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本子里都是顾关山用自动铅和针管笔画的小画,有在黑板上写字的女孩,有食堂的盒饭,石榴花和梧桐枝,手机与充电线之类的小玩意,本子里挤挤挨挨地画了双面,有种热爱画画的人的画本特有的挤挤挨挨——甚至还有些明显西幻风格很重的人物设计和分镜草稿。
顾关山线条流畅,功底相当不俗,人物设计竟是有种自成一家之感。
哪怕沈泽是外行人,都能分辨出这种线条和画极有灵气,更不用说这种画作还出自个高二的姑娘之手。
沈泽一页页地翻,顾关山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解释道“我……嗯,上课的时候没事就会画点手边的小东西做练习,或者默写。因为手痒嘛……所以这个本子画得比较零散。”
沈泽嗤地笑出来,把其中一页指给顾关山,问“这是教物理的老常?”
顾关山一看,笑得眼睛都弯了“你能看出来啊?我觉得他走路像水獭,所以在物理课上摸了个鱼。”
沈泽说“很像——”
他绞尽脑汁思考如何夸奖一只水獭拟人,然而沈泽的确是行外人,搜肠刮肚才憋出了一句“形体——抓得不错。”
顾关山笑的时候眼睛弯得像月牙儿“水獭拟人哪有形体可抓呀。”
那笑容极甜,让人说不出的喜欢。
沈泽手机来了短信,他掏出手机一看,是谢真发来的。
谢真“泽哥,你是不是对顾关山认真了?”
沈泽望向顾关山,顾关山眼睛里仍是柔软的笑意,她正把脑袋抵在窗玻璃上,望向窗外连绵延展的,葱茏青翠的梧桐。
谢真又心塞地发短信道“我那天晚上应该提醒你的,顾关山这个姑娘,没有觉悟的话,别碰的好。”
沈泽拉着拉环,单手打字“这是关心。”
“再说了,”沈泽手机键盘音没关,一按屏幕就哒哒地响,欠扁地说“学生时代,谈个恋爱需要考虑什么?家庭?现实?买房?算了吧。玩票而已。”
谢真急的不行,消息框的“……”点了很久,才发过来一句话“既然这样,那姑娘你别碰,真的,我……我只能说这么多。”
顾关山闭着眼睛靠在窗边,眉目疏淡——她不看人时身上有种气质,似乎什么都不关心,什么都不入眼,只会为自己觉得有趣的事情停留。
动心吗?当然。这个气质的女孩实在是太勾人,沈泽半点抵抗力没有。
可是谢真话里话外那意思,就是顾关山不好惹。
可高中时懵懂的恋爱,能成的有几个?对于沈泽而言尤其如此,如果说高中情侣之间的‘责任’二字是笑话,那沈泽眼里的‘责任’还不如张厕纸——虽不至于对不起别人,但恋爱就是恋爱,沈泽自认为还没玩够,人生规划是等他三十岁玩够了再找个好女人结婚。
沈泽看着假寐的顾关山,顾关山穿着校服靠在窗边,像是化进了阳光里,嘴唇又小又软,有点神经质的敏感,好看。
沈泽掏出手机,回短信道“认真个屁,玩玩罢了。”
从一中到花草桥,公交走了一个多小时。到站时沈泽从车上艰难地挤下来,顾关山挤下车动作却十分敏捷,一看就挤了不少年,可以说是个老司机了。
花草桥在海边,旅游旺季刚过没多久,马路对岸的海边仍在卖铁板鱿鱼,煎鱿鱼时哧啦哧啦地响。
顾关山道“旅游季过去了铁板鱿鱼还在!真好。”
沈泽心情舒畅地说“你住在哪栋楼?我送你回去。”
顾关山的脸顿时有些发红,不好意思地说“……我……没事,我自己回得去。”
顾关山和他拉开了距离,似乎连剩下的路没打算和他一起走的模样。
顾关山一个人背着沉重的书包,丢下沈泽往前走,沈泽奇怪地问“不一起走?”
然而顾关山挠了挠头,轻声道“我……我不太习惯,对不起。”
沈泽“?”
“我的意思是——”顾关山将手上的汗水在校服上抹了抹,局促不安地说“我……我不太习惯和别人一起走着回家,对不起。”
局促不安的顾关山,让人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爽,沈泽皱起眉头。
夕阳西下,大海波光粼粼,以鸭舌帽遮住脸的艺术家抱着吉他,坐在垂下月季花枝的墙角弹唱,声音沙哑而沧桑。
那是个诗歌般的傍晚。沈泽无意识地握紧了手里顾关山的画本,目送顾关山的背影。
这姑娘,势在必得。
顾关山回家时,她家里有种说不出的安静,她妈妈坐在皮沙发上,戴着金边眼镜,眼神锐利地望向刚开门进来的女儿。
“回来了?”顾关山的妈妈——李明玉摘下眼镜问“顾关山,这个周怎么样?”
顾关山眨了眨眼,努力让自己正常点“还行,妈。”
李明玉说“月考是什么时候?”
顾关山上楼,把书包丢进房间,遥遥答道“月考当然是国庆节结束之后了!这周考了期初考试。”
李明玉嗯了一声,问“考得怎么样?”
