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沧海夜明珠乃是魔界苍合首领珏相送之物,此乃他苍合之宝,竟能拱手相送,老夫实在感激,若今后他有难,望冥主莫忘今日相赠之情,看在老夫几分薄面上,能出手帮他渡过难关。”
“我虽与珏动过几次干戈,然你如此说,也可以应允。”这话重华却是应得几分不痛快,昔日为得沧海夜明珠,他几次三番明里暗里机关算尽绞尽脑汁甚至连许多不光彩的手段都用上了,竟没从珏手中讨得半点好处,自己还折了不少兵力。唉,谁让他这冥界都是鬼,去阳间吓吓人还行,与那日日刀口舔血的妖魔哪能相拼。
说了这许多,罗倾却厚着脸皮道“老夫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还有完没完?
罗倾却道“老夫现在还没想好,但往后总会有事相求,希望冥主能应下老夫三件事,将来想到时自会说与冥主。”
“……”冥主沉黑的目光看着他,带着探究,收你一颗夜明珠,要求还没完了,临时想不到了还要赊三个,这罗倾好生会打算。
“罗倾,别以为我不知你要做什么,冥界的援助可不是说有就能有,你送的大礼我确实很喜欢,我也应允你许多要求,你莫要得寸进尺。”重华终于冷下脸,如雪如玉的面容冷漠生疏。
罗倾依然厚着脸皮挂着散漫的笑,看向他身后温和万丈的柔柔之光“这沧海夜明珠乃凝聚百万年日月精华之稀品,可比日月,却只能放在玄铁木盒中才能释放形同日月的光芒,玄铁木盒的八卦锁乃老夫设计,即使打开,也会每隔一百年又锁上一次,如若强拆……”
冥主深黑的双眸蓦然凌厉,如玉容颜越发的冰冷无情,深深逼视着罗倾,一个小小罪仙竟敢威胁他堂堂冥主!
罗倾毫不畏惧,脸上笑意深深,并无丝毫恶意“老夫当时设计后也觉得不妥,如此岂不是每百年都要动脑开一次锁,着实麻烦,可在拆卸此琐时出了差错,再动就成了死锁,如此便只能放着,这也成了老夫制琐的一大败笔。”
“……”
重华暗中咬牙,亏你有脸说,这怕是你最得意的一把锁罢,都敢威胁到本主头上来了,老奸巨猾!
“往后老夫会定期来拜访冥主,冥主觉得如何?”
“好。”冥主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本主答应你。”
“如此,便多谢冥主了。”
重华本以为他到此为止,不料那不要脸的竟对那乖巧讨喜的小狐狸道“箓儿,往后冥主若不肯帮你,尽管撒泼打滚给他脸色看,不然这夜明珠就是给他也发不了光,今后起,冥界就是咱们的大靠山了。”
“爹,我记住了。”南箓应着,眼睛新奇地看向重华,澄澈又无辜。
然而,重华却从那双眼里看见了他久远的将来,历经风雨,满身伤痕,于是那双深黑如渊的眸子微微一荡,冷冷笑了开来。
罗倾说了这许多话,清了清嗓子,却是问南箓“饿了没有?”
南箓点头。
于是罗倾便望向了重华“冥主大人是否该盛情款待一下我们了?”
重华眼角抽了抽,这罗倾脸皮可是真厚!
然而他的目光落在柔光万丈的沧海夜明珠上时,心中不悦慢慢消逝。从此后,冥界再也不是一个永不见光的黑暗世界,这里会有自己的太阳,光华照耀地下的每一寸土地。
离开时,重华趁南箓落后时叫住了他,那小狐狸眼睛清澈澈的,不舍地看了眼前面的男人,有礼貌地问他什么事。
重华早已看出端倪,那沉黑的眸子越发显得深沉无底,扔出致命的诱惑“南箓,有朝一日你成了魔,我会亲自迎接你进入我的冥府,然后再送上一份大礼。”
南箓道“我是修仙的狐狸,我不成魔。”
“你只需记住我今日说的话便可。”
南箓想了想,点了头“我记住了。”
小狐狸心不在焉,看男人已是走远,忙道了别就飞快跟上。那男人身形高大修长,长长的袍子宽松慵懒,荡着微风缓缓飘逸,合着背后松松捆作一束的黑发,整个背影像是迎风不倒的松。他停了步子,回头,微笑看着他的小狐狸。
此时,冥界的沧海夜明珠已缓缓升空,柔和的光芒倾泻四方,照亮这万年阴沉黑暗的世界,弱水欢快地流淌,曼珠沙华悠然绽放,万千鬼魂齐齐仰头望天,惊呼阵阵,那一刻,死沉的冥界中,万物生长。
第二百三十八章镜中花
罗倾与南箓回到霖山时正是春雨最盛的季节,那样的时日,靡靡雨雾弥漫整座苍翠山林,寂静而朦胧,偶尔几声鸟啼从翠绿滴水中传出,显得分外清脆动听。
南箓离家十一载,再次回到此处,山林依旧,万物皆止,那蒙蒙细雨猛然间像落在心上,柔柔地湿润了,心中百感,五味陈杂。
再见那一方小院,细雨中朦胧熟悉,院中一株桃树依然花开,已是几百年的树了,却被罗倾施了法术,一直是原来的样子,夭夭灼灼,花开满树,迎来又一个人间春雨日。
他急切地推开门,本要大叫一声姐姐,告诉她自己回来了,可嘴巴才张了一半便被眼前的情景惊得说不出话,竟是目瞪口呆了。
屋中一个绿衣女子一手举着鸡腿一手拿着鸡翅,先是咬了一大口鸡腿,含糊不清的得意着“我咬过了你还要?”
