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尚期待地看着墙面,他觉得这两位少年实在是赏心悦目,每回看到他们,他都觉得分外开心。
不过这回的情景似乎并不值得高兴。
两位少年比前段日子看到的似乎更加成熟了一些,到了约莫二十来岁的年纪。当初的白衣少年穿上了红色喜服,身旁站的则是将与他共度一生的妻子。满堂皆是宾客,每个人脸上笑着,嘴里说着祝福的话。
当初的红衣少年坐在宾客席中,并没有穿红衣,只穿了一套素雅薄衫,在喜宴上喝得烂醉。
等新人拜过天地拜了高堂,入了洞房,他逃出宴席。清冷的月光下,眼角一滴泪水划过。
小尚问“好友成亲,为何他不高兴”
“昔日繁华子,安陵与龙阳。”
小尚这才明白,少年为何悲伤。他有些尴尬,道“原来是这样这是真的么”
“大概吧,要不然就是这女人他也喜欢。”
画面还在继续,喜宴慢慢停歇,宾客渐渐离席。少年站在远处,手里握着一枚白色玉佩。小尚记得,这玉佩上回他就见过,是那白衣少年与他的交换礼。
看来,他的确是喜欢那少年了。
小尚隐隐失落,仿佛感到了少年当时的情绪。
画面渐渐消失,他叹息一声,道“原本那么快乐,现在却是这样,他又做错了什么”
“原本就没有错与对,只有合不合适。”
小尚闷闷道“道长,我回房了,你也歇息吧。”
狐偃点头,将照妖镜收入匣中,却没有休息,而是开了门,去安慰他的两个小徒弟。两小徒弟夜深了还未休息,一直在伤心,加上他们昨晚受伤后狐偃一直没出现过,他们甚至以为师傅已经被抓走了。
阿鹤还好,虽然伤了一条腿,但挺坚强的,没有哭。阿鲤在水里游来游去,一直发出呜呜哭声,盆里的水都快溢出来了。两小孩见是狐偃来了,皆是一惊,然后奋力扑进他怀中。
阿鹤还好,知道分寸,只停在他脚边,阿鲤则是弄了他一身的水。
狐偃将阿鲤阿鹤化为人形,阿鲤依然拉着他的袖子哭得不能自已。狐偃道“阿鲤,你先睡觉,我要给阿鹤看看伤势。”
阿鹤只伤了脚,伤倒也不重,不过是寻常的跌伤,看来清越并未下重手。阿鹤不像阿鲤那般能哭,眼泪只在眼眶里打转,始终没流下来。
扇子,那把扇子,清越究竟为何急着要它若是为了道行,这扇子倒真有益处。
清越,究竟想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昔日繁华子,安陵与龙阳。
出自阮籍咏怀诗
、蝴蝶扇九
清越回到自己的长乐宫,已是八月十六。
十五夜晚的宫宴令他脱不开身。谁让他给自己找了一个新身份邵陵王萧纶门客。
好久没有以人的身份出现在红尘,他对人与人之间的交际手段略有生疏。人果然是爱慕颜色的,一个人长得美,总能令人注目,如果再有一个与之匹配的身份,那更是光芒无限。
“主公,您回来了。”红发男子对着清越跪拜下去,眼中满是崇敬之情。
清越道“洪焰,我今日要去密室,你为我准备一份丰盛的菜肴。”
洪焰抬起头来,诧异道“主公,那里您不是很少去了么”
清越轻瞥洪焰一眼“你去准备便是,不必多问。”
洪焰低下头去,道“主公,我这就吩咐下去,让下面人准备。”
长乐宫是他苦心经营的宫殿,建成也不过几十年。在宫殿的最底层,便是密室所在。它修建在地底下,若不知晓机关,根本就不会发觉长乐宫里还有这么个地方。
密室并不透风,阴冷而潮湿。清越一步步走下阶梯,将石壁上的灯一一点亮,洪焰则是端着酒菜,亦步亦趋跟在清越身后。
密室又分好几个隔间,里面珠宝法器,样样俱全,金碧辉煌,仿若地下皇宫。然而其中最小的一间,却被巨大铁锁牢牢锁住,门把早已生锈,与其余房间的金碧辉煌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清越将锁打开,里面是一间房间,摆满了各式各样骇人的器具,地上拖着的铁索散发出冰冷光芒。
清越道“洪焰,将酒菜放下,先出去吧。”
洪焰点点头,表情有那么一丝不甘,还是听话地出去了。
