露在阳光下。

    她说“律师,这样算家暴吗”

    、暗恋

    送走童夫人,已经是下午六点,事务所里大部分人都下班了。

    我因为中午被薛师姐叫去和她们一起吃饭,所以中午自己带的饭基本没怎么动,那群女孩子天天嚷嚷着减肥,连每种食物的卡路里都记得一清二楚,看见一点肉就跟看到洪水猛兽一样,忙不迭地往我碗里扔。

    既然有晚饭,我就不急着下班,事务所里有些卷宗是公开的,我把能找到的苏律师接过的案子整理了一下,希望能先熟悉一下他的办事风格,做个好助手。

    撇开事务所的股份不谈,刚毕业的法律实习生其实处境很尴尬,北京的事务所一般实习期间都是无薪的,而且因为实习生流动性大,事务所也不会认真去教什么东西,都是用来跑腿,所以学不到什么,自己接案子更是不可能。我刚毕业,跟着苏律师,能学的东西很多。

    落地窗外的天渐渐黑了下来,我看得入神,不知道什么时候,事务所里的同事都走光了。

    背后传来一声开门声。

    “薛雪。”苏律师习惯性地叫的是薛师姐,发现人走光了“薛雪呢”

    “薛师姐手上的工作都做完了,所以先回家了。”我告诉他“她说结案陈词在她办公桌抽屉里。”

    大概因为穿着西装端坐太拘束,又是加班的时候,不用见委托人,苏律师难得地取了西装外套,衬衫扣子也解开了,看起来稍微平易近人了一点。

    不过行事风格还是没变。我说完薛师姐交代的事后,他仍然站在办公室门口一动不动,我站起来,去薛师姐抽屉里拿了文件递给他。

    他接过去,一声谢谢也不说,转身又进了办公室。

    整整一周,我每天下班的时候,苏律师办公室的灯都是亮的。

    我渐渐明白,他时薪为什么是全所最高。

    四月底,云淡风轻,学校里开始照毕业照。黄昏时候我赶到学校拿了毕业照,挤了地铁回家,看见菜市场还没关门,买了一点菜,走到我住的三楼的时候,楼道里一片安静,声控灯亮起来,我家门口蹲着一个人。

    大概实在是太困,一贯讲究舒适的他靠在门上就睡着了,裹着一件深灰色的薄风衣,半张脸贴着铁门,留长了的头发乱乱的,嘴角优美地上挑着,昏黄的灯光照得他皮肤光洁如宋瓷,这画面漂亮得像一张油画。

    我总算知道楼下为什么会有一辆那么拉风的车了。

    “醒一醒,别在这里睡,会着凉。”我摇着郑敖肩膀,他皱起眉头,抬起手腕挡住灯光,慢慢睁开眼睛看着我。他的瞳仁是很美的深琥珀色,一点点亮起来的时候,漂亮得像星星。看清楚是我,还没说话,唇角先勾出了一个笑容。

    很多人不懂,为什么暗恋那么苦那么累,还不舍得放弃。

    也许,就是为了像这样偶尔的一个瞬间,他看着你,毫无防备,全心全意。几乎要让你以为,他也是喜欢你的。

    只要这样想着,所有那些牵扯着心口的痛,似乎都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我昨晚通宵开会,上午又见了一拨人,就飞回来了。”他打着呵欠,明明才来过一次而已,就已经熟门熟路地躺到我沙发上“三天才睡了五个小时,厉害吧。”

    我把晒在阳台上的被子搬到床上,把空调的温度打低。

    “别睡沙发上,醒来会腰酸背痛的,上床睡。”我把床上的书拿开“把鞋子脱了,衣服先扔沙发上,等会我来收拾。”

    他懒洋洋脱了衣服,里面穿了件黑色的t恤,慢悠悠蹭过来,把头靠在我肩膀上。低声抱怨“我好饿。”

    “你先睡,等会我叫你吃饭。”大概是真的累过头了,他眼睛都睁不大开,朦朦胧胧地半眯着,额前头发垂下来,完全不见平常神采飞扬的样子。我伸手摸了摸他头发,他也只是抬了抬眼睛。

    我把他搬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关了卧室灯。黑暗里隐约可以看见床上隆起的一团,明明看不清楚,心里却知道,那个人就在这里。只要知道这一点,仿佛整个心都安稳下来,云在青天水在瓶,一切都安稳团圆,无比美好。

