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一遍绿萝皮肤和牙齿都是绿色的模样,心中不禁抖了一个,又想起那妖精在下雨天竟会掉色这一茬,猛然醒悟道“那妖精泡在水里还会掉色,他说就跟人类掉头发一般的道理。”再瞧瞧那浑身雪白的赫苍魔,试探道,“赫苍兄可是刚刚掉色过若是这般,以后出门要记得带伞,让蝴蝶们随时备着。”
话落,瞧见赫苍嘴边的笑意越发得趣,自己便悔了,恨不得将刚刚说的那番话都给吞下去,怎么瞧,这兄台也不像是会掉色的妖。
赫苍却道“你倒是说对了。”
张至深心里嘎嘣一声,世界观又颠倒了一次,莫非这是妖魔的共性
赫苍瞧他那模样,一双凤目瞪得滚圆,捡到狗屎运的模样,嘴角笑意更深了,无色眸子弯成两轮月牙,声音温柔醇厚“这是我生来便带的颜色,并没有掉色,而且妖精掉色我也是第一次听说,我听说你们人界的骗人手段高超,那妖精该不是假扮的吧,若有机会我定要见识见识这掉色的妖精。”
张至深心里一囧,将那绿萝和无品道人连同整个长回山的精怪都骂了个遍,骂完之后又觉得那么多精怪不可能是作假,瞬间又原谅了它们。
“或许是人界的妖怪也有一些奇怪的病是你们魔界没有的,他们长回山上的精怪也是生得奇怪,笨笨的,就知道吓人。”
“你竟是去过长回山的”赫苍奇道。
张至深道“那是人界之地,去过也不曾奇怪,不过那里都是些精怪,想必与你们魔界也有些亲戚关系什么的。”
“确实是亲戚关系。”
张至深忍不住又客气了一句“幸会幸会,这般说,我们倒还真是有缘。”
那无色的眸子淡淡笑着,并不说话。
谈话陷入沉默,远处灯火依旧繁华璀璨,蝴蝶两三成群着翩翩飞舞,义无反顾地扑向不可靠近的火焰,浑身雪白的魔长身而立,那身后一轮红月也顿时远了去。
如斯良辰美景,作为礼貌好学的人类,张至深绝不能错过初来魔界的第一次体验,心痒难耐,询问着道“在下在人界时是个以算命为生的,此前我只算过人类的命数,既然我们今日相遇便是有缘,在下为赫苍兄算上一命如何”
那剔透的雪珠子又被他的话勾起了兴趣“我听说过人界确实有一种专为别人算命的骗子,不曾想竟还真遇上了一位,既然有缘,不妨你就给我算上一命。”
“人界确实有此种术法,却绝不是骗子,不信你让我算算便可知。”必须维护人类的尊严。
赫苍道“你便为我算上一命,看你算的准不准。”
“好,不知赫苍兄想算什么”
“我没有去过人界,也不知这算命该如何算,可有什么选择”
“你或许可算个往事,未来,寿命,或者姻缘,运气都可。”
“那便算个未来,无需太精准,只算个大概便可。”
“你且稍等。”
此处无水,灯火明亮处,漆黑夜幕悬了一轮猩红圆月,这些年算命,张至深多数用水,但月镜的使用也越发精准了,他从怀中取出月镜放在手心,红月映入镜内,默念口诀,将镜子一转,定睛看时,里面依然红月一枚,并无预料中的未来,反倒照出一张雪白的脸,苍白眸子含笑望来。
“可算出了我的未来”
张至深心里小小囧了一下,面对魔界之人,他可是花了十二分的小心算这一命,不曾想还是失败。他该是承认人界的算命师都是骗子,还是说自己拿错了镜子,下次带一盆水过来,要么还是发挥老本行的精髓,胡诌一个忽悠过去
那张雪白面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似乎在说看吧,我就知道你是个骗子,张至深被这神情一刺激,脑袋一抽,道“自然是算出来了。”
话一出口,心里就有一个小人狠狠抽了自己一下,又有一个小人在说好歹你也是蔷薇宫第一个到魔界的人,不能丢了人类和蔷薇宫的脸。
于是另一个小人再狠狠将自己抽了一下,张至深用无比真诚的语气胡诌“魔界的生灵寿命极长,人类蜉蝣几世轮回更替,也不过你们眨眼一瞬间。”
“这与我的未来有何干系”
张至深正色“没有干系。”你倒是留点时间让小爷我胡诌。
“那为何”
“啊,我只是略发感慨。”末了再加二字,“而已。”
“”
