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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颜 完结+番外 第7节

作者:yukikaze 字数:23311 更新:2021-12-18 07:15:09

    当年的事,江流只听杨树和他草草的讲过,对细节不甚了解。

    几个热菜上了桌,雯娟招呼祖孙二人吃饭。江流客气了一下,请外公先坐下,还没动筷,沈参谋长进了门。沈文杰,江流的舅舅,五年前,是他派杨树去泉州的渔村,把江流接回上海。

    沈家已经很久没有聚过这么齐了。参谋长下午还有会,因为江流回来了,才特地跑回家里吃顿中午饭。

    沈文杰开了一瓶珍藏多年的黄酒,被外婆数落大白天的还喝酒。长子了解父亲,外孙回家了,老人肯定高兴,想要喝几杯。

    江流看着这一桌子人,都是亲人,却长到二十二岁才有机会坐在一起吃顿饭,这复杂的心情,他想跟韩东说说。

    主动举起眼前的酒,江流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这本不是什么难事,可他的眼睛也有些犯酸,只剩下一句话“我回来了,让你们担心了。”说完了一口干了杯中酒。

    韩东苏醒的时候,感到周身都是麻木的,动了一下手臂,引来了护士的呵斥“别动”

    这里不像是手术室,却比手术室看上去更高级些,韩东开口问“这是哪里啊”

    记忆就停留在漫天的大火那儿。江流对了江流呢想到这儿,韩东激动地差点坐起来,动了下才发现自己是趴着的。

    “不是说了别动吗”护士正在结痂的伤口,病人要是乱动会造成二次伤害,“你这一惊一乍的是想干嘛”

    “江流呢江流怎么样了”

    护士并不知道江流是谁,一会儿来了个大夫也不清楚。

    “是沈参谋长送你过来的,至于你说的江流我也不知道。”

    韩东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参谋长,以为自己在做梦,挣扎着又想下床,医生给了一针麻醉才老实。

    昏睡前,韩东还在担心着江流,祈祷他没事。

    在外公家住了一礼拜,江流白天到医院打听消息,晚上就睡在他母亲的房间里辗转反侧。多跑了几次医院,跟医生护士混熟了,有个护士把他认了出来。

    “你就是江流啊”护士这才知道,韩东每天一过麻药劲儿就问个没完的人,原来是参谋长的外甥。无菌处理都快结束了,护士终于搞清楚了。她告诉韩东,江流很好,江流没事,他每天都来医院,盼望着能和你见上一面。

    第八天的夜里,家里人都熟睡了,江流实在难以入眠,,轻手轻脚地去客厅喝了口水,然后坐到餐桌前,他想抽支烟。

    明天韩东就能出来了,护士说他精神很好,只是伤的不轻,虽然没感染但怎么说也是iii度烧伤,修复植皮的过程也够他受的。

    江流手臂上的上已经在愈合了,可又疼又痒还不敢挠。这么个小伤口尚且如此,更不要提韩东那一整个后背了。

    黑暗中,江流止不住地叹气,身后有人都没发觉。

    “江流,睡不着吗”

    雯娟半夜起来上厕所,见这孩子一个人坐着,心事重重的。沈文杰回来的时候说了,江流这次是为了一块插队的知青才给他打电话,那个小伙子为了救火受了重伤,现在都还在救治。

    突如其来的关心让江流有点紧张,他平复了心绪,想说点什么又说不出。

    他是为了救我,才被烧成这样的。这句话压在江流心头,让他喘不过来气。

    “我问过杨树了,”雯娟的手抚上他的肩头,“救治及时,那小伙子体格又好,好好调养会好起来的。”

    这些他都世道,但还是点点头,抬头回应着小姨关切的眼神,终于忍不住说出来“是我拖累了他,他是为了救我才伤成这样的。”

    原来他那么担心,是因为这个。雯娟终于明白了,真是一家人,都这么心重。

    “等他出院,我们把他接到家里来养,家里有地方。你舅舅很少回来住,咱们好好照顾她,好吗”

    江流对母亲的记忆被唤醒。雯娟比姐姐雯丽长相更柔美,笑起来更容易让人亲近。

    雯娟拍着江流的背安抚他。这个外甥命运多舛,特别让人心疼。姐姐已经不在了,希望这个家能给他一些温暖。

    第29章 二十八

    创面都在后背上,韩东依然是被趴着推出无菌室,转入加护病房的。江流早早就等着了,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隔着纱布看到韩东后背上鲜红的创面和深浅不一的皮肤,尤其是有一些红色带着血的皮肤还着,顿时又紧张地手脚冰凉。

    他走到病床边,医生和杨树在走廊里交待病情,护士也都退了出去。江流凑过去,轻声叫了一声“韩东”,没有反应,他还在昏睡。

    脸颊处也被火撩了一下,伤口还焦黄着,江流想伸手摸一摸却不敢。他好想抱一抱他,好想他醒过来,像以前一样叫自己的名字。

    站在门口,杨树都能感觉到江流的激动,就像那天电话里听到的。相比于沈家本家人,杨树和江流接触地更多一些,接他离开泉州,送他坐上北上的火车,还包括这次的事,都是他亲力亲为。回想起在泉州渔村找到江流时,他如乞丐般狼狈凄惨的样子,杨树止不住叹气,这孩子招谁惹谁了

    “这里24小时都有护士值班,医生也都在。”杨树顿了一下,“双清山那边我也联系过了,他们知道这边的情况了。”

    江流起身摸了一下眼睛“我、我要在这儿陪他。”

    杨树皱眉,刚才那些话都白说了。江流不再看他,眼里只有韩东。

    一连三天,江流都陪床,白天黑夜的盯着,生怕韩东有什么情况或者苏醒过来。第四天早上,杨树不再由着他的性子了,叫来雯娟,把江流押回家休息。

    在家里睡得昏天黑地,终于补回了这几天缺的觉,而韩东正好在第二天的夜里醒了过来。

    他睡得太久了,伤口又疼又痒的无法入睡,瞪着眼睛一直熬到天明。

    跟着早班护士一起进门,杨树见到韩东终于醒了也松了口气“感觉怎么样”