    我很早就明白,真正喜欢一个人,并不是什么歇斯底里的呼喊,而是安心的,愉悦的。像我小时候每一个度日如年的假期,看见他来了,世界都瞬间被点亮了。喜欢一个人,就是只要在他身边,就觉得自己很安全,像冬天外面刮着狂风,而你躲在被子里看书,这世界再严酷,都不能再伤害到你。

    因为是给自己一个人买的菜,所以没什么复杂的食材,剥了一点虾仁,剁碎了瘦肉,给他煮了虾仁粥,下了一个荷包蛋。郑家虽然宠他,但是在正事上也一点不含糊,一直是以继承人的严格标准在要求他。派遣出去半个月都是小事。我看他累成这样,大概这几天也没好好吃过一顿饭。

    粥做好了,叫他起来吃,他累得连捉弄我的精神都没有,乖乖端了碗,盘着腿坐在床上吃,吃完了抹抹嘴,钻回被子里。

    我摸不准他衣服是什么材质,不敢放洗衣机里洗,翻来覆去找洗标,闻到一股烟味。

    他是中学就开始吸烟了。

    郑家人身高都不错,他十四五岁就开始拔高,瘦,穿着黑色t恤,坐在天台上吸烟,他头发黑,又带着点卷,长得长了,垂在脸侧,侧着头,一个人就坐一下午。

    我从那时就渐渐知道,有很多事,我没办法陪他。虽然他累了会来找我,困了会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在我床上睡觉。虽然他老是叫我“小朗呐”,好像我是很特别的存在。但这其实都是朋友之间会做的事而已。

    这些年,他身边来来去去的人,换了很多,都很美,千姿百态。

    每个正常的男性都会有欲望,郑家人都喜欢享受,他们玩得起,也有资本。郑野狐守身如玉,是因为他喜欢林尉。

    而郑敖是因为没有喜欢的人。

    我是被说话的声音吵醒的。

    “让徐也森自己来找我谈,提醒他一句,现在还是我在管,等我爸得到消息,就不是一块地能解决的事了。”

    我睁开眼睛,天还没全亮,门口透进来客厅的光,郑敖站在客厅里,背对着卧室,似乎在穿衣服。

    我按亮了卧室的灯。

    客厅里说话的声音小了下去,卧室门被推开了。

    郑敖已经穿了一件白衬衫,正在套西装外套,他的身材穿上衣服显瘦,好在肩宽腰窄,也撑得起来。

    “我助理来给我送衣服。”他理好西装领子“我天亮要去开个会。”

    “吃早餐了吗”我问他。

    “路上再吃。”他扣好纽扣,背后的助理似乎递了手机过来,有电话,他伸手接了,翘着嘴角,朝我做了个告别的手势,一边讲电话一边匆匆走了出去。

    我没了再睡的心情,拿起床头的书来看。

    就算我不清楚他们这些事,也知道郑家最近似乎有大动作。如今关映在家养病,郑野狐那个人,就和他的名字一样,是狐狸一样的人,他不说,谁也看不出来他想做什么。

    我只是担心郑敖。

    他们这些事,归根结底,都是权力和利益之争,学法的都知道,有多大利益,就有多大风险,利益越大,暗中窥视的人也越强大。他们这些家族看起来你来我往一团和气,事实上,有一天哪一派忽然倒了,千金子沦为阶下囚,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他是郑敖,郑家三代单传的独子,他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连根都扎在这里。

    他有他的利爪,也有他要厮杀的东西。

    我却连看都看不懂。

    、浪漫

    我又忙了整整一周时间。

    其实我是个很无趣的人,和家里那边关系并不算好,朋友也不多,所以除了工作之外的业余时间基本都用来看书,研究做饭,我还会种一点菜,把做饭剩下的蒜头剥成一个一个,大头朝下插到装了泥土的一次性水杯里,很快就发芽,让人觉得生命真的很顽强。

    童夫人的那个案子,定了开庭日期,我一直在看相关案例,苏律师告的是虐待罪、家庭暴力及婚内强奸,最后一个是肯定告不成的。重点肯定要落到虐待罪上面,现在两个要点,一个是尽量收集证据,最好的情况是能判情节恶劣,还要长期虐待的证据。另外一个,就是摸清对方律师的套路,对方的律师团一定一上来就辩无罪,能供他们发挥的区间不多,验伤报告和照片都在,长期虐待的证据我们也在慢慢收集,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咬死是受害人自愿的。我看了一下童家过去几个案子的新闻,里面没有一个律师是好惹的。

