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知道,我们医院那些小年轻有多无聊,这就是他们在研究所捣鼓出来的玩意儿。”那人笑笑,“他们拿它到处开玩笑,吓唬那些刚刚系魂不到一年的年轻护士。”
贺承乾抬眼看看他“你又是哪儿弄来的?”
那人耸耸肩“没收的。他们把好几个护士吓得大哭,这玩意儿特别缺德,能让魂奴彻底感知不到魂主的存在——就像魂主突然死了。”
“啊?这么厉害的?”
“可不是。所以我按照院里的规章制度,依法没收,然后让他们统统写检查。”
贺承乾摇摇头“我看你也够无聊的。”
那人咧嘴一笑“我无不无聊就再说,承乾,你不想试试吗?”
他将那玩意儿塞进贺承乾的衣服口袋,又在上面拍了拍。
“系魂刚刚一个月,而且,是百分之五十灵魂力的魂奴。”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贺承乾,“我真想看看,蓝沛在彻底和魂主隔绝的情况下,会变成什么鬼样子……你猜,他会不会吓得当场大小便?”
贺承乾有点恶心地咧咧嘴,把那玩意儿又掏出来,扔在桌上“我可不想看蓝沛随地大小便。”
“那就让他稍稍出个糗呗。”那人又把那个金属装置塞进贺承乾的口袋,他一脸漫不经心地说,“我们不杀人不放火,我们就想让混蛋付出一点代价。”
第18章 第章
那晚的酒会很热闹,并且,格局分明。
人群大致分为两派,一派是以总统岑悦和枢机大臣蔡炯为首的老资格,这群人在前任总统陆离时期,为了对抗前任议长周荃而抱团,已经成为稳固的政治派别。
另一派则是以议长左海洋、警察局长贺承乾以及新芝加哥市长江昶为首的少壮派。这群人登上政治舞台才一二十年,资历没有岑悦那群人老,因此风格更凌厉,更激进。
两个派别之间虽然没有突出的矛盾,但也泾渭分明。
江昶这个人善于藏拙,虽然做了市长二十年,性格锋芒却远远赶不上当年的岑悦,左海洋又因为生父的关系,和那些老人始终都有说不清的牵连。所以最终,少壮派的领头羊就变成了贺承乾——原本他也是当惯了第一名的。
沈霆因为是医疗大臣的秘书,自然划归为“老资历”的那一派。
蓝沛按道理应该被划归为少壮派,同时他又是沈霆的魂奴,于是就成了两方都不肯接纳的孤立人。
沈霆很快就被医疗大臣拉去见熟人了,蓝沛只好端着一杯酒,独自坐在角落里,他慢慢呷着冰冷甘甜的液体,一面打量着四周围热闹的人群。
自己这二十年,到底在干什么?他不由生出困惑,所有的人,都在热火朝天向前奔跑,唯有他,被时代抛弃,像一枚螺丝钉,从原来的机床上意外脱落,任飓风卷着,不由自主飞离故土,最终跌落在不知名的角落,以为遭到遗忘就是他最终的宿命。
偏偏如今又被人给翻出来,然而毕竟是回不去了,于是蓝沛只好像个不合时宜的摆设,无可奈何接受着别人突兀怪异的目光。
蓝沛有点坐不住,他站起身,想去找些吃的,绕过一群人,还没走到柱子那边,他就听见了阵阵轻笑。
“要是我被自己养大的孩子给上了,我肯定得死,羞死了!”
“别这么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再说了,你怎么知道他是不是心里乐意的?”
“哈哈,那倒是。孤零零守了二十年,还以为真的那么节烈呢。临了终于守不下去了呗!”
“所以说还不如趁着青春的尾巴,捞个年轻热乎的肉体陪在身边,未来也不会老景凄凉。”
“哦哦,那他可得伺候好他养子,人家年轻气盛的,不知道他那身子骨扛不扛得住!”
