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楼观红尘,众生皆蜉蝣。
倪郸城只有一扇南无门通向外界,整座城池就是魔界最天然坚固的防线,倪郸城后便是广袤荒芜的蛮荒地,分布不同的部落氏族,乃至无人征服的妖兽异魔,再往北,穿越重重屏障,是仙魔都无法真正占有的昆仑颠,到达那里,必须渡过泗水天险。
他在倪郸城的边界迟疑,终是停了步子,望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人,那总是隐在墙角的影子有朝一日这般正大地站他面前,不发一言,漆黑双目依然沉满悲伤,不敢直视。
“你不能走出这里。”他道。
“我要去找南箓。”张至深从未有过的坚定。
他一开口,黑箬才意识到什么,抬头一看,身形已经闪到了他面前,不敢置信“你成了魔”
张至深冷笑“南箓没告诉你么”
黑箬摇头“他一直在泗水,怎会知你成了魔。”
“哦。”张至深仿若听到一个极好笑的笑话,笑得心都纠痛在一起,“他一直在泗水指挥魔军大战,又怎会顾得了我。”
黑箬木然的神情不变“发生了何事”
张至深依然在笑,赤红眸子晶亮灼灼,仿若含了血般,高声道“甚么也未发生,小爷我不过想他了,要去泗水见见他。”
他大步离去,黑箬却挡在他面前“泗水战况紧急,你不能去。”
张至深茫然望着他,手下却暗自出了一掌,他甚至没看清黑箬做了甚么,那一掌已打向虚空,黑箬结实的身躯依然挡在他面前。
“才新生的魔,你打不过我。”
张至深冷了声音“让我去找他。”
“找他也无用,你做不回人。”
“你错了,我只是想见见他。”
他故技重施,这回用了十层的魔力打向黑箬,却是眼前一闪,不见了人影,忽而背上一阵剧痛,猛然回头,看见那双载满悲伤的眼,木然神情,接着眼前一黑,不知身在何处。
第一百七十七章泗水留
张至深醒来时正躺在床上,映入眼帘的翠竹络纱幔有些熟悉,环顾一圈屋子,才忆起这是他在青青府住的小院真言居。
黑箬直直站在他面前,双目沉水,悲伤固然,一动不动。
“你将我弄到这里来作甚”
黑箬道“南箓不想见你,你也不能回魔宫当你那魔后了,只能到这里。”
张至深心里一颤“你这是甚么意思”
“便是你所听到的意思。”
“是他让你来的”
“是。”
“他还说过甚么”
黑箬木然的神情微微一动,似有冷冷笑意含在嘴边,语气依然平平木然“他让你乖乖呆在倪郸,哪儿也别去。”
张至深的脸蓦然苍白,直直望着他,半晌不曾开口。
黑箬继续道“青青府的结界不会让外人进来,你在这里很安全。”言罢离去,步子走得无声无息,黑色的身影渐渐淡出视线,像一片无情的影子。
张至深的脸色依然苍白,黑箬的话不断在耳边徘徊,他看见一个巨大的阴谋在靠近,一点一点侵蚀他的所有,甚至甘愿献出自己的灵魂。
“南箓”他按紧沉痛的心口,竟不知如何是好,就这般成了一只笼中鸟。
若从最初就是一场算计,你还能从我这里得到甚么
青青府巨大的结界已经显出一层肉眼可见的淡灰色,朱红大门“吱呀”一声从里开了,走出一个黑色人影,离了那层结界,深不可测的黑眸中迅速消退了溺命的悲伤,他回头看了一眼,嘴角冷笑渐渐扩大,邪气侧漏。
泗水战场,鼓声阵阵,兵刃交接火花崩现,羽箭刺破百里虚空快如闪电,仙术魔法激斗的爆炸声,撕裂声,惨叫声,震破晴空万里,泗水奔腾,映出血光森森。
此次相战,黑箬已经力竭,日夜不息地布阵排兵,便连幻化出南箓的形体也极难维持。
又一次巨大声响划破天际,帐篷也跟着抖了抖,他已经连续五日未曾合眼,不由揉了揉胀痛的眼睛。
