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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得你心似我心 第3节

作者:雨过碧色 字数:24668 更新:2021-12-18 01:15:14

    林子拿着一个小手包从三楼下来时,吧台小弟泪落连珠子“林哥,我要死掉了你看点酒单”

    林子默不作声地把小手包放进吧台下的抽屉里,回手抄起一摞单子又拿出一个雪克壶闷头摇晃,小弟端着调好的酒迅速走出吧台。

    安诺掏出手机发了个短信,看看时间快一点半了,他慢慢地顺着墙边的阴影踱到吧台前。

    此时白以辰要累瘫了。他一开始时还能单手托盘过肩,潇洒又酷帅,现在他已经两手端盘平胸,笨拙又萎靡累啊双手要断掉了啊他现在走路都摇晃,双腿酸麻,腰部僵硬,真想扔下盘子瘫在地上。

    “赶紧打烊吧赶紧打烊吧”白以辰在心里呐喊

    突然。

    滚雷一样的音乐声戛然而止,大家的耳膜受不了突如其来的安静,还在嗡嗡作响,头顶刺目乱晃的射灯被关上了,换成柔和的日光灯,光明万丈。众人一时反应不过来,大厅里瞬间鸦雀无声。

    白以辰脚下一个踉跄难以置信地看看四周“不是吧真打烊了太神奇了”

    “所有人不许动,警察夜查”一个大喇叭堵在酒吧门口,一声爆喝炸响在安静的大厅内。

    随着这声暴喝,大厅里立刻恢复了嘈杂的声音,狂欢的人群怨气冲天,有些人甚至开始骂骂咧咧。

    一小队警察走进酒吧,领头的一个高大威猛,手里拎着一个高音喇叭,脸色黑如锅底“查身份证快点准备好”他的声音里有颇多的不耐。

    白以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港台片里的那一幕在大陆也是会上演的呀原来真有警察会突查酒吧歌厅的呀原来完了,我没带身份证白以辰突然傻了。

    跟白以辰一样傻在当场的还有林子。

    看到警察出现的那一刻,他心跳如擂鼓,林子觉得自己站在一片无人的旷野中,天地苍茫孤寂绝灭,世间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绝望,极致的绝望,欲死不能的绝望。

    安诺在吧台与酒柜墙的连接处弓身半蹲着,这里有块活板,打开后露出一个方形的洞口,方便进出吧台。此处正好在背光处,阴影浓重,又远离舞池,一时之间竟然谁也没发现安诺藏在那里。

    那个拎着高音喇叭的应该是这队警察的队长,他叫过一个服务员来让他去通知老板。同时十几个警员迅速分作两队,开始招呼众人分男女站两边以便检查身份证。那个貌似队长的人三两步踏上一把椅子,居高临下地环视一下全场,叫过一个年轻小警察,冲吧台方向努努嘴。小警察推开挤作一团的人群,慢慢向吧台走来。

    林子死死地盯着慢慢走过来的警察,他深深地吸口气用力咬住自己的下唇像是下了一个决断,然后果断地伸出手去迅速摸出放在吧台抽屉里的小包。小手包里放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白色的粉末,林子扯开带子的封口就要往水池里倒。吧台的水池配有上下水,方便清洗酒具。而且为了美观,水池修得低于吧台桌面,从外面是看不到的,只要把海洛因倒进去拧开龙头一冲,神不知鬼不觉一切都消失无形了。

    但是林子知道,那样一来这批货就算毁在自己手里了,自己绝没有好下场可他来不及犹豫了。

    安诺看到林子拿出小手包的一刹那就开始行动了,他就着弓腰的姿势用力蹬了一下墙,顺着反作用力让自己快速地顺着桌面下的洞口滑进吧台。在上半身进入吧台的时候左手用力扒住吧台桌面,右手努力向前伸去,身体绷直像标尺,一把抢过林子手里的塑料袋。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若闪电,从始至终,安诺如掠地而过的雨燕,迅捷优美,身形甚至都没有高过吧台桌面,吧台外的警察毫无察觉。

    事发突然,林子惊惧之下失去了一切反应能力,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安诺蜷起腿蹲在吧台下面,扯开塑料包把毒品倒进一个放在吧台下面的空的玻璃密封罐里。安诺狠狠地用胳膊肘撞了林子的小腿一下“把盐给我,快点”

    林子浑浑噩噩地把盐罐递给了安诺,安诺一口气把整罐盐也都倒进了密封罐里,塞上塞子放回了吧台下面。然后又扒着吧台的边缘,足下发力,借着脚下的反作用力和手上的平衡,雨燕般平行地面,又顺着原路窜出了洞口。

    林子惊得毫无反应能力,直到小警察走到他跟前

    “你的身份证。”警察小哥态度严肃。

    林子如遭雷击,猛然抬起头大汗淋漓,通红的脸暴起的青筋让警察疑窦大生。警察牢牢地盯住林子,单手撑着桌面,做了半个托马斯全旋,干净利落地蹦进了吧台里面四处检查。林子本来就瞪得很大的眼睛这下蹬的更大了,脑子里乱哄哄地各种念头争前恐后地奔涌而出

    安诺知道了什么他怎么知道的

    安诺是想帮我么他会不会告发我

    警察会发现么发现了怎么办

    林子发现自己什么都不能想,想什么都头疼,想什么都全身颤抖无法控制,只能继续瞪着小警察在吧台里转悠。

    “这是什么”一番检查后警察抄起了吧台下的玻璃密封罐,打开后小心翼翼地闻了闻罐子里的粉末。

    林子闭上了眼睛,他想,一切都完了,这样也好,自己也解脱了。从他吸进第一口k粉,自从他第一次接过韩子飞递过来的货,他就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到。他每天抱着一个不定时炸弹生活,闭上眼睛时他想,也许再睁开时我就在公安局了;睁开眼睛时他会想,也许我今夜会在警察局入睡;吸完这一口时,他会想也许这就是我最后一口烟了,然后我会在戒毒所痛苦至死凡此种种,除了绝望林子想不出他的生活还剩下什么。

    现在好了,一切都结束了。林子感到解脱的快乐。

    “这是什么”警察的声音冷硬如枪,无情犀利。

    “你尝尝不就知道了盐啊”一个懒懒散散的声音响起。

    林子倏然瞪大了眼睛,看着安诺无精打采地靠着酒柜墙,弓腰嗦肩萎靡不振,略带挑衅地对警察说。

    “盐”警察怀疑地又闻了闻就罐子里的粉末,拈出一点儿来凑在鼻端又闻了闻,犹豫了一下,用舌尖轻轻点了点。

    “酒吧里为什么会有盐还有,你们盐为什么一股酒味”