    痛痒持续了很久早已习惯,眼下另一件事更让韩东担心。

    “江流呢”他哑声问。

    “他在这儿陪了你三天了,昨天才回去。”见韩东真是挺担心的,便又说,“他没事,就是担心你的情况,这几天陪床也挺累的。”

    “我怎么会在这儿的”

    从东北的火海到上海的部队医院,韩东错过了太多,的确需要一个人跟他解释一下。杨树也认为自己出面解释也比较合适,便搬来椅子,慢慢和韩东说。

    交待完江流同自己,同医生护士嘴里的那位沈参谋长之间的关系后,杨树说到他接到江流的电话的情景。

    军人说话都比较直接,没有拐弯抹角。只是这些天两个年轻人的一言一行他都看在眼里,让他开始犹豫,这部分该不该说的那么仔细。

    “这边的电话,我写在了他那本手抄诗集后边,本以为除非我们去找他,他是一辈子不会打过来的。”为什么不肯打这就是另一桩事了,杨树并没有打算解释,而是回归正题,还原了江流当时在电话里的哀求“杨叔叔,求你求你救救他,他快不行了”

    隔着电话,杨树都能感觉到江流当时有多么痛苦和恐惧。

    那天夜里,韩东失眠了,他一直盼着太阳能快点升起来,他想见江流,已经等不及了。

    第二天一早,江流带着生活用品又来陪床,雯娟听说韩东醒了,便也跟着过来探望。

    前前后后半个月了,韩东拔了尿管,终于可以慢慢下地。护士扶着他去解手,虽然慢但已经能走起来,到底年轻,恢复得很快。

    护士矮他一个头,这拐杖太低了,右边低左边高,是个十分难拿的姿势,后背的伤口撕扯着,韩东也不敢说什么,只好忍着。

    江流老远看见一个一瘸一拐的人,上身没有穿衣服,后背红红白白地贴着纱布,本能地觉着那是韩东,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我来吧。”他悄无声息地抓着韩东的左手,连同手臂一起架到自己肩上。

    左边有了依靠,韩东的重心自然转移,身体也平衡了,舒服多了。可看清了身边的人,一颗心又抑制不住地狂跳。

    没想到他都能下地走了,江流不由自主地湿了眼眶,是欣喜的泪水。

    杨树搬来了沙发,放到韩东的加护病房里,江流陪床,睡在上面一个月。同吃同住,两人仿佛又回到了在双清山的时候。

    雯娟中间送过几次饭,又向韩东打听了江流在东北插队时候的情况。即便江流不说,她也听得出,自家外甥没少受韩东的照顾。

    伤口还是会痛,又经过了几次治疗。晚上疼得睡不着的时候,江流会给韩东读书,是他小姨带过来的、他母亲留下的书。除了一些诗歌,还有外国小说。

    这几天读的是英国女作家艾米莉勃朗特的呼啸山庄。江流幼年还跟父母一起生活在大学校园里的时候,他那心无杂念天地宽的父亲总在闲暇之余给他讲些童话故事。后来长大了一点才知道,当时父亲讲故事时捧着的那些书,不是孔孟老庄,就是笛卡尔叔本华。怕孩子还小听不懂,江父就把那些晦涩难懂的哲思理论 ,简化成大森林动物们鸡毛蒜皮的事情。孩子听得高兴,他也把自己奉为圣经的东西潜移默化地教给了孩子。

    所以江流很少接触到这种儿女情长的故事,呼啸山庄这个故事显然对青春期的少女来说更有杀伤力。二人开始也觉得婆妈,后来读到主人公希斯克利夫回来报仇的部分,故事变得精彩起来,也越读越有兴味。

    韩东已经可以侧身躺着了,他看着江流在灯下忘情地读着,真想让时间停留在这一刻。

    后来,凯瑟琳死了,希斯克利夫的一切复仇都变得没有意义,他说“别把我留在没有你的地狱。”

    江流的朗读停在了这句话上,韩东想他可能是累了。

    完全相同的阅读习惯,让江流感叹血缘的神奇。沈雯丽在书中留下了不少批注,大部分都是随手写上去的,没什么目的,就是想写,江流也是如此,连毛选上也有批注。这是他母亲少女时代读过的书,批注也是很久之前的了,在江流还没出生的时候。娟秀的闺中小字在那句话旁边出现,其中的“你”字被圈上了圈。

    江慕云,江流父亲的名字。

    在那一刻,江流明白了母亲的选择,原来没有他的地方,对她来说是地狱。这地狱的滋味,江流在不久前也品尝过了。他合上书,坐到韩东身边,仔仔细细地看着他,在心中默念我不要下地狱。

    韩东不知道他怎么了,只好伸手摸摸他的头,手却被抓住放在唇边吻着。

    “你要好好的,别让我下地狱。”

    部队医院里见到军人是司空见惯的事,只是这么一大批军人却不常见。前呼后拥的一群人进了门,众人纷纷猜测是哪个高级将领,一行人就直接去了重症监护去。

    差不多快到了,杨树走在前面去开门。病房里韩东正坐在床上看书,黑压压的一群军人进了门,穿的衣服都差不多,也分不清谁是谁,只有杨树还认识。

    杨树显得很不耐烦,搬来椅子给其中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坐,然后对身后众人说“参谋长在探病,这也要监视吗”

    众人对视一下,为首的一个点了点头“那我们出去等。”

