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旭是没来由睁开眼睛的，睡得非常香甜。睁开眼睛之后看见左戈的脸，眼睛闭着，眼镜斜挂。游旭抬手把那眼镜给他扶正，却惊动他。他猛地睁开开眼睛，自己推了推眼镜，笑着说“你醒啦？”
“我睡了多久？”游旭揉揉头发撑起身子来。
左戈的手扶上游旭的肩膀，等他直起身来又推着他坐正，“一个多小时吧，不长。还想睡就去床上。”
游旭摇摇头，揭掉盖在身上的外套，把它扔到一边去，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和左戈同坐在沙发上，自己好像是枕着他的腿睡的……嗯，这个样子好像不对啊，明明是自己一个人窝在沙发上睡着的，他什么时候过来的？游旭心里觉得这样不对头，却又不愿让左戈看见自己的惊讶和慌乱，故作镇静用余光瞄向旁边的左戈，看到他正在揉自己的腿，便想着他的腿可能是麻了，心里又变成了过意不去，就在没工夫追究怎么变成了这样在睡觉。
“小旭，阿姨叫我给你交代一下她拿过的东西。”左戈不知道游旭的心思，轻轻捶两下大腿后觉得恢复了，便开始完成游妈妈下达的任务。
左戈单独过来的事情是和游妈妈、游小冰提前交代了的。游妈妈想着上回去看见儿子气色不好，提前准备了很多吃的，昨天下午给左戈送了过来。
左戈起身去把一个大口袋提过来放到游旭面前，打开后里面是一大包分成小袋的各色干果。
“就这个，阿姨说每天两小袋。可以冲牛奶，也可以当零食吃。”左戈拿出一小袋打开，里面有瓜子仁、核桃仁、葡萄干、枣干切片还有麦片和小芝麻什么的，杂色纷呈。
游旭盘腿坐好，接过左戈手里这袋干果，全数倒在手心里一口喂到嘴里嚼起来，吞下去后说“炒过的，挺香。”
“不知道她弄了多久，我也有一大包。”左戈看着这些小袋子，能想到阿姨装袋子的情形。
“认真吃完就对得起她了。”游旭伸手接过大口袋，栓好后放到沙发上，看着左戈说“还有没有？”
“还有水果。阿姨说你只会吃不会买，叫我给你带过来。”左戈伸手指指两个白色的塑料袋。
“这么远你还真听她的带过来？”游旭说完无可奈何地笑笑，思忖着王晓霞女士一定超级喜欢对她言听计从的左戈，“下次会叫带炖汤过来，你信不信？”
左戈看见游旭的笑，也笑了，“带炖汤也挺好的，反正就放车上。”
游旭觉得跟左戈说不清楚，伸了个懒腰，然后对他说“午餐想吃什么？我请客。”
“你请客就主人给什么我吃什么。”左戈一点儿不挑。
游旭像是料到他会这么说似的，整理整理身上的衣裳，准备从沙发上起来。站起身来时踩到了对面左戈的脚，往后退又有小沙发挡住，人就朝沙发上跌去。
左戈双手伸出来把游旭抱个满怀。
游旭心中刚才枕着他睡觉的事情还没有过去，这时候又让他抱住了，不管自己的情况如何只想着抬手推开他。可左戈却是做好了应对一点力气都没松。游旭白推了两回，还是被他抱在怀里，心里挫败得很，不愿意说话。
左戈像是知道他会不开口似的，把他搂得更紧，下巴轻轻放在游旭的肩窝上，说“刚才被你枕着睡那么久，现在只抱一下。”
“我拉你腿枕着的？”游旭百分之百肯定左恋恋是主动凑上来的，自己才不会干这种专门勾引人的事。
“我死乞白赖凑上来的。”左戈一点儿也不避讳。
“那就不能拿来交换……”游旭说着又推了左戈一次。
“现在我也是死乞白赖，不用交换。”左戈说完轻轻笑了，笑着把自己的脸贴上了游旭的，游旭被他抱得死紧根本躲不开，“我寂寞，我想你，小旭，我见着你了高兴，抱着你了会高兴很久，你和我是不是一样的？”
“你松开手我才高兴。”游旭说完这话觉得自己被他搞得脸发红了。
“好。”左戈干脆地回话后，果真松了手。
游旭报复似的大力推开他，还急眼骂了人，“滚蛋。”
左戈不说话，光看着游旭笑。
游旭也不说话，捏着拳头隐忍着。
“小旭你还请我吃饭么？”左戈觉得不能再笑了，再笑要挨揍。
游旭一听这个拳头就松了，也不看左戈，穿上拖鞋去找袜子穿鞋。分钟后游旭走在前头，左戈跟着他出了房间门。
古色古香装修的饭馆入口处挂着幡儿，上面写着“江湖见”。正是午饭上客的高峰，门口人来人往。麻布短打装扮的跑堂小哥哥热情招呼游旭和左戈进内堂，给他俩安排了一个靠着临街窗口的两人桌。