张至深将那月镜在手中转了一圈,继续诚恳着胡诌“魔界岁月长,你的未来也是如现在这般平淡度日,只是”
高深莫测地瞧了赫苍一眼,此乃神棍忽悠之绝招。
果然,赫苍问“只是如何”眼里虽是笑着,还是能看出一丝关心之色。
张至深放沉语气“只是有些东西的追逐便如这些扑火的蝶儿般,不停追逐,不停舍身,却永远得不到那光和热,得到了,便是死。”
苍茫雪色的眼笑意顿失,认真问他“你究竟算出了什么”
张至深继续沉了语气,摇头“天机不可漏,我只能说这么多,剩下的,还需你仔细琢磨。”此话一半高深一半胡诌,可见他这几年的街头神棍不是白做的,瞧这人现在面色极其苍白地望着自己。
不过,他的面色一直就是这般苍白,如同一片无尘冰雪,散落的银发在风中微荡,被远处灯火染上一丝金光。
赫苍仰头,神情竟是萧索,月光洒在他周身,蒙了一层淡淡的红,那红月似乎越加的明亮猩红,好似喝足了血的模样。
“不曾想,这悠悠漫长岁月,我竟也是如这蝶儿般呵。”
他那长长一叹,积攒了无数辛酸秘密,容颜悲伤,那一片雪白,也苍白得萧索了,这种感觉极是熟悉,曾经的南箓有时会用这样的神情静静看他。
张至深心中一动,那小人将自己狠狠抽了一顿,再拿刀子狠捅几大刀,觉得自己无比卑鄙,真心惭愧无比。
他愧疚道“其实”
赫苍抬手“你莫再安慰我,我知你接下来的都是假话,为了使我不至于太伤心,你定会说那些话都是你胡诌的,甚至你还会牺牲自己的名节说你其实算不出我的命数,你是个骗子。”沉痛地看着张至深,“我知你们人类容易心软,可我便是伤心,那也是要真正的伤心,而非虚假的欢乐。”
张至深便什么也不能说了,再解释,那假话都成了真得不能真的真话,那真话却永不被相信了。
心里的小人再朝自己捅了一刀。
他叹息,安慰道“请节哀。”
赫苍转过身背对他“我此时心中悲痛,想一人静静,公子请回罢。”
“你如此伤心,也有我的原因,要不我再陪你叙叙话。”
“你莫要担心,我不会成那扑火的蝶,自寻了短见。”
“”谁会担心你寻了短见。
张至深为弥补自己的愧疚之心,还欲再安慰,赫苍却正了面色道“你该走了,寻你的人已来。”
这才想到自己来此有一段时间,南箓定然寻来了,只得道“那我先回去,你且莫要伤心,未来之事,变数总是不断。”
赫苍肩头微微抖动,并不愿回头看他,想是伤心过头了,说不定正在默默哭泣,张至深的惭愧更深一层,心中小人举刀自宫,才默默离去。
“你且稍等。”
赫苍的声音从身后唤道,张至深回首,红月之下,万丈灯火阑珊前,那一身雪白,连同眸子都是雪色剔透的魔长生玉立着,面上带了笑意,一双雪瞳弯成好看的月牙形状,声音温柔醇厚“你有空还可来找我,跟我说说人界之事。”
“好”张至深瞧那一张笑颜如雪莲花绽放,依然在琢磨刚才那般伤心的魔是怎么回事。
赫苍依旧盈盈笑意“再来为我算算命,下次算姻缘如何”
“你还要算”一双凤眼微微瞪大着望他。
赫苍道“下次可要说得再高明些,一个以算命为生的先生也不可能穿得如你这般华贵,那未来之命,你或许还可换个说法会更好。”
“”那双凤目瞪得更大了,再低头瞧自己衣裳,宝蓝色水丝绸布料,云纹滚边也是绣得精巧别致,这身行头是他在来魔界前特意精心打扮,确实富贵华丽,不像一个以算命为生的但他又真是算命的
“你去吧,无事还可来找我叙叙话。”
张至深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敢情你适才在耍小爷”亏他还内疚了那么久。
赫苍笑笑“寻你的人进不来这结界,正在外头着急。”
张至深看看后方,再瞧瞧赫苍笑得开怀,跺跺脚,指着他“你等着,小爷还会回来找你算账的”
转身入了万丈灯火的竹林中,暖黄光芒一片,淡了猩红圆月,偶有夜蝶扑向灯火,辗转流连,依然无法亲近那火焰。
他忽然想起同赫苍胡诌的那未来,命数之事,谁知道呢,可这红尘众生中,有多少人不是像这蝶儿般,追逐的东西,永远得不到。
第一百三十六章双面魔
加快步子,出了竹林灯火,远远瞧见一片白色的熟悉身影,那白不像雪一样的白,那发是融入夜色的黑,眉目如画,容色倾城,他再熟悉不过的容颜,挂在心尖上的人,不,如今已成了魔。