    江流去打热水想给韩东擦擦身子,提着暖壶进门正对上那一群人出来,以为自己走错了屋,看到杨树才敢进去。

    “舅舅。”江流放下暖壶,打了声招呼。

    韩东稍稍打量了一下端坐在眼前的这位军官,特地看了眼领章帽徽,这就是听说了很久但从未谋面的沈参谋长了。他自然放松状态下的细长眼睛和江流很像,只是目光锐利,让人不敢对他有所隐瞒。

    “看你这样子,好多了吧”

    能保下这条命,江流那个电话该谢,沈参谋长的特权才是真正救了韩东的关键。现在又特地来探病,韩东想,这一家人其实都是外冷内热的实心肠。

    “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沈文杰点点头,面容依旧是严肃。他回身接过杨树递来的两个牛皮纸袋,放在了韩东的病床上。

    “形势怎么变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有个东西是可以以不变应万变,”他抬头看江流,“你应该清楚吧”

    江流应了一声,他当然清楚。

    杨树低头看了眼手表,做了个手势提醒了一下,沈文杰用余光瞟到了,叹了口气继续说“二十二了,你妈这么大的时候都到外国进修回来了,你也该打算一下将来了。”他又看向韩东,“你体格不错,听说还是生产队长,这么好的条件,没到部队来可惜了。”

    出门前,沈文杰又回头看向江流,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只说“多陪陪老人。”就被簇拥着离开了。

    杨树送走参谋长回来,两人正在看纸袋里的书。语数英三门课的高中课本,是新书,但积压了很久的样子。

    看到课本,韩东差不多懂了刚才的话。形势不定,政策总在变,但拥有知识总没错。现在的混乱只是一时的,总会有恢复秩序的一天。

    “舅舅去哪儿了”江流问杨树。

    病房里外都没什么人了,杨树解开了军装领口的扣子,像是在释放压力“参谋长被挂职了,要到外地去审查一段时间。”

    江流感到些许震动,虽然他并不怎么待见这位舅舅,但毕竟是他救了韩东,被带走审查还是让人觉得不放心。

    “没什么事,”杨树解释道,“之前也有过几次,一两个月就回来了。他就是不放心你们,老说过来看看,一直没时间。”

    心情复杂地坐到床沿上,江流翻看着手里的语文课本。

    “横竖我也没什么事,又不让我跟参谋长过去,你们有什么事就找我,我随叫随到。”

    韩东已经很感激杨树了。除了江流的小姨还能说上些话,这一家人并不怎么爱沟通,话都说一半,以为自己心里明白别人也就知道了。要不是杨树一直在中间帮衬,韩东真是要糊涂死了。

    第30章 二十九

    新的皮肤渐渐长出来,不再需要复杂的治疗,韩东可以出院养着了。

    一早杨树就开车来接,医生还嘱咐半天,说回了家就没吊瓶了,可能会痛上几天。韩东没当回事儿,就觉得都开始长新肉还能有什么事儿,从前也不是没受过伤,伤口愈合的经验还是有的。

    来上海的时候,韩东是什么都不知道,这次出院才得以看看街景。他穿着小姨给他准备的丝绵褂子,背上虽然还贴着纱布,可这件衣服很透气,非常舒服。已是十一月,深秋的上海,梧桐开始落叶,一片萧瑟的景象。此时的双清山,应该已是大雪纷飞了吧

    车窗开着往里灌风,韩东看窗外的景色看得入神,感觉胸口一热,江流拿来一件厚外套给他挡在胸前。后边不能捂,胸口可要多护着点,怎么说也十一月份了,冻着了可不好。

    韩东抓着他冰凉的手,想要焐热了。从前连锄头都不会拿,到现在都会照顾人了,江流的变化他全程都看到了。更可贵的是,他现在全心全意照顾的是自己,韩东情难自控地抓着他的手吻了一下,觉得这场大火是福不是祸。

    感受着韩东口鼻吐出的热气,江流耳朵不自觉的红了。为了尽快康复,两人一直克制着没有什么亲密的举止,就连帮韩东擦身体,江流都没有胡思乱想。现在突然被他的气息温暖着,江流感觉心尖猝不及防地被捏了一下,想抽出手却被攥得更紧,就这么一直攥到了家。

    早已等候多时的外婆正在院门口张望,杨树停稳了车,就下车扶韩东。这人以为自己彻底好了,下车的时候急了些,谁的力也没借,一使劲扯痛了后背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看得外婆一阵心痛“哎呦小伙子,你可受苦了。”

    江流“噗”的一声笑出来,韩东也无可奈何地不再逞能。

    杨树要去还车,把人送到就走了。韩东不太想让他走,因为除了江流,他就跟杨树最熟了。

    从院门口到楼门口的几步路,江流扶着韩东走了五分钟。刚进门,小姨已经做好了饭,随时可以吃了。一直在医院养着,韩东许久没有这么折腾过,刚到家伤口就开始痛起来,医生真是神算。饭都没吃好,江流就扶着他回屋休息。

    沈雯丽的房间,单人床写字台,欧式的衣柜和钢琴。韩东第一次住在这么讲究的房间里,还来不及多看看,后背又是一阵火烧火燎的疼。

    他感觉到有人帮他脱掉衣服,还帮他擦汗,然后隐约听到有人商量着要不要医院。在铺天盖地的阵痛中,韩东下意识地否定“没事,我没事待会就好,不用去医院”接着又把早就想好的客套话说出来,“我在家里养病,给二老添麻烦了,打扰您休息了。”

    这话把小姨逗乐了,外婆也觉得这小伙子真实诚,疼成这样了都不忘客套。江流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就好好睡吧”

    半夜,韩东醒来,江流正伏案看书。沈文杰给的语文教材,江流没事儿就翻翻,对里面的内容已经非常熟悉了。

    想说点什么,又怕打扰到他用功,伤口已经疼过劲儿了,可也睡不着了,睡太多了。

    江流感觉到他的注视,也偏过头看他,不由自主地浅笑了一下。韩东只觉得心跳得厉害,却不想从此再没见过这么美好的笑容。

    “这是你妈妈的房间”韩东问。

    合上书,江流坐到他身边“是,她离家之前,一直住在这儿。”

