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翊路,永远走不到尽头。”就像人的一生,看到了尽头便是亡。
张至深道“我沿着此路来到魔界,却不能沿此路返回?”
“这一切都是耶梦伽罗的幻象。”安灵珞道,“所谓世间万物都是由一而生,生而为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物多了,便不知回去的路。”
张至深皱眉“可这里只有一条路。”
“因为路,都是花的幻象,所谓苍翊路,不过是耶梦伽罗万年来形成的固有幻象,称为苍翊梦界,进入此处的人极难走出去,这也是为何能找到魔界入口的人少,只有存在指引,才能进入魔界,但若出去,便是千百倍困难。”
“你为何还带我来?”
安灵珞沉重地看向他“我说过,深哥哥要看看自己来时走过的路,你为何会成魔,你离开人界的身后又发生了甚么。”
张至深一怔,她已经不止一次提到他的故乡与家人,疑惑瞬时一通,却又恍惚没听清她说的是甚么“你……究竟要让我知道甚么?我的家人怎么了?”
“深哥哥,你可真愿知道?”
张至深心里又是一紧,早已猜中几分“你说罢。”
“到了魔界并非不可回去,前提是你必须是真正的魔,所以,深哥哥你还不能回去。”
“珞儿,我的父母兄长可安好?”
安灵珞顿了顿,那话头在喉咙滚了好几个圈,始终不忍。
“究竟,如何?”早已魔化的眼泛出艳红的光彩,恳切地望着她。
安灵珞深吸口气,语气极轻“家门衰草,父母皆亡。”
她担忧地看着张至深,却发现他神色如常,没有丝毫伤痛震惊,心下一沉,忙去推他“深哥哥?”
张至深平静道“为何会如此?”
安灵珞却道“你知我为何会成魔?”
“你不是说怨恨缠身,自愿以轮回交换?”
“可这世间的怨灵冤鬼何其多,他们都去了阴司冥界,为何单单有恶魔问我是否愿以轮回交换成魔?”
这一重重的疑问太多,已经来不及问为何,张至深只静静看着她等待答案。
安灵珞又道“深哥哥你本来是人,即便拥了半颗南箓的心,可无邪无妄,为何会在这般短的时间内成魔?是谁让你成的魔,你可有想过?”
张至深只觉喉头发紧,声音都变得嘶哑“你……究竟如何成的魔?”
“时至今日,成了魔,我无怨无悔,当我还在死去的躯壳里怨恨愤怒时,那种无能为力的恨与痛让我甘愿用一切交换,然后那个声音就出现了,诱惑我堕了魔,我不知那是什么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我记得他的声音和留下的一丝气息,我以为那是魔界的使者,专门来引诱向我这样有怨气的死灵。”
她顿了顿,端详张至深的神情,继续道“直到你来见我最后一面,我再次看见南箓,他也成了魔,他身上的气息如此熟悉,与那一晚的气息太相似了,但他的声音不像,而且身上没有煞气,我以为是自己错了,那时刚成新魔,对什么都不懂,甚至不知该以何为生。”
“你是说南箓引诱你成了魔?”张至深诧异地看着她,随即又笑着摇头,“这不可能。”
安灵珞道“一旦成了魔,许多本能会告诉你如何生存,我学会了厮杀,抢食,争斗,与其它魔无甚么区别,可时日一长便觉空虚,后来有魔告诉我回到人界的方法,我偷偷去见了爹爹和姨娘,知道你也到了魔界,又特意去素州瞧瞧你的家人,想着给你捎封家书,可在你家又闻到那熟悉的气息,你父母皆亡,我只见到你的兄长张致敬。”
她当时化为人身,说是张至深的朋友,张致敬一听那名字时激动异常,指着她鼻子怒道“滚!你给我滚!不要再我面前提起那不孝子!”
安灵珞莫名“发生了何事?”
“何事?”张致敬愤愤,“那孽子竟带了个怎样的魔鬼回家!那叫南箓的魔鬼杀我父母,毁我家门,只是为了斩断他的退路,永不回人界!你告诉那不孝子,从此我张家没有他这个人,让他永在魔界孤独终老!”
安灵珞怔了许久,依然不确定“你是说,南箓哥哥杀了伯父伯母?”
张致敬双目发红,状似疯狂“就是那个魔鬼!那个不孝子带回家的魔鬼!你现在就走,跟那人有关的一切我都不想看见!”
“可是,既然他要断了深哥哥的退路,为何你还好好的?肯定不是南箓哥哥,他不会这么坏!”她已底气不足,那熟悉的气味在整个张家弥漫。
张致敬一掌拍在桌面,杯碗震颤“要不是一个高僧相救,恐怕连为父母收尸的人都没有!你去告诉张至深,总有一日,我要让他和那个魔鬼付出代价!”
安灵珞道“你是人,他是魔,你奈何不了他。”
“那你呢?你知道他是魔,那么你也不是人,你是魔!”
咄咄逼人的气势与愤怒让安灵珞不禁后退。
张致敬更加肯定,眼里燃烧的火几近喷将出来“你也是魔!你也不是好东西!今日休想离开我张家!”
他一挥手,十几家丁已将安灵珞团团围住,个个手持凶器,眼中闪着愤恨的怒火。
“把这个魔杀了!”
“杀了她!”
疯狂的喝令下,那些刀枪棍棒都朝她一个弱女子砸下,安灵珞恐慌着不知如何逃,直到闪亮的刀锋逼近自己,她本能地伸手一推,震飞大片家丁家具,才想到自己早已不是人,她是魔,急忙捏了个飞身诀逃跑。
“我再……”
“珞儿,别闹,你越来越调皮了。”
安灵珞不敢置信地看着张至深带着宠溺的微笑“你不相信我?”