    林子彻彻底底地失语了。

    安诺一脸不耐烦的表情叹口气,好像在可怜警察的无知“警官先生,酒吧当然要有盐啊”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的朋友,点个收藏呗,谢谢喽

    、第十章 答案

    “干什么用的”警察小哥有点儿绷不住了,气恼中带点儿羞涩。

    “调酒啊”安诺不耐烦的表情更明显了,好像给眼前这个土包子警察解释问题是件颇为麻烦且丢人的事情,他换了个重心脚,身体倾斜了一下,眉眼间满是嘲弄。

    “警官先生,普及一下知识。”安诺说话慢慢吞吞有气无力,“有种酒叫tei听说过吧没有那龙舌兰听说过么一回事是调酒界最常用到的五大基酒之一。喝的时候呢,要把盐撒在手背虎口上,喏,像这样。”安诺边说边摇摇晃晃地走到警察身边,伸手从盐罐里捏出一小撮盐洒在自己右手的虎口上,又顺手从吧台上拿起一小杯之前调好的龙舌兰,说“然后用拇指和食指握一小杯纯龙舌兰酒,再用无名指和中指夹一片柠檬片。这样,快速舔一口盐,立刻把酒一口喝干,再咬一口柠檬片。”

    安诺边说边动作,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快得让人来不及制止,在咬完柠檬后,两眼使劲儿眯起眉头皱成一团,嘴角却咧出一个笑容,仿佛爽到极致,闭一口气,几秒钟后缓缓吐出“真他妈的爽绝了”

    林子想,这人真他妈的绝了

    那个警察也绝没想到这人边说边动边喝,这么一杯酒就下肚了,还一脸爽翻了的表情,不由得气闷。一口闷气无处可出时,扭头看见满头大汗的林子,怒喝

    “一罐盐而已,你紧张个什么劲儿”

    林子再震惊,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都在社会上混的谁也傻不到哪里去。虽然还是满脸通红一头冷汗双手颤抖两脚转筋,林子还是很顺溜地答道“我,我还没办暂住证。”

    “你至于的么身份证拿出来”

    “那个,我,我也没带身份证。”林子拼命想,怎么才能解释自己这一脸做贼心虚样儿。

    “姓名、籍贯、身份证号码。”小警察打开手里的一个便携式电脑,根据身份证号码查查林子。

    “那个警官,我要告诉你了,你能不把我强制送回原籍么我我不想回去,我家里穷,我得出来打工”

    小警察乐了,觉得这个瘦子真是单纯。没暂住证办一个不就行了也就罚个50元,至于这么紧张么低头看看电脑显示,姓名籍贯住址一切正常,没案底没不良记录,就是一外来务工人员,就此放过。咋呼了两句要记得补办暂住证记得好好干活安分守己也就罢了。

    看着小警察转身走了,林子那点儿拼命鼓起来的勇气也就告罄了,一个前倾靠在吧台上,曲起双肘撑住,把脑袋埋进双手里,瞬间变回那个淡漠沉静的林子。安诺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林子,转过眼神,瞄见郑锐正好出现在大厅里,衣冠整齐。

    “啧啧”安诺咋舌,想“走路这姿势,脸上这潮红,脖子上这红点儿,老板,你还敢再明显点儿么”

    郑锐正在跟警察队长谈话,远远地听不清楚,无非是我们安分守己诚实经营那一套。警察队长指指舞台上那几个穿了还不如不穿的领舞的,满脸严肃,那意思是你这样不行,这涉嫌表演,你看她们这几个姑娘穿的。

    队长大马金刀地站在那儿,颇有点儿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霸道劲儿,郑锐讪讪地转过头,但是转头的一瞬间安诺分明看到他满脸的谄媚笑容冰消雪融,换上一副漠不关心略带厌烦的神色。

    韩子飞始终站在楼梯口,警察过来查身份证,他摸出精工细作的范思哲钱夹拿出身份证。有意无意地展示了一下钱包里各种高级会所的贵宾卡和银行信用卡。精心修磨过的指甲,高档无框平光眼镜,一丝不乱的发型,还有那身修身裁剪的休闲西装,满身抖落的都是精英范儿、贵族范儿,这一切配上他那张冷硬的脸,完全是一个成功人士。

    道貌岸然

    安诺突然觉得这四个字就是为这厮而诞生的

    韩子飞从警察手里收回身份证,眼神轻飘飘的飘向了林子。林子全身的气力都被抽光了,靠在吧台边低头垂目。韩子飞又瞥了一眼郑锐,郑锐皱着眉走到安诺面前,正跟安诺说着什么。韩子飞从容自如地走过去,在距离郑锐不到两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安子,怎么回事”

    “老板,你看看这里,那么多人,我盯不过来啊再说,人家自己带来的或者来之前就磕完了的,我咋管”

    “人家警察不管这个喏,你看,就那一串”郑锐指着被警察铐成一小串的七八个人,“那一串都是嗑药了的,都不用检测,看都能看出来最后不是还得罚咱们你以为咱们脱得开干系么”

    “okok”安诺看着都要暴跳如雷了,“算我错了,我下次注意不过话说回来,再有这个事儿您说我是轰他们走还是直接打电话报警您给个准话”

    郑锐想了想也觉得这事儿一味责怪安诺是有点儿强词夺理,其实他不太看重钱,他单纯地就腻烦这种事儿郑锐从小就过得很苦,他惯看世态炎凉,人间各种恶。这其中,他最恨的就是毒在郑锐眼里吸毒的人都完全没有了人性,虎毒尚且不食子,可他亲眼见过为了几克毒品把亲生女儿送进所谓“会馆”的人,至此对毒品深恶痛绝。

    但是郑锐万万没想到的是,韩子飞为了“来财快”也趟了这浑水。那时他太年轻,太相信韩子飞,爱情让他盲了眼。等他发现韩子飞到底在干什么营生时,一切都晚了他不止一次地想走,远离这个城市远离韩子飞,但是爱情终究让他留了下来,从此痛苦与他相生相伴,至死方休

    安诺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看着挣扎不已的郑锐。他有时候真的很看不起郑锐,觉得郑锐为了一个男人,还是一个人渣就把自己逼到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实在懦弱可笑。又觉得郑锐一边义正词严地警告众人不许涉毒,一方面跟一个毒贩子滚床单真是无耻他妈给无耻开门,无耻到家了