房间里还有个隔间,用铁栅栏围成,如一间牢房。里面坐着一个人,黑色长发及地,脸上表情淡漠,双目看向墙壁,却像是望着远方。他长相俊美,与清越有几分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
清越走到铁门边上,亲切叫道“厉星,我来看你了。”
被叫做厉星的人仿佛没听见清越的话,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改变。
清越没有管厉星是不是在听,自顾自道“厉星,你知道么我昨日看见她了,清溪镇上的美貌傻姑。”
听到此话,厉星终于抬起头来,将脸转向清越。
清越笑道“看,过去了这么多年,你依然惦记着她。不过是个贪慕颜色的普通人类罢了,厉星你何必耿耿于怀”
厉星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眼睛不再看向前方,而是恶狠狠地看向清越,双手抓着铁质的栏杆,怒道“清越,你这个疯子”
末了,他冷静下来,缓缓坐下,语气也恢复了平静“清越,她跟我没什么关系,跟她有关系的是你才对。”
清越笑道“我的好表哥厉星,我知道你恨我。当年我不过是想让你知道,人类都是爱慕颜色的蠢材罢了。你瞧瞧,分明是你先见了那傻姑,对她怜惜备至,然而我一出现,她却对我爱得死去活来”
“你闭嘴”
清越走到桌前,倒了一杯酒,道“好表哥,我若放你出来,你能赏个脸,陪我喝杯酒么”
厉星偏过头去,并不理会,室内一片寂静。
清越道“作为交换条件,我可以告诉你,那傻姑究竟如何了。”
厉星依然坐在地上,靠着墙壁,冷冷道“你早些年就告诉我,她已经死了,难不成她又活了”
清越拿着酒杯慢慢靠近,将其中一杯递给厉星,道“她死了,可她的儿子还活着。我看这孩子有几分像你,说不定是你的种。”
房中传来瓷片碎裂之声,厉星将酒杯掀翻在地。
“清越,你真疯了潇潇是个好姑娘,她只爱你,我根本没跟她如何。那孩子定是你的”
清越将手里剩下的一杯饮尽,道“可你的心怎么是她的一个蠢女人,不过有点姿色罢了,狐族中怎样的美人没有,表哥为何偏偏为这样的人动心”
厉星低下头去,不再言语。清越说起当年的事情,就仿佛是昨日发生的一般。
厉星习惯了清越偏执的个性,知道自己越是理会,清越就越来劲,索性当起哑巴,不言不语,也省得自己糟心。
良久,清越自说自话终于累了,见厉星一直不言不语,自觉没趣,坐在桌边独自饮酒。
过了一阵,厉星突然道“清越,我厉星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信你。”
清越偏过头看牢中那人,厉星看着墙面,表情平静。
他缓缓道“我信了你,不听祖母的劝告与你交好,结果你四处散播我厉星的谣言,害得我在狐族中孤立无援,只得与你为伍。我信了你,你却横刀夺爱,抢走了唯一令我心动的女孩潇潇,最后竟然抛弃了她。我信了你,与你同时修炼,却被你夺去修行我信了你,临走前与你赴宴,却被你抓来这地宫,一关就是二十余年”
清越缓缓走到他近前,突然将手伸进铁栏杆中,一把抓住厉星的衣襟,房间里回荡着铁索碰击之声。
“表哥,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明白,一点都不明白”
厉星猛地咳嗽几声,血沿着嘴角慢慢流下。他说“清越,无论你再说什么,我也不会信的”
血的颜色很刺目,清越眼中掠过一丝惊惶之色。末了,他猛地将手放开,任厉星跌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厉星一直在咳,他伏在地面上,嘴角流下来的血慢慢渗透到衣襟里去。他身上穿的是玄色衣裳,即使是染上了血,也看不出。
清越道“表哥,你难不难受,用不用我给你瞧瞧”
他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关怀之情。厉星咳完了,道“你不用假惺惺帮我,我不会再信你。我时日不多,你就让我安静地去了吧。”
