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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颜 完结+番外 第8节

作者:yukikaze 字数:21573 更新:2021-12-18 07:15:10

    一头扎进冰冷坚硬的冻土里江流还嫌不够,起身复又一头扎进去,确实磕到了一个硬物。是的,他终于把她们娘俩刨出来了,他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可那哭声和眼泪都闷在土里,仿佛是不能存在于这世间的东西。

    韩东一直想帮江流摆脱那个噩梦,可却让他更加痛苦,如同身在地狱。

    我在你身边啊江流,你还有我,并没有下地狱。

    第34章 三十三

    头上、手指上的伤口都包扎好了,江流呆呆地坐在炕上,油灯的火苗一动不动地映在他无神的双眼中,眼角还有泪痕。

    韩东拿来地瓜和土豆,以及一碗腌咸菜。江流没有反应,韩东也吃不下,并排和他坐到一起。

    “为什么不告诉我”火苗闪了一下,江流的眼中似有生气。

    “怕你难受,怕你会想不开。”韩东实话实说,前几个月江流还在小溪边求自己杀了他,他最近情绪特别不稳定。

    良久,江流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已经没有眼泪了,只是幽幽地说了一句“我活该,我活该断子绝孙。”

    韩建国不懂他为何要说这种伤人伤己的话,他揽着江流的肩抱着他,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四月的时候,江流又接到杨树的电话,言之凿凿地说,半年后高考正式恢复,具体要求还没出来,继续等通知。然而最需要加紧复习的这几个月,韩建国又被县里叫走,去参加dang课和生产技能培训。

    临走前,支书又找他谈了一次,不止是玉珍的婚事,还有回城的问题。韩建国没有公开说过自己的选择,却也是心照不宣的。支书知道做人不能太自私,却依旧出言挽留,他不是为了女儿,是为了全村的百姓。

    韩建国也明白自己对于双清山的意义。其实他早已在内心不由自主地为这个贫瘠的村庄谋发展了。这地方太偏远,即便大搞农业生产,青壮年太少,很难有成就。不是能回城的知青们才会走出大山,双清山的乡亲们也一样,不能只是低头看苗抬头看天了。

    临走时,张婶给了他几个菜团子,让他带到县里去吃。韩建国一心想着江流,想给他留下一个,回到家却看到他已经在啃土豆了。

    “吃这个吧,刚出锅的。”他递给他,“我下午再走,我们一起吃。”

    江流看了一眼菜团子,没有说话,连土豆都不吃了,回到里屋拿出了一打复习资料“这个给你,有时间的话就看看。”

    韩东接过来,看着又恢复沉默的江流,心里突然不太想去上那个课,想留下来陪陪他。

    玉珍主动要求跟韩建国去县里,她想赶集,有好多东西想买。一路上,她也不是那么缠着韩建国,就是说些村里琐碎的事,让他们重拾过去一起在村里忙碌的时光。

    送到上dang课的学校门口,玉珍依依不舍“东子哥,你这几天自己好好照顾自己。”

    “没事儿,你赶集去吧,要不太晚了。”

    最后的最后,玉珍忍不住问出来“东子哥,我好吗”

    韩建国一愣,本能地回答“好啊,怎么了”

    “那你喜欢我吗”

    这是个很那回答的问题,韩建国觉得自己怎么回答都会伤了这个姑娘的心,于是选择不回答。

    “我进去了,你赶集去吧。”

    看着他进入教室,玉珍脸上的笑容消失,她没有去赶集,而是走进了挂着县革委会牌子大院。

    江流的手指好的差不多了,开始到地里帮忙。他抬头看了一眼已经垂了穗儿的高粱,心头感觉满满当当的,脑子也满满当当的都是复习重点。算算日子,韩东也该回来了,也该跟他一起复习复习了。

    务农七载,江流最爱的就是这丰收的景色。因为丰收,意味着不会饿肚子啊,饿着肚子,真的什么都干不了。

    他像往常一样欣赏着地里的高粱,身后传来一个严肃的声音“你是江流吗”回过头一看,是五六个带着红袖标的陌生人。

    “是。”

    见江流手上还拿着锄头,来人紧张起来“你先放下凶器”

    锄头怎么还成了凶器了江流不解,依言放下。

    “黑五类的出身吧”打头人放松的神经,开始冷嘲热讽,然后表掏出一张纸,“有人告发你强jian杀害妇女,跟我们走一趟吧”

    上来两个人抓着江流的双臂,让他的头一下子压得很低。他头脑一片空白,甚至都没有申诉和挣扎。县革委会白来这么多人了,甚至还带了绳子,如果江流不听话就把他绑走,没想到他就这么乖乖地就犯了。以为黑五类出身的强jian犯是多么难缠的对象呢

    韩东结束课程搭便车回村,进村的时候眼看着革委会的汽车开出双清山,感觉有点奇怪。他还没走到村委会,半路就碰见了李泽厚。他脖子上还缠着皮尺,像是在地里算着一半帐跑出来的。

    “队长,哎呀韩队长,你可回来了”他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不过这回倒是没啰嗦,“江流、江流让县革委会的人给抓走啦说他强jian妇女”