不多时,魔将狄旭来报“禀告我王,天兵已经冲破阵法惊门,我军阵型该如何变动”
“变起龙阵,关生门,开惊门。”
“是。”狄旭应了一声,却暗中多瞧了那魔王几眼,莫非是刚才眼花,竟看见魔王双眸成了黑色。
忽然帐篷帘子从外掀开,一道苍冷的声音道“错了,应该是阳盾,六丙到乾,变乾坤无门阵,起死回生,佛挡杀佛。”
帘外耀眼的光线只勾勒了一道婀娜身影,待看清时,只见清眸玉颜绝色丽,凌波仙子画中来,端的是佳人绝色,倾国倾城。
刚要出门的狄旭骤然与这倾城佳丽碰了个正面,一双眼珠子瞪得都似要掉出来,嘴巴微张,竟惊成了木鸡。
黑箬乍见此佳丽,自然还是那没有表情的表情,却也松了口气“怎是你”
南华径自走到桌案前,拿了一碟文书翻看,低垂的眸中闪出兴奋的光亮和苍老“他不会来,以后这里一切交由我坐镇。”
“我早料到会如此,你来这里也好。”黑箬揉了揉疼痛的眼,他虽知道些许奇门遁甲八卦之阵,却不喜欢这样的战争,交由南华是最好。
南华取了几卷文书翻看“战况也不至于太差。”
黑箬起身将主位让由她坐,习惯性地站她身后。
那被惊艳的“木鸡”魔将终于清醒,见他的魔王竟对这女人如此毕恭毕敬,不由问“王,这位姑娘是”
黑箬才想起自己此时还化作南箓的模样,不得重新摆起南箓的架势“她是本座的姐姐南华,以后一切战况交由她处理,一会我会通知众军。”
“”
狄旭又痴痴看着南华那惊世容颜,虽说他的魔王南箓也是绝色惊尘,那双朱血红眸轻轻一瞥,红尘都淡了色可是战争催人毁,如今这魔王是越看越憔悴,即便眉眼还是原来模样,一张绝世容颜却越发显得平凡无奇。
正看得痴迷,不料那惊世绝艳的美人忽然抬眸直视过来,直震得他的心肝扑腾扑腾跳个不停。
“六丙到乾,变乾坤无门阵,来多少天兵就杀多少,让他们有来无回,做这泗水河上的千年死魂,你怎还不去,这般呆萌痴笨,如何混成的魔军大将”
那声音冰冰冷冷,不带任何感情,漆黑沉静的眼漂亮极了,就连那点苍老气息在她身上也恰到好处得让人着迷。
狄旭还没缓过神来。
“再看我就将你眼珠子挖出来挂在帐篷外面风吹日晒,丢人现眼。”南华身子朝前微微一靠,眯着眼冷冷道。
狄旭总算回了神“啊我我我马上去”慌慌张张跑出帐篷,不小心踢飞了脚边凳子,片刻不停地溜了。
南华这才看向黑箬“才来了半月便弄成这样,你退步了。”
黑箬低眸不语。
“累了便去歇着,我有事再唤你。”
黑箬沉吟片刻,道“丢人现眼是丢脸的意思,而不是将眼珠子挖出去给别人看”
南华丢来冷冷一瞪“”
黑箬“我去睡觉。”
正要出门,却见刚刚出门的狄旭一步一步倒着回来,眼中满是惊恐。
直觉到了危险,他忙问“出了何事”
狄旭猛然回头看他,眼中惊恐更甚,哆哆嗦嗦指着他“你是假的”
黑箬一愣,看向帐篷外,长裳墨发迎风立的人,惊华容颜叹了红尘,那张脸他再熟悉不过,不是南箓还能是谁。
南华起身走来,冷冷的怒意“你还来这里作甚”
南箓匆匆入得帐篷,环顾一周“他在哪里”
黑箬一怔,一种不祥涌上心头,五百年前也曾有过,而在五百年前的许多年头,曾无数次产生过这样的感觉。
这种征兆,也是命运,他无法改变。
南华道“张至深不在这里。”
南箓忙问“他在哪里外面很危险,你们为何不看着他”
南华皱眉,看着南箓的眼神陌生而悲伤,她几乎不敢相信面前的魔就是曾经冷心冷情的南箓,可这惊慌失措的模样与他还在年少时多么相似,那几乎是她要忘记的梦。
“他不在泗水,他此时应该在倪郸。”
“但是”他提高的声音蓦然顿住,“欧阳复骗我”飞身冲向外面。
黑箬拦住他“你不能去。”