一阵猥琐笑声。
蓝沛听得出那声音,那是他的一个同学,当初甚至关系还不错,因为他灵魂力很高,对方对他非常客气。
刚才,他看见那人站在贺承乾身旁,俨然是“少壮派”骨干的样子,而且那人看蓝沛的眼神,比贺承乾还更鄙夷一些。
小鬼总是比阎王更难缠。
蓝沛站了一会儿,他没再往前走,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残酒。
他忽然觉得这酒真难喝。
抬起头,蓝沛的目光在人群里搜寻着沈霆的踪迹,沈霆在离他并不远的地方,被医疗大臣给介绍着,和一个脸孔傲慢的中年人在攀谈,那人蓝沛不认识,沈霆的脸也让他觉得很陌生,那是刚刚爬进名利场的小年轻对“老资本”的仰慕,沈霆的那种谦卑微笑里,仿佛生出一根无形的藤蔓,逐渐攀到对方身上……
我什么时候教过他这个了?蓝沛非常困惑,他努力翻查回忆,也不记得曾在沈枞那儿见过这种无形藤蔓。
所以这是无师自通?蓝沛暗想,有些他从没见过、并且一无所知的沈霆,正在暗处生长。
这让蓝沛更不自在,他深吸了口气,努力把想离场的念头压抑下去。
一转过身,他这才发现贺承乾站在身后,正冷冷看着他!
他呆了呆,这才开口“承乾?有什么事吗?”
贺承乾冷冰冰盯着他“我觉得,是学长你应该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吧。”
蓝沛的心,剧烈跳动了一下!
二十年没见,贺承乾比蓝沛记忆中的模样,成熟了很多。当初,那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他们四个一有机会就聚在一起,蓝沛还记得那时候的贺承乾,永远都是笑嘻嘻的,偶尔做错了事,被江昶假意训斥,他会嘟囔着把头钻进沙发旮旯里,还拿抱枕把自己给盖着……
每次这种时候,沈枞总会嘻嘻哈哈扑上去,压在贺承乾身上,然后蓝沛就在一旁打圆场。这几乎是四人聚会的经典一幕了。
如果说沈枞像伶俐的牧羊犬,那么贺承乾就像又二又可爱的哈士奇。
那段欢愉的日子,短得惊心动魄,二十年光阴转瞬即逝,哈士奇早就消失无踪,现在蓝沛的面前,只剩下一个面色阴冷,魁伟如山的中年警察。
见蓝沛不回答,贺承乾笑笑“或许如今学长日子过得太快活了,什么都忘了,也懒得和我讲话了。”
开始了!
蓝沛明白,贺承乾是在挑衅,他想激他,想开战。
但是蓝沛不想开战,一点都不想。
“我并没有忘记什么。”蓝沛声音平淡地说,“我知道你很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学长的气?”贺承乾睁大眼睛,故作诧异,“学长觉得我因为什么事情生气?”
他在逼他,蓝沛听得懂,贺承乾虽然是淡淡微笑着的,但是他盯着蓝沛的那双眼睛,像是不断从目光里飞出尖锐的刀来,要活活把蓝沛给扎透。
奇怪,哪里不对……
蓝沛觉得不舒服,这不舒服不是来自于贺承乾带有敌意的眼光,而是来自于蓝沛自身。
但他说不上是哪里不舒服,这感觉令他非常陌生,不光陌生,而且令他恐慌!
严重的莫名恐慌!
他的心神稳不住了,蓝沛抬起头,向沈霆那边望过去。
一般来说,即便俩人稍有些距离,只要不是隔得太远,沈霆的存在总能让蓝沛安稳下来。
这段时间,蓝沛也探索过自己离开沈霆的极限。比如,当他们共处一室,哪怕蓝沛在厨房,而沈霆在最远的阁楼上,他也能感知到,继而连做出来的菜也特别美味。
但是如果沈霆出门,蓝沛的情绪就会稍微低落,然而沈霆会时不时发来语音和图像信息,这些都能有效帮助蓝沛稳定心情,把他从低谷拉上来。
系魂假结束,俩人都得上班,蓝沛起初担心自己不能适应,他事先录制了很多沈霆的音像信息,随身携带在自己的私人网络上,又把沈霆用过的羊毛围巾揣在兜里。
后来这些东西都没用上。沈霆比他还担心,几乎每个小时都要在信息端那边问问他的情况,他还买了好些蓝沛偏爱的食品和小礼物送到医院来……导致医院的送货窗口一度发生堵塞,气得蓝沛大骂沈霆没事儿找事。
然而那些护士们却不无嫉妒地说,蓝主任的魂主真是太疼爱他了。
不到一个礼拜,蓝沛就烦了,他索性关闭了信息端,免得沈霆骚扰他。
此刻,蓝沛忍着身上的不舒服,抬头看了看沈霆,他目测了一下,彼此距离不到十米。
这点儿距离不会对蓝沛造成影响。
有哪里不对劲!