    刚从供销社给江流买的新脸盆扣在地上,韩建国猛地回头寻找那辆刚刚擦肩而过的汽车,却只看到地上绵延不绝的轮胎痕迹。

    暂停农业生产,双清山从支书到普通老百姓,包括知青,都被请进县革委会接受问讯。

    腾出一间办公室,双清山的一干人等在走廊,支书先被叫进去,韩建国看到里面坐着三名干事。李泽厚都办好回城的手续了,月底就能走了,一看这阵势以为自己走不成了,吓得腿都软了。葛红英则是没能办成手续,正一肚子气,打算抓着这个机会好好折腾一番。

    支书没进去多久就出来了,李泽厚就哆哆嗦嗦地被叫进去。韩建国能猜到,支书估计是东扯西扯地瞎糊糊弄了一番,没问出什么就把人放出来了。

    手抄诗集还在自己怀里揣着,而且听说来人只去地里抓人,并没有进院,那些淘来的书应该没什么问题。韩东在心里盘算着,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想想这些,先帮江流铲除一些可能会出问题的隐患。

    不江流有罪吗这本来就是个伪命题,你情我愿怎么能算是强jian呢

    然而此刻的韩建国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气得攥拳,等着自己被叫进去。

    玉珍出来之后,韩建国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还没进门就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听到玉珍跟他小声说“记住,出事的时候你不在村里,你什么都不知道”

    韩建国还没回过神来就坐下来,对面是那三个干事。

    “你是生产队长是吧听说刚入dang”

    机械地点点头,韩建国胸前的dang徽在反光。

    “既然出事儿的时候你不在村里,那就跟我说说,江流平时的表现如何”

    干事并没有直接问他,而是直接默认了他不在村里。

    “他、他很好,他在小学校里教书,不用挣工分了也下地帮忙干活,一零七大火的时候,他还被记了三等功”

    “还帮寡妇挑水,替寡妇砍柴”一个年轻一点的干事插了一嘴道,三位干事都哄笑起来。

    问讯调查这是什么氛围他们分明在拿江流取乐

    “他不是强jian犯,也没杀人”韩建国终于喊出了这句话,他已经憋了很久了。

    三个人皆是一愣,年轻的干事最先回应他“他是不是我们会调查清楚的轮得到你在这儿狼狗一样的叫唤”

    韩建国早就坐不住了,抄起椅子就要砸过去,中年的干事赶紧抱着他“韩队长韩队长,在革委会可不兴这么闹啊,隔壁都是领导啊。”

    中间的那名干事年龄最大也最沉稳,他知道韩建国最近刚入dang,县里对他很器重,轻易不能惹,便提醒年轻的干事“小陈,怎么能骂人呢你跟人家道个歉。”

    “对不起”那个小陈不耐烦地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没等韩建国方案,年长的干事赶紧接上话“韩队长,我们没有要问的了,你可以出去了。”

    经过了一天的问讯,双清山的人们终于得了赦令,争先恐后地坐上拖拉机准备回村。而应该开拖拉机的韩建国却不见踪影,支书发现自己闺女也找不见了。

    韩建国拉着玉珍走在僻静的小巷,远看是手拉手,其实只是又拉又拽地快步行进,一点都不浪漫。

    “是你跟革委会的人说的”到了没人的地方,韩建国厉声质问。

    玉珍也不含糊“是我说的。”

    女人不能打,吓唬吓唬得了,这是韩建国他爸那个老工人对他的教导。可那是对媳妇儿的,眼前的玉珍,韩建国是真想打她个大嘴巴,太可恨了

    “你跟谁学的这些他找你惹你了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不让你走”玉珍也忍不住喊出来,眼里隐隐有泪光,她也不想这样,也不想害人,可一想到韩建国要离开双清山,就难受地失去了理智,“你不能离开双清山,不能离开我”

    “不要离开我”,这话江流也说过,他说的时候声泪俱下,韩建国都要心疼死了,可眼下江流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经受着什么,他不在他身边,他会多么恐惧

    “我走不走,是我的事儿,你干嘛要折腾他”

    玉珍擦了一把眼泪,依旧倔强“我知道要高考了,我知道你要跟他去上海,你们俩都打算好了。要是没有他,你一定会留下,你出身那么好,又入了党,为什么总跟他一个黑五类混在一起”

    “你”人家说得句句在理,韩建国找不出话去反驳。

    偶尔有过路的人,看着两人都都气哼哼地站在墙根下面,像是为了生活琐事吵起架来的小夫妻。

    “你都说了什么革委会的人怎么就认定他是强jian杀人了呢”

    一五一十地叙述了一遍,玉珍说的倒也都是实话江流和田寡妇被捉jian在床,又并没有结婚的打算,田寡妇腹中有子,死得不明不白,在加上江流那黑五类的出身,革委会的人最近可能没有了的典型,就直接进村抓人了

    韩建国后悔当初稀里糊涂地把事糊弄过去,应该讲清楚就没有今天这雷了。

    他警告玉珍“这不是小事,既然已经捅出来了他们就一定会查到底,你不必为我遮掩,我不怕调查,你也老老实实待着,别再惹事了。”

