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 收养篇
第一章 一抹栗色
这是个美丽的、阳光灿烂到令人嫉妒的午后，五月的第一个星期天，告别了连日来的阴霾天气，今日格外的晴朗而温暖。天边泛着红晕，霞光一片，如同新娘娇艳的脸庞，带着娇羞绽放着无以伦比的光彩。
耀目的阳光斜斜的笼罩在这片茂盛的碧草之下，微风和缓地轻拂着，如恋人轻柔抚摸脸颊的手，柔软而温润，一切都沉浸在朦胧喜悦的气氛中……
圣洁的白纱装点着碧绿青草庭院里的婚礼盛台，五彩缤纷的花朵点缀成环形的婚礼拱门，红色的地毯等待着新人的踩踏，到处泛着绚丽的阳光，染满喜气的色彩。
梁楠隐匿在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里，一棵枝叶茂盛的梧桐树掩住他大半个身体，抬眼懒散地看着远处正在被摄影师捕捉着幸福时光的一对新人，他的嘴角勾出完美的弧度，儒雅而淡定。
他从银灰色的西装上衣口袋里拿出刚刚在进别墅时，从好友闫皓身上摸来的一包烟和打火机。‘啪’地一声脆响，将薄唇中衔着的一支香烟点燃，深吸一口后，吞吐出朦胧的灰色烟雾，迷蒙了庭院里清新的空气。
今日是同事田霁欢的婚礼，梁楠本不想凑热闹，奈何院长发了话，这是咱们仁佳医院的女护士中第一个傍上大款的。因此经济上无法与新郎拼，人气上可是不能输了阵势，除了留院的值班医生，所有的人都必须到，不然扣除一个月的奖金。
看在奖金的份上，梁楠也只得跟着来了，百无聊赖的四下张望着，早就从一进门就感觉到了新郎的财力，这大得像是城堡的别墅，和这如同公园一般的花园，无疑都彰显着他的经济实力。
他随手拉松领口的米黄色领带，解开了白色衬衫那禁欲式的第一粒纽扣，这才觉得轻松了一些。平时穿着白大褂，宽宽松松的，还真是不习惯这板正的西服。
“咳、咳咳……”一声细微的咳嗽声，在寂静的庭院里显得有些突兀，一下子便吸引了梁楠的注意，用手掌挥散掉眼前自己制造出的那片浓雾，微眯起一双狭长的眼睛看向声音的来源，那是斜对面的一颗梧桐树后传来的。
树后露出一抹栗色，原本是偏暗沉的色彩，但在枝叶缝隙穿透出来的阳光照耀下，却显出异常亮眼的光芒。
难道是某种小动物的毛发，梁楠不免要如此想着。但他刚刚分明听到的是人的咳嗽声，而且似乎还是个小孩子稚嫩而细软的咳嗽声。
他缓步朝前，熄灭手中刚刚只抽了几口的香烟，准备过去一探究竟，却发现那抹栗色也在缓缓移动。他驻足，对方也静止不动，他向前，对方便靠后，似乎有意躲闪着他。这让他的好奇心更浓郁起来。
两人围着一棵大树，如同玩着捉迷藏的游戏，你追我赶，那抹栗色总是能恰到好处的将粗大的树干为之利用，不会轻易的暴露自己。
梁楠在几次都被对方轻易的逃脱之后，很不甘心，最终用了声东击西的法子，他将自己脚上的一只擦得锃亮的皮鞋脱了下来，留出鞋面的前端在树的左边，自己则光着一只脚朝着右边包抄而去。
梁楠显然有些诧异，眼前的一抹栗色，并非是他开始所想像的什么小动物，他并未听错，那的确是人的咳嗽声，是一个看起来五、六岁大的小男孩。
他看到的是男孩的背影，一件短袖的红白格子衬衫，下身穿着一条蓝色的背带式牛仔裤，黑皮鞋。而让梁楠为之而寻来的是小男孩那一头栗色的，透过茂密枝叶缝隙下的阳光，照射出的亮丽秀发。
小男孩的身体微微倾斜，整个小小的身子躲在粗壮的树干后面，只露出一颗小脑袋，顶着那头耀眼的柔亮栗色秀发，小心翼翼地向树后张望着。
许是见到了梁楠留下的鞋子，他谨慎的不敢轻举妄动，一双小手紧紧地扒在树干上，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暴露自己。
梁楠的嘴角不自觉的向上勾了起来，原来是一个小鬼在和自己玩着捉迷藏的游戏。他向来不是很喜欢孩子的人，相反有时他觉得小孩子太过吵闹，又不好管教。
但此刻看到眼前的小男孩那认真的躲藏的样子，勾起了他的好奇心，让他很想要知道，当自己当场捉到他时，小男孩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梁楠悄悄地将脚上的另一只皮鞋也脱了下来，蹑手蹑脚的踩在深绿的草地上，有点扎，也有点痒，他强忍着脚下异样的感觉，更强忍着笑意和欣喜。