“箓儿。”他加快步子跑到他面前。
南箓皱眉“里面是什么地方,这结界为何让你进而不让我进去你在里面私会了什么人”
张至深也不隐瞒,据实道来“也不知里面的兄台是妖是魔,一时手痒,便给他算了一命。”
他同南箓边走边说,待到了二人居所时,恰道了一句“这世间便有一些话不能乱说,更是做不得,一不小心,那假话都成了真得不能真的真话,那真话却永不被相信了,于是那赫苍只当小爷的胡诌成了真话。”
南箓静静听着,淡淡道了一声“到了。”
张至深抬头一瞧,是一处幽静小院,门口燃了两盏红色灯笼,将牌匾上三字照得明亮,却依然是那不曾认识的魔界文字,便道“咱这小院还得我们习了魔界文字才知叫何名字。”
“真言居。”
张至深心里莫名咯噔一声,似乎印证他刚刚说的那番话,便道“可真是巧了。”
“是巧了。”
张至深委屈地望他“我们一同来的魔界,为何你识得那文字,我却要重新学习,莫非你们来魔界前都事先学了,只弄得小爷我跟个睁眼瞎似的。”
南箓笑笑,捏着他下巴一副调戏模样“叫声相公,我明日便教你。”
张至深把脸一扭“小箓儿。”
没有预料中那人的暴怒,正要回头时,忽然眼前一黑,唇舌被堵住,熟悉的气息,炙热的唇舌探入口腔,竟是许久不曾有过的掠夺味道,张至深被堵得都无法回应,只被他抱着吻了个够,才气喘吁吁地问着“箓儿,你怎么了”
他定定瞧着南箓,暖暖灯火中,那样一双眼暗红得近乎黑色,静静瞧着他,隐了万千秘密,灼热低沉。
南箓低低道“到了魔界,你也只能是我的人。”
张至深料想他可能被那赫苍给醋了,南箓转成这性子是极容易吃醋,每回醋了,他心中都十分舒爽,柔了声道“无论到哪里,我都是你的,你想甩也甩不掉。”
他往常这般说,南箓都是极快被安抚的,今夜却是不同,似乎特别焦躁,神情凝重地盯着他,目中好似有火焰在燃烧,抓住他肩膀的手力道也是大得很。
张至深也觉出了不对劲,轻声道“南箓,你在怕什么”
南箓目光暗暗一闪,幽红光亮流溢之中,又将那到了喉头的话吞下去,只低声唤着“深儿,深儿”
那唇舌继续探了进来,一手伸入衣襟内摸索,动作娴熟老练,一气呵成,那衣服立时便去了一半,此种事情二人之间自然熟练,张至深也由着他去了。
“啊你们这是”
惊呼声忽然而起,张至深极是淡定,远目望去,瞧见青莲一脸不淡定地望向这里。
南箓更是淡定,将张至深衣服裹了身体,面无表情望过去“你来做甚么”
青莲双手提着食盒,面上神情还未收回,咳了一声“我想着二位都没吃过什么,所以送些吃食过来,我放好东西便走,打扰了二位兴致。”
言罢率先进了屋,身后一众仆从手中各拿吃食或用具,鱼贯而入,那望向二人的神情同青莲便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张至深依然很淡定。
南箓更加淡定。
待那些人再从屋里出来时,青莲离去的步子又退了几步,南箓隐了火气道“阿莲你怎么还不滚。”
青莲笑曰“虽说真言居气氛极好,花好月圆,良辰美景定不当辜负,只是此处往来之人甚多,南箓与小深儿调情,也请考虑一下旁人的感受。”
张至深能如此淡定,是因为在钱庄时南箓经常不分时间地点被撞见得多了此刻,他还是淡定地抽了抽嘴角,他不仅被旁人撞见了,还被观望着调戏了。
眼见南箓要喷火了,青莲很是识眼色“话说完了,我现在便滚,二位继续。”那眼角笑意却是一直挂着。
目送他领了一群仆人渐渐远去,南箓眼中的火才稍稍下来,继续办正事。
张至深稍稍推了他一下“我们还是进屋去。”
南箓道“我偏要在这里,他们人来人往又如何,才不管。”
张至深一囧“你不管,我却是不好意思。”谁像你一样厚脸皮,老子在魔界也是要脸的。
南箓才不管,继续办他的正事。
张至深使出杀手锏,捧着他的脸深情道“小箓儿,我爱你。”
南箓眸子一沉“好罢,我们进屋去。”
世间这万般事情,总是一报还一报的,青莲昨日夜里稍稍戏弄了一下调情的南箓和张至深,今早便遭了现世报。