南箓急道“他此时在倪郸一定有危险,我要去救他”
“他若有危险,即便你此时去也晚了,既然有人让你到这里,何不将计就计,看看那人究竟有何目的。”
“不,我要去救他我不能再次失去他”
“他会来到这里,不会有事。”
“我不能相信你。”
黑箬正色“我的直觉从未出错,此时你若一走,只会搅乱整个战局,到头来甚么都得不到,甚至失去张至深。”
“就算这样,我还是要去救他。”
他捏了个诀伸向黑箬,黑箬化为一片黑影闪开,也就一瞬,已被南箓钻了空子往外去。
“南箓,你站住”
南华冷冷一喝,在一旁观战的狄旭浑身胆儿一惊,心想要出大事了。
南箓又被那道小小的束缚咒所持,半柱香内不得动弹。
南华走至他面前直视他双目,那双漆黑的眼冰冷雪亮得如同一把利剑,南箓低眸不敢去看,如同做了错事的孩子。
“看着我。”
南箓依然别开视线。
南华伸出纤纤玉指将他下巴一捏“你看着我。”
她那模样高贵又冷艳,女王般的命令让人无法拒绝,狄旭不自禁地就看向了那双沉黑冰冷的眸子,仿佛入了一个梦。
南箓与她双目一对,赤红双眸瞬间黯然,失去了灼灼光彩,坠入沉沉的南柯迷梦。
“做回原来的南箓,你的目标是打败天界,记住,无人能左右你的情绪。”
要做回原来的南箓,你是魔界的王。
做回原来的南箓
那声音清冷缠绵,声声徘徊耳边,他忽然一愣,不知失去了点什么。
南华道“这一场战如何打”
他的脑中清醒极了,迅速答曰“大败天兵,直冲天界。”
南华点头“很好。”
站在一旁的狄旭见这场景,不禁问那早恢复一身黑衣面容木讷的假魔王“这究竟怎么回事”
黑箬淡淡看了他一眼“你敢泄露一字,就没命了。”
狄旭乖乖闭了嘴。
黑箬出了帐篷,军帐外的阳光有些刺目,他眯了眯眼,迅速将自己隐在阴影中,不去想那他守候着长大的一双姐弟。
即便南箓成了魔王,拥有再高的魔力与权力,依然逃不出南华的手心。她知道他的每一个弱点,用鲜血结下了各种牵绊咒术,只有她知道如何驯服他,但依然不曾挽救他,哪怕只有一次。
第一百七十八章不归别
张至深在青青府转了好几圈,依然不见半个人影,连只蝴蝶也没见着。
他到昭楠的住所,那房间已经蒙了厚厚的灰,暗红残烛静静立在烛台,烛泪染在桌面,光线从窗格落入地面,丝丝缕缕,如同光阴静止。
那些桌椅摆设,一花一草都是原来模样,院子的翠竹苍绿,流水无声,甚至他最后一次见昭楠钓鱼的凳子都在原来地方,昔日人影匆匆,仿佛一瞬消失,便又不知是否真的存在过,还是梦一场
他现在方能明白一月前昭楠看他的眼神为何如此怪异,并不知已经魔化的他安然自若地来窜门,还担忧地向他讨要减肥方子,那时昭楠的眼神是如此怜悯,可他并未在意。
那时昭楠道他们缘尽,却都不曾好好告别,今时物是人非,缘分果真是尽了。
夜至时,青青府的灯火璀璨依然,青莲早已离去,这夜夜不歇的灯火不知为谁引路。
他日日在府中游荡,走过曾到过的每一处地方,花草依昔,流水静静,夜晚观看漫天星斗,沿着灯火去过无数次赫苍的居所,看到的不过往昔旧梦。
被隔离此处,他一夕间仿佛失去所有。
然而这里的每一处都有南箓的影子,那张绝丽颠倒了红尘的容颜在他脑中一晃,心就跟着疼,于是恨恨地将那个名字刻在心里,日夜不忘,又想挖出他的心来看看对他究竟有几分是真。
青青府的第十一个夜晚,那只红毛狐狸闯入梦中,化为人的形式,还是他张至深的模样,但那嘴角斜斜挑起的微笑,眼角眉梢间散发的魅惑气息一看就是十分妖孽,那红毛狐狸对他说了许多,从万年前的青丘乐园到梵天仙境,冥界弱水剧毒,彼岸花迷幻,魔界万物生,长回系长乐那张邪气的嘴不停地说,仿若一段永不停歇的经文,也不知说到何处,他蓦然惊醒。