    好在苏律师的态度很自信,举重若轻,连我也受到鼓舞,安下心来做准备工作。

    一直也在留意郑敖的消息,可是我跟他那帮朋友不熟,李貅最近又没有来找我,他自己也没有主动联系我,所以对他的情况一无所知。

    五月初,我放假在家,随手翻了翻他的s,看到贺连山的s不久前更了一张照片,一大堆人在院子里烤bbq,背景是露天的泳池,他在镜头左边,侧着头跟shakira说话。

    原来他已经忙完了,只是没有来找我而已。

    有人说暗恋就像很努力很努力地想在那个人那里打一个高分,结果却发现自己连考试资格都没有,说暗恋让人心如死水,不起波澜。其实不是的,暗恋是一个人的独角戏,一秒天堂,一瞬间又地狱。你总是自作多情,总是以为他喜欢你,把和他相处的每一秒都翻来覆去地嚼,希望能嚼出一点证据来,最后却在一个瞬间忽然明白喜欢其实是显而易见的,是忍不住会接近你的。如果要你去猜,去努力去证明,去找那些他喜欢你的蛛丝马迹,那就是他不喜欢你。就算再像,再自欺欺人,他都不喜欢你。

    你以为他喜欢你,却在另外一个人身上,发现他对真正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

    暗恋其实是,你以为你在考试,你很努力地写完整张试卷,才发现自己连交卷的资格都没有。

    伤一次心,消沉一段时间,等他做出一点亲近的表示,又开始死灰复燃,蠢蠢欲动。

    我的心里,似乎长着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他一个举动,就点起一把燎原的火,烧光理智,烧光矜持,烧得不能自控,所有想好的计划全部灰飞烟灭,飞蛾扑火般对他好。一直烧,一直烧,一直到烧完,烧得满地灰烬,烧得遍体鳞伤,修养一段时间,又从灰烬里长出新的幼苗来。

    我喜欢他整整十五年。

    我不知道我在坚持什么,无数次我想放弃,警告自己不要犯贱,告诉自己没有结果。我常常很孤独,翻遍手机联系录,找不到一个可以和我一起看一部电影的人,我没谈过恋爱,我没法喜欢上新的人,我心里的森林,每一棵树,扒开树皮,撕开树心,写的都是他的名字。

    也许,要等到有一天,真的烧光了,烧死了,寸草不生了,才能真正的死心。到那一天,也许我能喜欢上新的人,也许我能自己一个人过。

    只是我有点撑不下去了。

    我太痛了。

    周末的晚上,我想出门,去外面随便逛逛。

    我过去的人生很紧凑,我上高中的时候,决定成年之后就把钱还给李家,我的生活里容不下漫无目的地闲逛。现在这个目标正在一步步实现,再过几个月,我就可以领工资了,只要我够努力,很快就能把钱慢慢还上,所以我想我可以轻松一下了。

    我很少逛街,对这个城市也不熟,好在住的地方离学校近,有一整条的小吃街,东西都不贵。

    我去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小吃街上满满的都是人,路两边摆着各种小地摊,还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小吃,我勉强认出几样,煎饼果子、焦圈、豆汁逛街的以情侣居多,有一家店的炒肝很香,不过动物内脏胆固醇很高,我只点了一小份,吃完了,又跟着人群挤过去买炸糕,排了半天队,在人堆里挤着东倒西歪,听旁边的情侣拌嘴,心情竟然也慢慢好起来。

    慢慢跟着人群走到街尾,后面灯光都慢慢暗了,有k,有酒吧,还有小旅馆的灯牌,小旅馆的人站在外面揽生意,看见我是一个人,都不管我。有个酒吧的灯牌很别致,是镂空的铁架子,形状是一只猫,我去酒吧都是因为郑敖他们一堆人在玩,今天忽然想自己去一次。

    酒吧在二楼,上去要走一个铁制的楼梯,我往上走,有个人正好下来,两个人打了一个照面,他惊讶地笑了“是你”

    他逆着光,我没反应过来,他看我发怔,笑着侧了侧脸,灯牌的灯光照在他脸上,原来是上次在酒吧见过的那个罗熙。

    我比他还惊讶“你怎么会在这里”

    罗家虽然行事低调,但毕竟也只有一个儿子,再怎么奢侈都不过分,怎么会出现在这样平民的小酒吧里。

    他一听就知道我在想什么,笑得眼弯弯“我怎么不能在这里”