他神清气爽进得内厅时,南箓和张至深已经不客气地在餐桌旁等他用早膳,张至深见他来,亲切道“小莲儿,快来吃饭。”那语气好像在说儿子,快来吃饭。
青莲以为自己错觉了,拉了椅子坐下,仆从们端了早膳放到桌上,都是寻常的人界吃食,一笼包子,一盘绿豆糕,三碟小菜,一小锅粥。
然后他瞧见南箓为张至深盛了碗粥放那人面前,再亲手盛了一碗放他面前,还温柔笑了一下,那笑当真是春风拂了面,百花齐放。
他眨了下眼,又瞧见南箓给张至深夹了一筷子小菜“你寻常喜欢吃这个。”
张至深极自然地接过,埋头吃了。
青莲像是被细细的电击了一下,或许这二人经过昨夜之后更加恩爱甜蜜,还故意在他面前秀一秀。
但南箓又向他投来关切的目光“阿莲你看着我做什么,再不吃就要凉了。”
然后给他夹了一个包子外加几个小菜“这许多年不见,也不知你口味变了多少,但总该不会吃肉罢。”
青莲将他来望着。
南箓又道“我和深儿来到魔界,我虽成了魔,但在这里还不熟,以后还要你多多帮忙照应。”
青莲将他来望了望,又将张至深望了望,张至深瞧了一眼,低头吃饭,于是他又将南箓来望着,还是不敢相信南箓会说出如此不要脸的肉麻话。
南箓顿了顿,又将他来深情望着,至少在他眼里是这样的。
“你在魔界这时日过得可好”
青莲嘴巴动了动,嘴角抽了抽,没说出话来。
南箓又道“你总不答话,可是这些年不见,都生疏了”
青莲终于砰地一声跳了起来,指着他道“南箓,你这又是在玩哪一出”
张至深从碗里抬头瞧了一眼,继续埋头吃饭。
南箓往前走了一步“阿莲你以前不是这性子。”
青莲向后退了一步“你你你以前也不是这样子的,你昨日那性子不对,今日怎的又不对了,你到底是谁”
南箓面上依旧是那温和模样“我便是我,性子变一变也无甚奇怪。”
青莲依旧警惕着“你最初找我说要来魔界时是一个性子,昨日见面却变了一个性子,睡了一晚怎的还能再变一个性子,莫不是明日还能变得疯疯癫癫又或娘里娘气的性子,南箓你何时变得如此善变了”
张至深朝二人看来。
南箓瞧着青莲这模样柔柔一笑,一如春花初绽,连同那双眸子的赤色也淡了许多,容色倾城。
他道“你空着肚子说了这许多,再说下去饭菜便凉了,还是先吃了再说。”
青莲正提着的一口气便生生被这话给打了回去,目光呆滞地看向鼓着一双凤眼瞧得津津有味的张至深“他很关心我,对我很温柔,还对我深情微笑。”
张至深咬了一口包子含糊道“是。”
“他对我这么好你也不管管他”
“他对谁都很好。”
青莲绝望道“你们商量好了耍我的是不是”
张至深将包子吞下,很正经的道“没有,他这般性子,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
青莲转向南箓,那温柔得变态的魔低低唤了一声“阿莲,先吃饭。”目光柔和,容色绝代,低沉的声音甘醇如同上好的美酒。
他沉痛地闭上双目,舀了一大勺粥,狠狠吃了下去。
饭毕,青莲这才抬头认真打量南箓,两千年后,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他,那容颜依是初见时的惊艳,只是那半成的仙身化了一双暗红泣血的眸,神态温和娴静,嘴角挂了淡淡笑意。
他不知怎地就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南箓,如今这般你可觉得幸福”
张至深顿了漱口的动作,抬目望来。
南箓的眉目温和,同张至深目光一对,嘴角笑意缠绵悱恻,赤红眸子波光流溢,那白白的衣裳便飘远了,只那一双眼,一点笑意,满足而温暖。
他道“如今这样很好。”
张至深回了他一笑,温柔满溢,捧起茶碗继续漱口。
青莲看他们这般,轻叹一声“这便是你想要的”
那温柔的魔看着他,目中满溢的幸福并未褪去,却不曾回答他的话。
屋中沉默片刻,青莲起身“我将差事告了一日假,今日带你们到这魔都倪郸逛上一逛。”
张至深精神一振“好好,小爷我早想瞧瞧这魔界是何模样了,昨日夜里也没怎么看。”