顾关山坐在自己的书桌前,一听到成绩手都有些抖,慢慢地说“都是一百分满分,平均八十九……主要是物理不太好,物理拉了成绩……”
李明玉没什么情绪地道“别给我们丢脸,你爸妈我们上学的时候可没考过这种成绩,而且你妈就是搞物理的,你怎么能把物理学成最拉分的课?”
顾关山闭了闭眼,说“题有点难。”
“难也不是理由,顾关山。”李明玉翻了一页手里打印的、画满荧光笔的材料学期刊,淡淡道“我一直不理解物理学不好的人,物理多简单?就是套个公式,何况又是高中物理,高一的加速度,受力分析,都是没听过课都该会的东西。”
顾关山嗫嚅道“……对不起。”
“别忘了。”李明玉说“我和你爸只有你这个女儿。”
顾关山仍穿着校服,无助地说“我……我明白。”
“明白个屁,你还能明白了?”李明玉在楼下尖叫道“顾关山,你本来就不够聪明,别作死!”
顾关山无助至极,不发一言。
李明玉尖锐道“再让我看见我就揍你一顿,把你本子全撕了,一把火烧光!你已经快废了!”
……
顾关山一直又坚强又倔,她一直反抗,却也一直绝望,遍体鳞伤。
可是在这世上,再绝望,顾关山也总是保留着一丝微弱的希冀。
——希冀着有一天,会有个人救她于水火,告诉她这世上仍有万千美好,有星河和月亮,善良的人与自由理想。
第7章
周六,夜里的篮球场。
路灯暗黄,球场的塑胶剥落了些许,铁丝网上爬着翠绿的爬山虎。
沈泽和谢真约了打篮球,少年肌肉流畅又结实,穿着科比·布莱恩特的24号球衣和三叶草篮球鞋,从谢真手里接了球,三步上篮!
砰地一声,篮球架剧震,上篮成功。
……
谢真扯着自己的篮球衫道“热——热热死了!”
沈泽抹了把头上的汗,拧了饮料瓶丢给谢真。
谢真将饮料灌了一气,开口说“沈泽,泽哥哥,听说你今天把三个混混揍了。”
沈泽“是啊,揍了。他们动咱们学校的人。”
谢真笑了起来,道“泽哥,他们是不是动了顾关山啊,你这么着急?”
沈泽脸上都是汗,鼻梁高挺,长相阳刚帅气,犹如年轻的头狼,没说话,默认了。
谢真疑道“泽哥,你不就是玩玩她么?”
沈泽“可顾关山是老子的人——谁动谁死。”
谢真“泽哥,你如果真的只是打算玩玩的话,顾关山你还是别碰的好。”
沈泽“嗯?”
谢真一顿,似乎想说什么,却最后只是不置可否地说“当然,动也没事……”
沈泽直觉谢真不太赞同他追顾关山。
可是至于是为什么,他也不清楚,只觉得谢真——甚至说顾关山以前的初中里,好像有点小秘密,却没人愿意提起。
沈泽皱起眉头“怎么?动了她还能怎么样?”
谢真想了想,敷衍地道“……没啥,我只是觉得你的态度有点糟糕罢了。”
沈泽不置可否,却又道“谢真。”
谢真“?”
沈泽说“糟糕个屁……不都是这样的吗?我是说——我们这一圈人……”
谢真定定地看着他,而沈泽声音突然小了下去,心虚道“……我也不是说玩她,我下面这剧话就和你说说……她和我那些谈的姑娘不一样。你不准说出去。”
…………
……
顾关山正在屋里写作业,她的手机突然一震,来了电话。顾关山探头一看,发现是张阮。张阮是顾关山多年前在画室的小学妹,经常哭着找顾关山帮她画设计、画速写。
顾关山回头看了看楼下,楼下空无一人,顾关山的父母都不在家,似是出去应酬了——也就是说,现在接电话绝对安全。
顾关山一按下接听键,对面就朝气蓬勃地大喊道“顾——关——山学姐!猜猜我来找你做什么呀!”
顾关山“……”
顾关山诚恳道“没有数位板,电脑被没收,暂时不缺钱,不接稿不会水彩以前主催的约稿都推了,还有什么事吗?”
张阮乐孜孜地道“学姐,一个暑假过去了!老师布置了二十张设计四十张速写——”
顾关山一听是讨债的,十分冷漠“不干。”
张阮痛哭出声“……呜,我说也是……我会自、自己画完的……”
然后小姑娘抹了眼泪,坚强地说“不——不对。其实我不是因为这个来找你的来着!是这样的,学姐,凤凰奖今年设立了一个最佳创意漫画奖!新奖项!如果获奖,那资源和推广肯定够多!我觉得学姐你画画超好看,又喜欢画故事,特别适合,截稿日期是今年12月25号……”
小姑娘喊道“虽然现在国内漫画待遇不好,但有凤凰奖获奖经历加成的话,以后工作室也好找——而且第一届奖项知名度不高,竞争也不激烈……”
顾关山沉默了一下,似乎做了个斗争,轻声道“……对不起,阮阮。我没有时间。”
张阮在那头奇怪地说“这……可是凤凰奖啊?超厉害的……学姐你画画这么好看,真的不打算试试吗……”
顾关山声音艰涩,难过地说“我……真的没有时间,对不起。”
张阮一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突然变得极其手足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