    第35章 三十四

    村里另外有会开拖拉机的知青,带着众人回去了。韩东没有走,他想留在这想想办法,如果能见上江流一面就更好了。他主动找革委会主任做思想报告,说他疏于管理没能及时发现江流和田寡妇的关系,还特地强调了江流的救火三等功,希望县里能从轻处罚。

    然而,一个月后,却等来了江流正式批捕的消息。

    这下韩建国坐不住了,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了。他直接打给上海的杨树,上个月还能打通的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六神无主地到看守所打听消息,也是见不到人,只说案件在审理中。

    审理韩建国冷笑,这十年来,国家哪有什么司法机关,无非是那些无法无天的红ei兵在一手遮天,越是这种情况,江流的处境就越危机。

    阴暗的房间弥漫着潮湿冰冷的空气,每一缕神经都挣扎在清醒与混沌的边缘。四肢麻木到失去了视觉,也早已失去了对时空的判断,而严厉的质问却从来没有间断,一直在耳边萦绕。

    “田文氏,到底是怎么死的”

    江流第一次知道,田寡妇本姓是文,“田文氏”这个称呼实在是太陌生了。

    绣着红花,悬在空中的新布鞋仿佛就在眼前晃悠,但此刻被吊起来的是江流自己。

    从头到脚浇下一桶冰水,江流清醒了不少。他被固定的很好,双臂举过头顶,手腕上绑了绳子被吊起来,脚腕被拴上铁链坠着,是一个被悬空的状态,一个时刻都要保持直立的状态。若是因为疲倦而稍稍低头,脖子上缠着的绳子就会累得他窒息。

    他已经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这样被吊了16个小时了。

    审讯的人有两拨,如今又换了昨天上午那三位,然而审讯记录还是一片空白。

    坐在中间的,也是从双清山吧江流抓回来的干事,终于坐不住了,又浇了他一桶冰水,江流还在因为水进了气管而剧烈地咳嗽,右腹又挨了一闷拳,那拳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继续在右腹处转捻,疼得他身体忍不住向后撤。

    “我告诉你,老老实实交待问题,少装哑巴。给你个机会保命,不然直接画押,就是死路一条”说着拿出刚刚拳头里夹着钢笔,放到了桌上。

    右腹的疼痛还在弥漫,江流终于开口了“她是自杀的我没有她”

    “哦照你这么说,我们还不该抓你了”

    同一个地方,又落下一拳,这次没有停留,但是力道很大,江流龇牙咧嘴地出声。

    电灯正对着江流的脸,他忍不住低头,勒得到难受又抬头,只得直面强光。

    “她还怀孕了,是不是”

    “是。”细如蚊声的回答,让审讯的干事激动不已,他们赶紧追问“你为了遮掩这件事,怕会影响你回城,就杀了她,对吗”

    仿佛在听别人的事情一样,江流用沉默拒绝回答。

    他被吊得更高,铁链缀着下半身,身体要被撕成两半。16小时水米未进,他没有力气叫喊,喉咙里传出嘶哑的声,音量小到都传不出这间审讯室。被打湿的头发贴在额头上,脸上布满了或冰凉或炽热的透明液体,在强光下闪着光,不知是浇下来的冰水,还是汗水、泪水。

    韩建国一个礼拜都没回来,玉珍终于坐不住了,到县里去寻他。她来得巧,韩建国正打算去上海求救,刚到火车站还没买到票,县革委会的红ei兵就来抓人了。

    第二次审讯经历了一个小时,除了比上次时间长,审讯的干事显然是对情况有了更细致的了解,抽丝剥茧地抛出的全是封闭式问题,问得韩建国哑口无言,肯定也不是否定也不是。他这一个小时,并不比被被吊了72小时的江流容易多少。

    “当时,你曾经问过江流,问他是不是要娶田文氏,对吗”

    “是。”

    “他否定了,他并不想娶田文氏,对吗”

    “对。”

    “田文氏死后,是你和支书合伙把她入殓下葬,第二天又告知村里她改嫁到外村了,是吗”

    “是。”

    干事非常满意的回答,终于抛出了一个开放性问题“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连珠炮似的问题,韩建国早就只凭本能回答,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为什么为什么要说田嫂改嫁了当时跟支书是怎么商量的他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因为你看到江流杀死了田文氏,他求你不要说出去,还保你可以当兵。他们家有部队背景,你救火受重伤的时候还救了你,你动了心,所以就包庇他,对吗”

    仿佛在听别人的事情一样,韩建国和江流一样,选择用沉默拒绝回答。

    这个反应干事很满意,事实是什么根本不重要,他只是想试探一下这位人人都器重的生产队长,这下看来也不过如此。

    “现阶段的取证工作基本完成,开庭前你先不要离开县城,我们会通知你出庭作证。你可以走了。”

    牢房里阴暗潮湿,拿进来的时候还滚开的米汤一会就凉透了。革委会安排下来,开庭前要让江流看上去是个正常人。从审讯室回来的时候,他被人提着两个胳膊,脚蹭着地,像一滩烂泥一样被丢进了牢房。看守的老者一看,把别说正常人了,这都站不到法庭上去。

