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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茉莉 第13节

作者:Ashitaka 字数:6989 更新:2021-12-18 05:15:27

    郑斯仪是利南市委医院的脑外科护士长,医院待遇好,过年发了不少粮油。郑斯仪分了一半儿出来,趁着夫家拜年的亲戚还没上赶着上门拜年,赶忙抽空给郑斯琦送过来。家里大把的零食坚果没人吃,也一股脑儿的顺手捎了过来。

    “大姑擦擦头。”郑彧小跑着拿来块儿蓝白条的方巾,“给你。”

    “哎,咱们枣儿又乖又懂事。”

    “哎别擦!”郑斯琦一挑眉,连忙伸手一拦,“枣儿拿的是我的擦脚巾。”

    “嘿!”

    郑斯仪一甩手把方巾扔的老远,“你闺女真是豪迈人儿,心眼儿大不讲究!”

    第14章

    郑斯仪把送来的东西分门别类,替郑斯琦拎进了厨房的储物柜。进去见灶上起着锅,案板上端正摆了根水灵灵的胡萝卜,边上是一柄颇锋的文刀。

    郑斯琦家的厨房,整洁规矩,挺像那么回事儿。可惜壁上洁净的半点儿油星不沾,处处透露着不可言喻的仪式感。没一点烟火味儿。

    “做饭啊?”郑斯仪挽了挽衣袖。

    郑斯琦倚在门框上,似笑非笑,“不然我跟枣儿玩过家家呢?”

    “来来来。”来回摆了摆手,冲他挺阴阳怪气地笑道,“围裙解下来给我,打扮的人五人六挺像那么回事儿,连个高压锅都不会使。”意思是她要亲自上阵。

    郑斯琦正解着腰上的活扣儿,听她这么信口一提,猛是一挑眉,忙往前凑了两步出声阻止,“哎别别别,这事儿翻篇,别提!”

    这算是郑斯琦最羞于出口的黑历史。

    十大几年前,郑斯琦高二。时至元旦,市博物馆给研究员各发了箱猪蹄生鲜,郑寒翁乐不颠颠地搬了两箱回家,琢磨着配点黄豆能焖上一大锅。

    这边东西洗净下了水,支上了灶。郑寒翁临回单位是前千叮咛万嘱咐,让郑斯琦好生看着煤气灶,响了就关火,也别忘了关总闸。郑斯琦半是无奈,半是敷衍应付,行了行了,瞧您这一通叨叨,我都多大了这点事儿办不好?

    是真没办好。

    生活常识极度匮乏如郑斯琦,怀疑高压锅的压力阀太过松动,好意上手拧紧了几圈儿。任他在厨房耗子似的吱哇乱响,锅里的内压一路飙升至爆破点。开火不满半小时,就听“砰”的一声地动山摇。

    郑斯琦的房间隔着条走廊正对着厨房,听了动响慌忙回头,就看半拉猪蹄在空中打转划弧飞过来拍自己胸口上。满天花板上稀碎的黄豆,防风玻璃也震碎了大半。

    吓得二楼一对老夫妻穿着睡裤慌不择路地跑下来,问是哪家烟花炮竹厂给炸了。

    久而久之,这成了郑家的茶余谈资,跟冯巩的“我想死你们了”一样,年年都得拈出来亮个相,不然就觉着不是那么个意思。

    郑斯仪洗干净了手,利落地把胡萝卜切成了细细密密地丝儿。又取了个白瓷大碗,舀了点面粉,打了个鸡蛋,加上萝卜丝儿一起混成了一碗淡黄色的面糊。

    郑斯仪往平底锅了滴了一勺油,看郑斯琦正抱手盯着她手里的活计,“咋?干看就能看会啦?”

    “没那能耐。”郑斯琦笑了那么一小下,“您要是把几克盐,几克油,多大火,那么一条条给我写出来贴门上,我倒是能按着顺序捣鼓捣鼓。”

    “得了吧。”郑斯仪抄起盛面糊的瓷碗,“你那大近视眼儿,条子上那油盐的小数点儿还没熟明白呢,你那锅都糊了。”

    见面糊进锅定形成了块儿湛黄的圆饼,郑斯琦伸手帮忙按开了抽油烟机。

    “我说。”

    郑斯仪低头盯着锅里的动静,“枣儿也渐渐懂事了,上学了,你也该考虑考虑给他找个后妈的事儿了吧。”

    郑斯琦先是一顿,过会儿才抬头推了推眼镜儿,盯着他姐笑出声儿。

    “我当你怎么又送东西又帮我做饭这通殷勤呢,您瞧您把您真实目的暴露了吧?”

    郑斯仪瞪着眼睛就想举铲子往他头上招呼。

    “臭小子!我这上赶着的是为了我自己啊?谁给我好处花啊?还不都是为了你为了枣儿!该往心上放的事儿不放,该抓紧办的事儿不办,等什么呢?等枣儿嫁了,你七老八十了,连碗粥都做不出来,天天上养老院蹭饭啊?”