    在这场浩劫中还能住这么好的房子,沈家背景不一般。除了江流他妈不在,两位老人身体康健,长子位至参谋长,小女儿也陪在身边,这比许多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知识分子家庭好的不是一星半点。

    窗台上还摆着沈雯丽少女时代的照片,笑得灿烂明媚,仿佛要把这黑夜照亮。

    “我妈她是投海死的,当时我就在身边。”

    还在犹豫要不要问,江流已经自己说出来了。然而刚开了个头已经让人不忍听下去,韩东按着他的手“你别说了。”

    江流回握他的手,笑着摇摇头“我该和你说的,我早就想和你说了,除非”他渐渐隐去了笑容,“除非你不想听。”

    两人十指相扣,韩东很心疼他“我只是不想让你难受。”

    江流的母亲沈雯丽生长在一个家境良好的书香门第,从小接受系统的音乐教育,十四岁就到法国留学继续在音乐领域深造,当时国内正值抗战时期,这个时候离开也算是躲避战火。

    众星捧月成长起来的音乐公主,被娇惯出了一身傲气,凡是都要随她的心意才甘心。可在校园舞会上,那些巴黎当地的学生都争相请求与她共舞,唯独一个坐在角落的华人学生看都不往这边看一眼。

    老家在福建、学社会科学的穷小子,就这么入了这位大家小姐的眼。那一舞惊为天人,不只是因为两人配合默契,跳得赏心悦目,后来穷小子的皮鞋开了胶,就干脆光着脚快乐地舞蹈起来。那穷酸的样子在沈雯丽眼里却耀眼得像夏夜雨后的星星,她从未见过那样开怀的笑容。

    大学交往的四年,祖国人民挣扎在炮火中,两人在巴黎的校园里神仙眷侣一般快活着。然而回了国,又是另一番光景。沈家老爷子以为女儿在国外是好好读书去了,却不想冒出来个名不见经传的穷小子抢走了自己的宝贝女儿,发誓不再认这个败坏门风的女儿,也更加不认这个身份可疑的女婿。

    当时,沈文杰在还在部队,并不清楚家里的事,沈雯娟苦苦哀求父亲,不要赶走姐姐。

    江流有一点是随他爸了,就是知趣。江慕云是个研究哲学思想的,不愿意纠缠在这些家族戏码当中。他当然爱雯丽,所以也不想见她为难,便留下老家的地址,独自一人坐上了回家的列车。

    “你看这个,”江流打开那本呼啸山庄,翻到有他父亲名字的那页。泛黄的书页上,“江慕云”那三个字像是刻上去的一样。

    没有他的地方,就是地狱。

    1951年春天,沈雯丽坐上了开往泉州的火车,去奔向她的天堂,她认为那是天堂。

    到了泉州的第二年,江流出生了。在泉州的小渔村里,大小姐和婆婆带着孩子,等待又去海外交流学习的丈夫归来。

    建国后那几年,更多的人是想尽办法往外跑,回来的船则不多。雯丽抱着江流去码头接江慕云,见那人还是一身旧西装,提着皮箱磕磕绊绊地走下船,忍不住喜极而泣。

    “还是有过几年好日子的。”江流想象着那个画面,只恨自己太小,什么都记不起来。

    一气之下私奔出来,当时是快活了,可往后的日子却过得艰难。

    江慕云回国在大学里教书,为了能和爱人厮守,这位大知识分子也动了歪心思。在泉州老家为雯丽伪造了假身份,也找到机会让她在学校里教音乐,两人领了结婚证,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过了几年好日子。

    江流还在读初中的某天,他放学回家,看到向来处变不惊的父亲一脸凝重地坐在书桌前沉思,还没问出一二,就被勒令回乡下老家去,和母亲一起回去。那天晚上,从来如胶似漆的父母仿佛遭遇了灭顶之灾,两人在房间里哭泣争吵,江慕云从前对沈雯丽连大声说话都很少,却在那天晚上一连喊了好几句“快走离开这里不要回来了”。到最后只剩下母亲的哭泣声,江流一夜没有睡,他想进去劝,却怕看见那样一个歇斯底里的父亲。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父亲。

    第二天一早,母子二人坐上回老家的火车,江慕云都没有来送一送。母亲在渔村老家也未做停留,把江流交给奶奶照看,也离开了他。

    第31章 三十

    在老家的那几年,江流也不上学了,奶奶总是带着他讳莫如深地东躲西藏,没几个人知道这家里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他没有同龄的朋友,唯一的玩伴就是父亲留下的书。

    有一段时间,家里来信特别多。先开始是父亲,后来是母亲,奶奶不让江流看,他就偷看。父亲的言辞还是那么冷静,虽然提及不多,可江流还是能看出他处境危急,父亲最多嘱咐的还是让奶奶看好江流,不要黑天去下海玩,小心让浪卷走,还寄来一些钱,补贴家用。

    后来母亲的来信就急迫多了,一封接一封的,说父亲被带走了,被挂着高帽子当街,被殴打被唾骂,她仿佛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字迹十分潦草,想要把内心的苦痛告诉亲人,想要有人跟她一起分担。最开始数量还很多,之后就一封都没有了,奶奶改头换面偷偷寄出去的信,也都查无此人地退了回来。

    “那个时候,哪里记得出去信啊。”江流低声说,“后来杨树告诉我,我妈最后,还是给上海家里打了电话。”

    而当时沈家这边也早已是自顾不暇。老爷子当时在组织部任职,那是被审查最多的地方。沈文杰不用说了,一直在部队里没有什么消息。杨树曾说,若是参谋长当时知道江流母亲的处境,怎么说也会帮衬一把,也不会最后那样的结局。