“呵,表哥说的是什么话你以为我连这个都不肯做”
厉星伏在地上,并不言语,也没有再看清越一眼。
清越见他不愿开口说话,静静地站了一阵,然后离开。
洪焰等在门外,道“主公,您终于出来了。”
清越道“回去吧,我要歇息了。”
厉星趴在地面上,地面很冷,如冰一般。过去几百年的时光在他眼前一一掠过。
“厉星哥哥,为什么他们都不喜欢我”
“厉星哥哥,你这样护着我真的可以吗”
“表哥,你看,我已经能赶上你了。”
“表哥,那种女人有什么好的不过是在你最危急的时候碰巧帮了你一把罢了,若是我在,就没她的事情了。”
“表哥,那傻姑不过是个浪荡的女人,我昨日里随随便便跟她聊了几句,她便什么都信了我的”
“厉星,你以为你算什么你现在哪里都去不了,别想从我这儿逃走”
他又咳了几声,用手轻轻拭去唇边的血。从前的小狐狸已经长大了,而他,能利用的已经被利用,现在只剩下一个狼狈的躯壳,再也没有用处可言。怎么不让他去死
他微微笑了。反正他离死也不远了。
“小狐狸,小狐狸,你喝不喝水”
还记得那年他被族人追赶,狼狈出逃,逃到清溪镇附近,体力不支变回原形晕了过去。醒来后便看到一个美貌的人类女子,捧着荷叶,问他要不要喝水。
那女子不过十五六岁,娇憨可爱温柔善良,然而言语却不那么流畅,能看出头脑不是很好。尽管如此,她的一双眼睛如黑曜石一般黑亮,尽得天地之灵气。
他跟着她回家,躲在她家中休养,并不敢变成人形,他怕这样会吓到她。
几日后清越终于找到他,他很高兴清越没有受伤,同时还记得自己,没有将自己丢下。他对他说,他打算报答那个女孩,并在这个村庄住一段时日。如果可以,他甚至想就在这里安定下来,陪那女孩过完她的一辈子。反正妖的一生是很长的,而人类最多不过百年。
清越嗤笑道“我的好表哥,你要记住人妖不能结合,她嫁给人类才能有更好的日子过。”
他道“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潇潇应该是因为幼时发烧生病的缘故,脑子不太好。她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但镇上并没有人来提亲,她母亲也成日里为她的将来发愁”
清越的表情有些奇怪,他道“一个傻女有什么好留恋的,表哥真是菩萨心肠,这世上可怜的人多了去了”
“你不明白,我看见她便很开心,这还是我头一次有这种感觉。”
又过了几日,清越突然对他道“表哥,那傻女真没什么好的,我不过对她笑笑,她便看痴了,什么都信我”
“表哥,那傻女说她喜欢我,我便成全了她”
“表哥”
这些远旧画面如噩梦般突然袭来,厉星又咳了几口血,心情慢慢平复。
再难过又能怎样
自己都已经这样了,再想这些,也没有用处了。
建康城郊桃花道观,阿鲤阿鹤忙着打扫。清越一来,整个道观一片狼藉,瓦片杂碎不少,垃圾遍地。小尚轻飘飘地飘在半空,狐偃现在没工夫给他做肉身,他也乐得闲着,看两小孩干活。
清悠摇着扇子,不请自来。他走到小尚背后,大叫一声,小尚的魂差点就被他给吓散了。清悠指着他轻飘飘的白影哈哈大笑“小尚啊小尚,你不是鬼么,怎么这样胆小难道是传说中的胆小鬼”
小尚气得牙痒痒,追着他咬。清悠跑到狐偃房前,道“狐兄,狐兄,快出来吧,我给你送诊金来了。”
狐偃穿着单衣出来,头发未束,显然刚刚是在打坐休整。
清悠将银钱递给他,道“这是庾大人付给你的诊金,他要我代他谢过你。除此之外,我还带了个好消息。你多次帮助太子,这次又给庾公子看好了病,为表感谢,太子决定亲自酬谢,并叫上庾家父子还有几位皇子前来凑热闹。当然啦,我清悠也会到的。”
狐偃淡淡道“办事给钱就好,请客就不必了。”
清悠连忙拽住狐偃的袖子,道“狐兄,不是吧,太子的好意你要拒绝这不太合适吧”
狐偃道“我没说不去。”
清悠总算放下心来“那就说好了啊,后日酉时东宫见。对了,如果可以,把小尚也带着去吧,你这样的道长,总该有一个得意的门徒”