蓝沛死死盯着不远处的沈霆,盯着他和医疗大臣交谈时那张微笑的脸,他忽然觉得,自己“看不见”沈霆了!
他感觉不到沈霆的存在了,就仿佛沈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多么荒谬,沈霆明明就站在离他不到十米的地方!
“学长在看什么?”贺承乾那鬼魅般的声音再度在蓝沛身后响起,“在找沈秘书?他不就站在那儿吗?”
迎着无形的利刃,蓝沛努力让自己站稳,他费劲地笑了笑,哑声道“承乾,我们另外再找个时间谈,好么?今天这样的场合,毕竟……”
“学长想和我谈什么?”贺承乾打断他的话,“今天的场合怎么了?这难道不是个最佳的老友聚会的场合吗?还是说,学长心里那些话,很难启齿?”
蓝沛的脸颊僵硬,他的笑容好像收不回来,只好喃喃道“不是的,我是说,今天阿昶没有来……”
越来越不舒服了!
蓝沛头晕目眩,他的心里一阵阵发空,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他感觉不到沈霆的存在?!
他被人活活从中间劈开!有一半的灵魂力不见了!
他只剩下半个自己了!
他快死了!
“为什么你要阿昶来?阿昶在这里的话,你就会多点底气?因为他和你同寝六年,不管怎样他都会帮衬你?”贺承乾说到这儿,又往蓝沛面前逼近了一步,眼神阴森森盯着他,嘴角泛起诡异的微笑,“你们1605四个人,学长就只记得阿昶吗?那你记不记得和阿昶睡对床的那个人?哎呀,他叫什么来着?”
蓝沛的脸色比墙壁还要白,他的眼珠像死了一样瞪着贺承乾!
忽然,他转身拔腿离开,步履甚至有点踉跄!
贺承乾却紧追不放,死死跟在他身后!
“……你为什么要回来?你是不是忘记了此刻你脚底下的这片土地,有一个人睡在里面,拜你所赐,他孤零零睡了二十年!”
蓝沛全身都在哆嗦,他像是崴了脚,一跛一跛走到长长的餐桌前,仓促地抓住白色的桌布,不停粗喘着,勉强支撑住身体。
贺承乾走过来,他故作关切地搀扶住蓝沛“学长这是怎么了?记性坏了,身体也变差了吗?”
他把脸凑过来,一字一顿轻声道“要是沈枞看见学长你这样子,心里该多难受啊!”
说完这话,贺承乾直起身,他非常满意地看见那个名字像一枚见血封喉,直直穿透了蓝沛的心窝!
蓝沛的手指在颤抖,他双手死死抓着雪白的桌布,好像把这柔软的织物当做了唯一的支撑。
然而下一秒,蓝沛却忽然松开了桌布。
他拿过一个空碟子,将桌上的葡萄往盘子里夹,嘴里还喃喃道“小霆最喜欢吃葡萄,我得给他多拿点……”
贺承乾诧异地看着他“蓝沛,你其实是没有心肝的对吧?”
蓝沛的手一哆嗦,葡萄落在桌上,但是他很快把葡萄拾起来,继续往盘子里夹东西。
“对了,还有苹果干,这孩子,为什么总是喜欢吃水果干?新鲜的偏偏不要……”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蓝沛,沈枞死了二十年了,你是不是已经把他给忘光了?”
蓝沛的脸颊微微痉挛,他放下手里的碟子,又拿了一个,然后抬头一笑“承乾你喜欢吃什么?我给你拿,哦对了,我记得你最喜欢烤奶油小圆饼,当初你每次过来,我都得做很多……”
“你已经一点都不愧疚了,是么?蓝沛,你是不是觉得阿枞他死的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