    杨树总是那么好,那么善,他希望沈家能和和气气地聚在一起,却从没有成功过。

    等到江慕云的消息,是在江流16岁的时候,学校革委会给老家寄的判决书。而雯丽那边是好一些,是一边亲笔信。没有闲话家常,没有甜言蜜语,甚至不像过去那样称呼她为“我的达令”,只有一句话

    “本人自愿与沈雯丽离婚,从此划清界限,不再有任何关系。”

    那笔迹,清清楚楚是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写的,却不想,是这么冰冷无情的一句话。

    雯丽独自为营救丈夫而奔走的那几年,谁都没有亲眼见证过。70年沈文杰派杨树到泉州去寻找江流,倒是打听出一点情况。好像是在行刑前,这对苦命的鸳鸯曾短暂地见过一面,是单独见的并且说了什么都不清楚。学校曾经怀疑过沈雯丽的身份,但是因为没有证据,又和江慕云离了婚,这才不再追查。江慕云死后,学校就没人再见过沈雯丽了。

    当久未谋面的母亲神情憔悴地回到渔村老家,江流以为会有个重逢的拥抱。然而雯丽看都没有看一眼这位已经是少年模样儿子,提着皮箱就进了院。

    寡言少语,只是因为江流在男孩子最话多讨嫌的年纪里,被长久地关在渔村的老房子,被勒令不许大声说话,怕被别人发现,这里还藏着一个半大小子。而最该亲亲爱爱的母亲回来了,也未曾正眼看过江流,说上几句话。他更多地只是乖巧沉默地坐在木制梯子的台阶上,捧着父亲的一本书细细地读着,那是他与外界沟通的唯一方式。

    所以当母亲提出要带他去海边踩水的时候,江流一开始还不太敢去,被拉了出来才如放风的犯人一样在沙滩上撒了欢,张着嘴无声地尽情奔跑,海水在他脚下盛开出一朵一朵的浪花。

    “不要走太深啊”母亲朝他喊,他早就不习惯出声回应,只是回头朝母亲点点头。

    当江流兴冲冲地想给母亲展示自己捡拾的美丽贝壳时,却发现找不到人了。他在海滩上慌忙地寻找,想要叫声“妈妈”却喉咙生涩,只剩下无声的口型。

    踏着月光,江流手里还攥着贝壳,自己走回了家。奶奶出门找了半夜也未寻到,最后是一早出海的渔家,把雯丽的尸首捞上来,江流才又见到自己的母亲,而海水的浸泡,他已经完全认不出母亲了。

    奶奶在一旁哭泣,老人接连遭受打击,此刻连抽泣都是有气无力的。江流终于承认眼前这具长发肿胀的尸首是自己的母亲,他把攥了一夜的贝壳放到母亲身边,没有再多看一眼,甚至没有哭,就坐回到他最常待的木制梯子上,如常地沉默起来。

    “我就坐在这儿就好,我哪儿也不去了。”他想。

    秋夜的风吹得窗外的梧桐树叶沙沙作响,这声音成为江流诉说的背景声,仿佛海浪拍打着沙滩,让尘封已久的往事变得更加真实,似乎近在眼前。

    说完这些,江流有些恍惚,这是他第一次对旁人诉说过去发生的事。他把韩东当亲人,所以他觉得不该对亲人有所隐瞒,而除了韩东之外,他也不再需要别的什么人,他害怕失去,眼前的这一个已经够了。

    然而他没想过,眼前的这个也会离他而去。

    这十年,在这片华夏大地上发生了不少人间悲剧,江流这样的情况韩东是第一次听说。父母相继不明不白地离他而去,甚至一度患上了失语症。杨树曾无意中向韩东透露过,他在渔村找到江流的时候,这个孩子正像个乞丐一样灰头土脸的在落满灰尘的厨房里找东西吃,看见他的时候眼神里流露出的惊恐,让他看起来像只受了惊吓的土耗子。一直呵护照顾他的奶奶已经去世许久了,遗体在院子里腐烂发臭,厨房里哪儿还有什么吃的

    所以沈文杰让江流下乡的决定是对的,先让他远离城市里的是非,到农村去还能学点生存技能。只是在双清山的这几年,江流也并没有多么轻松。

    韩东向床里面挪动了一下身体“你躺上来吧”

    江流只是抬手擦了一下眼睛,又坐回到书桌前“我说的太多了,你快点睡吧”

    怎么可能还睡得着韩东只好慢慢起身下床,走到他身边。眼看着那句写有江流父亲名字的书页上,一滴一滴地洇上了泪水。原来那句“你要好好的,别让我下地狱”出自这里。

    他心疼地抚摸他的头脸,手心感觉到滚烫的液体和呼出的热气“让我抱抱你吧,你站起来,我怕我弯下腰伤口会疼,我想抱抱你。”

    像个婴孩一般,江流蜷缩着身体,埋在韩东肩头无声地哭泣。窗台上,雯丽的照片把她锁定在了最美好的少女时代,而把最痛苦的回忆,留给了活着的人。

    第32章 三十一

    到底年轻,在家里养了半个月,韩东基本可以如常的行动,只是不能做太大的动作。算算日子,再不回双清山就要大雪封山,进不去村了。

    杨树希望他们能等沈文杰回来,外婆是非常不愿意他们还回那穷乡僻壤,希望他们都能留在上海。好在终于传来消息,沈文杰已经启程返回上海,这意味着他们二人能在十二月大雪封山前回去。

    在上海养伤的日子里,江流对韩东坦白了所有,二人变得更加亲密。他们总在私下里无人的地方亲昵低语,仿佛这世界只有彼此,只需要有彼此就够了。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沈文杰又和他们谈了一次,同时带来了好消息,这场浩劫快要看到终点了