狐偃看了飘在身边的白影一眼,道“好,我今日正午过后便为他重新做一副肉身。”
小尚虽然嘴上什么也没说,但听见狐偃这话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太棒了又有好吃的可以吃咯
作者有话要说
、蝴蝶扇十
东宫宴会即将开始,西边太阳还未落山,清悠的车马便到了桃花道观外。他摇着扇子翩然下车,进入道观,大声叫道“狐兄,在吗”
听得清悠的声音,狐偃从里边出来,笑说道“清悠,你这么早便过来接我,是怕我跑了”
清悠挑眉“自然,我这不是怕你忙别的事情,放了咱太子的鸽子。”
“你多虑了,我狐某不会不识抬举。如此重要之事,狐某轻易不敢忘。”
“现在就要走了么”小尚拉扯着衣带,衣衫不整跑出来。狐偃道“还没到时辰,你先去将衣裳穿妥了。”
小尚急着将身上衣裳穿好,在原地打转转,整理了半晌,总算是穿妥当了。
今日二人皆着新衣,虽说是素雅青衣,但新衣衬得人精神了不少。
清悠摇了摇扇子,对狐偃道“狐兄啊狐兄,你长得可真不赖,当真是一表人才貌若潘安。若是换了宫里那些爷的锦衣华服,指不定比他们更像王子皇孙。”
狐偃淡淡回道“清悠,你就别打趣我了,我不过区区道士,若穿了锦衣华服,那真是不伦不类了。”
狐偃转身走到内堂,交代了阿鲤阿鹤好好在道观看家,便拉着小尚的袖子,两人上了马车。
进入建康城中,小尚掀着帘子看建康城的街道。虽说太阳下山,路上行人少了一些,街市依旧繁华热闹。他觉得这一幕幕景象既熟悉又陌生,好像从前常常见过,然而这些人群又是陌生的。他生前既是前朝皇帝,这些地方自然是到过的,他想,之所以觉得熟悉,兴许是生前印象吧。
马车摇摇晃晃前行,狐偃突然道“清悠,上回你来去匆忙,有一事我未能跟你说。”
清悠见狐偃表情严肃,收起笑容,问“何事”
“上回你来的前一夜,清越来了桃花道观,为了那把扇子。”
清悠一惊,道“真的后来怎样了”
“他没寻到,走了,打伤了我的两个小徒,我也受了伤。看来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还不知扇子在你手中,你用扇子修炼道术时千万小心,当心被他发觉。”
清悠愣了半晌,道“这扇子反而成了一块烫手山芋,这该如何是好”
“扇子的力量我封印了大半,只要不轻易使用,他应当无法发觉。”
“狐兄,你说那狐妖要这扇子做什么”
狐偃微微摇头“不知,不过他通常做不出什么好事。在南徐州之时,他吃了不少人心。要这扇子,也不知要做什么坏事。我恐他利用这扇子,危害人间。”
马车一路驰行,狐偃刚说完这话,车便停了下来。几人下车步行,缓步至太子东宫。
进入东宫,太子萧统早已将晚宴事宜准备就绪,住在东宫的萧纲萧绎也已到场。
萧纲很是热情,一见狐偃等人便站起身来笑脸相迎。他对能人异士之类颇为好奇,况且狐偃又一表人才,小尚也清秀可爱,便更多了几分赞赏。
几人相互认识了,寒暄一番,庾家父子便到了。
庾肩吾见了恩人,上前一步对狐偃深鞠一躬,感激道“多谢道长救小儿一命上回未来得及答谢,这回定好好感谢一番。”
狐偃连忙扶住庾肩吾,道“大人不必如此多礼,贫道不过恰巧懂一些歧黄之术,误打误撞治好了公子,难受您如此大礼。”
“哪里哪里,道长神通广大,千万莫要自谦。”
狐偃与庾肩吾又寒暄一阵,庾信也拜谢了,便同父亲在一旁坐下。
此时酒菜已渐次呈上,萧纲道“怎的六真还未至”
萧统对近侍说了几句,近侍领命出去,他道“我差人去外边看看。”
萧纲笑道“我还道六真这小子已经学好了,没想到还是如此吊儿郎当,他若是不来,我们兄弟便不等了吧。”
“三哥,你这话我可听见了啊。”萧纶人未到,声先至。“三哥也是个不学好的,背地里说人吊儿郎当,这可不大好。何况我是你弟弟,哪有当哥哥的这样说弟弟”
萧纲换了副表情,道“六真既然来了,那便是没有食言,就当三哥方才胡言乱语好了。”