笼罩青青府的结界破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外界的一切声息动静,有人迅速靠近。
然而那梦中长长的经文,早已忘却。
只记得梦中曾有人来过。
他忙起身,一跃上了房梁,隐觅气息。
府中的灯火尚明,映出两个匆忙行来的人影。
“张至深”
屋中无人回应,那为首的男子往床上一探,还是温热的,又换一声“张至深,快些出来,我带你离开此处。”
身后的女子也道“时间不多,再不走我们都走不了。”声音平静熟悉,烛火照亮她的容颜,映出瓷器般无悲无喜的神情。
“你们怎知我在此。”
突如其来,他们一转身,不知何时张至深已在身后,灯火照不亮他的脸,缓缓抬首,只见赤红眸子如珠如血,艳冶骇人。
“啊”纵使月姬见识过妖魔无数,依然被这容颜吓得倒退数步,撞在欧阳复身上。
欧阳复缓了缓神,率先出屋“先离开这里再说,有人要杀你。”
张至深收起隐去周身杀气,可眼窝依然凹陷,面色苍白,直直盯着他“我现在谁也不相信。”
欧阳复道“黑箬一个手指便可杀我一个凡人,你若不走,我不会白白送去自己性命。”言罢,拉着月姬便往外去。
“青青府”三个字依然清晰如新,字迹苍豪,又似醉翁迷离,朱红大门开了又关上,那满目明亮的灯火隔了开去,如同斩断一个梦,灰色结界慢慢凝结成形。
月姬无力地看那结界修补完好,瓷器般的神情渐露失望“他不愿跟我们走,黑箬会杀了他。”
欧阳复道“黑箬不杀,南箓也会将他交予天界。”
“他们为何要这么做。”
月姬脊背一僵,愣了数刻后慢慢回头,却见张至深素衣长裳,墨发披了满肩,一双赤眸是她从未见过的红,似乎还流溢淡淡的紫,眼角斜斜上挑,似乎与寻日换了一双眼睛般,魔媚不可方物,暗夜红月中闲闲站着,竟陌生得不似她所识的张至深。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魔,那身上有种无形的气息令她害怕。
张至深双目眯了一眯,看向欧阳复“他们究竟要如何对我”
欧阳复的面容变了几变,强自镇定“此处不宜说话,我们先走。”
说完也不顾张至深,拉着月姬便往北行去,一路疾驰,直到倪郸城边沿,再往北,就是真正的蛮荒魔地。
张至深突现的身体挡在他们面前,素白衣袂无风自动,散开了满肩黑发,赤眸飞扬,邪气横生。
“你们还要往哪走”
月姬被他身上气息所压,感觉力气在慢慢流失,额头迅速布满汗珠。
欧阳复震惊地望着他“想不到你竟成了这般模样。”
张至深并无在意他的话,只道“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欧阳复道“我无意中得知他们的计划,为了防止天界得到半仙魔心,南箓让你成了魔,可现在天界依然要你当人质,黑箬决心杀了你,南箓迟迟不动手,才会将你囚在青青府,为今之计,你只有逃了才能保住性命。”
“天界为何我要当人质”
“我不知,但现在泗水僵持的已经不仅仅是战争,还有谈判,只要南箓一松口,你就只能任由他们摆布。”
张至深微微抬头,半眯的眼中看不清是何情绪“你我并不相熟,甚至我还处处为难你,你这般冒了性命之危来帮我,为的又是甚么”
欧阳复冷硬的面容稍稍沉了几分,那双眼中压抑的东西要爆发,最后还是归于一泓深黑,只道“我甚么也不为,只因你是他生前的朋友。”
张至深冷冷一笑,那凤眼斜飞入了鬓,双眸如火如血,却是冰冷的嘲讽“如今后悔又有何用,当初何不珍惜眼前人。”
欧阳复垂下双眸默然。