    他的眼睛眼尾有点往下撇,大概就是那种天生带着忧郁的眼睛,就算笑起来,眼睛里似乎也有无数藏起来的情绪,一个眼神就是千言万语。

    我被问得无言以对,罗熙大概也看出来,笑着说“我是在这边读书的。”

    “读书”我更惊讶了“你在上大学”

    他笑着点头“我长得显老而已。”

    虽然他这样说笑,但其实我之所以以为他和我是同龄人,并不是因为他的外貌,而是因为他的气质。这个叫罗熙的青年一点也不像他大学里没心没肺的同龄人,他经历的事肯定不少,因为他眼睛里藏了太多东西。

    当然,也可能是我自己想得太多。

    我们聊天的过程中,有人从楼梯上下来,我们两个站在楼梯中央,勉为其难地让出了给一人通行的位置,他大概是怕我被挤得摔下去,伸手抓住了我手腕,虽然才第二次见面,但这突然的动作我却也并不反感,不知道怎么回事,罗熙给我的感觉很友善,最起码好过贺连山王朗那一帮人。

    “我们进去里面聊吧。”那个人挤下去之后,罗熙提议。

    “你不是要出来吗”我问他。

    他无奈地笑起来。

    “许朗,你要是个女生的话,就完蛋了。”

    “为什么”我对他这话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带着我往里面走。

    “你要是个女生,这么喜欢戳穿别人,岂不是要单身一辈子。”

    这酒吧并不算好。

    酒的种类不多,也不好喝,灯光不好,唱歌的人有点“油”,没有银魅那种醉生梦死的气氛,也没有墨格那种装到极致浑然天成的小清新。

    那些酒吧动辄四位数一个台还是有道理的。

    我和罗熙坐在舞台侧面的一个小包里,现在这个时间段正好,酒吧人不少,舞台上歌手唱着过时了的小清新范歌曲,兑了红茶的酒很难喝。

    “很失望”他大概当我是很少来酒吧的乖乖仔,笑着问我。

    “意料之中。”我不打算和他往深里说,因为我想说的话他未必听得懂。我想说,这社会仇富颇严重,仿佛有钱只能买到最烂俗的,金光灿灿的,属于暴发户的东西。其实有钱买到的反而是最精致最匠心独具的东西,钱够多,连情怀都能买到。墨格去年一直走文艺风格,主题叫“在路上”,一会是西藏一会是布拉格,从西藏搬过来的五彩经幡,音乐专业学生在台上唱梵语歌,来的都是文艺女青年文艺男青年,穿麻布裙子戴青金石的项链,张嘴就是仓央嘉措诗集,墙壁上挂着十几万的现代艺术家的抽象画,灯光打得煽情,一堆人坐在酒吧里就觉得自己去了一趟拉萨。银魅更是搞了个初恋之夜,一堆长相清纯的美女和帅哥穿着学生服当服务生端酒,单凭那张脸,他们哪个读书时候不是别人心目中隔壁班的那个男神女神。

    这世界上很美好的一些东西,恰恰都是能用钱买到的。

    而这世界上最最美好的一些东西,可以一分钱不用花,只是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没有那个眼光,活得也没那么纯粹。

    我能举出的唯一一个例子是陆嘉明,他现在还在读书,最大的爱好是种植物,我看过他自己弄的一个小园子,墙角种瓜,胖胖的小苗从土里钻出来,子叶又嫩又绿,像两片手掌。一捧草籽撒在装了白沙的玻璃杯里,淋上水,三天之后,草芽出齐了,一天天长高,看得清根须脉络,草针翠绿,摆在桌子上,看一眼,心情能好上几个小时。他还种树,半尺高的小树苗,跟着他长大,长了十五年,熟悉得像家人,他坐在树下看书,没有什么情怀比这更好。

    说到他,就不得不说李貅,李貅当年练手,买地想搞楼盘。李家人其实不适合搞这种虚的生意,他们适合搞实业,严谨认真,是在工业上为数不多的能让德国合作商满意的人。李貅买的地当然没搞起来,还荒在那里,他把合作商骂回家了,自己坐在那里生闷气,陆嘉明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在旁边跑来跑去,撒了半亩葵花种子。

    等到第二年,李貅路过城郊,又想起那块该死的地,顿时满身杀气,眼看下一秒就要抓两个倒霉的朋友去陪他练拳,结果从车窗望过去,只看到一片金灿灿的向日葵。盛夏阳光照下来,无数个金黄花盘仰着脸看着太阳。