萧纶大步流星而至,虽说他近日里乖戾的性子收敛不少,但言行举止依旧略显乖张。他身着枣红华服,身后跟着一位白衣之人,身量高挑,一头黑发以白玉冠束起,眼眸上翘,眼角眉梢自带了万种风情。
萧纶介绍“这是我新收的门客,上回中秋宫宴之时,他也进了宫里,不过你们之中恐怕还有没见过,不认识的。”
狐偃看向那人,眼神微微变了。小尚抬头去看,也随即愣住。清悠停下动作,看向狐偃,神情居然有些紧张。
这人他们三人都认得,虽说那人一头银发变成了黑发,但那张脸还是从前的样子。
萧纶道“他姓清,单名一个越字。”
小尚右手微微发抖,低下头去。狐偃伸手捏了捏他的手指,告诉他不用害怕。
萧纲看了清越,又看狐偃,道“六真当真是学好了,居然还有模有样收起门客来。不过这位清先生,倒与狐道长有几分相似,你二人当真不是亲戚”
萧纶早就认得狐偃,也记得是他杀了阿紫,他在此处见他,居然生生将心中不悦给压了下去。他道“这么一说,倒真有几分相似。恰巧我这位清先生也会一些道法,不知你们二人谁更高明”
清越谦逊道“我清越不过会些雕虫小技,怎能和狐道长相比。”
此时酒菜皆已上桌,萧统道“六真,你先和清先生坐下,我等边喝边谈。今日之宴是为答谢狐道长所办,他帮了我不少忙,还治好了兰成,当真功不可没。道长,我敬你一杯。”
狐偃连忙举起酒杯,回敬道“哪里哪里,太子殿下客气了。狐某小小伎俩,不足挂齿。”
酒过三巡,觥筹交错间众人谈天说地,好不热闹。小尚正要喝酒,狐偃右手一捏,便将酒杯拿了,送到嘴边,在小尚耳边吩咐道“小鬼,小孩不能喝酒。”
小尚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狐偃夹了一只螃蟹给他,小尚立马不计较了,低下头专注吃螃蟹。
狐偃往清越那边看去,清越也停下动作看他,对他微微一笑。狐偃维持着淡漠的表情,心中默默盘算,不知清越究竟想做什么。
饭后,侍女将残羹撤下,换上茶点。萧纲一杯茶下肚,问“道长,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不知道长会什么法术,能否当场表示表示”话毕,他又看向清越。“清先生,方才我六弟说你也会些道法,不如你跟道长比比”
狐偃有回绝的意思,清越却站起身,朝众人鞠了一躬,道“能够为诸位助兴,是我清越的荣幸。狐道长,不如我清越先变上一变,道长再紧随其后”
清越话说到这个份上,狐偃也不好推辞,颔首道“就依清先生所说。”
清越上前一步,走到空旷之地,衣袖一挥,东宫会客室平整的地面便长出一粒青芽。众人看得目不转睛,只见那青芽慢慢生长,竟长出藤蔓,藤蔓上又渐渐生出叶子。藤蔓长到房顶上停下,纠缠在房梁之上。清越只做到这一步,便停下,道“我的戏法已经变完了,还请狐道长。”
狐偃起身,来到清越的位置。右手一指,绿色的藤蔓上便开出红色的花,一朵接着一朵,满屋子的香气。
众人看得目不转睛,等花朵开满,纷纷击掌赞叹。
萧纲站起身来,击掌道“两位先生法术高明,竟然是不相上下,令我辈大开眼界。”
清越拱手道“不敢当不敢当,不过小小障眼法罢了,过奖。”
狐偃没什么表情,谢过诸位便回到坐中。藤蔓和花朵过了一刻自然消逝,如同从来没生过一般。
狐偃低头喝茶,清越的眼睛如蛇一般盯着他,狐偃权当不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很抱歉这么久才更文,某人真是太拖沓了。崮rz
某人重新修整了大纲,这一卷接下来的部分应该会写得比较顺了
、蝴蝶扇十一
东宫夜宴进行到深夜方歇,小尚吃得肚子滚圆。虽说清越这狐妖出现在宴席上令他压力很大,但见了美食还是忍不住吃得饱饱的。宴会过后,狐偃谢过太子及诸人,拉着小尚往回走。行至灯火阑珊处,狐偃发觉清越竟然紧随其后。
狐偃停住,回首,问“清先生似有话同狐某说”
小尚这时发觉清越一直在身后,吓出一身冷汗,连忙躲在狐偃后边。
清越微笑“你就不害怕”
狐偃面不改色“怕又如何怕了你便不来找我”