    那是1975年的冬天,时令大雪节气前,二人登上了返回双清山的火车。跟第一次一人独自北上不同,江流这次背着复习备考的课本,身边还有韩东陪着。虽然列车依旧开往那偏僻穷苦的农村,前方却是充满希望。在哪里都无所谓,有他在就好。

    在北京某街道的招工办,孙建新又碰了钉子,几个月都没找到工作,回到家就是小芳的一顿数落。当着孩子,老三不想说什么,就跑到楼道抽烟,一根接一根抽没完,直到楼下传达室叫他接电话才停下。

    没想到最后见面还生死未卜的人,这么快就给他打来了电话,还是用当年他们跑前跑后为双清山村委会装的电话打得,孙建新听到韩建国的声音不禁十分激动,想起了在东北插队的日子。

    “小芳怎么样孩子好吗老人看见孩子特高兴吧”

    韩建国的询问让孙建新不知如何回答。这半年他们一家三口和父母哥嫂挤在一起,他又一直没找到工作,真是没有一天的清净。

    他不想说这些,随口敷衍了几句,就问起韩建国的情况。

    隔着电话,孙建新都能感觉到韩建国的快乐。虽然他至今都不能理解两个老爷们的感情,但一路走来,却也真心祝福他们。

    提到高考,韩建国提醒孙建新可以试试看。老三不以为然,放下课本这么多年了,他从没想过走那条路。

    “你真的去高考,村里怎么办”

    老三提到的这个问题,韩建国还没有仔细想过。可今年就因为他到上海去养伤,村里的秋收成果极为惨烈,勉强交上了公粮,才十二月,就有人家口粮都不够了。

    “我已经走了,你要再走,村里人都得喝西北风去。”双清山青壮年太少,老幼妇孺根本支撑不起来。

    回去的路上,韩东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因为有他的辛勤付出,村里人这些年的日子才好过了点,不光能吃饱饭了,还用上了电灯电话。如果韩东不在了呢养了几个月伤就要断粮了,无法想象他彻底离开后,双清山会怎样。

    走进热热乎乎的家,掸干净身上的雪,江流在里屋正忙着整理背回来的复习资料,他按科目整理好,铺了满满一炕。

    “老三怎么样”江流问。

    “还在找工作,要养家糊口啊。”

    来的时候都高喊扎根农村报效祖国,逃的时候不择手段拖家带口,回去了又没有自己的位置。他们这一代人,每一步走得都既紧迫又茫然。

    “我们先考回去,先读几年书再说。”上头还没政策下来,江流已经在畅想美好的未来了,而韩建国看着窗外的大雪,担忧着各家快要见底的粮仓。

    元旦后,韩建国独自开着拖拉机,拉着公社发下来的补给粮回双清山,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二次了。过去闹饥荒,公社发个粮食都唧唧缩缩,打五六次报告才有回音。今年不只是怎么了,隔三差五就问候一下,不知是不是好兆头。

    难得的艳阳天,皑皑白雪反着光,晃得韩建国眼睛酸。安顿好了粮食,把拖拉机停在了临时搭建起来的草棚子里,韩东小跑着回到了家。终于暖和了,他琢磨着中午做点什么吃,就听到屋里的广播,在一阵喧闹的歌曲过后,传来了沉重、缓慢、悲痛的声音

    “一月八日九时五十七分,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杰出的共产主义战士”

    韩东赶紧进屋,广播继续说着

    “全国各族人民中心爱戴的好总理周en来同志与世长辞,享年七十八岁。”

    江流回过头来看向他,眼圈泛红。

    不准戴黑纱,不准举行悼念活动,不许开追悼会,兵团战士写了几首悼念诗歌都被批评。韩建国就在这三个不许中,冒着大雪,心情沉痛地挨家挨户送补给粮。今年收成不好,乡亲们却没有饿肚子,怕是总理为人民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总理那么操劳国事,中国依旧有人在忍饥挨饿,这场运动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漫长,五月份温度才回升。江流猫在屋里把三门功课都温习了,韩东只看了看数学。他太忙了,动不动就要到公社去开会,村里还常有事情找他,春耕一开始就更不得闲。

    江流开学之后也没放下复习,还利用课余时间给韩建国整理了复习重点,想让他忙完地里的活儿之后能有针对性的看看。夏日炎炎,韩建国又眼看着五六个知青踏上返城的路,人心早就不齐了,地里的庄稼也被晒得打了蔫。

    七月里,朱老总也走了,形势越发扑朔迷离。韩建国两天一趟的到公社开会听报告,杨树也打来电话,依然是叫他们“做好准备”。

    很多过来人在回忆1976年的时候,都会面露沉痛。唐山地震,三位伟人相继去世,老天爷似乎并不打算放过历尽苦难的中国人民,认为他们还没有经受足够的锤炼,还需要更多的磨砺才能更加坚毅。

    仿佛是眼前蒙着黑纱走夜路,看不到灯光也不知黎明何时才会来临,已经坠入了幽深黑暗的谷底。而白昼来临前往往是一天中最深暗的时刻,是黑夜最后的挣扎,火热的朝霞已经蓄势待发。

    八月底,去年“一零七”大火的调查结果出来了。韩建国开着拖拉机,带着江流和支书去兵团听取报告。

    “一零七大火,系王庄石匠王长喜之子在草甸纵火所致表彰双清山大队长韩建国舍身救火,记二等功,并推荐入dang。双清山上海知青江流,记三等功”

    “哎东子,”兵团连队长坐在韩建国旁边,低声问,“你信吗”

    应该是在说起火原因,韩建国十分隐秘地摇了摇头。

    连队长笑开了“王石匠的儿子我知道,那就是个傻子,生下来就没脑子,我上回还看见他在野地里奸牛呢这次指不定把什么点着了”

    韩建国知道那个孩子,天生的脑子不好使,也不爱说话,就知道傻乐。可他也不是成心点火的,好在没造成人身财产损失。

    然而,接下来连队长的话却让韩东不得不往心里去了“咱们这些人,再在这破地方待下去,也该发疯了,不是奸牛,就是逮耗子点着玩儿了。”