南箓道“也好。”
第一百三十七章魔域事
魔界之域不同于人界到处都能居住,分州县管制。魔界地域之阔为人界三倍,其内生灵众多,然因带了魔性,大多不愿受到管制,分散在魔域广阔而偏僻之地,聚为部落,与魔都共同维持魔界秩序。
魔都倪郸自是集魔界政治文化之地,六界生灵皆可到此,只要能找到魔界之门,并且,进了魔都这扇门,身上带魔气,为魔界子民,严格遵守魔都秩序,而这秩序的管理机构便是坐落于倪郸城中央的魔宫。
这魔宫却有一个极雅致的名字,叫兮云宫,据说初建这魔宫的魔王是个极其雅致的人,是以里面的宫殿阁轩连同那对联都雅致得很。
只是那雅致的年头早过去远了,魔宫的主人不知换了多少任,魔界之人在乎的是真正的实力,而非那空虚的风花雪月,这是一座魔宫,那它便应当叫做魔宫,那些雅致的名字渐渐被埋在了岁月的尘埃里,偶尔有人拿出来翻一翻,那也是极其遥远的一个记号,便真如它的名字那样,如云似雾般散了。
魔界之王靠的是真正的实力,谁能打败现任的魔王,他就可成为魔界新任的统治者。那些从六界而来的仙魔妖鬼,术法实力层出不穷,有那淡薄寡欲的,更有野心勃勃的,这魔界之王便换得迅速之极,甚至于一万八千年前的一场苍翊之乱,因为苍翊路的结界被破坏,魔界动荡,十日内换了八个魔王。这场杀伐不断的混乱最终被炎弈所平定,他杀了最后一任魔王成为魔界之主,之后再无人可胜他,直至今日,魔界在他的统治下安定平和,日益繁华。
那魔界的集市各色生灵川流不息,大多还都是人形模样,道路两旁屋林耸立,黑墙红瓦,飞扬翘角,好不气派,比之人界的皇都繁华还要有多。
张至深听青莲说了这许多,赞道“一万八千年都无人将他打败,炎弈当真不愧魔王二字,不过这魔界之人可是有寿命”
青莲道“自然是有的。”
“想必炎弈定是个糟老头了。”
“确实很老了,你若有机会见他便可知他老到了什么程度。”
“魔界之王有这么容易见到”
青莲朝远处望去,那里黑墙红瓦,飞檐分外的高翘,气势宏伟,幽幽道“魔界之王不同人界帝王,你要见他,其实很容易。”
张至深双目一亮,凑过去“如何容易”
青莲神秘一笑,并不作答。
南箓道“他在魔宫当值,自然是天天见那魔王。”
张至深道“我在青莲手下当个职如何”
青莲幽幽一笑“当值是可以,不过魔宫扫地洗衣的仆人都是识字的,你”话头住了,拿眼瞧着张至深。
张至深才想起自己在魔界算是大字不识一个,失望道“我回去便开始学习,炎弈活了一万八千多年,这文字可是他造的”
青莲摇头“说起这文字,可是那喜好风雅的魔界之王所造,最先造的是兮云二字,只因他自己名为兮月。”
张至深便觉那早万儿八千年前被灭了的魔界之王忒可怜忒可悲,自己造的宫殿,造的文字,一统起来的魔界都因一朝失败让仇人夺去了。
思索间,瞧见南箓在一个小商铺前停下,修长双手取了一双碧玉雕成的鱼,鱼嘴衔一粒白色猫眼石,墨绿流苏长长垂下,晃得特别好看。
张至深摸着那双碧玉鱼,道“这魔界的东西做工真是精致。”
南箓看向三步外的青莲,温柔唤了一声“阿莲,交钱。”
青莲“”
魔都倪郸之大,便是骑马跑上个三日三夜也转不完,青莲领着南箓与张至深逛了一日,也只围着魔宫周围的一个小角落走了一遍天色便渐暗下来。繁华的灯火一一浮出市面,猩红圆月高挂,那些白日里不能出来的鬼魂开始出来飘荡,不能化为人形或极是难看的生灵们也在夜晚昏暗灯光下露面,来来往往,竟比白日里要热闹数倍。
自那一日回来后,张至深含恨学习,那发奋的劲头比小时候他爹持着棍子在旁督促还要狠。青莲要给他找个教书先生,张至深觉着自己这把年纪了着实不好意思面对先生的戒尺和板正,便让南箓教他,孰料教了半日才知这看似无所不知的狐狸是个半桶水,一篇文章瞧了,磕磕碰碰也没认全那些字,最后将书一放,用那低沉温柔的声音道了一声我也不认识。
不得已,只得提了一个账房先生来教他识字,那账房先生是人界三十左右年纪的模样,一袭青衣裹着修长身形,容色端正,又隐约有种同青莲一样的气质,谦逊地自我介绍,在下昭楠。张至深回了一礼,算是见过了。