    虚伪伪善

    可是,看到郑锐的痛苦,看到郑锐挣扎在韩子飞的一个拥抱里,他又想起那铺开在办公桌上的羽翼般的白色衬衣,想起郑锐酡红的脸色,迷离的眼神,紧紧环绕在韩子飞颈上的双臂,想起来那个“堕天使”的比喻,

    安诺对郑锐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感情

    于是叹口气,安诺对郑锐说“好了老板,我知道怎么做,我会小心的。”

    安诺和郑锐这里风起云涌之时,白以辰正在跳着脚的跟警察队长嚷嚷“我不就没带身份证么我回去给你拿还不行么干嘛要带我回警察局啊我又没犯事儿”

    队长的帽檐压得低低的,一双利目从帽檐下射出来“你没犯事儿激动什么”

    “我,我,我我就不去公安局”

    “你有什么资格进公安局你最多去个派出所”

    “说什么我都不去”白以辰握着小拳头,自以为金刚怒目其实就一个炸毛的小猫,把那队长都给逗乐了。

    “你要配合警方工作又没干什么违法的勾当,怕什么”

    “那么多人凭什么就带我一人走我不信就我一人没带身份证”

    警察队长翻翻收上来的记录,一指吧台“喏,那个调酒的,没身份证没暂住证,一起带走”

    林子被带到队长跟前的时候简直能用目光杀死白以辰,这个祸害

    白以辰看到不但自己非走这一趟不可就连林子也遭了池鱼之灾,委屈万分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干再说了,谁没事儿把身份证带身上啊丢了多麻烦自己十八年以来头回碰上查身份证就把自己查派出所里去了,这是倒了什么霉委屈之下便有些害怕,看林子那蜡白蜡白的脸,冷汗珠子一滴一滴的,胆子小成这样根本就别指望他能给自己壮胆无论如何得再找一个人陪着自己

    白以辰俩眼放光四处寻摸郑锐满脸不耐,肖易正狗腿地带着俩警察在二楼包厢里转悠,就只有安诺,仍是一脸懒懒散散痞里痞气的弓腰塌肩地靠在那里。

    “安大哥安大哥安大哥”白以辰扯开他那小尖嗓子,隔着整个舞池安诺都觉得吵,抬头看见白以辰冲自己谄媚不已地招手,那一脸笑容,简直就是去翠莲家替张员外那傻儿子提亲的媒婆

    安诺的嘴角跳了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晃悠过来,习惯性地揉着白以辰的头发问“怎么了还有事儿求哥”

    白以辰温顺乖巧“安大哥,我和林子没带身份证,警察叔叔让我去派出所,你正直又善良,诚实又热心,你陪我们去吧。”

    警察队长掏了掏耳朵,斜了安诺一眼。

    安诺摊开两手“小白,那种凶险之地,怎么好让哥哥我去”

    白以辰顾不上纠结称谓问题,一把抓住安诺的袖子“安大哥,你就陪我们去一趟吧求求你,你就在门口等我就好了,不用进去,求求你了。”

    安诺瞅着白以辰那张皱成一团的小脸,看了看警察队长,笑着说“警官,你看这样吧。我跟你们一起去,我就在大门口等他们。这孩子还小呢,刚18,胆儿小,等完事儿了我顺便送他回家。”

    警察队长颇为不耐烦地挥挥手,嚷“那个郑老板,一起走吧,去交罚款。”

    作为燃惑的法人代表,酒吧里有人磕摇头丸,无论是不是你们卖的,挨罚那简直是一定的。郑锐的眼神轻飘飘地掠过韩子飞,眼神中有疑问和怨恨,韩子飞冲他点点头,一抹含义不明的笑纹浮现在嘴角。

    这次警方夜查是全市突击检查活动中的一个环节,当郑锐和白以辰、林子被带进分局时真有点儿发蒙。白以辰还好,只是个没带身份证,加之发现原来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老板还陪着呢,心里坦然多了,甚至颇有点儿“警局一夜游”的兴致。路过大门门岗的时候还从车里探出来头冲哨兵微笑了一下,好像是来视察工作的。郑锐因为顶着个法人的头衔,心里多少有些不安。虽然自己跟一个不法分子滚床单,但毕竟也是个安分良民,踏入分局这种凶险之地还是有些紧张。

    最要命的林子,他在车里想让我死了算了

    安诺一个陪绑的,自己骑着他的雅马哈先行到了分局,把摩托车停在附近的停车场后,就站在大门门口,目送警方车队一辆接一辆地往里开,看着架势,此次夜查行动大获成功啊白以辰他们在第四辆车上,安诺斜着嘴角,食指中指并拢,轻轻敲在右眉峰处,透过车窗玻璃冲白以辰他们行了个半礼。

    车很快地开过去,白以辰只看见一道懒懒散散的瘦削身影和一双在路灯光下灿然生辉的眸子,心里莫名地就安定了下来,仿佛拥有了专属于自己的侍卫。

    整个车队的最后一辆贴着深色的膜,从外面根本看不清里面。那辆车悄无声息地滑到安诺跟前,车门倏然打开,安诺一秒钟都没有犹豫地闪进车里,车门砰地一声又关上了。一息之间,快得让人反应不及,那辆车甚至都没有减速,就带着安诺滑进了分局大门。

    驾驶座上的,正是方才的警察队长,一个面容整肃的五十多岁男子端坐于后座左侧上,肩上的松枝映着一颗银亮的星芒。他看见安诺鬼魅般滑进车来,一句话没有,只是点了点头。安诺的眼神突然飘忽了一下,盯着后视镜里队长的眼睛,眼珠缓缓地向左边转了过去,两个嘴角往下撇,作出一个“好害怕”的表情。队长从后视镜里看到,把头扭到了一边。

    车穿过停车场,直接开到了大楼侧面的消防梯处,车门又轻轻地打开了。一颗星同志板着脸盯住安诺,安诺点点头,继续油腔滑调

    “得得得我自己上去,您请。”

    安诺下车后,贴着墙根站了一会儿,这里人迹罕至光线昏暗,安诺双手撑住消防梯的栏杆,猫一般翻过锁着的梯口栅栏,飞速地沿着梯子奔到五楼。此时夜深人寂,五楼是行政办公室,基本都是二线工作人员办公的地方,晚上下班后少有人来,安诺慢慢踱到局长办公室门口,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垂着丝绒窗帘,明亮的灯光照亮了宽敞的房间,阔大上的办公桌后端坐着分局的莫局长。方方正正的脸庞,刚毅的下巴,刀削般棱角分明的唇线,浓重的眉毛压在眼睛上,看到安诺后整个表情都松了下来。

