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所有的恨无处可发，也说不清是散了还是乱了。凰竹整个人，没了三魂六魄，只是一具身体，苟延残喘。
凰竹想起了汨罗山里那雄壮的五彩雄鹿，一滴泪，滑进心底。
爹爹
凰竹没有死，本来所有人都认为他伤势太重活不下去。在阳苏灵药的塞灌下，生生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腐肉重生，起死回生，凰竹身上那些可怖的疤痕，也以肉眼可察的速度消散，最后完全消失。彻底露出了那张清俊的脸，眉尖带墨，薄唇柔软，让阳苏看得失神，回想起在华泽院与凰竹初见时，少年高雅冰洁，眼眸中的清冷和懵懂，与这张脸完美的重合，回忆完整的演绎了一遍又一遍。
阳苏是见过苗度的，一个被周长琪外表所迷惑的滥情猫妖。可是当凰竹问的时候，说见没见过，已经毫无意义。他和前世的自己何其相似，被欺骗，被利用我有重来的机会，他呢？
“你就打算放弃了？”
夜明珠照着凰竹白皙的脸，一双眼睛空洞如木偶，也不回答。只是，不放弃，又能怎样呢。反正，什么都没有了。
“如果我是你，就算死，也要拖着仇人一起下地狱，而不是你这样，完全变成废人。”阳苏嘲讽得轻笑，“我倒有些后悔在你身上花的那些药了，救活了也跟死人一般，毫无用处。不，你连废人都不如。”
你不懂，不会懂的干裂的嘴唇蠕动，最终还是归于沉寂。两行清泪，渗入枕巾。
阳苏看了一眼凰竹脚上的千里锁，又在他双手和脖子上加了几道锁，将他彻底禁锢在暗室中，随后关上暗室的门离开了。
有人会被现实打败，归于死寂，而有人，怒火只会越燃越旺，顷刻燎原。
灵隐派欠阳苏的，是一辈子。即使是只有阳苏一个人知道的前世。所有背叛的，欺辱的，阳苏一个都不会放过。卧薪尝胆，隐忍数年，他等的，不就是这一刻么。所以当他看到仇人被手刃，灵隐派四面楚歌时，那心里的畅快，如同一道魔障。
可他不在乎，入魔又如何，只要能让他们都不得好死。
。
“小泽拖住了阳苏，我们时间不多。只要找到阳苏杀死几位长老的证据，我就不信还不能拆穿他。”有个略高亮的声音故意沙哑着压低声音说。
“可是我们找遍了都没找到啊。”这是一个软糯的男孩声音。
窸窸窣窣的一阵后。
“青璃，你听，这墙后面是空的！”
“阳苏一定把东西藏里面了，是不是有机关啊？”
“找到了！”
一道光亮射进来，比夜明珠强数倍的光，瞬间刺痛了凰竹的双眼。凰竹反射性的抬起手遮住那光，惹得手上和脖子上的锁链叮叮作响，在幽静的暗室中格外突兀。
“谁在那儿！”少城惊呼，警惕得握紧了手里的剑，刚踏入，猝然间深吸一口气。他看到了什么？看到了一朵空谷幽兰，清冽俊秀，白皙的皮肤细嫩如丝绸，清冷的眸子带着一丝丝惊慌，淡淡地看着他们。青丝垂耳，满面病态的柔弱，竟也是让人惊艳。
只是这空谷幽兰身上的锁链碍眼得很。
连玉青璃自诩绝色都在此人面前自惭形秽起来，惊艳之后，又生出不甘。见少城往那人身边走，忙道“少城别去，我们还没搞清楚他是谁呢，如果对我们不利怎么办。”
“怎么会，你没看到他是被关在这里的吗。肯定是被阳苏那个大魔头关起来的，我们救他出去。”
“可是，这里毕竟是阳苏的地方，他关起来的人必然不简单。”
凰竹有点被眼前的两人搞懵了，微微蹙眉，心想这俩人还真是打扰自己的清静。他现在也无须谁来救，无处可去，在哪儿也便无所谓，反正，阳苏最近除了关着他，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少城是相信自己直觉的，而且看着漂亮的少年也毫无恶意的样子，只是懵懵懂懂的让人心疼，于是温柔的问“你是谁，为何会在这里。”见对方不回答，心里更气了，心道阳苏那个大魔头，竟是将人关了多久，才会连话都不会说。马上又说，“别怕，我救你出去。”