昭楠教学仔细,魔界文字形态飘逸而简洁,学起来并不费力,南箓在旁陪听了几日,某一日屋角的阴影里忽然冒出一个人影,装束漆黑,一双眼眸悲伤沉寂,张至深望过去,他淡淡瞥了一眼,只望向南箓。
南箓道“我去去便来。”
张至深便以为他真的只是去去便来,不曾想这一去竟是去了大半日,接下的日子里也道有些事情要忙,不再陪他习字,张至深道你放心去忙便是。
只是几乎每日里对着昭楠一张端正面孔,南箓和青莲只有傍晚才会回来,半个月一过,张至深便乏了,读书时逃学的冲动潜在骨子,就等着某个机会爆发,但他作为一个大人又怎好意思。
于是某日对昭楠道“先生教了我这许多日,甚是尽心尽力,今日天气明媚,不若我们休息一日”
昭楠依旧谦逊“既然张公子如此说,那便休息一日,我们明日继续。”
“先生请留步。”
他要走时,张至深问道“忽然想起一件事想问问先生。”
“张公子但说无妨。”
张至深便道“府中大多数人我都见过,只不知那浑身雪白的公子在府中是何身份”
昭楠道“南公子不是一直同公子在一起”
“不是南箓,是另一个雪白的公子,头发眼睛都是白色的那位。”
昭楠道“府中并不曾有这般模样之人,许是公子记错了,在下告辞。”
这问题张至深自是问过青莲,青莲也道府中并无此人,许是你做梦罢了。
张至深便真觉自己有些做梦,但那灯火万千的竹林中,夜蝶扑火,那人立在淡淡光晕中如同一片羽毛般轻轻回首,身后一轮红月也淡了颜色,这场景还真是梦幻了点,但说过的话却不怎么梦幻。
前些日子没空看个究竟,今日恰好可去瞧个虚实。
出了书房,拐入后院,天气晴好,阳光金灿灿撒了一地,日头高悬,脚下石子路清白相间,不时有小桥流水从脚下而过,翠竹迎着路旁生长,偶有冒出的几点殷红,铺开艳丽裙裳在一片翠绿中格外妖娆,是那遍布苍翊路的耶梦伽罗。
这是整个魔界最普遍的花,只要是魔界的地域,便可到处寻得此花的影子,传闻耶梦伽罗是西方仙界的女仙,佛祖曾拈花而笑,那被拈过的花便因此有了灵性,日夜修为,成就仙身,一袭艳红裙摆成为整个西天仙界最夺目的朱砂。
却不知从何时起,那被佛祖拈过的花也会动了凡念,动了凡念便罢,竟还爱上了魔界之王兮月,那时的魔界与仙界势同水火,耶梦伽罗为了兮月叛出仙界,立誓追随兮月身侧,生死不离。
一时仙界震惊,众佛动怒,欲要除了这叛出之花,只有那曾拈花的佛祖微微含笑,让她去罢。
耶梦伽罗的叛出仙界,立下终生追随的誓言,于那魔界之王兮月来说只是众多追随女子中的又一个一厢情愿,魔界女子奔放开明,对这伟大又追求风雅的魔界之王仰慕甚之,那耶梦伽罗的一片深情令仙界都惊了一惊,在这魔界却是再平常不过的对兮月的仰慕。
她伤痕累累到得魔界,却到不了他的身边,每日在兮云宫外徘徊,只希望他的某个不经意的回头看见她的深情,哪怕一眼也好。
可连这点小小的心愿,都不曾实现过,她为了他,已失去所有。
最终,连一个人的形体都抛弃了,她变作一朵艳丽妖娆的花,那花瓣如同铺散开的嫁娘裙摆,片片夺目,常开不败,魔界之人惊异于此花的美丽,将它献给了兮月。
她才得以再次见到他的真容,远远地看着,静静地守着,在他的寝宫之外,每日见到一个背影就极是欢乐,尽管那魔界之王极少注意过她,他们最近的距离也不过他的衣角擦过了她的花瓣。
她不满足这样的观望,化成人形出现在他面前,然而不论多么艳丽的姿容,在那魔王眼中都是一样的存在,她为证明自己的价值,存在的意义,为他做了许多事情,大的小的,善的恶的,苦的累的,完全违背了她修仙修佛的宗旨,然而她都做了。
她问兮月,我为你做了这许多,你为何不爱我
第一百三十八章耶梦花
兮月淡然道,我并未要求你做什么。
是,一切都是她自愿,然而还是觉得苦涩,她为他,什么都没有了。
可也是因为她的叛出,魔界与仙界的矛盾更加恶化,最终不得不面临战争,仙界道,只要交出耶梦伽罗,他们就免除开战。
那时的魔界虽然完全统一,但是内乱不断,实力远远不能同仙界相比,开战只有百害无一利,兮月毫不犹豫答应了这样的条件。