    “莫局。”安诺毕恭毕敬地站在办公桌前,身形挺拔如雨后的新竹,后脑、肩胛、腰臀形成一道完美的直线,面容严肃目光平稳。。莫局的眼里流露出激赏的神色,这是他最好的警探,这是他最放心的左膀右臂,这也他最信任的兄弟。

    “嗯”莫局点点头,“冰箱里有饮料。”

    安诺突然卸下了全身的力,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笑嘻嘻地转身朝放在房间角落的冰箱走去。

    莫局往后仰仰身子,看向茶几上两杯刚刚沏好飘着热气的茶。

    当安诺刚坐到沙发上拉开易拉罐的拉环时,队长和那位三级警监大踏步地走了进来,莫局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安诺看看情势,万般不舍地把冰凉的可乐放在茶几上,跟着站了起来。

    莫局一个大步走过,一伸手“张局我们抓紧时间,安诺必须尽快离开。”

    看着两双紧紧相握的手,安诺突然觉得血都沸腾了起来。

    来的那位三级警司就是本市公安局局长张文海,他紧紧握住莫晗的手“好”然后转过头对盘江区刑警队秦晓秦队长笑笑说“去拿点喝的,冰箱里有冷饮。张局,我们喝茶。大家坐下谈。”

    安诺拉开易拉罐的拉环,一口气灌下去半听可乐,内心沸腾的热血被强压下去一些。

    在这个城市里,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不超过六个人,其中的三个都在这间屋子里,房间里的四个人祸福与共生死相依。自从大半年年前他接到自己实习时的上司莫晗的电话来到本市,他就深深地明白,这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他几乎没有战友,除了不能相见的几个人,他不能相信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如果要问卧底生涯最苦最难的是什么,安诺一定会回答孤独极端的孤独在一个敌人环视,步步杀机的环境里,他不能依靠任何人不能相信任何人,他几乎每说一句话都要反复斟酌,他的每一步行动都要算计精确;他永远口不对心永远分裂地生活着每次看到郑锐的挣扎,想要伸手拉他一把时,心里有个冷漠的声音问道“你以为他是堕入地狱的天使,安知他不是披着白色羽衣的恶魔”;每次搭着肖易的肩称兄道弟时,心里有个无情的声音问道“你拿他当兄弟,安知他不是韩子飞放在郑锐身边的一枚棋”;每次看着林子苍白孱弱的身影心生不忍时,心里一个精明的声音问道“为何不放任他,这该是多么有利的一件工具”。

    安诺觉得自己分裂出了两个人格,一个是冷静无情精于算计的卧底警探,一个热血仗义自由洒脱的底层小痞。这种分裂给他带来的最直观的感受就是恐惧,源自于孤独和绝望的恐惧,他在暗夜的悬崖边行走,每一步都有无数种可能。作为一名警察,他并不怕死,也不怕身份败露后的种种不幸,他害怕的是“未知”。身份暴露是一种确知,他不怕;身份没有暴露,意味着无数种可能,他真的怕。没有人可以长时间保持高度警惕,但是他必须做到。无数个午夜,他满头大汗地从噩梦中醒来,瞬间从枕下拔出枪来开保险双手做定位握枪瞄准门口,一连串的东西一气呵成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有时候甚至一整套动作做完他还没睁开困倦的眼睛

    这种生活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他,恰恰相反,几乎所有人都在等安诺给出这个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一章 警察局茶会

    作者有话要说

    “安诺,说说情况,今天这出戏你是怎么想的。”莫晗当机立断,今天实在不是碰头的好时机,要不是安诺的要求,他断不会冒这个险,想想看,在全市交叉夜查虽然也算大行动,但是居然要出动刑警队大队长亲自带队,这多少有点儿引人注目。再者,罚款也好,查身份也罢,这些借口都有些勉强,总不能查个身份证查一整夜吧白以辰不可能在这里留太久,安诺也必须尽快离开。

    张文海笑着抬手,做了个往下压的动作“不忙不忙,让安诺和小秦喝口水喘口气。莫局,来,我们喝茶,今儿就算是茶会了。”说完端起茶几上沏好的一杯茶。

    张文海沉稳的笑容与和缓的语气让另外三个人静下了心。安诺转动手里的易拉罐,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从何说起了。

    “张局、莫局,是这样的,我先解释一下今天这一出吧。”安诺快速地组织着语言,他的脑子里有点儿乱,最近的变数很多,他必须立刻做出决断进行取舍,所以他需要大量的资讯和后手安排,以便他能尽快地排除潜在危险。

    “首先,我必须要把白以辰弄到局里来查一下,他的身份证可能是假的,我需要孙提来帮我审一下,孙提干提审那么多年,是人是妖他基本一眼就能断定。”

    “你为什么怀疑白以辰他不就是一个小临工”张局听出了点问题。

    “第一次见到他我也觉得他就是一个来找工作的小孩,没有想很多。但是我第二次见到他时就是我帮韩子飞撬孟广义场子的那次,孟广义手下四个人把我堵在一个特偏的地方,当时挺危险的。那么晚那么偏那么危险,白以辰一个不满十八岁的小孩子居然蹦出来解了我的围,这也太巧了

    “第三次,他刚满十八岁,第二次来酒吧找工作,当时郑锐就拒绝他了,可他坚持,那样子势在必得我就很奇怪,他不是农村来的务工人员,他就是本地的,城市户口,从小学到高中循规蹈矩,他出示过他的高中毕业证,但我没看清。可我想,通常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不是应该去念大学么即便没在念书,打工不是也该选择麦当劳肯德基一类的么怎么会有死活要来酒吧的我还特地试探过他,警告过他酒吧会有很多交易,可他坚持。所以我鼓动郑锐留下他,我想看看他到底搞什么鬼。反正如果他真的有问题,无论我帮不帮腔,他也一定能想方设法来燃惑,我就顺水做了个人情。

    “第四次在休息室,我下意识的做了一个小擒拿的动作,通常没人会太在意。但是他直接问我是不是学过擒拿,这太敏锐了。

    “第五次,就是今天,当秦晓他们冲进来时,他一头就往吧台里扎,我怀疑他知道林子手里有货,看到警察进来,下意识地就想进去把货毁了。要不是秦晓反应快把他叫过去了,我今天非玩砸不可”