    他托起江流的上身,拿个勺子小心地盛了一口米汤放到他嘴边。粮食的汤水顺着食道流入胃里,江流有了一点反应,痛苦地哼了一声。

    老者抱着他的手,正好放在了右腹遭到重击的位置。

    “再喝一点,慢点。”

    冰凉的米汤让已经高烧烧得浑身滚烫的江流清醒了许多,他张着嘴等着老者的勺子递过来,真是又解渴又降温,让他开心地想要笑出来。

    苦中作乐吧,不然就真的什么高兴的事儿都没有了。

    看守不了解情况,只觉得这人跟纸糊的一样,怎么刚进来三天就给弄成个半死江流肋下的充血触目惊心,让这他直叹气。

    “又是个要真理不要命的主儿,图什么”老者自语道。

    要真理不要命的是我爸,不是我,江流在心里说。不过结果都是一样的,真理,真相,都是最不重要的。

    不敢违抗革委会的指示,老者给江流拿来棉被盖着,盼望着他能退烧,后天正常地站在法庭上。江流恢复了一点力气,可还是什么都说不出,盯着牢房翘起的一块地砖,慢慢地喘气。

    “你又去革委会胡说了”韩建国和张玉珍又对上了。

    韩建国这两天都住在县里的熟人家,他结束了审问,拉着等在外面的玉珍,回到了这家的院子里。白天都去上班了,他们两个又对峙上。

    “这次真不是我,我这两天一直在村里。”她从来没撒过谎,韩建国还是信了。

    “是葛红英,”玉珍说出了她的猜测,“她一直在县城跑关系,想要回城,她也都知道,应该是她又去说了。”

    恼羞成怒地抱着头,韩建国又爆发了“你说你们图什么这样斗来斗去,都已经死了人还想怎么样”

    “图你”玉珍也是一嗓子,“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就是为了你。”这没什么可遮掩的,从韩建国来双清山的第一天,她跟着爹去火车站接,她就喜欢上了他。能图什么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啊

    玉珍没有前几次那么激动了,她知道自己这样做了韩建国一定会怪他,甚至会再也不理她,早就无法挽回了,可还是忍不住表白“你心里有他,可我心里有你,这是一样的,你还不明白吗”

    眼前这个姑娘,韩建国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过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明媚活泼的少女,已经变成了现在这个哀伤幽怨的女人,而让她产生这种变化的,是自己。

    她说的都对,江流是黑五类,是他这种根红苗正的出身不该接近的人。江流还是个男人,韩建国还情不自禁地跟他产生了那种感情。

    他不想再责备任何人了,没有用,江流不会因为他打了谁就被放出来。跟玉珍他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她比他活得明白,他说不过她。

    现在,韩建国只想离江流近一点,再近一点,因为他知道,他们之间的距离只会越来越远了。

    第36章 三十五

    江流给田寡妇讲陆游和唐婉的故事,讲钗头凤,田寡妇记忆太深刻,遗书都是仿写的。韩东记得那封力透纸背的遗书,江流当时看完就崩溃了。

    如今读到原版,陆游和唐婉的爱情一点都不比江流和田寡妇的省心。韩东坐在看守所门口的路灯下,看着江流刀刻一般的字,似懂非懂地读着,也读出一丝无奈,直抹眼泪。

    幸好这诗集还在自己身上,若是被革委会的人拿去,不知又是什么罪名。

    又往上海打了几个电话,还是不通。那边的情况也许没有看上去好,也许并不比江流轻松。

    半夜,看守所关了大门,只留一盏孤灯,韩东抹黑坐在到门柱边,他离江流又近了一点。

    路灯都熄了,韩东裹紧了衣服,支持不住地沉沉睡去。那本从不离身的手抄诗集,在清晨即将来临的时刻,被悄无声息地从他怀里抽走了。

    江流不是纸糊的,他也不是身体不好,只是双清山的伙食没什么营养,又要上课又要下地干活,胃里留不住什么油水儿,自然抗不过这一轮又一轮的刑讯逼供了。

    仅休息了一天,江流又被吊起来悬挂着,像寺庙里的钟一样。这样的状态,江流的身体已经适应了,脸上并没有痛苦的神情,或者说根本没有表情。

    喜怒哀乐都是可以一眼看出来的,哪怕是装出来也是有的,而发呆愣神儿时视线也是有集中点的,而江流此刻却是看不出一点情绪,连眼神都是空洞的。

    看守喂过他米汤,还吃了一点土豆,虽然还是站不起来,但早已恢复意识。吊起来之后又浇了两桶冰水,怎么可能不清醒所以他此刻的状态,在审讯的干事看来,根本就是一种无声的反抗

    他不熟悉江流,并不清楚江流平常就总是面无表情的,现在看起来只是更憔悴了一点。

    干事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面,也不耐烦再问什么了,就把那本手抄诗集丢到地上,正好扔到江流眼前。

    “这东西眼熟吗”

    花了一段时间聚焦,江流太饿了,直眼冒金星。诗集背面朝上,所以最后一页上的电话号码露了出来。江流当然眼熟,这是独一无二的东西,电话号码是杨树写上去的,这是他亲手书写的诗集。