    他记得那个火种是个活物,上蹿下跳的,原来只一直被点着的耗子。

    一个终日无所事事的傻子,点燃了一只整日为生计奔波的耗子,他可能只是嫉妒他每天有事忙碌,而自己却没有。

    开完会回村里,拖拉机后面还放了一辆二八号的永久牌自行车,那是县里为表彰韩建国颁给他的奖品。村里的路现在也修的平整多了,有个自行车还是很方便的。

    支书看着新鲜“听说城里买辆自行车还要打报告,没票也买不了,可真是好东西。”城里已经渐渐普及,农村还很少见。江流看着自行车的车闸结构,研究他的原理。老支书接下来的话打断了他的思路“建国啊,问你个事儿,你觉得我家玉珍怎么样啊”

    拖拉机开起来动静很大,韩建国没听清,支书又重复了一遍,江流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

    “村里人都说,我家玉珍跟你啊,挺配的,也都老大不小了,要是合适,就”

    韩建国等着江流说点什么,却迟迟等不来。也是,这关江流什么事,你让他说什么

    “张叔,”韩建国尽量侧过头说,声音能小一些,“玉珍是个好姑娘,村里那么多小伙子呢,怎么就轮到我了呢”

    支书也听出来了,这是在推辞,便不好再继续说下去。强扭的瓜不甜,他也希望韩建国能做自己的姑爷,别说他张家,整个双清山都离不开这个能干的小伙子了。可凭建国的能力品性,要是在这小小的山村待一辈子,可真是太冤了。

    张老汉抽了一口烟袋锅,又看到坐在对面若有所思的江流。他心里其实很明白,这些年轻人只是暂时留在这里,迟早是要离开这穷地方的。

    送完支书回了家,江流并不在屋里,好像是没进家门就直接出门去了。

    秋天的风越来越凉,韩东拿了件外套出门去寻江流,这家伙心情不好就回去小溪边待着,这点习惯他还是很清楚的。

    果然,江流一个人坐在那块最大的石头上,朝水里扔石子,也没见石子在水上漂了几下,没什么技巧可言,扔出去就沉了底儿,好像只是为了听个响。

    “坐这儿不冷啊”韩东把外套递过去,江流没接,他只好披到他肩头。

    “你该答应的。”江流突然说。

    韩东当然知道他所指何事,他不想谈这件事,因为根本不算事。他拉着江流的手,想让他从石头上下来。江流拗不过他,也真的感觉冷了,一下来就抱住韩东,声音都有些发抖“你不会娶她吧”

    愣了一下,韩东回抱他“不会,别胡思乱想。”

    也许是以为心里没底,江流捧着这张周正的脸看个没完,看他朝自己宠溺的笑着,却没来由地一阵心慌。

    他是亲人,是家人,是唯一可以信赖的人。

    未完

    作者有话要说

    ahref第33章 三十二

    秋收前,学校放了假,江流在屋里翻闲书,很久没有复习过功课的韩东枕在他肚子上看课本。午后犯困的时候,江流打开广播,频道交流声让韩东一激灵。

    今年最后一封告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书,从广播里悲痛地流出,当那个救世主的名字出现的时候,似乎地球都停止了转动,韩东感觉大脑一片空白。

    全村家家户户都陆陆续续传出了哭声,那个红太阳,那个最亲的人,走了。早已不需要躲避战火颠沛流离,可这位伟人的离去也让全体中国人民感觉日子要过不下去了。这就是那惨痛十年的结局吗

    那一夜,没有人有别的心思,炊烟未曾在双清山山坳上空升起,一切都冷了下来。

    江流抻出一张还算洁净的草稿纸,三两下剪出了锯齿,又从笸箩里剪了一节线头,系成一朵白花。

    循着哭声过去,韩东蹲在灶台前抱着头嚎啕大哭,江流蹲在他跟前,把那朵白花系在他胸前的纽扣上,反应过来自己也该有一朵,又起身回屋。

    韩东没有让他走,而是把他拽进怀里抱着,那姿势和当时在火场护着江流一样,但这次想要寻求保护的确实韩东。

    江流没有哭,他有点麻木,寡淡的脸上增添了些许茫然。这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虽然都远在天边,但这些巨变之后,任谁也看不出这个国家要走向何方了。他听了沈文杰的话,一心扑在课本上,就是为了能有个更好的未来,能和韩东长久的在一起,他始终期待着。

    他转过身捧着那张满是眼泪,哭到抽搐的人的脸,他不懂他在伤心什么。如果因为前途未卜,他可以理解,如果只是为一个老者离去,并不需要这么难过,因为这颗星球上每天都在死人,死亡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双清山村委会开完追悼会,全村人去参加公社的悼念活动。

    又听了一遍那份讣告,讲稿里回顾了那位伟人的一生。内容早已烂熟,但因为语调悲痛,身边的男女老少都在痛哭不止,不自觉地牵动了情肠,江流也跟着哭起来。

    那时候,全体中国人都止不住哭泣,在各级单位、城市中心,在广场,在祖国的心脏,更大规模的悼念活动一场接一场的举行着。

    回到双清山已是晚上,江流在厨房准备晚饭,一向勤快的韩建国却举着一颗土豆坐在灶台的炉火前发呆。

    “没着没落的”韩建国的眼里闪烁着泪光。

    对江流来说,“没着没落”是一种常态,在家破人亡后唯一想要依靠的人只有韩建国一个。他看不得他那么失落,于是抢过那颗土豆,放进蒸锅,坐在他身边,跟他一起盯着炉火。

    炉火把两个人的脸都照的橙红,一个悲伤失落,一个面无表情。

    玉珍想的很好,她让父亲跟韩建国提婚事,觉得他总该接受了吧然而却依然是同样的答复。没等到机会再提这事,又赶上国丧,暂时是提不到日程上来了。

    她盯着水壶,想着自己那未成行的婚事,水开了便提起来给她爹娘续热水烫脚。走到门口,就听到二人在屋里低声交谈。

    “看来这事不能急,”张婶琢磨着,“是不是建国相中了别的姑娘才看不上玉珍的”