游旭连菜单都不看点了三样菜，分别是辣子鸡、加辣毛血旺和素煎小青椒。
左戈一听就头痛，每一样应该都是□□大辣的节奏。刚伸手摸到菜单想点个清淡的拯救自己，游旭飞快地抽了菜单，笑着跟小哥哥说“就这些，谢谢了。”
左戈为了自救赶紧跟跑堂小哥哥说“拿个碗给我装点白开水。”
游旭听了左戈的话，没忍住笑只能硬偏头看别处去。
左戈拎起跑堂小哥哥放下的小铜壶给游旭添上茶水，低声说“我错了。给我加个番茄炒鸡蛋行不？”
“白开水洗洗辣味就好了。”游旭不打算放过某个哭嚎着我寂寞奔了三百多公里来看自己的人。
左戈失笑，觉得自己是抱人一时爽，吃饭泪双行，就游旭点的三样菜，保证吃完后嘴唇会辣得没有存在感的。
“我半个多月才见你一面，你对我也太……好了。”左戈心已死，把碗筷放到游旭面前。
“你对我也不错。”游旭把话的重音放在了最后两个字上，“我不能亏待你。”
“呵呵呵……”左戈给自己添上茶水，干笑着喝上一口，不跟游旭打嘴仗，很是认真地问他工作怎样？
说到这个，游旭就意兴阑珊了，拿起一只筷子在手上转了转，说“千头万绪。”
“有分量重的头绪么？”左戈见他愁，心里也跟着急，“那些入不了眼的就别管了。从违法的下手，违纪的放到后面来。”
“为什么不管？千头万绪我也给他理出来。违法违纪都一样。”游旭握着筷子往桌面上一戳，声音虽小，力道不一般。
左戈端起土陶茶杯轻轻碰了碰游旭的，接着大喝一口，“游爸爸高义。”那事儿事儿的模样又逗笑了游旭。
两人闲说一阵之后跑堂小哥上了菜，说一声菜齐了正要走，游旭叫住他给左戈加了个番茄炒蛋。左戈咬着筷子想非要抱游旭的事儿算是过去了。小旭呀其实比小冰都好哄。
黄葛树宽大的枝叶从右边伸过来盖住整个石梯，它的根扎在石梯旁边的石墙缝隙里。游旭双手背着笔直地站在树荫里，笑看着还在这层石梯起步地方站着喘气儿的左戈，“左恋恋，不行啦？”
左戈揉揉腿儿说“我腿在发抖，再等会儿。”
游旭顺着黄葛树枝叶看向它□□在石墙上盘根错节的根系，心里由衷感叹它的这份韧劲儿。
左戈终于拼着老命爬上来，拉住游旭的衣角说“你骗我对不对？说什么带我去老茶馆喝茶，结果爬了坡又下坡，腿都快废了。我今儿不回家了，腿不行了还开什么车。”
“嗯，就明天走好了。”游旭撤回自己的衣角继续走向上的石梯。
左戈一听这话马上来劲儿了，蹦到游旭前边说“我和你住一晚。”
“为什么？你不会订酒店么？”游旭看左戈一眼反问他。
“订酒店……我……”左戈被游旭给问笑了，“我订酒店你陪我住？”
“我还要住，你不就吃亏了？”游旭笑着往上走几步又超过的左戈。
“我愿意吃亏，你舒服就好。”左戈这回拉住的是游旭的手。
游旭抽回自己的手，转过身来居高临下看着左戈，对于他说的后半句话，游旭一下子就明白了所指，他说的是周浩浩结婚头天晚上两个人稀里糊涂干的事。
“你想起来了？”
“什么？！”左戈看到游旭变了脸色觉得自己嘴巴溜过头了，赶紧装傻和稀泥。演技之高反而让游旭觉得是自己失言，闭紧了嘴巴继续往上走。
左戈默默跟着游旭又走了两层石梯，终于到了一家地道渝州老茶馆。院子里散落着简单的木头方桌和高矮不同的竹椅子。茶倌拎着细长嘴的大铜壶在遛鸟的、喝茶的、下棋的茶客之间游走。那些茶客也是各种各样，当地居民和一看就是游客的人各自安闲。
游旭找了个空桌子，左戈拎着两张竹椅子过来，两人对着坐下。茶倌看他们自己安排了径直过来，也不问他们喝什么茶，放下茶碗掺上水就走人感情这茶馆就这一种茶而已。
两人相对无言，各自心思各自安埋，本来来路上已经热络起来的气氛陡然又落了下来。
第六十二回
“别逃避。”游旭看着对面端着盖碗茶研究的左戈在心中这样告诉自己。
其实心中也明白，对于这件事已经逃避一段时间了。仗着左戈对自己的喜欢恣意逃避，被左戈哄着、捧着心中没有一点不安……这些游旭都明白。
今日之前还用工作要紧做挡箭牌为自己开脱，想着把这件事了结了再和左戈了结，这些为逃避找出来的理由条条都挺正当，但是逃避本身就不对。
在来路上左戈说的那句话明明就是露了陷，自己的态度一出来反叫他装傻收了回去，唉，明明做了孽的是自己，把左戈弄得这样如履薄冰，游旭心中已然不能承受这份愧疚了。