    这本诗集在他刚到双清山没多久的时候,为了安全起见,就一直由韩建国保管,从不离身。

    江流终于有点变化了,干事很满意。他起身走到江流面前,又问了一个问题“这是你亲手写的东西吧”

    钟,敲响了。

    他没什么力气,却也挣扎着想看清地上的东西,身体仿佛布满了湿滑的毒蛇一般剧烈的扭动着,脚下的铁链跟着扭动发出碰撞的声音。

    哪里还用再确认他没什么特别在意的东西,这有什么可认不出来的

    干事捡起诗集,翻到某一页,大声念了出来

    女人的身体,洁白的山丘,洁白的大腿

    你献身的姿态宛似大地

    我粗野的农夫的身躯挖掘着你,

    并让儿子从大地的底部跳离。

    江流第一次读到这首诗的时候,是在小学一年级。

    江慕云在生活上不是个有条理的人,时常闲书工作用书都胡乱堆在一起。放学回家后的时光是美好的,江流在父亲的书房里徜徉,只找字全都认识的书读。

    二十一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见字都认识就读起来,正云里雾里的迷糊,江慕云回来了。见他那半大的儿子正捧着一本智利大诗人的诗集,江教授表面波澜不惊,实则内心翻江倒海,便故作镇定地问起来“流儿,你看得懂吗”

    小江流懵懂地摇摇头。

    把儿子抱到腿上,江慕云开始他的演讲“爸爸告诉你,这首诗是在说,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你喜欢妈妈吗喜欢吧,你就是从妈妈身体里孕育出来的,是妈妈不惜献出生命才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所以你要爱妈妈。儿子从大地的底部跳离,你就是妈妈的儿子,妈妈就是大地母亲,而你迟早要离开妈妈,妈妈也会离开你,这就是跳离,你和妈妈分开成两个个体。那爸爸呢爸爸就是粗野的农夫了,你看妈妈老说爸爸邋遢,爸爸很粗野的,离不开妈妈照顾的,哎呀不要闹,爸爸不会跟你抢妈妈的。”

    重新读了一下这段,江流问“那爸爸要挖掘妈妈吗什么是挖掘啊”

    “挖掘就是接触,每个生命都不是独立的,都会在这世上相互接触,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活下去。”感觉说的复杂了些,江慕云想了一下,“挖掘这样的接触会产生新的生命,也就是大地和农夫孕育出生命。在这世上的人,不是大地就是农夫,他们之间会产生各种各样的接触。但是出生和死亡,也就是来和去都是一个人,不会有人跟你一起来这个世界,也不会有人陪你一起离开,只是这一路上会和其他生命产生接触,不止有爸爸妈妈,还会有你不认识的人。”

    “你不要怕,爸爸妈妈从前也是不认识的,是因为接触了之后,有了感情才有了你。爸爸希望你以后多多接触那些大地和农夫,能看到大地的美丽,也能看到农夫的勤劳,收获美好的感情,享受生命的快乐后离去,然后再啼哭着从另一个大地的底部跳离,重新开始新的生命接触。流儿,你懂了吗”

    看着江慕云期盼的眼神,小江流点点头。他很开心能听爸爸讲故事,爸爸要是每天都能这么早回来给我讲故事该多好啊

    “啧啧,看着斯斯文文的人,脑子里装的净是这些污言秽语,你也配参加革命工作,战天斗地”

    江流早就停止了挣扎,干事咳了一声,转过身撕下刚刚读过的那页,刚要揣进兜儿里,就听到身后呜呜咽咽地响起了哭声。被吊起来的那口“钟”垂着头,止不住的抽泣,渐渐地,恸哭的声音越来越大,扰的人心里烦。

    干事丢掉诗集,不耐烦地又向江流的右腹招呼了一拳,疼得他痛苦地哽咽。

    “我劝你快认了吧,早死早超生。”

    母亲投海,田寡妇上吊,那是江流距离死亡最近的时刻。他从不畏惧死亡,因为活得太苦,有时候会觉得死亡是解脱。他也不愿自杀,因为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不想惩罚自己。在他看到那本诗集之前,他一直是这么想的。

    一直以为自己不一样,无论是大地还是农夫,他和韩建国都是不一样的,所以才会依赖彼此。然而生命本没有什么不同,即便自己死了,也还会有更多的“江流”活着经受这样的痛苦,都不过是历史的尘埃,沧海一粟而已。

    死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从另一个底部跳离的助跑。“啼哭着跳离”是在哭上一次跳离后经受的苦痛,所以在上一次离开的时候,就不能再哭了。爸爸说,要享受到生命的快乐后离去,他要快乐地离去。

    于是江流不哭了,他彻底想通了。

    他笑了,笑得很灿烂,是韩建国曾说过的很好看的笑容,他要为下一次跳离做好准备。

    死不是结束,死是新生。

    又一桶冰水浇下来,流到地上,混成了殷红的血水。悬挂着的那口“钟”的前襟也被鲜血染透,仿佛再也敲不响了。

    第37章 三十六

    延期开庭,一拖就是五个月,此时的县城,早已进入了严冬。

    韩建国排队买了两个烧饼,哈着气小跑着回到了住处。县城的邮递员和他擦肩而过,收到录取通知书的知青,疯了似得在大街上又笑又叫。十年浩劫后,青年人终于可以回到象牙塔去,继续自己学术上的追求了。