可是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千里锁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开的。他们弄了半天，锁也毫无损伤。偏偏他们时间也不多了，玉青璃焦急地制止他“阳苏快要回来了，我们快走吧，少城！”
“艹！”少城低咒一声，人肯定是救不了了，“你等我，我一定会回来你救你。”对凰竹说完，就马上带上玉青璃迅速离开。临走时还将所有的东西复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阳苏何其狡诈，整个仙府里都是小法术，怎么会连被人入侵过都看不出来。
阳苏一感到仙府被人偷偷光顾过，心下一紧，马上打开暗室，待看到里面那个清瘦的少年背影时，才松了口气“谁来过？”
凰竹不说话，事实上，自从知道苗度死后，他就再也没开过口。阳苏也不急，笑了一声“你不说我也知道，只不过是两个蠢货罢了。”
而让阳苏想不到的是，就是他口里的‘两个蠢货’竟然让他吃了亏。阳苏本以为少城能到今天必然气运用尽了，未想少城竟又有了奇遇，顿时修为暴，阳苏被重伤，他所做之事也全都败露。
少城作为灵隐派的小少主，怎可放过阳苏。危急之下，阳苏逃离了灵隐派，当然，是带着凰竹跑的，他一身血污，进屋就将凰竹抱起来。
“你！”
“不想死就给我闭嘴！”阳苏吐出一口血来。
连夜逃跑，还带着一个累赘，最后体力灵力耗尽，暂时摆脱了追兵，才靠着一口枯井有一口每一口的喘气，心里恨不得将少城除之而后快，没想到，他谋划了这么多年，一切顺利之下，竟然被少城这个变数给毁了。阳苏虽有不甘，但是也不全是一败涂地，至少现在的灵隐派，已经犹如一个垂危的老人，岌岌可危。
少城这个人，似乎有一股很奇怪也很强大的力量。
该死！
视线越来越模糊，疼痛到麻木，他手里仍死死拽着千里锁的另一头。
突然间，一直没有表情的凰竹动了，他伸出手，放在阳苏的额间。顿时一股凉凉的力量注入身体，驱散了疼痛，带着一股祥和宁静。
阳苏瞪大了眼睛，他拼尽最后一口气，猛地抓住了正在给自己注入灵力的手，嘶哑的声音带着不甘和震惊“是你！”是你！那晚救我性命助我结丹的，竟然是你，我恨了那么多年的师父！
可那是他最后的强撑的，说完，便昏死过去。凰竹继续输入灵力，直到彻底抚平阳苏体内暴动的力量。
下午开始下雨，凰竹将阳苏拖进了旁边的破屋里。
淅淅沥沥
淅淅沥沥
全世界只剩下雨声。凰竹蹲在茅屋的边缘，伸出手，冰凉的雨水正好落在手心。这股凉意，蔓延全身。很多年前在汨罗山，总有一个月会有这样绵绵的山雨，淅淅沥沥，明明全世界都是喧嚣，却意外的让人平和。
凰竹一直喜欢窝在五彩雄鹿的腹下，呓语中蹭蹭雄鹿柔软的脖颈，和雄健的四肢和肩背不一样的是，腹部和脖颈却出乎意料的柔软。
雨水顺着山洞洞口的岩壁，叮咚叮咚。
这是一场山林间盛大的洗礼，将灰扑扑的世界洗干净。
雨天倦懒，在星罗门的那段记忆，喵喵也总是在这样的天气里，蜷缩在屋里小眠。然后凰竹守在屋外，听着雨，想屋里的猫，想山里的鹿。那是他所有的牵挂。
从汨罗山离开后，星罗门，灵隐派开了灵智后，凰竹慢慢以人的角度来理解和回忆很多事情，修士和那些只拥有短暂生命的生灵不同，他们不需要那么迫切的感受到生老病死，相反，他们迫切的想要脱离尘俗，无欲无求。
所以他们能抛弃一切，最多，还回想时会有点惋惜。不，也许，是怜悯。
凰竹慢慢明白，爹爹为什么能从‘相互依偎’的生活里那么轻易的脱身，那么容易就抛弃了自己。恨？说不上，尤其是知道喵喵死后，凰竹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也会变成这样的人，变得毫无牵挂，变得越来越冷漠，可是心里还是抑制不住的不甘，想要怪罪谁。怪罪把自己抛弃的人，怪罪让自己见临痛苦的人。