男孩短袖衬衫外的两条手臂十分的白皙，有些瘦弱，梁楠有点想不通，现在的父母竟然为了好看，而让这么小的孩子就染了头发，还真是时尚过了头。
梁楠在距离小男孩只有一米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轻轻地、缓缓地、慢慢地展开双臂，为了不让自己笑出声音破坏了突然从身后抱住小男孩的计划，他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待一切准备就绪，梁楠一鼓作气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上去。
可碰巧的事情就在那一刻发生了，也或许是小男孩根本就知道有人在自己的身后，才会在那临要被捉住的一刻，无巧不成书的摔倒在地上，让梁楠尴尬的扑了个空。
只有一霎那，时间短得似流星在眼前划过，却让梁楠永远也无法忘记那双深蓝色的眼眸，如没有风浪的平静深沉的海水一般，静静地流淌着一种让人移不开目光的媚惑力。又如同一块质地清透上乘的天然水晶，澄澈而纯净。
但却似乎什么地方让梁楠感觉有些怪异，一时间他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因为他完全的被那双眼眸所征服，同时也被小男孩的反应震慑住了。
小男孩只匆匆地瞥了他一眼，就浑身颤抖地缩成了一团，他用光裸的双臂紧紧地抱住自己蜷起的双腿，头埋在膝盖中。栗色的头发像是觉得还不够似的，轻摇着还再向膝盖的深处钻着，恨不得将自己的一颗小脑袋彻底的没入腿间。
他那抱住双腿的手指深深地抠进厚实的牛仔裤的布料里，梁楠相信男孩的指甲里肯定都是裤子的布屑。
难道小男孩在感到害怕吗？现在的孩子有这么容易受到惊吓吗？梁楠还什么都没有做，至于将他吓得如此模样吗？
也就是这份恐慌，让梁楠想到了小男孩眼中的异样，那就是过于沉静，小男孩的眼眸沉静的像是没有任何的物质，空洞的没有灵光，如静止的湖水、毫无波澜。
第二章 不知所踪
小男孩被吓到了显然是不假，但梁楠被如此意外的情形震慑住了也不是骗人的，西装笔挺的俊帅男人，愣愣地光着脚踩在扎人的草地上，手中拎着一只鞋，如此的动作构成的画面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呃……那个……”并不擅长于小孩子沟通的梁楠，在愣怔了片刻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总不能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拍拍屁股就走人吧。
虽然留下来也让他感觉到有些尴尬和不知所措，就好像是自己刚刚欺负了眼前的小男孩，才让他惊吓到如此程度，无论如何也该做点什么吧。
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他的开口，换来的是小男孩更激烈的反应。
小男孩的双手突然的从自己的双腿上移动到了身边的草地上，两只细嫩的小手像是无意识，又像是与嫩草有仇似的拼命的揉抓着，他将嫩草从泥土里用力的拔出来，快速而猛烈。
他稚嫩的双手沾满了泥土和草屑，手指张得开开地还在向更深层的地面刨去，用力到甚至看得出他细致的骨节，就好像那不是人的手，而是一个机械的刨土机一昧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愈演愈烈。
梁楠震惊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刚刚想要说的话，在瞬间就被小男孩的举动彻底的打断了。
小男孩的手逐渐的埋进泥草里，白皙的手指早已失去了本来的颜色，变成了一种如同雕塑出来的泥土色。