“今日你帮我之情,我会记住,但从现在起,你我无任何关系。”
欧阳复惊恐道“你要做甚么”
“做我该做的事。”
欧阳复似乎猜到他要做甚么“南箓不会放过你的。”
张至深的目光投往北方泗水之向,幽幽道“那要看是他不放过我,还是我不放过他。”
“你”
“快走他来了”月姬冷冷的声音带了惊恐。
张至深转身“告辞。”
“等等”欧阳复大声道,“去泗水的话,带上我”
张至深侧眸看他,目光冷冷,仿若轻视万物“说说你的理由。”
欧阳复灰色的身子站得笔直,面容犹如刀削般坚毅,那双带着戾气的眼是从未有过的明亮漆黑,语气带着苦笑“我要看看你们的结果,看他是否会珍惜眼前人。”
“你们一个也别想走。”
黑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们身后,月姬持了一条银鞭挡在他面前,却是随着他的前进一步步倒退。
张至深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你还不敢杀我。”
语音刚落,身形犹如一阵风起,转瞬淡出了视线,连带欧阳复也消失无踪。
遥望消失的远方,黑箬牵起一边嘴角冷笑,邪气的弧度无比熟悉,那目中根本不见悲伤之色。
然后他将视线落在持银鞭的月姬身上。
月姬放下鞭子,突然放松的身体才觉贴身衣服早已湿透,不由再退几步,才敢正视面前的妖王。
“他变得完全不是原来的样子。”
“这样才会变得更有意思。”琅邪负手而立,望向远方的灰紫眸中闪烁熠熠光彩,毫不掩饰狼王的野心与欲望。
“让他们在泗水相逢,真正的好戏才正式上演。”
“那时你会如何选择呢,我的魔王”
月姬恢复那瓷器般的神态,赤红双眸冷漠而灰败,她好似面对着一个疯子,可何尝,她自己不也是一个疯子为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他们甘愿成为疯子。
任务已经完成,她转身时,撞入一双紫色的眸,那眼睛是漂亮的艳紫,睫毛微翘,眼角舒扬,眼前的女子成熟妩媚,一袭紫衣包裹玲珑身躯,却是酥胸半露,妖媚勾人。
“你来得正好,意娘。”
琅邪满意的声音如是道。
第一百七十九章崇恩君
天魔之战在泗水僵持不下,南华的到来让本有败势的魔军逆转战局,她的狠辣与对战术的灵活运用让一众魔军大将佩服无比,几日下来,几乎对她言听计从。
南箓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多大波动,黑箬先前变成他的模样,便将他的容貌也失去了惊艳感,战术被南华这般对比,更是不值一提,所有魔族都将注意力集中在南华身上。
本来势如破竹的战局却因一位天界上仙的到来而僵持,那上仙并非位高权重,不过向来闲赋天界的崇恩帝君,他仙袂飘飘降落泗水,足踏八彩莲花光华溢转,乘风伴鹤,瞬时所有天兵魔军都惊得呆住,可那一瞬后,接踵而来的是炼狱般的杀戮。
只因随他而来的是天界最善战的翊圣真君,手中大刀一挥,天兵历时如点燃的火,激烈地燃烧魔军生命力。
南华站在观战台将一切都看得清楚,苍凉冷漠的双眸微微一惊,复而平静。
黑箬道“时机来了。”
她尖尖的下巴微微一抬,冷傲的神情显出了一丝笑意,却是更显沧桑,轻哼一声,尾音低沉,不知包涵了怎样汹涌或者淡漠的情绪。
可那冷冷的一哼,却又撩拨着狄旭一颗钢铁般的魔心,他担忧地看向逆反的战局,正要询问如何反击时,那足踏莲花的仙者现身在面前,他急忙抽出一双赤红獠牙弯刀护在南华身前,虎目瞪得滚圆。