    那是1978年的元旦,韩建国年前回村里一个月办妥了交公粮的事,又回到了县城。五个多月来他一直在打探消息,诗集弄丢了,也没法往上海打电话。他拿了钱贿赂了革委会的人,却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这人,仿佛消失了一般。

    他依然住在县城的熟人家里,在人家空着的一处小隔间里凑合着,每天就是吃饭睡觉打听消息,也没心思收拾自己,头发和胡子都长长了,眼神也空洞起来。要是被什么事儿刺激到,那双大眼睛一瞪依然很吓人,像是山里流浪的野人。

    玉珍刚进门还没站稳就被吓到了,然后就被一把推开。她放下拿来的饭菜,无声地掉了几滴泪,追着那野人出门了。

    雪下了一场又一场,早已习惯这种气候的当地人总能稳妥地在这冰面一样的路上健步如飞,玉珍一个劲儿地追着韩建国,却怎么也追不上。

    眼看着要过春节了,人们都拖家带口的出来办年货,街上十分喧闹。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几条街,终于在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街停下来,因为玉珍喊了一句“月底开庭”

    韩建国终于回头了,用那副须发浓密的面孔瞪着玉珍,等待下文。

    “不能再拖了,眼看着就过年了,”她顿了一下,“等他出了院,就开庭。”

    “出院出什么院”韩建国抓着她的肩膀逼问,“你说啊”

    “他”玉珍也不知道具体的,反正是个要住院的伤势,估计不会太轻,她怕自己说出来,跟韩建国的关系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他怎么了”野人挣扎在崩溃的边缘。

    “他受了点伤,住了两个多月医院了。”

    怪不得怎么打听都没有消息,怪不得那些人都吞吞吐吐的,原来他早就不在看守所了。一点伤一点伤用住院吗一点伤至于那些人被问到的时候那么慌张吗

    松开玉珍,韩建国失魂落魄地走开了。

    天太冷了,北风像刀子一样剜着人的脸,眼泪在眼眶里就被冻住了。

    江流啊,我想为你哭一哭,老天都不让啊

    杨树这次是直接联系了哈尔滨军区,乘火车到的县城,和上次坐直升机不一样,颇费了一番周折。

    早年在内蒙带队伍,也体会过天寒地冻的滋味。可到底纬度更高了,这东北的冬天真是不同凡响,凡是露在外头的部位全都木了一样,尤其是脸,他也不想绷着,可天太冷。

    然而看到县城派来接他的人那副心虚的样子,杨树也给不出什么好脸色。

    “两点多就开庭了,不知现在”

    “直接去现场”

    好像还真有模有样的开庭审理了,仿佛自己再晚来一步,就只剩听取对江流的判决了。上一次他接到沈雯丽的信时就已经晚了,这次的江流,他不想再后悔,不由得加快了步速。

    这是一个徒有其表的法庭,唯一真实的,恐怕只有江流被冻得青紫的手脚和削瘦憔悴的面容。

    他只着单衣,光着脚拖着脚链走上被告席,全程低头,看不到眼睛。自从他被带上来,韩建国一直试图突显自己的存在,他小声地叫他,大声的咳嗽,敲打椅子,都没有引起江流的注意。半年都没见了,他想跟他有个交流,哪怕就对视一眼,可江流却仿佛封闭了六感,无视了一切,包括那名由革委会干事担任的法官说的话。

    “现在出示的证据,是由被告亲手书写的反动诗集,满篇的污言秽语,之词,像是一个能做出先jian后杀恶行的人写出来的”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巨响,连江流都被吓得抖动了肩膀,那张椅子终于被韩建国砸了。

    “那诗集不是他的”他好像真的成了个野人,大吼道,“是我的,是我写的”

    很快就有带红袖标的人出现要把韩建国拖出法庭,他依旧在喊。

    刚打开大门,迎面就撞上了一拨来人。韩建国感觉视线里的绿衣服很熟悉,抬头一看,杨树正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

    “松开”杨树短促有力的命令吓得两个红卫兵赶紧松手,韩建国站稳,看清了杨树,终于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杨树来了杨树真的来了

    有军人进入,乱哄哄的礼堂安静下来。杨树看不到别人怎么样,只看到那个站在中央、衣衫褴褛的被告,看肩膀仿佛比上次见到更单薄了,青紫的手脚还带着铁链。他犯了什么罪要被这么折磨

    压着一肚子火走过去,跟着杨树来的县领导也赶紧跟上,和那“法官”耳语了一通。

    “不行,这人犯的是强jian杀人罪,反革反人的黑五类,不能就这么放了”

    江流一直就没开口说话,就连庭上问话也没出声,被法官算作默认了。杨树走到他身旁,看到铁链皱了皱眉头。正巧那“法官”又在叫嚣,就一个眼神瞪过去“钥匙”

    那“法官”吓得住了口,使了个颜色,戴红袖标的赶紧递上钥匙。江流看到那双绿色的袖口,缓缓抬头,终于看到了杨树。

    声音很小,仿佛只有气从江流的嘴里吐出来,杨树看到了口型“我想死。”