他对耶梦伽罗道“你回去吧。”
耶梦伽罗在他脚边哭泣“为什么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却要用我来免除魔界战争这样对我太不公平了”
兮月道“你叛出仙界是你的自愿;你为我做了许多,我也并不曾要求你去做;而你的叛出却引发了仙界同魔界的战争,我要你回去,也只是维持魔界原本的状态,并没有对你不公平,一切付出,都是你的一厢情愿。”
耶梦伽罗大叫“不就算是我一厢情愿,我也不要回去我要在你身边”
兮月依然是那无悲无喜的神情“莫非你想效仿人界女子让君王为她倾国倾城可惜我不是那样的君王。”
“可我到了魔界就无法回头了,我誓要做你的妻,回到仙界我只有死路”
兮月道“这是你的事,并不是我所关心。”
仙魔交战那一日,兮月将被缚的耶梦伽罗交给仙界,耶梦伽罗绝望地大叫“我不要回去兮月,求求你,让我留在魔界”
兮月道“回到你该去的地方,以后再也不要来魔界了。”
“求求你,看在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情的份上,你发发善心。”但是她求错了对象,那是魔界的王,腥风血雨里走来,手上不知沾了多少鲜血才站在魔界最高的位置。
兮月毫不动容,只道“善心这东西,或许下辈子才有吧。”
仙界来接她时,耶梦伽罗忽然尖锐地笑了,对兮月道“就算你没有心,为何连网开一面哄哄我都不行我说了不回去,耶梦伽罗早已立誓,追随在兮月身侧,生死不离”
天魔两界的士兵和将领都看着她,耶梦伽罗仰头大笑,向天地发出恶毒的诅咒,自毁修行,灭于两军之中。
仙魔两界退兵,矛盾虽未消除,但也暂时相安无事。
第二年春来时,魔界黑色的土壤中纷纷冒出艳丽的花朵,那花盛开璀璨,妖冶如同新嫁娘艳红裙摆,惊艳非常,同一百年前献给魔王兮月的那株花一模一样。
魔界人称此花耶梦伽罗,带着诅咒而生的魔界之花。
兮月看着此花,神情淡然,任由那花大片大片生长于魔界土地,染红满目萧索。
这传闻是昭楠讲的,说的时候南箓也在一旁,张至深道“那魔王兮月也着实无情了些。”又再叹,“这兮月也恁般强大了,不仅江山在手,还惹了这许多风流债。”
那时的南箓早恢复了暴躁性子,乜斜了眼看他“你虽不强大,风流债也不少。”
张至深咳了一声,问昭楠“耶梦伽罗发的是怎样的诅咒”
昭楠道“不可说。”
这说了大半没点明最后一点的故事越发能引起张至深好奇,然他终究还是没能知道耶梦伽罗的诅咒是什么。
循着记忆中的石子路,过了一桥流水,翠竹渐多,偶有蝶舞翩跹,果然都是翠色的蝶,在那翠竹中浅浅的颜色,虽不容易发觉,却也是极其协调的搭配。
夜晚中点燃的灯盏,白日里却寻不到一丝痕迹,青莲说过,那是他用术法点燃的灯,白日都是收起来的,是以这白日的竹林中更加开阔自然,一派生机。
那日夜里他只是循着感觉在这竹林里随意走,如今真正要来时,竟迷了路,幽幽转了几圈,送算找着上次那地方,白日终是没有夜晚那景致,自然也没有赫苍兄雪白的身姿悠然回眸望他。
他只看见一座小屋,不是魔界常见的黑墙红瓦,而是青绿竹子搭建,细长竹叶零星飘落,碧色蝴蝶三三两两翩跹起舞,真是一处好景致,比起真言居又是别有一番味道。
张至深在屋外唤了一声“赫苍兄。”
竹林一片寂静,并不见屋中有回答,张至深再唤几声依然无人应,便对那翩跹的碧蝶道“小爷我入赫苍的屋子坐坐,你们这么善良勤劳,肯定是答应的。”
那蝴蝶自我嬉戏,并未理睬他的话,他便径自推开门入了屋子。
青绿竹屋中极其简单,一个竹塌,两把椅子,一张小桌,垂了几帘白纱,除此之外并无一物,简直不像住人的地方,不过那赫苍又怎会是人,魔界生灵,生活习惯奇怪点也不足怪,就像那守门的淡虎总在白日睡觉晚上活动;厨房里的阿和只喝水不吃饭;扫地的小紫大热天穿个小棉袄
“你来作甚”
张至深吓得小虎躯微微一震,转身忽见一抹雪白飘至眼前,雪白长裳,银色长发,肌肤胜雪,一双雪珠子剔透明亮,正定定瞧着他看。