    秦晓听到这话,挺了挺胸,志得意满老子火眼金睛啊

    “因为韩子飞一直在拉拢我,我也基本上答应了,所以我很担心这个白以辰是韩子飞安排进来探我的底儿的。我得让孙提问问他。”

    张文海点点头,赞许“心思缜密,安诺,你担心的很有道理”

    安诺平静的脸色下掩盖的是一片惊涛骇浪

    那只是个孩子啊

    他可以条分缕析地说出白以辰的可疑,他可以将白以辰扔进狭小冰冷的提审室,面对有几十年提审经验的提审官。

    但是他也在想,或许白以辰这个孩子本是抱着填张表回答一下姓名籍贯住址就可以万事大吉顺便参观警局以便于今后吹嘘的单纯心态进来的,可今夜注定会成为他的噩梦

    或许他真的是韩子飞的人如果是这样,这个才18岁的孩子让安诺控制不住地心疼和遗憾,他的人生几乎还没有真正开始就步入了绝境,而他本来应该是阳光下最灿烂的存在。

    如果他不是安诺想到他此时必然惊恐万分孤立无援,想到一个小时前,他还甜甜地说“安大哥你正直又善良,诚实又热心,你陪我们去吧”安诺觉得自己心都拧起来了,他几乎可以看到白以辰明亮的眸子又浸在一层泪中,就像那次在休息室,被自己吓到苍白颤抖,手足无措。那次,他是怎么做的呢对了,他把白以辰揽进怀里,把下巴埋进白以辰的顶发里,悄声说“对不起”。

    这次

    自己还有机会揽着他,说“别怕”么

    莫局点点头“我安排老孙去问了,有什么问题的话老孙能看出来。”

    安诺的时间有限,这实在不是一个分析自己内心情感走向的好时机。他没有办法深思自己对白以辰的这份情感到底是出于一个警察对误入歧途的少年的忧虑,还是一个大哥哥对自己年幼弟弟自甘堕落的愤恨和心疼。

    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眼前的谈话上“还有郑锐,我觉得郑锐现在已经快撑不住了,他跟韩子飞的分歧已经大到无法调和了。今晚就是个机会,我们当着韩子飞的面理由充分地带走郑锐,韩子飞心里肯定会对郑锐有心结,这对我们以后的行动很有帮助。”

    “第三个原因就是林子他必须尽快离开燃惑了,他的身体承受不住了,再吸下去他会死的。而且我觉得这样一来,在韩子飞那里郑锐的嫌疑就小了很多。”

    “第四个原因是韩子飞林子今天替韩子飞出货,又赶上全市夜查,我今晚帮林子保住了货,韩子飞会更加信任我,我需要他的信任。这个机会千载难逢”

    安诺停下来,仔细地想了想整个过程,万流归源,每一步算计都精确无误,每一个细节都妥帖细致,他相信今夜是完美的一夜。

    秦晓笑笑,补充道“基本今天算是幸运的,本来我们是打算以吸毒的名义抓林子的,那小子身上的味儿简直就是明火执仗了。可那样林子就不能再用了,没想到他居然没带身份证没暂住证,正好给我们一个理由不漏痕迹地把他带回来。”

    安诺也笑了,是啊“还有,白以辰那小子也是,好好的非往吧台里钻,我差点就要挠墙了,好在秦子眼贼,把他提溜过去了,要不我肯定没法帮林子藏起那批货,丢了货不要紧,问题是我失去了一次取得韩子飞信任的绝佳机会。”

    莫局用拇指摩挲这茶杯的杯口,斟酌了一下说“还是太冒险了,今天的夜查除了小秦知道底细,那些小警察什么都不知道,万一抓出那包货,岂不是全玩瞎了”

    安诺搔了搔头,尴尬地咧了咧嘴“我也知道冒险,可是机会难得,我上午发现林子从韩子飞那里进了货,实在来不及部署什么,只好借着这周全市夜查下手了。我就怕检查的兄弟查出什么,特地在盐罐里洒了点儿酒。也只能这样了,我总不能让小秦一个队长直奔吧台亲自去检查吧”

    绕回来了,作者真高兴啊

    半晌没有说话的张文海喝干了杯里的茶“艺高人胆大安诺,你这一连串的动作看似冒险,可每一步都算计到了,各种变量都考虑进去了,一箭四雕”张文海露出赞赏的微笑“莫晗当初坚决要用你,把你从开远市借调过来真是明智之举啊”

    安诺很想作出谦虚的微笑,努力了一下,没成功,只得低下头。

    莫晗抡起胳膊狠拍了安诺的脑袋一下“装什么不好意思,其实心里乐开花儿了吧”

    安诺只得嘟囔一句“莫局,知道就不要拆穿我嘛,不厚道。”

    莫晗充满赞赏地狠狠瞪了安诺一眼,转脸严肃地问“那么,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有什么需要我们跟进的”

    安诺苦笑了一下,说“莫局,你要不要变脸变得那么快啊”

    秦晓清了清嗓子“嗯,安子,那个林子要不要用一下”

    秦晓是安诺的学长,高安诺三届,安诺刚进公安大学时秦晓大四快毕业了,俩人是篮球场的兄弟,毕业后一个留在北安市,一个分去开远市,这次把安诺借调过来也是秦晓撺掇莫晗决定的。两人熟得很,说话也很随便。

    “当然要啊我就是这个目的你们把林子关起来,让他戒毒去。我今天的表现肯定会引起韩子飞的注意,他没了林子这条线,想在燃惑出货就必须再找一条线,我是最佳人选”

    张文海沉吟了半晌,说“这样很好,既然郑锐那条线走不通,换条路也不错。林子是个好机会。“

    安诺苦笑了一下,当初来到北安市的时候,本来他是可以直接投入到韩子飞门下的,可向来谨慎的安诺一番深思熟虑后决定从郑锐那里下手。这本来是招进可攻退可守的好棋,可惜郑锐这人实在是个“好人”,他完全不想和韩子飞的“买卖”有半点关系,这让安诺悔不当初

    好在林子下水了,安诺有点庆幸,自己总算没有一条道走到黑。

    秦晓一拍巴掌,爽快地说“做戏就要做全套这样,我这就下去把林子送走,对外就说逮了个吸毒的,咱们不动韩子飞。”

    莫晗得意地瞄一眼秦晓,再瞄一眼安诺,再瞄一眼张文海,莫名地觉得自己身边有这俩人简直太牛了,牛大发了,牛得俨然觉得自己不是分局局长而是市局局长了。

    张文海呵呵的笑了,放下茶杯说“这样,小秦你先下去问问白以辰和郑锐的情况。然后根据他们的情况我们来安排下一步。”