“好,你倒挺有胆色。还是上回的问题,扇子何处”
狐偃道“不知。”
“你以为我会信那日你去庾府,扇子便被掉包,不是你做的,还能有谁”清越眼睛转了转,看向正在同太子萧统话别的清悠。“不用你说我也能猜到,那日他与你同去,这扇子不在你处,便在他处。”
“清越,你要这扇子究竟何用若是要危害人间,我狐某定不让你得逞。”
清越看向狐偃,道“若我就要为害人间,你又奈我何”
“狐兄,天晚了,我送你一程吧。”清悠同太子话别后,走到几人面前。
清越转过头去,朝清悠笑了一笑,几人皆是一怔。清悠和狐偃心里明白,清越的力量太过强大,就是他两联手,也无法制住他。几人与清越僵持了一阵,几乎以为清越就要对他们出手,然而清越不过笑了笑,转头走了。
清悠几乎是松了口气,他道“狐兄,我今日送你回去,有些事情恐怕还要同你一聊。”
狐偃微微颔首“我正有此意。”
马车在黑夜中穿行,夜已深沉,街上并无行人。三人坐于车中,面色沉重。
清悠道“狐兄,他若是现在追上来,你我二人合力恐怕也治不了他。”
小尚掀开车窗帘子,往后看去,黑漆漆的街道,并无清越的影子。想起清越,他还觉得后怕。那日他说要毁去他的魂魄,作为一只一心想投胎的鬼,小尚最怕的便是这种事情。
“他今日应该暂时不会来。”狐偃道。
“何以见得”
“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今日不会来。”
狐偃有种很糟糕的感觉,他不知为何清越频频放过他,若看在他半人半狐的份上,让他一次便足够了。
说话间,马车渐渐停了。
“少爷,道长,道观已经到了。”清悠的仆人下马,将马车帘子掀开,三人下车。
阿鹤和阿鲤早就睡了,道观中黑漆漆的。狐偃右手一挥,院子里的灯笼便亮了,照得庭院通明。小尚跟在狐偃身后,亦步亦趋。
扇子在清悠手中,他想起此事便觉得这扇子从宝物变成了一块烫手山芋,实在是倒霉得很。狐偃刚将门关上,他便道“狐兄,我们可得好好商议一番,这扇子该如何处置”
狐偃道“不然你将它交给我,我去想办法处理,此事便与你无关了。”
“狐兄,我知道你讲义气,可我也不能这么做啊。我清悠也是讲义气的人,你是我至交,我怎能有了好处自己拿,有了害处便丢给你”
“这扇子是万万不能落到清越手中的,扇子是上古宝物,我也不知其究竟有多大的力量,若是落到那狐妖手里,恐怕百害而无一利。若清越前来夺扇,以防万一,我们只能先行毁掉它。你回去后先将这扇子封印在池塘底下,用莲花镇着,他便暂时找不到了。”
清悠慎重点头。
“若要毁掉那扇子会要了我一半的修为,若此事由清悠兄来做,弄得好大概会修为尽失,弄得不好也许会变得跟我的好友窦耳一般。”
清悠一怔,心中竟生出一丝恐惧。去南徐州的之时他自是见过窦耳的,窦耳常年卧病在床,剩下的时日不多,这样地活着实在是一种折磨。
“不然还是我来做,清悠兄去做,实在是太危险了。”
清悠正色道“狐兄,你不忍心令我遇险,我又怎能忍心令你耗尽一半修为若是你的修为减半,这世间更无人能对抗清越了。”
狐偃伸出右手,手上凭空地多了几盏折起来的孔明灯。他将灯交给清悠,道“若是清越前去你府上,你燃灯告急,我立马御剑至你处。”
清悠感动道“狐兄,我就知道你这朋友讲义气靠得住,我清悠简直太感动了”
小尚听他们说了半晌,估摸着现在商量得差不多了,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盼着狐偃让他去睡觉。虽说清越那狐妖很可怕,可他吃饱了就想睡觉,这是大自然规律,他抗拒不了啊。
“清悠,天色不早了,你要回去了么”
清悠猛地拽住狐偃的袖子,道“狐兄,我困得很,今日在你这处暂住吧”
小尚一脸黑线。清悠你这是害怕了吧
狐偃松开清悠的手,道“那你自便,我道观里简陋,恐怕招呼不周了。小尚,你去帮清悠铺床。”说罢便转身回房歇息了。