张至深拍拍小胸脯,长舒一口气“赫苍你究竟是鬼是魔”
赫苍笑道“你不知这世间可有一词唤作魔鬼魔与鬼本就不分家。”
“你从哪里出来,刚刚我明明没看见你。”
“适才小睡,我用了隐身术。”
张至深就最近椅子坐下,道“打扰你睡觉实在抱歉,不过小爷这次找你来有事。”
赫苍也坐下“哦,找我有何事”
几只碧色蝴蝶翩然飞入屋内,三四只围了一圈,中间围了一只白瓷茶碗,悠悠然放在桌上,再有秩序地飞了出去。
赫苍道“喝茶。”
张至深眨巴着眼瞧那蝴蝶一进一出,感慨道“赫苍兄这些蝴蝶果然很会伺候人。”
“见笑,你找我有何事”
张至深喝了一小口茶,是竹叶的味道,放下茶碗,他本想问他是什么人,潜伏在这里有什么目的,为何府里的人都说没有他这个人,可脑袋一转,若赫苍不坏好意,自己这一问,估计小命就交代了,便道“我在府里不曾见你出去过,今日恰好有空便来瞧瞧你。”
赫苍却从见面开始一直打量他的眼“你这双眼倒真是好看。”
张至深道“我在府里住了这几日,从未在其它地方见过你,你可是一直在这里”
赫苍低低笑了声,温柔而沉厚“你是想问我是什么身份,为何住在别人的宅子里又不敢直说,人类说话当真这般喜欢绕弯。”
张至深心道若是直说还不知是什么下场,嘴上应道“赫苍兄果然英明”
赫苍道“阿莲为了保护我才隐藏我的消息,你便是问府中任何人他们都会说不知道有我的存在,你以后也莫要再提起见过我,免于杀生之祸。”
“莫非你在这魔界是见不得光的存在”张至深双目一亮。
“可以这么说。”赫苍似笑非笑。
张至深再仔细瞧他一生雪白,几乎同魔界所有生灵都不一样,魔的双瞳为红色,妖有妖气,鬼有阴气,张至深虽是凡人,但魔界这些生灵见多了,自然能辨识几分,赫苍身上没有任何这些特征。
“你是从仙界来的仙”
“不是。”赫苍摇头。
“那就是有血海深仇,躲避仇人”
赫苍笑而不语。
张至深便当他是说对了,不禁对他深抱同情,为了躲避仇人而隐藏行踪,在竹林里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这一同情,便将上次戏耍他的事情忘了,毕竟他也用神棍之术忽悠赫苍先,算是扯平了。
“你每日在这里不无聊么”
赫苍道“蝴蝶们陪着我,也不怎么无聊,有时在这里呆腻了,还是会出去走走。”
“你不是在外面有仇家,魔都之内你还敢出去”
赫苍将手中杯子转了个圈“魔界之中除了这处竹林我其它地方都不能去,但六界之中,还是有我能去的地方。”
“六界”
“神界,仙界,人界,魔界,妖界,冥界,六界之中,总还有些地方是我能去的。”
“那你还做出没有去过人界的模样”
赫苍道“我去过人界,那是九千两前的事了,人界善变,不好应对,我只去过一次,也只匆匆一瞥。”
“那个,冒昧问一下,赫苍兄你慧根”
赫苍颇有兴味地看他“你猜猜。”
这些妖魔鬼怪寿命都是长得令人猜不到的,偏偏还都长了一张年轻容颜,张至深便随意猜了一个九千的两倍“一万八千岁。”
赫苍颇惊讶了一下,随即笑道“竟是被你猜对了。”
张至深也惊了一下“运气而已。”
赫苍道“六界之中,我能去的地方也只有一个,有时在那里待久了,反倒不想回来。”
“何不长住在那里”他注意到赫苍的食指与中指交替着抚摸茶碗边沿。
“长住之地,却只有一个魔界,一方竹林罢了。”
赫苍的目光又移向那双微挑的凤眼“你这一双眼,长得真是好。”
寻常人都因这眼而说他像狐狸精,张至深被同一人夸了三次反倒不好意思“过奖过奖。”
“我今日要去外界走上一趟,你可愿一同去瞧瞧”
张至深犹豫片刻,想到时间还早,便道“六界中的哪一界”
“冥界。”
他妖魔鬼怪见多了,倒是淡定“好,那我便去见识见识。”
赫苍起身走了几步,忽然回头将他瞧了一阵,道“你叫什么名字。”
张至深“”
赫苍再将他默默望着。
张至深道“在下张至深。”
“嗯。”
第一百三十九章奈何叹
赫苍道“你走近来些。”
张至深上前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