    秦晓一听不干了“张局,这样不好吧您这不是让我去滚雷么我都当了一晚上炮灰了。

    张文海哈哈一笑“既然都当了一晚上,你就干脆好人做到底吧。”

    秦晓看看两位局座大人,认命地站起身来往楼下走去。

    、第十二章 犯二的白以辰

    孙峰满心疑惑。

    一般以他的资历和能力,不是大案要案根本不用他出马,即便是大案要案,有时候出现撞车的情况孙峰也得端一下,挑三拣四一下,不是随便什么大案都接的。今天下午莫晗一个电话打过来,让他帮着盘盘一个人底儿有多深,孙峰想,这个人估计来头不小,莫局亲自交代又是临时任务,于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走进了提审室。

    提审室里,白以辰正在犯二,他已经被晾在这小屋子里快四十分钟了,一开始还有点紧张觉得这事儿挺刺激,随着分针一格格移动,他开始百无聊赖恹恹欲睡,再后来,他看过的所有警匪片片段在脑子里呼啦啦地过电影,他决定在这间只有一桌一椅的屋子里探探险,先从找窃听器开始。

    孙毅进门的时候,白以辰正蹲在桌子底下昂着头寻摸桌底。

    孙毅在提审室里看过各种各样的人,痛苦的紧张的、茫然的无措的、嚣张的绝望的但是还真的没有见过猫在桌子底下撬螺丝钉的

    “喂,你干什么呢”

    “哇”白以辰大大吃了一惊,条件反射地就直腰想要站起来,可他忘了自己正蹲在桌子下面。

    砰

    “疼死我了”白以辰抱着脑袋从桌子下面一出来就看到孙峰那张鬼见愁的脸,唬得立刻不头疼了,傻愣愣地钉在原地。

    孙峰其实长得并不凶悍,事实上他长得甚至比莫晗温和多了,但是要命的是这人好像天生不会笑,脸上所有的纹路条条刀削斧凿,没有一条是带曲线的,一双丹凤眼锐利如刀,一点儿感彩都没有,几乎所有人一看到这双眼睛,就会惊恐难安,控制不住地想说点儿什么,这一说,不把家底儿交代出来通常是过不去的。

    白以辰不是江洋大盗也不是巨贾豪侠,没那么大的胆色,所以一看到孙峰那张脸一串话就脱口而出“那那个我在找窃听器,不,不是,我在找身份证不,那个,我没带身份证,就是来登记一下的我叫白以辰,男,汉族,出生日期是1994年7月2日,家庭住址是”

    孙峰皱皱眉,心里更是疑惑,这小子什么来路这一副二百五的劲头儿是装出来的还是天生一个犯二少年莫局让摸摸他的底儿,难不成是个少年犯罪集团的首脑还是哪个老大的私生子

    孙峰面无表情,白以辰就不敢停嘴,好像一停下来强大的气压就会压得他喘不上气来。可是一18岁的孩子能有什么可说的,没三分钟,白以辰18年的人生轨迹就算交代完了。

    “说完了”白以辰不得不停嘴了。

    孙峰大踏步走进来,拉开桌边的一张椅子,把塑料文件夹拍在桌子上,发出一声巨响,白以辰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儿了。

    “坐下”

    一声令下,白以辰坐得笔管条直如同新兵。

    “你刚才干什么呢”孙峰一看这孩子紧张得如同上了弦,得先缓缓气氛,看他刚才那样儿,八成是港台警匪剧看多了。

    “我,那个我没事,就想找找窃听器,电视剧里窃听器都放在桌子下面的。”

    果然孙峰想,这根本就一个犯二少年翻翻手里刚刚打印出来的白以辰资料,很薄的一张纸。他的身份证号码是真的,查出来的资料简单透明得如同一杯白开水。

    “你觉得就算有窃听器,能让你找到么”

    “那个,我不就是没事找找看么。”短短的几句话,白以辰放松下来,觉得面前这个长了张恶鬼面孔的大叔其实也蛮和蔼的。

    “你的身份我们查了,没什么问题,不过有几个地方不太明确,需要跟你核实一下。”孙峰打开文件夹,开始摸白以辰的底儿。

    秦晓从五楼下来的时候,孙峰正好从提审室里出来,一脸的高深莫测。秦晓其实很怕孙峰,尤其是他现在正在非正式地非公开地非常规地算计人家正在读大学的女儿。

    秦晓每次看到孙峰都很想叫声爹,可是每次都不由自主地叫了声孙大人。

    “孙大人,莫局让我来问问结果。”不管怎样,先把莫局提出来挡挡总是好的。

    孙峰扫了秦晓一眼,心里冷笑“就你这怂样,我闺女一指头毙你十个”

    “没事”

    “得谢谢您莫局说他请您喝酒”秦晓得了孙峰俩字儿的回答,一溜烟儿地往楼上飞,留下孙峰看着他屁股后面的滚滚烟尘

    “臭小子,赶明儿要成了我女婿你也这般耗子见了猫的怂德行样儿”

    秦晓飞上五楼的时候报了个信儿,安诺和两位局座快速核对了一下双方手里的消息,对下一步行动做了个初步计划。其实,再多地计划也只是计划而已,计划是永远赶不上变化的,踏出这间办公室,一切都只能依靠安诺的随机应变了。

    白以辰一个人走出警局办公大楼时已经凌晨两点多了,一步踏出大楼的台阶置身空旷的大院里,白以辰就觉得四周万籁俱寂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一声声叩击着耳膜震耳欲聋。身后大楼的大部分窗口黑着灯,巨大的阴影压在他的头顶,前方的分局大门好像一个黑洞一般吞噬着他的目光。白以辰突然觉得不安,几千个日子以来的孤独瞬间奔涌而出,无论前行或是后退,都让他强烈的不安,他根本迈不开步子。不远处,门岗哨兵腰间的武装带闪着金属的冷光,在这个仍然很热的十月夜晚,白以辰却觉得有些冷,他发现自己居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恐惧虽然来得晚,但毕竟还是来了。

    白以辰恐惧的并不是今天的遭遇,而是在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竟然如此孤独。此时,他身心俱疲,但却找不到一个家人一个朋友来给他一个拥抱。