“五千年不见,你一点都没有变,南华。”那仙者直视他身后的冷美人,缓缓道来,声音平缓,神情悲悯。
狄旭心中一松又一紧,看来此者与南华是故人,却不知来意为何。
南华更冷了几分,连带声音也是苍老的,看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感情“你错了,稍后便会知我究竟变了多少。”
崇恩帝君摇头,声音温和而醇厚“这千年来,你的愿望依然未变。”
“只有这一个,在未完成前永不会变。”
崇恩帝君足下莲花慢慢散去,青色衣袍轻缓流溢,面若星辰,那般为众多仙者仰慕的容貌,总带着淡淡忧愁。
他的目光停在足下战场“为了她赔上这许多性命,你可觉值得”
南华冷然“当然值得,崇恩帝君若觉不舍,大可放了我母亲,魔界立可退兵,从此仙魔永不相犯。”
崇恩帝君看着她“你还是如此天真。”
南华侧眸看他一眼,可那样的眼中沧桑太甚,她又转开了目光“天界的条件是甚么”
崇恩帝君也毫不含糊“张至深和那只红毛狐狸。”
南华微微一愣“他不过一个凡人,你们要他何用”
“有人告诉我,只要如此做,一切问题便可解决,白露会离开十重天,仙魔两不相犯,这不正是你要的结果。”
“我不会将他交给你们。”黑箬猛地看向她,欲言又止,不曾想她会如此果断回绝。
“我记得你一直不喜欢他。”
“但也不能交给你们,他不过一个凡人。”
“正因为只是一个凡人,你又有何不肯”崇恩帝君的声音低缓而柔软,句句带着诱惑。
南华依然冷绝“我会一直打到天界,救出母亲白夜。”
“看看你脚下的魔军,在天兵面前根本不堪一击,你那些阵法战术都是跟我学的,你觉得你能打到天界”他轻轻说道,声声带着悲悯,句句残忍。
“那你就看看我能不能打到天界,如今的南华究竟成了个甚么模样。”南华却是不屑,含着冷笑,自信满满,垂在袖中紧握的拳已经刺痛骨髓,可面上就要风轻云淡,不落下风。
这也是他教她的。
“只要将他们交给我,不是正好”
狄旭眼前一花,只见身影晃动如莲花开落,再定睛时,只见南华握剑的手被那仙者抓住,动弹不得。
南华挣了几挣,狠狠看着他,终于露出不甘神色。
崇恩帝君的语调依然轻柔“你看,五千年过去了,你依然没变。”
南华愤然将手抽出“滚你给我滚”
崇恩帝君垂了垂眸,悲悯的神情更甚“只要把”
“少在我面前做出这恶心的表情,我不会把他给你们,就算拼尽最后一丝心力,也不会放弃”南华低吼,那眼中早已没了沧桑,只是破碎的愤怒。
崇恩帝君退了一步,忽然微笑起来,那如星辰的面容隐着淡淡哀伤也蓦然消散,仙者,无悲无喜,灵台清静。
他足下慢慢凝成那八彩莲花,淡淡光晕模糊了视线,看上去遥远而虚幻。
“明日此时,天魔再战时,让南箓亲自出面,我要听他亲自的回答。”话语一落,莲花腾空起,带着他登上云雾,遥不可及。
南华破碎的冷漠迅速凝结,倾城面容,冷傲依旧,眼神淡淡的沧桑,好看的下巴总喜欢微微抬高,仿若高高在上的女王。
而她确实也是。
狄旭在心中默默想着,目光依然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为何不答应他”
黑箬从身后问道,淡漠的声音,也不带丝毫感情,可那双悲伤不见底的眼不知流的是谁的悲谁的伤。
南华把剑一收,极是干脆“没有张至深,南箓会疯掉。”
“他还在你的南柯梦里。”
“那又如何,他会醒来,一切都不会改变。”
“我依然不明白,无论仙、魔、妖、人,那所谓的感情。”
“你又如何能懂,你不过是个只有灵而没有魂的灵物。”