小尚不打呵欠了,气鼓鼓地盯着清悠。清悠用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呵呵笑了一阵,道“小尚,小尚啊,快去给我铺床,我等着睡呢。拜托拜托”
小尚转过头去,将清悠带到了道观里最差的一间客房。
自宫宴过后,暂时风平浪静。狐偃每日里躲在房内勤练道术,解签算卦之事也不做了。姑娘们每日在桃花道观门前流连,迟迟等不到道长出现,小尚每日都要在门前劝走几个,说道长正在闭关修炼,恐怕很长一段时日都不会摆摊算卦了。
狐偃要修炼,小尚要做的事情自然就少,不过道观里多出来的某个人,实在是令他有点心烦。
“小尚啊,你去给我倒杯茶。”清悠摇了摇白玉扇,半躺在榻上,眯着眼睛看他。
小尚翻了个白眼,说“让你家老仆给你倒去,我可不伺候你。你在这儿都待了三日,什么东西都往道观搬,还要不要回去了”
“哎呀,举手之劳嘛,我家仆从回去搬东西,半个时辰便到了。”
“那你等你家仆人来了再喝”
小尚一扭头,哼了一声便走,也不理会清悠。他觉着再这样下去,清悠非把他的家什都搬到道观不可。他可不想多伺候一个大爷。
快正午了,阿鹤做好了饭食,小尚给端了一份送到狐偃房门前,轻轻叩门。
“进来。”
小尚轻手轻脚走进去,将饭食放在桌上。狐偃闭着眼睛,盘腿坐于垫上,披散着头发。
“清悠还没走么”
小尚点点头“是。”
“那就暂且让他住着吧,这道观也不缺房间,不过若要长住,你就不用理他了,留给他家仆去照管。”
“明白。”
“好了,没什么事情,你自个儿休息吧。最近不大太平,你不要一个人跑到别处玩。”
小尚再次点头“明白。”说罢关上门。
小尚走后,狐偃睁开双眼,眼中一片清明。
他从袖中抽出那面镜子,手指摩挲着镜面,此时镜子如普通铜镜一般,只映出他的脸。
他站起身,将镜子放置一旁,点了香烛,对一支拂尘鞠了一躬“师傅,徒儿明白术士不能轻易为自己算卦,但事出有因,我必须查明,还请师傅在天上保佑徒儿。”
他拿出三枚铜钱朝天一掷,铜钱落入手中,他合掌,复将手掌打开,口中念道“因缘险中生”
想及之前在镜中看到的两位少年,难不成竟是他与小尚的前世
他将铜钱收回袖中,在榻上坐了半晌,摇响床头的铃铛。
小尚刚准备回房,又被这铃声给叫了来。他开门,问“道长,有什么事吗”
“小尚,将门关上。”
小尚将门关了,走到狐偃面前。狐偃道“我想再看看,这镜子能看见什么。”
照妖镜中印出小尚的脸,片刻之后,镜子散出白色光芒,照在墙壁上。
渡口旁,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乘船而去,一位年轻女子站在渡边,看着小船随水而去,不忍离开。
“道长,这次与从前所出现的人又不一样了呢,这是怎么回事”
狐偃道“暂且先看着。”
这次的故事并不愉快,始终充溢着悲伤的情绪。画面一转,男子功成名就荣归故里,锦衣华服,仆从无数,至家门处,敲门却无人应声。他推门而入,窄小的庭院空无一人。街坊闻讯赶来,与男子说了几句,男子脸上浮现不可置信的神情,抛开随从前往郊外。
郊外荒凉,孤零零立着坟茔一座,男子抚碑而泣,天上开始下起雨。
画面至此慢慢消失,小尚愣愣看着墙壁,不觉间湿了眼睛。他擦了擦眼眶,道“多可惜啊,这难不成也是我的前世么”
狐偃将镜子收入屉中,道“小尚,你去请教清悠,令他去史官处查明你的生辰和死亡的时辰,我想试着凭卦象帮你寻回尸骨。”
一听见狐偃要再次为自己寻找尸骨,小尚立马开心了,转身开门去找清悠。
狐偃望着苍白的墙壁,在榻上慢慢坐下。若他没猜错,那两少年和这一男一女皆是他与小尚的前世。这两世,都是他负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蝴蝶扇十二
清悠在桃花道观住了五六日,风平浪静,他终究是收拾行李离开了。
他摇着扇子笑嘻嘻道“狐兄,我这就走了,这几日叨扰你了。”
狐偃道“你需注意着些,按我说的做,千万莫要随意动那扇子。”
“明白明白。”清悠揉了揉小尚的头发,道“小尚,我走了,不要想我。”