桌子对面的南华急得直跺脚“那我要鸡翅,给我!”说完便去抢。
绿衣女子哈哈一笑,绕着桌子躲了一圈,嘴里的还没吞进去,却忙不停地伸出舌头把那鸡翅给舔了一圈,眼睛乜斜地看向南华“这样呢,你也要?”
“你……”南华一双美目都要瞪出火来了,一咬牙,怒道“你太欺负人!不就是多花了一两银子!”
“我早已说过,多花一文钱都不行,今日你就饿肚子吧,啧啧,这只鸡可真肥,我最喜欢了。”绿衣女子得意地转身坐在太师椅上,一脚踩了上来,那脚上竟然只套了一只布袜,另一只脚的鞋子却还好好的,想是适才围着桌子饶时连鞋袜都顾不上了,她踩在椅子上的脚得意地抖着,一口将那鸡翅叼在嘴里,眼角余光忽然看到了什么,猛一抬头,恰是对上一张惊愕的脸,那张脸后面还有一张满是坏笑的脸。
那如此泼皮耍赖不顾形象的女子除了紫淮还能有谁。
紫淮这猛然一惊,鸡腿都从嘴里掉地上了,一张俏丽面容满是油光肉屑,衬着那目瞪口呆的神情,极是滑稽。
南华适才全心都在她的鸡腿鸡翅上,随着紫淮这一惊才看见悄无声息出现在门口的两人,她却是容色淡淡,满眼放在南箓身上。
南箓略微尴尬,转眼看向了南华“姐姐,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南华淡淡说着,面容含笑,眼中波光粼粼,却还倔强地把下巴抬高。
紫淮这才醒过神,她都快尴尬死了,用袖子一把擦去脸上油光,呵呵笑着“我刚刚跟南华是闹着玩的,这孩子不喜欢吃肉,都塞给我,吃得我满嘴都是,我这是太高兴了。”
她说得语无伦次,牛头不对马嘴,身子一蹭一蹭地到了桌子边用脚够她的绣鞋,却不料越蹭那鞋越往桌底下去,罗倾与南箓一老一少站在门口,正目不转睛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便恼了,反正在南华面前早没了长辈的形象,不在乎南箓这只小屁孩了。
紫淮终于拉下脸,叹了口气,弯腰捡起桌底下的鞋子当着他们的面穿上,拍拍手中灰尘“罗倾,你总算把这小狐狸给找着了,如此我也可以回石印山,再不被南华欺负了。”
究竟是谁被谁欺负?
南华哀怨地瞪了她一眼。
罗倾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究竟是谁辛苦?某人这些年作威作福过得滋润着,都没瞧见脸都圆了两圈!
愣是紫淮脸皮再厚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哈哈笑道“都是自己人,客气什么,南华这妮子很会照顾人,我很享……”自然不能说自己很享受,于是话锋一转,“我想着你们没吃饭罢,南华快些去做饭给你爹和弟弟吃。”
瞧这一副女主人的嘴脸,一点当客人的自觉都没有,南华想着,心中忽而一怔——爹和弟弟,女主人……说得可真像,多么美好的假象。
即使心中欢悦,她也清楚知道,这是假象。
罗倾虽然回来了,可那厚脸皮的紫淮却赖着没走,整日缠着他,今日比试法术明日明日讨论阵法,要么两人扎在书堆中窃窃私语着,神态亲密,竟不容他人插入。
南箓好几次找罗倾,却被紫淮三言两语打发了,罗倾就在一旁听着,却未阻止,反倒叫紫淮莫要为了小事耽误时间。
那话说得云淡风轻,却像细针般根根刺入南箓心中,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男人,可那男人却连头都没抬一下,紫淮嘴角却是含着笑意,看了罗倾又看向他,诡秘而嘲讽。
一连几次都是如此,南箓再没找过罗倾,有时见他们拿着一张丝帛,罗倾说一点,紫淮就画上一笔,默契无间,那女子虽然性格粗糙些,却是明亮得像个太阳,让人忍不住想亲近,她容颜俏丽,与罗倾的洒脱不羁恰是相配,桃花树下他们相互说着什么,忽而相视一眼,哈哈大笑,多么般配的一对。
南箓偷偷看着他们,心中慢慢绞痛,只觉自己处在一个黑暗的深渊,深渊底下业火燃烧,一条叫嫉妒的毒蛇迅速长大,缠绕盘旋在他心口,缠得他浑身都痛,不知何时就会出来咬人。
死灰复燃的结局不还是一抷死灰?