    “没,哪有啊兵团我去过,村里的事儿我也熟,没见他跟哪个姑娘多说了几句话啊。”支书皱着眉头回忆。

    “唉,玉珍也不小了,这又要等上几年。”

    “等几年没关系,就怕这姑娘犟得很,过几年还是非他不嫁,好好的大姑娘都熬老了,真是”

    “要不,咱换换人”张婶的脑子活分起来,“我看姓江小伙子挺好的,一肚子学问人也俊”

    支书一磕烟袋锅,听完就急眼了“你忘了老田家的了那么没心肝的东西,谁敢把女儿嫁给他万一不干了再跑回城,我这好好的大姑娘可怎么弄”

    张婶这才住了嘴“哎呦,可不是吗老田家的真是冤,愣是还怀着呢就”

    “消停这事儿别提了”

    屋里的张婶住了嘴,屋外的玉珍却是拼命捂住嘴,咽下了惊呼,差点摔了水壶。

    开春,韩建国照例忙碌起来,这已经是他在双清山的第十个春天了,是江流的第七个。他依然地里学校两头忙,总觉得这该是自己忙活在农村的最后一年,当然,韩建国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了,所以即便早就看腻了却还想多看看这片土地。

    年前去赵家村搞了新种子,年后便把拖拉机借给人家,韩建国一早就开着拖拉机出村了。江流在学校忙活了一天,李泽厚吃坏了东西在宿舍养肚子,他赶鸭子上架讲了一天数学。放了学也不着急回去,就在教室里看学生们年里的作业,十分投入,所以并没有察觉到有人进来。

    玉珍看他批作业又十几分钟,江流太投入,直到课桌被碰到发出声音。

    江流很久没有单独和这个姑娘待在一起了,所以此刻他有点手足无措,只好先站起身“有事吗”

    从他刚来双清山的时候,就无意中发现了这个姑娘对韩建国的心意,还有之后那些恶毒的诅咒。所以他想不出,玉珍主动来找她是为了什么她应该对自己没什么好感。

    日薄西山,残阳如血,玉珍看向窗外。天气真好,西边的山头上一片火烧云,映得人眼里红彤彤的。

    “要是生下来长到今天,估计也能叫你一声爹了吧”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江流不懂她在说什么

    玉珍脸上是带着红霞光芒的笑容,眼里却一片冰冷“我说你和田寡妇的孩子,要是长到今天,你也该教他读书写字了吧”

    江流内心骤然一紧,惊恐地吸了一口凉气,嘴微张着,脸都白了。

    向他走近了一步,玉珍的脸上不再有红霞,她站在阴影里,清晰阴狠地说了一句“天生的下贱黑五类,活该你断子绝孙”

    赵家村人口多写,早些年为了办事方便就驯养了马,就是没弄到拖拉机。这次韩建国肯借,自然也就给他一匹马去用,方便来往。

    带着还冒着热乎气儿的地瓜和土豆,韩建国驾马奔驰进村,天已经彻底黑了。借着各家各户的灯光进了院,自家屋里却是一片漆黑。他拴好马狐疑地进了屋,屋里没生火,一点人气也没有。

    屋前屋后院里院外都找遍了也没看到江流,韩建国着急忙慌地跑到学校去。教师里空空荡荡的,讲桌上,学生的作业还摊开着。

    江流平时没什么关系好的老乡走动,韩建国只好到学生家里去找,却依然毫无线索。最后,他跑到支书家里时,早已急得满头大汗,问了遍依然没线索,就匆匆离开了。

    玉珍就站在他爹身后,看着韩建国焦急地进来出去,期间没看过她一眼。

    她的心,比韩建国从赵家村带回来的、遗忘在马兜里的地瓜土豆,还要凉。

    后山在被阴面,即便开了春,冻土地也没完全融化,依然坚硬如石。而急红了眼的江流,却把双手当铁锹用了,死命地跟那冻土较劲,迁过之后又沉积的两年的坟包被他生生掘出来一个洞。

    跪在洞前,他继续深挖,头上身上沾了泥土也不管,指甲扣得太用力已经出现破损流血,他却依然没有停止挖掘。

    韩东举着手电四处寻找江流。地里去了,小溪边也去了,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后山。他想起那个坟包,突然就加快了脚步。越走越近,就越清晰地听到悉悉索索的的声音,他知道他找到江流了。

    这口气刚松一会儿,看到江流正跪在那儿埋头苦刨,心又揪起来。

    他走到身后江流都没发觉,仿佛是需要给自己刨一条生路,不然就会被困死,所以需要一刻不停地刨下去。

    不能理解江流的行为,韩东知道他忘不掉,但过了这么久,总该放下了,为何还要纠结他抓住江流的手臂,想要制止他疯狂的行为。

    “别这样行吗”他大吼道,“你这样她永远不会安宁的”

    江流瞬间停下了动作,双臂颤抖着,指尖处一片血红。

    “她怀孕了我有一个孩子”他止不住地呢喃着这句话,韩东凑近了才听清。

    是谁告诉他的他怎么知道的

    扳过他的身体,江流依然像中了邪一样念叨着这句话。这是韩东最不愿看到的,他本以为能一直瞒下去的。他为江流拂去身上头上的泥土,那血淋淋的手只能回去处理,只能安抚地说“孩子的事,事前谁都不知道,只能说事情来得太突然”

    江流的目光慢慢聚在韩建国脸上,轻声问“孩子的事,你也知道”

    迟疑了一下,韩东重重地点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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