她放眼望去,铺天盖地的天兵似乎收了号令一起收场,腾云驾雾地隐退在北方天际,淡蓝色的结界将追赶的魔兵震落在地。
太阳已经偏西,天际彤云如血,像一个巨大的伤口,即便用了五千年的光阴,依然无法愈合。
到达泗水边境,欧阳复看着如迷雾弥漫的结界“我们走不过去。”
张至深淡淡看了一眼,那双眼如血如雾,斜飞入鬓的眼角眉梢总有说不出的邪气与冷漠,另人心惊,他只淡淡道“跟着我走。”
欧阳复随他入那迷雾中,左走右走,步法忽快忽慢,雾中朦胧可见奇石怪草,方知是个迷雾阵法。可心中越发奇怪,一个新生的魔为何能有如此强大的魔力,在张至深还是一个凡人时,他只是一个算命的月师,并不懂奇门阵法。
他摸了摸藏在胸口的暖玉,凝下心神跟紧前面的步伐,无论这条路的结局究竟如何,他已经下了赌注,已无回头路。
出得那迷雾阵时,天边已经泛出鱼肚白,疏星几颗,苍穹之下,满目红光点点,军帐数万,灯火如洋。魔界的火不同人界的,那是一片片艳红的花火,风吹雨打都不会灭,泛着燃灯术的魔力光晕,红月之下,如同耶梦伽罗的幻象。
他不禁感慨“此便是真正的魔军百万。”
张至深似未听到,坚毅的身影赫然离去。
“你去哪里”
张至深停步侧眸,似看着他,又似没有看他“泗水已到,你好自为之。”言罢,身型迅疾如风,转瞬无影。
天边的鱼肚白已亮了大片,乌沉沉的天际露出清晨的第一缕红光,继而慢慢晕开,染红整片天幕,明亮的太阳缓缓升上魔界地面,红月无影,军帐数万的灯火相继熄灭,新的一日如期到来。
欧阳复再次抚摸胸口的暖玉,大步向那魔军帐营走去。
崇恩帝君望着足下的芸芸众生,如星如辰的面容依旧含着悲伤,一手不断抚摸莲花宝镜中的影像。
麒鹤化为人形站在他身旁“知道是计,为何还要如此做”
崇恩帝君将那宝镜翻转,莲花生晕,却是一株菩提静立,流水悠悠。
他道“知道是计,却不知结局是何,所以只能如此做,这便是众生所谓的红尘命数。”
第一百八十章南柯梦
翌日对战,天界并未发兵,蓝色的结界已经厚到深蓝,只留一语,让南箓亲自出战。
南华道“你不能去,去了就输了。”
黑箬道“谁知他葫芦里卖的甚么药。”
南箓道“我必须要去,若一直如此僵持,会永远救不出母亲。”
黑箬看向南华,南华沧桑的目光暗暗避开,是她给南箓施了南柯梦术,一旦施法,连她也无法破解,只等一月期限后自动破除,今日是第二十九天。
她的手默默捏起了诀,却在犹豫怎样的咒术不会带来更大的伤害。
南箓凌厉的眼朝她一瞪,捏了一半的诀已化在风中。
他是以前的南箓,还未成魔前,还未遇到张至深时,不记得许多事,性子总是冷漠得连唯一的亲人也不肯多看一眼。
“我知你想阻我迎战,你,和你。”他看向黑箬,“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掌控我,但我不是傀儡,只要救出白夜,你们休想再掌控我。”
他双手一伸一合,南华惊恐得还未来得及逃,双目一合,已陷入深深的沉睡。
黑箬站在原地与他对视,那双漆黑眼中沉满的悲伤,只有南箓敢正视。
“你的术法对我无用。”
南箓皱了皱眉,浮现的疑惑慢慢消散,了然道“我是不能对你如何。”言罢,信步离去。
黑箬在他身后大声道“今日一战,你去了便会后悔”
南箓顿了脚步,没有回头“不去才会后悔,我不想再被一个五千年的恩怨当武器。”
他出了主帅帐篷,黑箬化为黑影冲出去,却被瞬间形成的结界弹回,外面魔兵根本不知发生了甚么,顾自站着岗,迎接他们魔王的出征。
申时末刻,太阳已有西沉之势,泗水河的水流得静谧轻缓,几只云雀飞过天际,染了夕颜的红,声音清脆欢快。
