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做魂奴啊。”贺承乾说,“我知道你不喜欢小欢,那我家纯熙怎么样?又漂亮又可爱又黏人……合不合胃口?”
左海洋又气又笑“你这是当爹吗?有你这样把孩子往外硬塞的吗?”
“硬塞不硬塞就另外说,纯熙难道不好吗?你这样枕冷衾寒的老单身汉,最适合他这样热情单纯的小孩子。”贺承乾很认真地说,“要不就先谈谈恋爱,如何?放心,我这边帮着使劲儿,他很快就会爱上你。”
沈霆在旁边点头“这一点我可以作证。很好上钩的小孩子。”
其余人嗤嗤笑起来。蓝沛没好气地敲了一下沈霆的脑瓜。
左海洋冷着一张脸“别打我的主意!我不喜欢小孩子!”
他的语气有着明显的生硬,傻子都能听出他生气了。
场面正有几分尴尬,贺纯熙却背着背包下楼来了。他看看客厅众人,笑道“今天到底是谁过生日?我怎么没看见蛋糕?”
贺承乾站起身,走到儿子跟前“不是谁生日,大家随便聚聚。要留下来吃饭吗?今天的菜很好。”
他伸手摸了摸贺纯熙的脑瓜,贺纯熙很自然地在养父怀里蹭了蹭。
“不啦,同学在等着呢。”
他和大家打了招呼,出了门。
贺纯熙却没和犰鸟告别,犰鸟一直抬着头,满脸期盼地看着他,但是男孩就连眼神都没有给犰鸟一个。
孩子走了,犰鸟低着头,忽然站起身,往楼上走。
苏湛想叫住他,贺承乾拦住,他淡淡地说“他是这样的脾气,别管他。”
苏湛轻轻叹了口气“犰鸟很难过。”
“我和孩子比他还难过。”贺承乾仍旧淡然,“我们一家的难过都是他造成的。现在家不像个家,小芙和江蓉根本不肯回来,觉得他发了神经病——可不是发了神经病么。”
“承乾你别这么说……”
贺承乾打断他,又道“今天讨论的是简南方的事。大家回归主题。”
那天的聚会在午后结束。
贺承乾把大家送走了,他独自上楼,进来卧室,看见犰鸟一个人背对着他坐在床跟前。
“下来吃饭。”他淡淡地说,“蓝沛特意给你留了一份,还热着呢。”
犰鸟不动,也不出声。
贺承乾看了看他,懒得再劝,转身刚要走,犰鸟忽然站起身来。
“承乾,我想和你谈谈。”他突然说。
贺承乾冷冷道“如果是辞职的事,你就免开尊口吧。”
犰鸟一下子愤怒起来!
“为什么不许我辞职!我受不了了!每天像个傀儡一样坐在那个白屋子里面,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做不了!”
“你本来就是个傀儡。”贺承乾静静看着他,“你现在,就在替代阿昶……”
犰鸟突然冲过来,挥拳就要打在贺承乾脸上!
贺承乾早就防备他这一手,身子轻巧往后一躲,犰鸟扑了个空!
“我不是傀儡!我是我!我不是江昶!”犰鸟声嘶力竭地叫,“好!你他妈不给我自由,我就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不会有人相信你。”贺承乾的声音依然平静,“在人们心中,你早就死了。死了很多年了。被我杀死的。如果你现在跳出来,只会让别人认为阿昶发了疯——如果你想进灵魂治疗中心,回到那间到处都是合金栅栏的小房间去,我不拦着你。”
犰鸟的眼睛血红,他仇恨地盯着贺承乾,那种神色,仿佛是要食其肉寝其皮!