张至深摇头“南箓不屑于做这样的事。”
“可事实就是如此!他在你面前展示美丽的皮囊,背着你做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你却连相信事实的勇气都没有!”
“不是我不相信,这根本就不可能,我爹娘还活得好好的,你定是在与我玩笑,你总是这般调皮,即便成了魔也是如此。”
“深哥哥,你知道我再……”
“珞儿。”
“我再次去你家时,已是残垣断壁,衰草旅葵!”
“珞儿……”张至深无助地望着她,似有什么破碎,赤红眸子闪了粼粼波光,溢满眼眶的液体终于滑落,滴入花丛,耶梦花连天,始终在轻轻摇曳,声声低吟。
“深哥哥,你该从梦里醒来了。”
张至深道“带我回去,我就相信你。”
“你回不去的,只有真正的魔才能走出这里。”安灵珞语气淡淡,赤红眸子滟着悲悯的光。
“我大哥去了哪里?”
“我在素州打探过他的消息,张家两次遭变故,彻底没了,无人知他去了哪里。”
“那我……还有什么?”他颤抖着问。
“你还有你自己,但你不能回到南箓身边了,他太危险,根本不是你能爱的人。”
张至深垂下眸苦笑“我们回去吧。”
“回哪里?”
“倪郸城。”
“你还要回去!”安灵珞激动道,苍白脸庞仿若透明,鬓边白花随着话语在颤动,“你还要回他身边作甚么?迟早他也会毁了你的!”
张至深不语,脚边的耶梦伽罗大而艳丽,茎叶丰茂,他用力掐下一朵,粘稠的汁液流向手掌,染红了衣袍,仿若鲜血。
他盯着花朵,幽幽道“这件事情,总要有个了结。”
安灵珞大声道“你不能回去,深哥哥!”
张至深似没听到,转身往回走,手中夹着硕大的耶梦伽罗,艳丽花枝顺着手掌低落,像是从他身上滴落的血。
她急忙跑过去制住他,手还未碰到他身体,整个身体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震飞开去,空中扬起漫天花瓣,纷纷而下,艳丽又芳香。
是梦的味道。
“深哥哥!”
张至深回头,神情陌生极了,那双眸子越发的红艳,似沉了一弯魔界的月,他淡然道“我会弄清一切事实,你莫要跟来。”
安灵珞欲再追,他却走得极远,暗红长裳锦袍与花海融为一处,仿若消逝。
她收回目光,眼前一朵硕大耶梦伽罗舒展开花瓣,艳丽得仿若嫁衣红妆,伸手掐断花茎,血一般的汁液染红了苍白的手,她静静看着,嘴角渐渐绽开微笑,瞳色变化万千,最终成了妖娆的紫。
那被震飞的花瓣依然漫天飞呀飞,好似没有尽头,像蔷薇宫的花海。张至深抬眸,深深呼吸,他们相识不久那年,南箓在那不尽的花海中回眸等他,修长如玉的手伸向他。
那只手已将他拉入了魔界,不得回头。
他恍了恍神,睁开双目,红光流溢,清澈如刀,步子走得坚定而有力。
第一百七十四章归相错
仙魔大战,魔界百万士兵都在泗水边境大战天兵,留下不多的魔族士兵守着魔宫几处重要关隘,日夜把守,不得松懈。
炎炎烈日当空,热汗沿着脸颊爬向脖子,他们却丝毫不觉得难受,五感六神都铺向四方,注意任何风吹草动。
一阵强烈魔气迅速袭来,士兵们纷纷手持武器迎向魔气方向做好战斗准备。
强大魔力转瞬已冲破魔界,整装待战的魔族士兵被纷纷击倒在地,不知敌方如何出的手,起身再战时,却见那唯一的敌人长生独立,墨发赤瞳,细长双目微微一侧,冷冽绝世的容貌倾了整个红尘。
“王?”
士兵们屏住呼吸,几乎不敢看那张要命的容颜。
领头的总算站得住脚,问道“我王不是去了泗水战场,怎突然回来?”
南箓目光冷冷一扫,问那领头“张至深去了哪里?”
领头疑惑“魔后不是一直在赤云宫?”
南箓的眼神仿若能射出刀子,冷冷一瞥,匆匆向赤云宫去。
领头被那一眼望过去,仿若整个身子都被冻住,一颗心直往冰窟里坠,直到旁边士兵敲了他一记才回过神,发现早不见了王的影,彻底松了口气。
“那眼神……”
士兵道也奇道“难道是我们打了败……哎哟!”
领头冲捂着头的士兵,压低了声音“不准乱说,都做好自己的事,不得松懈!”
月姬提着篮子往赤云宫去,听得里面有声响,放慢了脚步,贴着墙小心靠近,主殿的门半开,她推门的手伸了一半,忽而眼前一黑,整个身子撞到了殿前柱子,喉咙一阵火辣,无法呼吸。
“张至深去了哪里?”
她艰难地找回神智,对上一双冰冷赤瞳,那绝世的容颜此时看上去竟有如修罗,似要将她生吞活剥。
“他去了哪里。”捏住她脖子的手又紧了几分,那疼痛让她根本无法思考,眼前模糊一片,只能艰难地摇头。
“本座让你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他如今何在?”那声音越发阴沉,月姬只是摇头,强烈的痛苦从喉咙传向全身,只恨不得早点死去。
“没用的东西。”他手更用几分力,月姬双目圆瞪,绝望地望向虚空,嘴里发出“咯咯”的破碎声。
“你捏着她脖子让她如何告诉你。”
欧阳复出现在门前,月姬眼睛一亮,像他投去求救的目光。
南箓却未松手“做不好事情,活着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