    还有什么比这更浪漫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发现第一人称写许朗你们也不一定能懂这个娃心里在想什么

    我想我下章该更直白点。

    、朋友

    罗熙是个让人觉得很舒适的人。

    我找不到别的形容词了。

    我不知道是因为他有意接近我,还是他对所有人都这样,总之我和他坐在酒吧里的半个小时里,我们只有寥寥几句的交谈,却没有人觉得尴尬或冷场。明明是蹩脚的歌,蹩脚的酒,拐角处的龟背竹后面还藏着打扫卫生的拖把和桶,但是我觉得像夏日午后和老朋友坐在阳台上晒太阳,阳光正好,岁月慵懒,不需要多说一句话,就让人安之若素。

    但我没有老朋友,也不会运气好到忽然多出一个能让我全心信赖的老朋友。

    我过去的人生没有那么幸运,以后也不会忽然转运,如果有的话,大概也是个精致的骗局。

    李家身份特殊,我不能给他们带去麻烦。

    “在想什么”大概是看见我在思索,他忽然问我。

    “我在想,”我把酒杯放回去,站了起来“也许我该回去了。”

    “哦,好。”他对我突兀的举动有点惊讶,但也跟着站了起来“服务员,结账。”

    倒没有像贺连山那个留学留得中文都不会说了的逗比一样,走到那里都叫“aiter”。

    我拿出了钱包,他却比我先一步把钱送到服务员手里。

    “不贵。”他看我还要拿钱,笑着解释“一杯咖啡的钱而已,你要是实在要请,下次请我吃东西就是。”

    这就是我为什么不愿意让他付钱的缘故,欠了人情,就有了牵扯。

    不过我倒是想知道他平时喝的是什么咖啡。

    两个人一起走到楼下,算是深夜了,外面气温颇低,小摊贩都散了,满地的垃圾,我走在前面,罗熙跟在我身后两步远,我刚下了铁楼梯,一张牌子伸到我面前,竟然是刚才那个不理我的旅馆拉生意的人“住宿吗”

    我顺着那人目光转头看我身后,罗熙已经笑得眼睛都弯了。

    真不知道是现在社会民风开放,还是这旅馆的人饥不择食。

    “我要回去了。”我站在街边,回头跟罗熙说。

    那样大的家族里出来的人,我不信他会听不懂我话里“我们该分道扬镳”的暗示。

    “好啊。”他跟在我身边“我们去哪里”

    我被他理直气壮的样子气笑了。

    “你不回家吗”我问他。

    “我住校。现在宿舍已经关门了。”大概是因为冷,他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眼睛安静地看着我。

    “这周围很多旅馆的。”我瞥了一眼那个仍然在不死心地往这边看的旅馆老板。

    “我不喜欢睡旅馆。”罗熙看着我的眼睛说“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他并不是身上带着侵略气焰的人,事实上,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神色很平和,只是眼神仍旧忧郁,没有一点指责的意思,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我没办法了。

    “我家不算很舒适,”我迟疑着“不过你愿意睡我家的话”

    我终于知道我为什么呆在他身边会觉得舒适。

    因为这个叫罗熙的人,虽然有着我见过的最忧郁的眼睛,但是当他笑起来的时候,却让人觉得没有比这更纯粹的快乐。

    “这个是我的拖鞋,毛巾和牙刷都是新的,”我站在浴室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上那套全新的睡衣递了过去“这是睡衣。”

    那本来是买给郑敖的。

    不过,想必他以后也不会经常到这里来了。

    罗熙接了过去,他已经脱了外套,里面是一件白色衬衫,他很瘦,瘦而高,是学校里那种女孩子最容易暗恋上的男生。背影修长,脱下的鞋子也摆得整整齐齐。

    晚上喝了酒,我泡了两杯绿茶,打开电脑,继续查东西,公司的群里,薛学姐他们聊天聊得正开心,这个群是她们那些女孩子建的私群,都是实习生和助理,整天在里面八苏律师穿的衣服鞋子,偶尔也八一八感情生活。要不是进了这个群,我都不知道元晟事务所的燕律师一直喜欢苏律师。燕律师我也见过,很干练的职业女性,看不出年纪,盘着头发,戴钻石耳饰,身材纤瘦,长得很美。

    看了一会电脑,手机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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