谁不想无忧无虑呢。
凰竹又看着昏迷的阳苏。
恨吗？
他们都一样，恨很多人。
而所有人都在告诉凰竹，唯有毁灭才能消除恨。虽然在很多年很多年后，凰竹才明白，毁灭，并不能消除恨，那只是一条最终只剩下荒芜和疲惫的路，当然，这是很多年之后。
第22章 chater 22
在华泽院，有星罗门的庇护时，师父总是神秘而又强大的。而明白真相那一刻，这个男人根本什么都不是，而是一个懦弱而胆怯的未知生物，失望，愤怒？谁不愤怒呢，阳苏是想借助师父的势力，然后变得强大，收割仇人。
为什么要恨师父，其实阳苏起初也是想着利用师父才留在星罗门，既然是利用，也说不上什么怨恨。或许他更恨的，是那些年师父对于自己的无视。自己被引着进入华泽院那天，竹林里的平淡孤冷少年，已经深深刻入了心里。
干净，神圣，阳苏曾在这样的干净面前自惭形秽过，一边爱慕着，一边嫉妒入骨。阳苏不止一次的想让那个人注意到自己，本以为，是因为自己不够优秀。不是，都不是，师父至始至终都没有看过自己一眼，仅仅是因为，毫不相干吧。我也只是个被硬塞给他的徒弟。
怨恨在被吩咐去玄冰室时达到顶峰，那几天对阳苏而言是十分煎熬的，他不想死，不想在复仇之前就这样平凡的死掉，他的结局不应该是这样，因为不想死，所以一直死撑着，直到有天夜里，就是这样清凉的灵力注入，才让自己因祸得福。
他确实让自己变强了。一个想害了自己的人，恨了这么多年，突然才发现，也是他救了自己。唯独这种真相不能接受。那么多的仇人，师父，我该怎么对你才好。
阳苏感觉又重生了，再次回到母亲腹里时那被温暖包裹的安全之地，不想醒来，不想离开。
惊醒过来，滴答的雨声，破旧的屋子，还有寒意。是的了，阳苏竟然感受到了冷，修士向来以气护体，早就不被外界的温度变化所影响，现在看来，自己是真的伤到了根本，才会连这样凡人的感受都一一重新体会了。
他人呢？“师父！”
“干嘛？”
阳苏松了口气，继续躺回干草堆里。
凰竹在门口跺了跺脚，抖去脚下的泥水，鞋子和裤脚瞬间又变得干净，这也是他自己钻研的小法术了，这样才不会带着脏兮兮的东西回来，奇怪的是，他竟然叫了自己师父，说起来，也好久不见这个逆徒喊自己师父，哎，还毕竟是个孩子。某人全然对于自己比阳苏还要矮上两个头没有自知“我肚子饿了，附近有野果，我还找到了竹笋。”
“谁要吃那个东西我昏迷多久？”
“蛮久的吧？你看都天黑了。”
因为下雨，外面都是阴沉沉的，可是也没完全天黑。雨早就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周围都是湿漉漉的带有泥土味的空气。阳苏就地疗伤，最后目光停留在蹲在门口啃野果的背影上，重活一世，如今又是一无所有，唯有这个人，唯有这个人
雨后总是十分宁静的，所以附近稍微有点声音就十分清晰。凰竹‘嗯？’了一声，正想去看看发生了什么，突然背后伸出一双有力的大手，将他整个人禁锢得喘不过气来，这个时候能袭击自己的，除了阳苏，还有谁！
“阳苏！看你能逃到哪里去！”
一股巨力扑来，阳苏将怀里的人往前一堆，在见到少城眼里的慌乱时露出了得逞的笑。果不其然，少城在看到被当做人质的凰竹时，慌忙收回法器，强悍的力量顿时散开，一半反噬到了他自己身上，另一半硬是将本来就岌岌可危的破屋轰了个粉碎，而站在屋子里的两人，安然无恙。
“少城！”“师兄！你没事吧？”
“没事，还好及时收住了。”凰竹早就因为缺氧而憋得整张可爱俊秀的小脸通红，少城心疼不已，恨不得将阳苏千刀万剐。
阳苏却不急，如今他内丹破碎，是死是活早就有数，早就死过一次的人，还有什么可怕的。他拎起小鸡似的凰竹，转身扑向密林深处。而少城三人更是紧追不舍，因怕误伤到了凰竹，他也不敢轻易下狠手。