贺承乾看着他这样子,忽然觉得疲倦透顶,他晃了晃脑袋,哑声道“何必急于一时?只剩半年时间了,反正也都是要完蛋的,不是你完蛋就是我完蛋。”
犰鸟浑身发着抖,他像只撒了气的皮球,瘪了,一屁股坐在床上。
“我不想再冒充江昶,贺承乾,你放过我,给我几个月的自由……”
“你这辈子,从来就没有过自由。你一直在寄生。”
房间里,安静下来。
贺承乾终于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太重,他想了想“不想上班,那你有什么打算?”
犰鸟抬头看了看他,好半天,他蠕动嘴唇“我……想去寄养中心,当义工也行,当实习护士也可以……”
贺承乾讽刺地看着他“好好的市长不当,去寄养中心当男护士?你是生怕我家不被媒体盯上?”
犰鸟嘴唇发抖,他的眼睛里闪着古怪的光芒,阴沉而又带着点说不出的恶毒!
贺承乾看他这样子,点点头“你又犯老毛病了,愿望不能达成就想杀人,你把我杀了,从这个家跑出去,再度回到为所欲为的老路上……邱叶带给你的影响确实太深了。”
“如果我真这么干了,你要把我怎么样?”犰鸟嗓音很诡异。
“我没法阻拦一个处心积虑想杀我的人。”贺承乾淡淡地说,“但你这么做,只会陷小欢他们四个于巨大的痛苦之中……”
“他们根本就不理我!”犰鸟突然尖叫起来,“他们甚至都不愿多看我一眼!”
犰鸟的眼睛更红了,刚才那种阴毒的感觉消失了,他哆嗦着站在那儿,像是伤心得要立即大哭一场。
犰鸟身上,那种成年人孤注一掷的疯狂无影无踪,剩下的是手足无措,可怜巴巴。那样子,很像年幼时的江昶。
贺承乾忽然,心没法克制地软了一下。
良久,他缓缓点了点头“那么,这样吧。周末,我把他们四个叫回来,你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他们。如果你真的那么想去寄养中心工作,我帮你写一份申请给国会……”
犰鸟顿时睁大眼睛!
“不是允许你离职,别想太美。”贺承乾淡淡地说,“只是以身体不适为理由,把工作时间压缩一些,但每周你还是得去市政大厅,把最基本的任务完成。剩下的时间,如果你真想去寄养中心,我们再想办法……这件事我会和左海洋商量。”
犰鸟听到这儿,绷紧的脸颊顿时松下来,他拼命点头“你放心!我会好好干的!”
“我相当怀疑你的承诺。”贺承乾冷冷道,“阿昶最厌恶寄养中心,那是他最恨的地方没有之一,你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你真的就那么喜欢孩子?”
犰鸟垂下眼睛,“嗯”了一声。
贺承乾看了看他“周末他们四个回来,你别露馅,这两天想好说辞,不要再打击他们了。”
其实这话,贺承乾说得一点信心都没有,因为犰鸟一定会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一开始,贺承乾想得太乐观,他觉得犰鸟“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总能帮江昶应付他市长的工作。但没想到,犰鸟应付不下来。
文字方面的工作还好,犰鸟看江昶处理了二十年,模仿也模仿个八九分,公文都是有套路的,再不济,可以翻找从前的卷宗,依葫芦画瓢。
糟糕的是与人交谈。
最开始发现问题的是枢机大臣蔡炯,他去市政大厅找犰鸟谈公事,回来后专门给贺承乾发了信息,问他阿昶是不是生了病。
“他坐在我面前,一句话也不说,无论我怎么问他,他就是不开口。”
贺承乾听得气不打一处来,他质问犰鸟为什么怠慢枢机大臣,不料犰鸟也怒了。
“我根本就不会像江昶那样讲话!我不知道怎么开口!”他叫道,“我和他根本不是一个人!”
的确,不见面只处理文件,还感觉不出差别,当着面,犰鸟只要一开口,人家立即就能察觉他不是江昶。
“那你也得随便说两句啊!”贺承乾怒道,“一句话不说,那不是傻子吗!”