    啪嗤

    在一片寂静中,白以辰听到一声打火机点火的声音,声音很小,但听在白以辰耳朵里却像一道炸雷,震得他的心都在剧烈颤抖,他突然发足狂奔,仿佛身后有厉鬼在追。

    一冲出大门,白以辰就看到安诺侧身坐在的巨大的摩托车座上,双腿并拢伸直撑着地,笔直有力;右手指夹着烟随意地搭在车把上;微微仰着头吐出一口烟,在昏黄的路灯下,额头与高高的鼻梁,线条分明的唇形成了一条绝美的线条。安诺整个人凝成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直接砸进了白以辰的眼睛,刻进了他的心里。

    他在等我

    白以辰想起安诺在酒吧里说“我就在大门口等他们,这孩子还小呢,等完事儿了我顺便送他回家。”

    白以辰长久以来的不安与恐惧烟消云散。

    安诺低下头眯起眼睛看着炮弹一样冲出来的白以辰,那双时刻都夺人眼目的明亮眼眸再一次让安诺觉得有点儿眩晕,安诺咧开一个懒散的笑容“嗨,你再不出来我就睡着了。”

    白以辰觉得自己又犯二了,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几步冲到安诺跟前,白以辰颇为真诚地说

    “安大哥,谢谢你等我。”

    安诺随手把烟抛开,温厚的大手揉上了白以辰的头顶

    “好说,金鼎轩宵夜”

    白以辰高兴得瞪大了眼睛“谢谢安大哥请我吃宵夜,你这算给过我压惊么”

    安诺一时间之间竟然结巴了,他觉得白以辰的人品下限真是变幻莫测“你,你,难道不是应该你请我吃宵夜表示感谢么”

    “说哪里的话,安大哥,你挣得比我多,又比我大那么多,让我请客你多没面子啊”

    “我比你大哪么多了这跟年龄有关系么”说着,把手里的安全帽递给了白以辰。

    白以辰用力地眨眼,他必须这样才能逼回眼眶里的泪水。跨上摩托车的后座,白以辰搂住了安诺劲瘦的腰。雅马哈yzrr1的后座高高地扬上去,形成一个好看的角度,白以辰一坐上去就发现由于重力,他整个人都趴在了安诺的后背上。安诺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扑上白以辰的胸口,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胸被填满了,柔软而温和。

    “安大哥”白以辰大声地喊,力图压过发动摩托车时巨大的轰鸣声。

    “什么”

    “你刚才在哪里等我来着身上凉飕飕的,一点儿都不热。”白以辰说完就想咬自己一口这得是多二的人才会去关注一个男人身上的体温啊可是,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呀一旦搂上安诺的腰,手掌透过薄薄的衣服,感受到紧实的肌肉,有力的经脉。白以辰突然就慌了,他说不上为什么惊慌,只觉得自己的手仿佛磁铁一样吸附在安诺腰上不想离开。在抱住安诺的时候,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那种温暖和满足,这种温暖和满足让他觉得安全,好像拥有了世间最美好的东西,这种突如其来的幸福让他紧张。白以辰迫切地需要找个话题逆转眼前的这种紧张,所以他恨恨地对自己说,白以辰,你又二了

    白以辰低着头暗自懊恼的时候,安诺却想立刻捏着白以辰的脖子把他扔回审讯室让孙提再过过堂

    白以辰是干净的

    见鬼了,他居然是干净的

    这个孩子是太深藏不露还是太过敏锐,两三分钟前自己从空调冷气十足的局长办公室离开,顺着消防梯下楼搭乘秦晓的车子出了警局大门,身上的凉气还没有散尽,这个温度确实不像是在湿热的室外呆了很久的。

    太疏忽了,太疏忽了

    安诺想,自己念了四年刑侦,又在一线晃了四年,前后8年的专业训练居然又在年仅18岁的白以辰面前露出破绽。

    不管白以辰是否干净,离他远点儿心里一个声音在大喊。

    安诺侧过脸,大声地冲白以辰喊过去“在前面的开封菜喝了杯雪顶”

    白以辰抬眼瞟了眼街口的肯德基,又把脑袋按在安诺的后背上,嘟囔“也不知道给我带一杯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三章 傻小子

    安诺加了把油门,摩托车骤然加速窜了出去,出于惯性白以辰整个人往后仰去,下意识地,他猛然收紧手臂圈紧了安诺。

    雅马哈的性能很好,在发动机的轰鸣中风快速而尖锐地掠过耳际,躲在坚硬的安全头盔后面,白以辰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和风砸在风镜上的声音。车行飞快,过弯时整个车体倾斜成一个惊险的斜角,但是白以辰并不担心,伏在安诺的背上,就是最安全的所在,就着惯性,他把自己更紧地贴在了安诺的背部。

    金鼎轩无论何时都是人声鼎沸的,两人在大厅一隅找了个相对安静的地方坐下。安诺杵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对面的白以辰以吃冤家的气魄哗啦啦连翻三遍菜谱噼里啪啦地点了一桌子的小吃,川鲁粤淮扬,他什么都没放过

    “小白,你属骆驼的,吃一顿管三天吗点这一堆吃的明后天都不用吃饭了吧”

    “不要叫我小白”白以辰气呼呼的,这个称谓分明是小新那个二货小贱娃叫他们家狗呢

    安诺不自觉地笑了。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那么喜欢逗弄这个孩子,看他炸毛看他拉着脸看他握着小拳头跃跃欲试地想给自己一拳这些都让他高兴。安诺觉得自己真是有点儿自虐

    从第一次见到他,安诺就觉得自己见到了生命勃发的幼松,新鲜有力,惹人喜爱。现在,当他看着对面气鼓鼓拼命往嘴里塞东西的白以辰,他终于明白了为何自己要如此仓促地冒险,用一晚上的时间确认了这个人的“干净”因为踏实与喜悦。

    白以辰是他开始卧底生涯以来,遇到的第一个让他觉得安全的人,这个人就是万千过客中的一个偶然,他偶然地出现在了“燃惑”的门口,面对自己的调侃应对自如这份偶然,让安诺无比踏实和喜悦

    至少,他应该不会是一个陷阱,一次试探。

    今夜,当他再一次确认白以辰真的就是一个美丽的偶然,他心生不忍了,他觉得这个少年不应该属于“燃惑”,他应该在一个更光明的所在。

    “小白,你很缺钱啊,”这不是一个疑问句,而是陈述句。安诺拿到了白以辰的资料,托网络的福,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完全掩盖住自己的过往。安诺还记得第一眼看到那张薄薄的a4纸上的文字时的震惊,尤其是上面写着

    “于今年考取h大土木工程系,申请停学一年。”