    县里最好的医院就是上次韩建国烧伤时住过的那家,江流也才离开这里不到一周,要不是着急站在“法庭”上接受审判,他还能在这儿躺半个月。

    杨树一早就联系了当地的军管会,也从上海带了军医来,他站在角落看着医护人员忙进忙出,从缝隙里看到江流沉睡的脸,和记忆中的另一张脸重合了。

    那是他第一次走进沈家的院子,在一个春日的下午,庭院的长椅上熟睡着的是名叫雯丽的少女。

    他当时还只是位至师长的沈文杰的警卫员,跟着长官回家告别,即刻就要北上抗日,那少女也即将听从父亲的安排,赴法留学,躲避战火。

    风吹来一片云遮住了太阳,晒了半日的阳光突然不见了,少女感到了丝丝凉意,瑟缩了一下。杨树抬手就要脱下军装给她披上,可刚解开一粒扣子又深觉此举不妥,正踌躇之际,沈文杰出来了。

    1944年的全面反攻,势必要拿出更大的劲头和日本人决一死战,来家里看看要有永别了的觉悟。沈文杰看到最心疼的妹妹熟睡着也是不忍叫醒,只解开斗篷,披在她身上。

    沈雯丽醒了,却被哥哥哄着继续睡“上海的天难得这么安静,”像哄孩子似的轻柔地拍了拍妹妹的背,“我走了,到了那边要给家里多写信。”

    杨树看到,沈雯丽咬着下唇,无声地流泪。

    “求你了,让我看看他,我就看一眼。”

    面对如此请求,杨树也是心乱如麻,他不希望韩建国打扰到江流休息,可也有很多事想要问他,只好带着两个人来到一间医生办公室。

    玉珍还没坐稳,杨树就把那本手抄诗集放到桌上,韩建国没想到这东西竟会在杨树的手里。

    这诗集跟江流经历了类似的酷刑,如今已经破败不堪,最后一页的电话号码还清晰可见。

    “这么烫手的山芋,是怎么落到革委会那些人手里的”

    韩建国艰难开口“这东西一直是我保管,几个月前,我给弄丢了。”

    “看来是有好事之人了。”杨树边敲桌子边思索,“强jian杀人又是怎么回事”

    不敢对这位长兄一般的军官有所隐瞒,韩建国一五一十地说了,说到田寡妇怀着孕,杨树也不敲桌子了。

    “跟他爸爸一样,风流的糊涂。”杨树听完,给出了评价。

    谈到一半,有医生过来报告病情“舌头断裂三分之一,已缝合,伤口正愈合;肝脏外部重击内出血,已穿刺处理;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持续高烧,可能会引起肺炎,其他炎症待查;严重营养不良。”

    “舌头断了怎么断的会不会影响以后说话”

    “看伤口是自己咬断的,不影响说话,长好就没事了。”

    杨树松了一口气,江流曾患有心因性失语症,在渔村掩人耳目生活的那段日子。要是因为舌头受伤而不能说话,人不就毁了

    韩建国显然没听到那句“长好就没事了”,他回身瞪着张玉珍,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了

    “听到了吗你听到了吗他差点死了,你差点害死他,你满意了吗我杀了你”

    杨树和来汇报的军医赶紧冲过去拉架,玉珍被死死地掐住脖子,脸都憋红了。韩建国这个种了几年地的小伙子有膀子力气,杨树愣是抱着他的腰,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把他扯开。

    张玉珍干咳了半晌,刚喘过来气,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一边磕头一边哭着坦白“是我告发的他,是我拿走了诗集,我交给革委会的,都是我害的,你们把我的舌头割了吧我的舌头给你们”

    依然是那一副野人的样子,韩建国抱着头缩在墙角痛哭。“是我把江流害成这样的”,他嘴里不住地念叨着。冷眼看着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杨树扯着他的衣服拽到身前训斥“你还敢打女人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不管她犯了什么错,男人都不能跟女人动手”

    “不不,都是我的错,我该死”玉珍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抓着杨树的裤脚,“我的舌头给你们,我替他去死”

    杨树不想在这个混乱的局面里过多地停留,只是他知道韩建国是真的担心江流,忍不住安慰了一句“要不是你护着,他可能都死好几回了。”

    第38章 三十七

    江流醒来的时候,杨树正给他跑组织关系。参谋长发话了,错过了去年的高考,明年一定要参加。老爷子也惦记外孙,说今年无论如何要回来过年。杨树不敢怠慢。

    “要喝水吗”护士凑过来问,江流说不出话,感觉整个嘴都是麻的,不知道能不能喝水。

    他点点头。口还是很干的,可是要怎么喝水呢

    护士用沾了水的棉签在他干裂的嘴唇上沾了两下,就算是“喝水”了。

    干得用力咽了一下口水,感觉到尖锐的刺痛,又麻又痛,他哼了一声。

    “别乱动,”护士捏了一下他的手,他才恢复知觉,“舌头、喉咙都不要乱动,就自然地放松。”之后又细细地给他讲了一下身体状况,说到哪儿,江流哪儿就跟着疼一下。

    抬起右手,江流抓着护士的左手,在她手心里划拉。护士明白她的意思,拿来纸笔。

    手有点抖,不听使唤,躺着写字又看不到,江流想坐起来,护士帮他摇起了床头。

    “我在哪儿”