结果下一次,犰鸟开了口,却把来访的通商大臣乔勋吓了一跳,因为他直接问乔勋,在家是不是以暴打妻子和小儿子为娱乐,还说自己也总被人骂是个变态,可以和乔勋交流一下心理变态的经验。
“胡说八道!不知所云!”乔勋气得怒发冲冠,“市长先生是不是得了癔症?!叫我看,他该被送去治疗!”
乔勋终究没有在国会提出激烈抗议,是因为,犰鸟说的恰恰是实情。
但在那之后,贺承乾再不敢让犰鸟见客人了。
他让江昶的秘书和助理取消了近期的来访任务,为了看住犰鸟,让他别再生是非,贺承乾几乎每天都要去市政大厅接他回家,同时询问他今天的情况,看犰鸟有没有再捅娄子……
他这几乎等于一个人上两个人的班。
贺承乾累个半死,犰鸟更是苦不堪言,他无数次和贺承乾提出辞职,但贺承乾就是不肯。犰鸟都快把嘴皮子给磨破了,也和贺承乾狠狠打了几次架。
现在,对方终于让步了。
然而这么一来,等江昶回来,他肯定万分吃惊,自己的市长职位没有了,而且还回到了他最憎恨的寄养中心……
至于那四个孩子,更令贺承乾头疼。
犰鸟一回来,表现的就不太正常,确切地说,他太不像江昶了。
刚回到家的那段时间,孩子们都很激动,贺小芙甚至哭起来。
然而犰鸟表现得比他们还激动,他轮番抱着四个孩子,很用力地抱,还在孩子们的脸上亲个不停。
江昶在孩子们上学之后就没这么做过了,事实上他一直就不怎么用肢体语言表达爱意。犰鸟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多少有点把四个孩子给吓着了。
贺承乾只得解释说,江昶是死里逃生,心情太激动了。
异常的亲热可以用死里逃生来解释,但突然就不会做饭了,这又该怎么圆谎呢?
江昶他们回来的次日,孩子们还在家里,江欢特意买了很多食材,而且两个男孩都体贴地把生蔬肉类准备好了,就等犰鸟下厨,给全家做一顿大餐——这通常是家里出了什么大事,江昶用来安抚家人的最常用手段。
犰鸟被两个笑嘻嘻的男孩子给蒙着眼睛拖到厨房里,他一开始以为孩子们要和他做游戏,还高兴得不得了,结果一看见满桌案的青菜生肉,这家伙吓得脸色都变了!
他赶紧去找贺承乾。
“你不会做菜?!”贺承乾也傻眼了,“这些年你看阿昶做了那么多……”
“做菜是看会的吗!你也看了那么多!做出来的还不是难吃得要死!”
“……”
最后,那天的饭菜是贺承乾做的,犰鸟连个鸡蛋都打不好。
他向孩子们解释,说江昶在白蘅星受到惊吓,对温度和气味变得过度敏感,以至于对厨房有了阴影。
这个谎言非常拙劣,但孩子们很善意地接受了,他们谁也没想到,自己的父亲被人冒充了。
这些都还好隐瞒,然而到了亲子交谈的环节,贺承乾就再也瞒不住了。
犰鸟说话的方式,完全不像江昶。
他讲起话来非常跳脱,加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形容词,而且越是兴奋就越凌乱,更要命的,是带上了不少脏字。
“……那根树藤把我捆得像他妈的人肉麻花!操他妈!老子差点被活活勒死!”
犰鸟只顾着自己唾沫横飞,甚至没留意,四个孩子眼珠都要掉出来了!
贺承乾重重咳嗽一声,打断了他,然后和颜悦色对孩子们说“这两个月,阿昶爸爸和那些兵痞们混在一起太久,所以语言也被传染了。”
孩子们互相看看,贺纯熙干笑了一声“看来这趟去白蘅星,阿昶爸爸受的影响真不小。”
贺小芙也不太自然地笑道“对啊,像换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