    “您别举着铲子乱晃把油点子溅一地。”郑斯琦笑眯眯地顾左右而言他。

    “你少跟我这儿歪着嘴巴打哈哈!就烦你这样儿!”

    郑斯仪把胡萝卜饼往瓷盘子里一盛,回身“梆”的一声把锅铲子丢进了水槽里。

    相亲这事儿,郑斯仪在郑彧三岁的时候就明里暗里给他悄悄提了,今年郑彧整满六周岁,郑斯琦还跟个成了精的蚌似的“咬定青山不放松”。

    说不明白她是真不明白。郑斯琦仪表出众,气质不俗,房车皆有,工作稳定,也就是带了半大不小的娃娃了,除此之外,哪儿哪儿算不上个“钻石王老五”。

    这么些年,郑斯仪看在眼里的,趋之若鹜的莺莺燕燕也是不在少,怎么就还每一个能入了他郑斯琦老人家的法眼?

    性冷淡不成?还能是个gay不成?

    她还就不信这个邪了。

    “初四,我一同学她妹妹回国,我给你安排着见一下。”

    “哎您别。”郑斯琦一下子站直了,“能不擅自做主吗我亲姐?”

    “不能。”答得颇是蛮不讲理。

    “初四有事儿我不去。”

    “不去我就把又偷偷摸摸抽烟的事儿告诉枣儿。”

    郑斯琦惊了,“您柯南上身啊?”

    “废话你那一身烟味儿也就糊弄枣儿年纪小,没心没肺闻不出来,要是你老婆还在,早一屁股给你踹搓衣板儿上跪着去了。”

    “……”

    郑斯仪准备把胡萝卜饼端上餐桌,“能成不能成,见一见,英国回来的好姑娘,学历高,通情理,我瞅着也漂亮。”

    郑斯琦把盘子端了回来,从碗橱里拿了瓶尖嘴口的番茄酱,瓶口冲下,对着圆饼低头画了几道。

    “回头把地址发给我,人叫什么姓什么多大年纪,也一并告诉我。”

    听郑斯琦松口应了,郑斯仪的一口气儿也就通畅了,指着饼上的那个精致笑脸不住地咂么嘴,“你就天天拿这小把戏哄枣儿吧,你就哄吧,非哄的她风刮不得,雨打不得。”

    乔奉天家里的灯泡瘪了。

    当时买的是铁路四局的老小区,二手房,厕所用的还是老式的钨丝挂扣灯。平常倒也没什么不方便,只是换起灯泡来顶麻烦,节能灯成了全国通用,挂口灯泡便利店里早就没的买了。只有隔着铁四局几站路的一家小五金店里才有。

    一进屋,先摸黑换了拖鞋,才四下摸索着,按开了客厅里所有的灯。

    乔奉天买的房子,房贷还没还完,面积也很是窄小。只是心细手勤如乔奉天,把家整理的还算处处整洁妥帖。

    乔奉天好种花草,就在客厅里支了个原木色的多层花架。伺了油润革质的龟背竹,叶片丰茂的橡皮树,和打着橘红碎蕊的君子兰。绿萝好活,就摆了十七八盆,文竹瞧着文雅,就也伺了三四株。

    修枝剪叶,播阳洒水,这是乔奉天除了理发店的生意外,每天的必修课。

    既是消遣,也是托付。至于是谁托付谁,一言一词,还不能说讲清楚。

    乔奉天摘了围领,往喷壶里接了点清水。拧紧了盖子,往龟背竹的厚叶上,仔仔细细地喷洒着。心里反复浮想着曾姐的那番欲言又止似的话。

    吕知春是偷跑出家的,三年前,谁都没告诉。

    曾姐说她是二婚,吕知春父亲去世的颇早,于是十五岁就带着他改了嫁。二婚的丈夫是个审计厅朝九晚五的公务员,勤勉本分,老实话少。对吕知春,虽不能说的上视如己出,但也的的确确是上了心的。

    十五岁的吕知春,比之身边的同龄人,更要敏感多思,不善言辞。人是单薄纤细,心也是玲珑易碎,思绪繁多。曾姐说起吕知春当时的异样时,鼻尖泛粉,手指微颤。既显得吞吞吐吐,又情不自禁地浮出满脸的抱歉愧疚。

    “九春那个孩子,喜欢男孩子,我都知道,可他又想不开,又害怕,谁都不告诉,憋心里,就成天耷拉着张脸……”

    一句简单的陈述,不由得让乔奉天忆起了自己当年的一番失措迷惘。

    “当时,还是他继父发现的。他继父脑子死,不活络,是个传统的不能再传统的男人了。就……就一下子闹得一家上下鸡飞狗跳……”