他无从看到小男孩的手究竟是否有受伤，但他可以想像一双稚嫩的小手将被蹂躏成何等样子。随手扔掉手中的那只皮鞋，不管是否会再度惊吓到眼前的小男孩，他都要冲过去，阻止他现在的举动。
小男孩此刻的这种动作，无疑是在自残，他又怎么能够视而不见。
“喂！终于找到你了，快跟我来！”梁楠的右手腕却在此刻被人倏地握住，一个熟悉的气喘吁吁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梁楠没有心思与好友说话，他甩开对方的手，转头朝他急切的道“现在有事，等会儿再说。”
“梁楠……你还要去哪啊？我都找了你……”闫皓口中嘀咕着跟在梁楠的身后，可才跨出了一步就撞上了对方挺拔的背部，“……你搞什么啊？又突然停下来干……”
“他去哪了？”梁楠猛地转身，一把扶住被自己撞得摇晃的人，帮他稳住身体。视线却在四下张望，搜寻着那抹娇小的身影。
“谁？谁在哪？”闫皓随着他的视线也在四下张望着，他用手肘顶了顶梁楠的胸口，暧昧地眨了眨眼睛，“怎么？认识了美人吗？……哎呀，不会是我的出现把你的美人吓跑了吧，那可真是罪过罪过……哈哈哈……”
他的调笑只换来梁楠面无表情的瞪了一眼，“你真的没看到一个小男孩吗？刚刚他就在这里……”
梁楠拉着闫皓到小男孩待过的地方，指着地上被破坏掉的一片草地道“就是这，就这，这里刚刚蹲着一个小男孩，你一来他就不见了。”
闫皓看看草地再看看梁楠，眨巴着无辜的眼睛，一副那又如何的表情。
“你真的没见到他吗？他怎么可能跑得那么快呢？”梁楠急躁而懊恼的道，那样的一双手是需要好好处理包扎一下的吧。
“你也说了，我一来他就走了，我自然是没有见到。”闫皓玩味的道，一双眼睛在梁楠俊逸的脸上转来转去，“嘿，一个小男孩犯得着让你这么上心吗？难道是你看上了那孩子的妈？”
“去你的，你以为我是你，每天就是围着女人转。”梁楠不死心的还想要再去其他的地方找找，却被闫皓勾住了肩头。
“你说反了，是女人围着我转才对。好了，别找了，快跟我进别墅里，那还有人等着你呢。”勾着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梁楠，闫皓的整个身体都吊在了对方身上，两人直接朝别墅的方向走去。
感觉到身后似乎有一道怪异的视线，可当梁楠朝着直觉的方向望过去时，又什么也没有看到。
找不到男孩，虽然有些沮丧，但也别无他法，既然是来参加婚礼的孩子，应该大人就在身边，相信会得到很好的照顾吧。
梁楠只能如此的安慰自己，跟随着闫皓的步子走，可是他却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的小男孩如此在意。
难道只是因为自己让他受到了惊吓，还是处于一个医生的职业本能，梁楠是个儒雅内敛，貌似很亲切好接近的人，但深入的交往不难发现。他其实温和的背后筑着一道冷漠的墙，他向来不会让人过份的接近，也不会对别人显示出超常的热情。但他今天却对一个小男孩怎么也放不下。
第三章 目标出现
斜阳脉脉，投射在远处一个白色的身影上，在绿色的青草地上留下了一个被拉长的影子。
“梁楠，你看……那好像是新娘子在朝我们招手呢。”闫皓指着前方，由于亮目的阳光照得有些睁不开眼睛，梁楠模糊的只注意到一抹白。
闫皓很热切的拉着梁楠要冲上去，梁楠却突然的停下了脚步。
“我说大医生，你又怎么了？”闫皓一边挥手向新娘子致意，一边用受不了的口气询问身边的人。
梁楠白了他一眼，指了指自己的脚下，没好气的说道“你还好意思问我？要不是你催命似的要走，我至于忘了穿鞋吗？……难怪脚这么疼。”嘴上这么说着，但他心里明白，如果不是自己对小男孩的事情太过在意，怎么会走出了这么远的距离才发现。
“你们……你们两个在干什么？”新娘子田霁欢拎着白纱的裙摆，不顾形象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停下来好一会儿，都还平稳不了气息。
“哦，对不起，我还有事，先……”梁楠刚一开口说到有事，闫皓就在田霁欢那精心打造过的脸上捕捉到了一抹失望的表情。