    “这儿是县医院,我是跟着杨参谋来的,”护士想了想又补充,“上海来的。”

    依稀记得在法庭上看见了杨树,还听到有人在大喊大叫。

    “杨树在哪儿”

    “杨参谋办事去了,昨天就走了。”

    放下笔,江流突然什么都不想问了。有什么可问的自己还活着。这就是他为什么会喜欢丰收的高粱地,因为饿着的感觉真不好,连咬断舌头的力气都没有。

    又想起了什么,江流动笔“今天几号了”

    “1月20号,再有不到半个月,就过春节了。”

    不知不觉又过了一年,江流把1977年的高考都睡过去了。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像是下了多大决心似得又写下“你知道韩建国在哪儿吗”

    此时的韩建国带着杨树来到了双清山村委会,支书对着公章哈着白气,郑重地盖在了组织关系转移证明上,并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韩建国在生产队长那一栏签上了字,江流和双清山算是彻底没有关系了。

    张玉珍站在角落观看着这一切,她忙活了一个冬天,终于赶走了江流,虽然过程曲折,结果惨烈,而且韩建国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理她了。

    “早该办的,延迟了几个月,总算是没有来晚。”杨树向老支书道谢,又让跟着来的司机从车上搬下来两袋米,两袋面。

    “江流平时住哪儿我帮他收拾收拾东西。”

    韩建国带着杨树去村东口的院子,路上他们碰见了大包小包准备回城的李泽厚,他上来就叽叽喳喳地打听情况。杨树不认识他,就没说话,韩建国也只是三言两语打发了他。

    双清山自然环境很不错,三面环山,有河有溪,走五里就有耕地,简直是个世外桃源。杨树感慨着,就到了地方。

    地里的菜都冻枯了,缸里的水也冻冰了,很久没人在这里过过日子了。韩建国盛了一水壶的雪,进门就生火烧水,然而这次跟着他进门的不再是江流了。

    杨树也不见外,在外屋略停留了一会就进了里屋。半炕的书,一屋子的复习材料,语文书已经被翻得起了毛边,扣在炕桌上。把复习材料分门别类的整理好,至于书,杨树随意抽出两本,正犹豫着要不要都带走,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名字,呼啸山庄。

    他在沈家庭院里,第一次见到沈雯丽的时候,她手边放着的,也是这本书。那句“别把我留在,没有你的地狱”,“你”字也被圈上了圈,旁边标注了名字,是江流的字,杨树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韩东”

    收拾完书和衣服,拎着东西出来,韩建国已经在灶台前坐很久了。他不敢在屋里乱晃,因为到处都是那个人的影子,却感受不到他的气息。

    接过开水,杨树抿了一口水,故作随意地问道“韩东是谁啊”

    韩建国拎着水壶的手停了一下“怎么了”

    “也没什么,刚刚在书里看见了,”杨树吹吹水,喝了一口,补充道,“那本呼啸山庄。”

    如果失去爱人如同身在地狱,那把自己圈在这间屋子里的韩建国,就是自己盖出了一个地狱。

    上次医院的爆发还有一层愤怒,那回到这间屋子,就只剩下压抑已久的崩溃了。他还是抱着头,蹲在灶台前“呜呜”地哭着,哭到痛心时还抬手打自己的头,一下一下的,一点都不手软。

    他其实不怪玉珍,他更恨自己,如果自己能谨慎点,解决好田寡妇的事,就不会有今天的灾难。从这场运动开始以来,这样的事情他已经见过的太多了。他总觉得,有自己在,他们就不会经受这些。可他太得意忘形了,从葛红英那件事开始,他以为凭自己的能力可以摆平一切。

    他以为自己已经为那个人付出一切了,其实他的一切,出了这个村,就什么都不是了。

    他太天真了,天真得可笑。

    “其实我刚才就想问你了,”杨树对这样的状况已经见怪不怪了,“如果你想返城,我可以帮你办手续,至少可以让你先回哈尔滨,到那儿也方便申请参加高考。我记得江流也是希望你能去上大学的。”

    “我不走,你也别把他带走。”

    杨树以为他在说胡话,没接茬儿。

    “我就跟他,我们俩就在这儿生活,饿不死。”

    “这么年轻就只想着饿不死,怎么一点上进心都没有在这儿能有什么前途”

    不想跟他废话了,杨树拎着包袱站起来,正要推开门,就看到窗台上放着的两只搪瓷杯子,旁边的脸盆挂着两条毛巾,又想起刚才收拾过的双份的复习资料和床上的两床被子。他瞬间明白了谁是韩东,和“我们俩就在这儿生活”这句话的含义。

    放下包袱,杨树走回到韩建国身边,重新审视这个小伙子。他第一次知道韩建国这个人,是在那个求救电话里,当时的江流和现在的韩建国哭得一样惨。

    杨树明白了,韩东就是韩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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