    打也打,骂也骂。不问吕知春难不难过,害不害怕,也丝毫不在意各中因由,且当头就是一阵雷霆暴雨似的责难与毒打。两人试图以最极端的方式,去扭转一件在源头根本上,就不具备可逆性的事。

    “眼看着我们九春,越来越不爱说话,成绩也越来越差,我就跟得了失心疯似的,成天由着他后爸打……”女人谈及这里,终于还是没忍住地捂了嘴。

    往后的繁琐描述,囊概出大纲,几乎与乔奉天的想象无异。排山倒海的打骂推波助澜,最终将矛盾激化向顶峰。既企图在沉默中爆发,但又惮于在沉默中灭亡,折中的抗议手段——吕知春偷了家里不多的几千现金,溜上了南下的火车。

    “我和他后爸一直在找,一直在找,一有点儿线索就抓着不放,可每回都是扑个空……喜欢男孩怎么了,这么多年任谁也想通了,什么东西能比自己孩子安安生生待在身边更重要……”

    听曾姐这么些年马不停蹄寻找的意思,利南是吕知春辗转的不知第几个城市。十六岁的少年,也就这么在流浪中,悄无声息的成了年。

    乔奉天去厨房热了杯牛奶,听窗外噼里啪啦又是一阵挂炮的动响。

    平心而论,乔奉天并不把吕知春的遭遇当成一件能给人生画上背景色的故事,说穿了,充其量就是集《家有儿女》。只不过事件周期被反复拉长了,才显得曲折而冗长了罢了。

    乔奉天窝在沙发里咽了口牛奶,把外套蒙在脸上,微微合上了虚浮的眼皮。辗转奔波了一天,劳心费神,过个年比不过年还不痛快。

    乔奉天和杜冬让女人先找旅社住下来,说等给吕知春先打一剂预防针,在再安排你们见面。

    小孩子中二期的事儿,总得大人帮着解决了才行。

    第15章

    雨雪拖拽来了寒流,搡着温度一路直降,干脆利落地破了冰点。初四的利南,又是一场纷扬大雪,天地都是连成一片的茫茫浓白。

    从窗处远眺,目及的方正景象,如同一幅疏落的巨大素描。

    吕知春欣然接受了乔奉天的邀约,语气里满含的那副欢欣期待,把乔奉天心里那根“罪恶”的弦拨的不住“铮铮”作响。

    你还小,我是为你好。

    挂了电话,乔奉天倚着窗子,在心里这么静静默读了三遍。

    见面的地点约在市中,广视大厦一楼的丽枫广场,a座的holy ounta。因为广场南边,坐落了一庄晚清李姓名臣的祖宅故居,是利南标志性的旅游景点之一,故而附近人流量颇大。年头至年尾,也并不见消减。

    论起holy ay圈儿倒是有口皆碑。店名直译过来是圣山,据说摘自亚历桑德罗的先锋实验派电影。颇具宗教意向的营销强调,也似乎是有意的遮掩。

    圣山全年无休,在晚上七点会停营清场,继而摇身一变成了gay吧,四五六日营业,严格实行会员制。

    吕知春足在出租屋里烧了七八壶开水,盛了满满一盆大,利亮地洗了个大澡。又从立柜里翻了件不大穿的拼面加绒外套,搭了件规规矩矩的毛呢绒衬衫,用手施力抻平了衣领。临了出门,还沾水抓了抓头发。

    以致乔奉天远远见了他,支着柄黑伞对他上下一阵打量,继而一阵失笑,“请你喝咖啡又不是带你来相亲。”

    “我……那个……”吕知春被说的不大好意思,嘴又不大会说,只能低头挠了挠脖子。

    “行了。”把他遮到伞下,伸手掸了掸他衣上的雪片,“走吧,很近。”

    乔奉天让杜冬先带着曾姐定了一间卡座。一是为了顾忌两人的情绪,二是为了寻一个水到渠成的契机,再适时见面。倘若真要这么毫无防备的直直见了,乔奉天不能保证吕知春不会掉头就走。

    吕知春是讷,是纯,是看着心眼儿碗口大,但在乔奉天看,他其实也倔,也闷,也有难言的心绪。

    白天holy ounta也灯光昏黄,营业额也素来惨淡。说老板开店,倒也不真为了赚那三瓜俩枣,人多人少不在乎,能不赔本儿就行。乔奉天和吕知春在临着杜冬的一间卡座里落座。边上一方明净的落地窗,看得清飞雪,看得清行人,但又恰到好处的隔绝了市声。

    乔奉天朝手心里哈了一口热汽,又来回搓了搓,接着翻了两页菜单,点了一杯美式咖啡,一杯莫吉托。

    “凉的行么?”

    “恩,都行。”吕知春笑了笑。

    先前没有打好腹稿,一时间不知怎么开头。你老家?你学校?你同学?你母亲?你继父……乔奉天一手支颐着下巴,一手的食指不住地在台面上轻轻画着圈儿,这几个再平常不过的题眼在脑子里来来回回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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