小尚朝他抛了个白眼“谁会想你”
清悠走了,道观恢复平静。狐偃从房中收拾了包袱,小尚跟在他身后。他好奇道“道长,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按着清悠查来的你的生辰算了一卦,算出你的尸骨大概就在我遇见你的附近,只是不确定究竟在那块地盘。所以,现在跟你去找找。”
小尚惊道“今天就去现在”
狐偃点头“赶紧去收拾你要的东西。”
小尚欢笑着跑开了,狐偃摇铃叫来阿鹤阿鲤,交代了一些事情,小尚已经收拾好行李站在他身边。
因是白日出行,狐偃没有御剑,而是变了一辆车马,赶着马车前去通往会稽的官道。
小尚坐在马车里,啃着从厨房包来的小点心,心情愉悦。今日狐偃居然自己赶车,让他在马车里歇着,实在是太难得了。小尚掀开车窗帘子,风从外边吹进车来,十分凉爽。小尚舒服得眯起眼睛,哼着乡间听来的小调。马车这样走了一下午,到了夜间。见四下无人,马车便慢慢行到空中,御风而行。
天上星斗正明,小尚看了一会儿星星,他们便到了。
这处官道已破败,四周长满杂草,同十年前并无二致。小尚下车后欣喜地转了一圈,说“道长,你看,这里几乎没什么变化,还是从前的样子。瞧瞧,这棵树都还在呢。”
小尚将身子藏在树后,他从前常常藏在此处,等行人过路,便跳出来吓唬人。
狐偃从行李中找出罗盘,着四周漂浮着不少不成形小精怪的魂魄,干扰着判断。他问“小尚,你从前睡在哪里”
小尚将手伸进树洞,树洞里居然跑出来两只松鼠,他说“睡在树洞里啊,有时候也去桃花林里,桃花林那边有几个小山洞,能让我睡着。”
“那即是说,你在此处并无墓穴,只有尸骨。”
小尚也明白,没有墓穴意味着他被乱葬了,因此才成为游魂野鬼。
狐偃细心查看着周围是否有微微凸起的土包,然而年代太久,葬小尚的那处未必是凸起的,这就难办了。他幻化出几把小铲,遇见微微隆起的土包,便支使小铲挖掘。
小尚靠坐在树下,这次狐偃信心满满,他觉他定能找到自己的尸骨。可这时小尚却没来由地害怕起来。狐偃找到的,恐怕只会是一具白骨。想着自己的肉身全都腐烂,只剩下骨头,小尚便高兴不起来。
狐偃走入桃花林,此时桃花早就谢了,也过了桃子成熟的季节,不少烂掉的桃子掉落在泥土里。桃花林的尽头处也有一个小土包,他支使小铲子进行挖掘,自己站在边上静心等候。不一会儿,小铲子慢了下来,像是挖到了阻碍物。狐偃低身查看,却是一块像是棺木的东西。
小铲子继续在木板周围挖掘,不多时木板便完全露出。这是一具窄小的棺木,用劣质的木材做成,看得出有些年份了,木材开始腐朽破损。
他一抬手,棺盖便抬了上来,露出简陋的内部。里面是一具不大的尸骨,挤挤地放着,堪堪装得下整个身子。尸骨尚未长成,看得出是个少年人。
狐偃皱起眉头,这尸骨果真如他所想,被施了咒。尸骨的头颅上贴了符咒,身体被麻绳绑住,天灵盖上甚至钉了一颗桃木钉。这样所为,正是不想让死者往生。何人如此歹毒
夜里寒气袭来,小尚原本不怕冷的身子也禁不住微微颤抖。他喊道“道长,道长你找到了”他站起身来,慢慢朝桃花林走去。绿色的叶子渐落,生出些许萧瑟,毕竟早已是秋季了。
狐偃伸手将尸骨从棺木中抱了出来,揭去他头上符咒,将麻绳解了。桃木钉钉得很紧,他抽了两次才将它从头颅中抽开。
小尚上前,见狐偃手中抱着一副苍白尸骨,后退两步,停下。
“道长,这个是我吗”
狐偃颔首,道“是,幸好你遇上我,不然再过个几十年,你恐怕真要灰飞烟灭了。”他将从小尚颅骨里拔出来的桃木钉放在手心,小尚踌躇一阵,终于上前几步,看着一地的麻绳发呆。
“可是可是谁要这么做”
“杀你的人吧。他可能懂一些法术,怕轮回之后因果相报再遇上你,因此干脆让你不得轮回,以免下辈子要还你的账。”
小尚从狐偃手里拿了桃木钉,握了一会儿,又放下。他道“我还是不要看了,怪吓人的。现在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