田霁欢曾经心仪于梁楠，这在医院里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而闫皓就是其中之一，因此他能够理解她想要在结婚前再和梁楠聊聊的心情。
君子有成人之美，而且田霁欢又是个美人，闫皓像来对美的东西没什么抵抗力，所以他决定帮她。
闫皓突然拍上梁楠的肩，对着田霁欢微笑着说，“他的事情我知道，我去帮他办，你们等等我，先聊一下吧。”
梁楠瞪上闫皓，想要抓住他，却被对方一个闪身笑着逃开了。
“你也不想光着脚到处跑吧，我很快就会回来的。”闫皓倒退着笑嘻嘻地跑掉了。
梁楠恨不得冲上去，但正如闫皓所说，他也不想光着脚到处跑，转过头正好对上田霁欢凝望着自己的眼眸，他呵呵着干笑了两声。
“你……怎么没穿鞋啊……呃……我的意思是说，外一踩到什么割伤了脚怎么办。”田霁欢只和梁楠对视了一秒，便垂下了头，她的目光落在梁楠的一双丝质的黑袜子上。
“哦……那个……呵呵……对了，你今天应该很忙吧，你若是有事就先去好了，我一个人在这等闫皓没关系的。”梁楠回头朝闫皓的方向看了看，又随意的看向其他的方向。
田霁欢轻咬着嘴唇，无意识的将唇彩都吃进了嘴里，她的手紧紧地捏着裙摆，手心都泌出了汗，“其实……我知道你并不想见到我……”
“没有的事，你不要想太多。”梁楠礼貌的应着，心不在焉的四处张望着，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感觉到刚刚的那个小男孩应该就在附近。
良久，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过一句话，田霁欢不敢抬头看梁楠，却又不甘心失去这最后的机会，因此她鼓起勇气抬起头大声的说“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梁楠被她突然放大的声音吓了一跳，他有些惊讶的转头看着她，微愣了一下后，淡淡扯开嘴角，儒雅的，但却很公事化的一笑，“你轻点说没关系，我听的清。”
“嗯……对不起，我知道我这样缠着你，你也一定很困扰，但是今天我就要结婚了，如果不问清楚，我会一直不安心的……”她的目光落在远处的树林里，只有不注视着梁楠的时候，她才有勇气问出口，“……你有没有……有没有一点喜欢我？哪怕是一点点？”
一阵风拂过，吹得树叶飒飒地响，吹得梁楠闭了闭眼睛，却不足以吹散女人的话，至少是该听到她说些了什么的，但梁楠却什么都没有回答。
当梁楠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不远处精心搭建的婚礼仪式台后面，走出了两个身影。
那是两个矮矮小小的人，前面的是一个穿着白色纱裙装扮成天使，头戴着花环，手中还拿着一个银色闪亮亮的魔术棒的小女孩。
她嘴里似乎在叽里咕噜的说着些什么，她的身后跟着一个默默垂着头走路，双手交握在一起的小男孩。
梁楠听不清小女孩说了什么，也无心去听，但他可以肯定的是小女孩身后的那个男孩，就是刚刚被自己吓到，又突然间消失不见的小人。
因为即使从他的这个角度与距离，也仍能够清晰的看到小男孩那交握在一起的一双沾满泥土的手。
田霁欢等了很久，始终得不到梁楠的一个回答，即便是再失望的结果她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于是她鼓起勇气抬头，却看到梁楠朝着不远处露出的惊喜表情。
“梁……”
“我先走了！”梁楠的离开让田霁欢刚要吐出的话，卡在了喉咙口。
“……可是再怎么急着逃走，也该穿了鞋再走啊。”田霁欢依依不舍的望着梁楠的身影，口中喃喃念着，最终也没有得到一个答案，但其实对方的表现就是一个最真实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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