心伤不过如此。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千辛万苦找他回来,甚至说出那样的话,让他觉得自己真的被爱着,被巨大的幸福包围着,从此天长地久。
既然说了那样的话,为何还要在他面前秀出这般亲密,伤了他的心后再来伤一次,只是为了彻底让他死心?
既然要让他死心,不去找他不是正好?
他看着看着,竟无声笑了起来,这一切都是捉弄他的笑话,他却傻傻地以为是真的,那他回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看了,不要再看了,事情已经如此明显,他还执着什么?终究还是自己的错,爱上了养育自己的男人。
那说什么舍不得放不下,不过是为了哄他回来,他乐呵呵地信以为真,原来不过水中月,镜中花,一切如此虚假。
转身,恰恰对上南华沉静的双眼,他心中一顿,自己脸上的神情怕是比哭还难看罢。
“你不该回来。”南华淡淡道。
南箓猛然心中剧痛,他遍体鳞伤时回头看向自己最依赖信任的亲人,以为可以寻得安慰,不料那亲人冷漠地推开了他,他被抛弃了,从何时起,竟被所有人所抛弃?
于是他也学着南华的样子,淡淡道“我会离开。”
本就不该回来。
这一次走了,再也不让任何人找到,够了,一切都够了,他觉得自己的心都没了。
这个地方,他一刻也不想停留,他如同至身寒谷,身心剧痛,只想逃离,越远越好,远到能忘记这里的一切。
那时恰是春末夏初,停了许久的雨又凄凄沥沥下了起来,雷声震天,轰隆隆仿佛整个天都要翻滚坍塌下来般,狂风大作,不多时天已完全黑了下去。
他偷偷下了山,飞快地逃离,冒着雨,浑身湿透,却觉得能畅快呼吸,再不离开,他可能会死在那里疯在那里!
逃到半夜也不敢休息,强打着精神赶路,可力量耗尽,不能施展法术,只能靠步行,雨夜行路,漆黑得五指不见,不知他会走向何方。
“箓儿,箓儿……”
不要叫了,我知道是幻觉,是我贪婪的幻觉。
“箓儿,箓儿,你快停下。”
怎么能停下呢,我要逃,逃离那个地方心就不会痛了。
“南箓,你要到哪里去!”
为何这雨声中的幻觉越发真实了?
猛然回头,天边又是一阵轰隆雷响,撕心裂肺,恰见黑暗中一点光芒渐近,隐约能看见熟悉的身形正御风而来。
南箓脚下一个踉跄,恰似心中空了个洞,什么也没有了,已经被抛弃了,为何还来找他?他忽然爬起来疯了似的往前跑,可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愤怒,他全当没有听见,凄厉的夜雨中他要逃,疯狂地逃,逃离这个男人,这个欺骗他的男人!
然后他胳膊被一只大手拉住,顿时手脚都动弹不了,他被施了定身术,可身体却发着抖,可恨啊,真可恨!
命运为何要如此作弄他!
“你又要离家出走!”
男人的声音愤愤的,一盏长明灯照亮他的面孔,从未有过的严肃。
“你才回来多久,这次又是为何?”
南箓不答,他的身体抖得筛糠似的,嘴唇张张合合,眼中有水落下,也不知是雨还是泪,睁大的双目却是直直看着他,仿若刀子般锥心又痛心。
罗倾看清他此时模样,心中一软,扶着他的身体,放柔了声音“到底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他的小狐狸却不说话,只是用那伤心到极致的表情看着他。
罗倾去摸他的脸,南箓却惊慌地想躲,奈何被定了身,于是罗倾摸到温热的水不断流过掌心。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解了定身术“为何要哭?为何如此伤心?”
南箓哽咽道“为何要寻我回来?为何要如此伤我的心?”
第二百三十九章千秋岁
罗倾心中一痛,竟是自己又伤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