揭开茶盏的盖子，游旭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这茶应该不是什么好茶，入口有几分苦涩。轻轻抬眼瞄一眼左戈，正目光低垂着一副入了定的样子。游旭放下茶盏，双手放在小方桌的边沿上，喊了一声“左戈”。
“嗯。”左戈听见游旭叫自己，抬头望过来。
游旭的手指在桌沿上轻敲了几下，和左戈望过来的目光相对上。游旭知道左戈对自己是捧着、哄着的，便尽量让目光轻柔些，不要像平时待他那样直来直去，酝酿许久终于觉得合适了，说“那天晚上你喝醉了，倒在门口，我把你拖到床上，给你擦洗，然后……然后你就发情了。”
“噗……”左戈把刚喝进口的茶水喷了出来，颇有些惊魂未定的看着游旭。
游旭看着左戈手忙脚乱地擦下巴上的茶水水珠，觉得自己用词的确不当，便改口说“那就情不自禁了。”
“喔。”左戈点点头，最后抹了一把下巴，确定已经没有了茶水沾在上面。
“我没能拦住你，自己也陷进去了。后来……”游旭斟酌了一下要不要继续说，照记录案发经过那样详细地说，抬头看了看左戈，觉得他又不是蠢蛋，便跳过中间过程开始强行总结，“总之我占了便宜，你吃了亏。”
左戈听完这话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游旭说“自己也陷进去了”这半句上。嗯，突然觉得技术好也不赖。
“对不起。”游旭认认真真把这三个字说给左戈，不等他有回应接着说“以后不会有这样的事了，你想要怎么办现在就可以说，如果现在没想好，随时都可以说。”
左戈微微张口想说话，可是张开了口却觉得还是不说的好，又把嘴巴紧紧地闭上了，目光春水般柔和得地望着游旭。
游旭自然是看到了左戈欲言又止的模样，也看见了他目光里的温柔，至于他想说却最终没有说出口的是什么话和他心里此时是什么想法，游旭大概也清楚。
如果左戈张口了说的话应该是他并不在意这件事，反而是游旭不介意就好，退一步说为游旭服务他也甘之如饴。他心里想的是反正不在乎和游旭这个一根筋说清楚说明白，有事实就能证明一切。
游旭都清楚。
游旭还知道自己也是造成这样一个既定事实的助推力，这么久以来被他捧着哄着舒服的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了。
左戈没说话，可心思没闲着。
他看见游旭目光的百结愁肠，他猜度着游旭此时心里的所思所想。他知道游旭已经开始责备自己没有定力、沉沦于舒坦小日子……可这又不是什么过错，人人都会这样。
茶倌拎着铜壶健步如飞的过来，一手捏起左戈和游旭两碗茶盏的茶盖，掺满水后盖上盖子旋走到另一桌去。整个过程用了不到十秒钟，动作潇洒流畅像个武林高手。
盖上茶盖后茶水漫过杯沿落进底座碟子里，左戈微笑着对游旭说“周瑜打黄盖的事，小旭你只要……”
说罢伸手在底座碟子里蘸上茶水，手臂横过桌面伸到游旭面前，在桌子上画了三道弯。
这三道弯从游旭那个方向看过去，是个最简单的笑脸。
游旭看看那水痕笑脸，又看看同样笑着的左戈，心旌让这突如其来的简单事物弄得摇曳荡漾起来。明明欢喜得几乎不能自持，却又不敢让着情绪轻易流露出来，一时之间像是在这时空上停滞了一般，全无反应。
“我就愿你天天都这样。”左戈看到那木头桌子吸干了水痕，笑着再蘸茶水把笑脸添补上，“其他的什么事都不用想。”
“你别这样，我……”游旭双手扣紧了桌沿，动容之后说出来的话跟往常全然不同。
“说了让你其他的什么事都不用想，别想了。”左戈收回手，看着游旭笑说“我什么时候听你的话了？你叫我别这样别那样，几时管用过？不管你怎么说我还不是这样。不是我为了什么目的非要这样，我这样是因为我乐意，我舒服，我这样做的时候是我这辈子心里最舒坦的时候。我愿意守着你，我愿意宠着你，我愿意当牛做马，反正就是我愿意。你不用管我，也管不着……”
“左恋恋，你……”游旭认输了，既皱着眉头又快要忍不住笑来，捏着拳头忍了半晌，咬着唇低声说“你真他妈是个混蛋。”
左戈特正经地推推眼镜说“一直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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