    这行小字告诉了安诺白以辰为什么会这么缺钱h大,位于一个高消费城市的国家级重点大学;土木工程系,一个极其烧钱的专业,据说一张制图板都要上千这个孩子在一分一分地积攒自己的学费。

    安诺看着对面那个吃得抬不起头来的少年,瘦弱但有着蓬勃的生命力,在他牙尖嘴利的表象下面,有着一颗坚强的心。只有青春的少年才有这样的心,永远充满希望,永不放弃,好像所有的艰难与险阻不过是他通往成功路上的调剂。

    “谁不希望自己多挣点儿钱”白以辰把最后一颗红油抄手塞进嘴里,抬起头拉过一碗龟苓膏,嘟囔着躲过这个问题。

    安诺不由自主地伸过手去用大拇指拭去他唇边的一点红油。动作快的让白以辰未及反应,只感觉到一丝独属于安诺的温暖和粗糙从唇边蹭过。这个动作太过亲昵暧昧,白以辰愣愣地望向对面的安诺。安诺微笑着咽下一口可乐,平静地注视着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白以辰糊涂了,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安诺也糊涂了,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做完了才意识到有多暧昧安诺完全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自己的“骚扰动作”,但是好在他最擅长的就是装傻,一个平静无波的微笑是最好的台阶。

    “嗯,那个安大哥,我没想到你真的会一直在门口等我,我进去了挺长时间的。”

    这小子紧张了,明显在没话找话安诺心里暗爽着,逗弄白以辰真是一件让人很快乐的事情。

    “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本来想着能敲你一顿宵夜,谁知道你居然脸皮厚到这种令人发指的地步”

    “不就一顿饭嘛,了不起我请你,真是小心眼儿”白以辰到底还是有点儿心虚了,所谓输阵不输嘴,口头的便宜还是要占的。

    “白以辰,换个工作好不好”安诺突然正色道。

    “为什么我干的挺好的呀”白以辰放下勺子,双手按在桌子上,不由地挺直了腰背。这是一个充满了敌意的防备动作,白以辰像一只受到挑衅的小豹,全身的毛都炸开了,正张开爪牙准备扑向敌人,无论输赢

    白以辰的敌意又一次在安诺的头脑里拉响了警报器,为什么换工作会让白以辰那么激动离开燃惑有什么不好么他在燃惑只是为了挣钱么抑或是

    安诺的犹疑让白以辰的怒火再次升级

    “为什么要我离开我哪里做得不好了”小豹子已经磨利了爪子。

    “没有我就是觉得酒吧这种地方鱼龙混杂的,你一个小屁孩混这种地方不好。你看,快餐店、超市、加油站,哪里都要比酒吧强吧”

    “你怎么知道我没在超市餐馆干过老子我现在还在餐馆打工刷盘子呢”

    “我知道我知道,那好,你说说,酒吧哪里比那些地方强”

    “酒吧挣钱多”

    安诺噗嗤乐了,这孩子真是有够直接。他换了个姿势,架起二郎腿,微侧着身子一手支在桌面上,一副懒散随意的模样

    “小白,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年头最挣钱的是送快递的我告诉你,送快递月收入绝对能有八千以上怎么样,哥哥给你联系一下我还真有个哥儿们在快递公司当点儿小头目”

    “不用了,谢谢安大哥,我现在好得很,我不想换工作。”

    “可是挣钱多呀”

    “太累,夏天太热冬天太冷”

    “呃”

    安诺发现白以辰搬出了一个太过强悍有力的理由,他居然驳不倒是啊,送快递要满世界疯跑,冬天顶风冒雪夏天顶着大毒日头,的确比酒吧要辛苦。安诺不是个纠结的人,他不喜欢一件事没完没了翻来覆去的念叨,既然白以辰不同意,那就作罢。虽然自己对他仍有疑问,但是孙提的盘问加上自己看过的白以辰的档案,这个孩子的确是干净的,至少目前是干净的

    安诺笑了笑,问“够么还想吃点什么”

    白以辰长长出了口气,松了眼神,不自在地抓过餐单随意翻开一页。

    我为什么生气呢白以辰问自己。

    当安诺劝他换工作时,他来不及考虑安诺为什么要他换工作,满脑子只有一个声音安大哥要我离开酒吧这个信息有个两个关键点让他不能接受之一是安大哥“要求”的;之二是“离开”。

    如果是郑锐或者是肖易对我说这番话,我应该不会生气吧甚至我应该会很感激他们的好心吧。可是,为什么安大哥说这样的话我会生气呢白以辰怔怔地想,安大哥和郑锐肖易他们有什么不同吗

    “小白那页你看了五分钟了点菜啊。”安诺戏谑的声音响起。

    白以辰困惑地抬起头,迷蒙的眼睛里还有不解和惊讶,他甚至都没有计较“小白”这个称谓。

    对上白以辰眼睛的一瞬间,安诺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他控制不住地伸出手,再次揉上了白以辰的头顶

    “呵,傻小子”

    白以辰如遭雷轰“傻小子”这三个字在他耳边响起,激起一声声的回音,他觉得头顶传来的安诺的体温随着这一声直接击中了自己的心脏。心都绞起来了,不疼,但是有种酸楚的感觉,细细的,越缠越紧。他从这三个字里听出了无奈听出了关爱听出了逗趣听出守护,更听出了一丝宠溺的味道那个“傻”字无比精确地点明了自己的状态,那声“小子”分明就是兄长对幼弟的呵护,父亲对儿子的疼爱

    “傻小子”白以辰突然觉得这三个字是世界上最美的字如果安诺愿意永远这么称呼他,他会高兴得夜夜美梦;即便不是这样,如果安诺可以这么宠溺的叫他,哪怕是“傻小白”他也甘之如饴。

    从小到大,别人对他的称呼永远只有三个字白以辰无一例外,即便是自己的母亲。白以辰记得自己曾经问过母亲,为什么我没有小名母亲淡淡地说,干嘛用

    是啊,干嘛用白以辰自己也不知道。但是,当他听别人的母亲唤自己孩子小名时,那种糖果一般的甜蜜腻在舌尖,那种宠爱蛛丝一般绕在耳畔。小名是多么私密的称呼,是承载了多少爱意的称呼,白以辰曾经想,谁会给我起个专属于他的小名呢

    后来到了“燃惑”,大家玩笑时叫他小白,白以辰觉得那是条很傻很二的狗的名字,小白这个名字没有宠爱没有甜腻,他不喜欢今天,安诺叫他“傻小子”,这压根就不是一个小名,但是白以辰欣喜若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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