魔军战鼓第五次擂响后不久,天界之方的结界逐渐打开,天兵缓缓涌出重云之后。那为首者轻袍缓带,足踏八彩莲花,手持三尺昆仑剑,面若星辰,身似游云,后有仙鹤展翅,天兵无数。
崇恩帝君缓缓落地,目光一直停在南箓身上,星辰般的面容,一直萦着淡淡哀伤。
他远远看着,仿佛看时光流过的痕迹,昔日小小的狐妖,如今已是魔界之王,冥主重华的预言再次实现。
南箓冷漠的面容看不出任何情绪,可身后的魔军早已气势高涨,血红灼亮的眼都落在他身上。
他举起手中冰鸾剑,做出战的准备。
崇恩帝君缓缓开口“那个条件,你考虑得如何”
南箓凌厉的眼扫来,戒备满满“甚么条件”
“我让南华转告你,只要那红狐狸易真与张至深做交换,便可放你母亲白夜出十重天。”
南箓血红的眸子一亮,怀疑地看他“你说的可为真”
崇恩帝君道“我天界仙者从不说假话,何况当着仙魔上百万生灵之面,你也曾修过仙,应该懂其中道理。”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很慢,目光注视南箓的神情举动,不错过一丝一毫,仿佛要记下他此刻的所有。
南箓终于放下高举的剑,低眉思索片刻,抬眸“仙者一言,天地为鉴,我答应你的条件。”
崇恩帝君终于收回自己的目光,黑亮的眼带着嘲意“你真的舍得,张至深可是你的魔后。”
南箓顿了顿,那话似乎直中心中某处,尖尖的疼痛蔓延在整个黑夜,那名字似乎带有不可抗拒的力量,可这感觉如此模糊,他才忆起那是在梦中才出现过的感觉,不过一个梦罢了。
他凝神吐气,抛却那名字带来的疼痛,神情绝美而冷漠“魔后又如何,他不过是个凡人,死缠烂打跟到魔界,我并不”
并不爱他,他说的话没有半分差错,可为何心中如此难受,那个名字带来的魔力,那种疼痛的感觉又来了,明明是在梦中才有的幻觉,为何会如此强烈
他尽量保持自己的冷漠,双方对峙,不能露出一点虚软之态。
崇恩帝君微笑点头“仙魔百万大军前,此是南箓你亲口答应,不可反悔。”这是他说过最快最稳的一句话,星辰般的面容褪去淡淡哀伤,也是冷漠的神情,可这冷漠也带着凄凉的意味。
他身后的仙鹤停在战鼓之上,拍了拍羽翅,将目光投向遥远的天幕。
百万仙魔之军都听见了他的承若。
还有暗暗隐了身形的耳朵,装入了被风传来的信息。
欧阳复暗暗冷笑,珍惜眼前人你看,谁都没有做到,张至深,你将何做何为
崇恩帝君问“你何时将他们送来”
南箓问“你何时放还白夜”
“只要看见张至深与易真,你即可看见白夜。”
“你我可在此立下无妄战约。”
“好。”
无妄者,元亨利贞。
无妄战约乃六界中最高契约,立约后,双方必须遵守战约规定,无论力量多么强大之人,若违背无妄战约,其反噬可令之魂飞魄散。
崇恩帝君伸出右手,战鼓上的仙鹤衔了一卷卷轴送到他手中,卷轴往空中一抛,成了一幅巨大的淡黄色空卷,悬浮在两军中央。
“今仙魔立约,箓以魔后张至深并易真换天庭白夜,约既成,违者灭。”
崇恩帝君悠悠念着,卷轴慢慢现出文字,战约书成,他以右掌虚空一推,卷轴已印下他的掌印,然后看向南箓。
南箓抬了几次手,依然在发抖,那种感觉又来了,那个名字铺天盖地地填满他的脑子,钻心的痛蔓延到整个身躯,那样深沉的感情,他仿若沉迷不知几生几世。
“你还不印下掌约”崇恩帝君隔着半透的无妄卷轴望他。
他再次抬起手,可那只手抖得厉害,他的脑中只想着那个人那个名字,为何在梦中会有如此深沉的情感,让他的心痛得如同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