比起一干人的混乱，凰竹倒成了最震惊的那一个，只是风一直往眼睛里嘴里灌，着实不舒服。
“师父，临行之际，徒儿便教你一件事情，”阳苏在他耳边吹了口气，笑得有几分邪气，只是剧烈起伏的胸膛暴露了他的疲累，“想要报仇？那就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看着他一步步走向生不如死的地方。”
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毁灭，吗凰竹的目光，从阳苏的尸体上，缓缓移到少城身旁的玉青璃身上。阳苏最后还是死了，死之前，露出一个鄙夷的笑，一个曾经名声显赫的修士，如今暴尸荒野，尸体无人掩埋，直至荒骨成沙。
‘咔嚓’那是在阳苏死那一刻，千里锁解开的声音。他，自由了。
凰竹脑子一片空白，软在少城怀里，不省人事。好累，好想睡觉
凰竹突然想起来，自己也应该是死了的，在汨罗山的时候，他的血流进泥土里，融入河里，他的尸体顺着河流往下，那天夜里星空璀璨。那个人说，他是上一个世界唯一存活下来的生物，神对他有着怜悯。
“少城，我们不能留下他，他可是阳苏的人，要是他对你不利”
“怎么可能，青璃你也看到了，阳苏是想杀了他，你放心吧，我会保护好你们的，现在阳苏也死了，没人再能威胁我们。”
玉青璃头甩到一边，嗔怪地埋怨“我知道，我是长得不如他好看，可是，就算我能为了你不介意，可明泽呢，他能容得下这个人吗？少城，我是真心爱你，所以才能忍受和别人一起分享你，只为了留在你身边。”说到此，眼眸含泪，楚楚动人。
少城不忍，可是也露出痛苦的神色“青璃，是我对不起你们，可是，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我都不能舍弃，我宁愿用我的命去守护你们”
“有水吗？”在两人惊悚的注视下，凰竹‘醒’了。
“有。”
接过少城小心捧来的水杯，凰竹自顾自喝水，也没看旁边这两个明显有点心虚的两个人。方才两个人说来说去，推来推去的，拉拉扯扯就要旁若无人的干起坏事来，凰竹本来还想再睡会儿，现在也是不得不‘醒过来’。
“凰竹前辈，你没事吧？没想到前辈竟然遭遇这样的灾难，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的。”这种时候，英雄救美之后英雄温柔的关心最为重要，因为这个时候美女的内心是最脆弱也是最容易侵入的。好吧，美男。少城面上带着关心的笑
奇怪凰竹面色淡淡，但是心里已经有了疑虑。在星罗门的时候，凰竹曾经撞破少城放出巨龙，虽然有过一面之缘，但是当时凰竹一直戴着面具，而且当着外面的人阳苏也从未喊过凰竹师父或者是凰竹的名字，恨师父是一回事，但是总归家丑不可外扬，阳苏也是个很在意面子的人。再者，星罗门闭门之后，除了凰竹，也没人逃得出来。所以，应该没人会知道我就是星罗门的师叔祖凰竹这件事。可是
当然，凰竹是不可能知道系统这个东西。只要少城让系统扫一下他，姓名职位家庭住址这些资料都能详尽的展现出来。
说到帮助“你怎么帮我？”凰竹表情淡淡，端着水杯。
看到‘美人一副故作坚强可是掩饰不住的柔弱害怕让人不禁升腾起保护欲的样子’，好吧，痴汉总是会自己美化的，少城便马上想起星罗门闭门事件，而且过了这么些年，一直没有开门的征兆“我会想办法让星罗门重新开启，杀死恶龙，让星罗门恢复宁静。说起来，凰竹前辈，这件事也是我的错，当初我误闯禁地，不小心放出恶龙，才会害前辈无处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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