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东方有晞拎着个运动包,站在了一幢陈旧的红砖黑顶的老房子前。
叶隼正在屋里整理书房,听见门铃响立即跑了出来,还以为是哪位叔叔伯伯过来了,打开门一看,呆住了。
“你……你……”你还真过来了?
东方有晞把手里的包往他怀里一扔,大摇大摆地进了屋,东瞅瞅西瞄瞄,跟领导失察似的逛了好几圈,最后把目光固定在二楼的楼梯上,“傻愣着干啥啊,你的卧室在楼上?我今晚上住哪儿?你家这么大,客房能有吧!”
叶隼扯了扯头上的黑线,抱着他的行李上楼,边道“房间是多,可除了我爸和我的房间其他的地方都没有被褥……谁知道你要来,也不事先说一声……”
“得得得,你少跟我啰嗦,跟你挤一晚上呗……又不是没有一起睡过。”东方有晞跟着他走近卧室,瞪眼一看有点发懵,“我说,叶隼同志啊……你好歹也是一米八几的标准体型,怎么床这么小?”
他没有看错,叶隼的卧室里只一张单人床,还是九十年代那种硬板床,连个加宽的席梦思都没法摆。
叶隼尴尬地翻了个白眼,“我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我爸懒,这么些年拖着也就一直没给我换。”
“不然,你睡我爸的房间吧?”他拽着东方往隔壁走。
叶父的卧室倒是挺大的,床也不小,标准的双人床,虽然也是硬板床没有软和的席梦思,但看着还蛮干净整洁的。见东方没说话,叶隼走到柜子跟前打算找一床新床单枕套出来,东方毕竟是客人,总不能招待的太随意。
可还没等他找到东西,东方就捏着鼻子站在床边喊起来“叶隼你别忙活了,你爸是不是有老风湿?”
“啊,对啊,怎么了?”叶隼回头道。
东方指着床甩了甩头,“好大一股子的药酒的味道,一闻就知道是用来治风湿的,我家老爷子常年用这种药酒按摩,整个房间都是这种味道……阿嚏!阿——嚏——我果然还是受不了,我先出去了!”
那怎么办,只能睡他房了,可他那张床能睡得下他们两个吗?叶隼郁卒了。
一门心思钻在床上的两个人,居然忘记了一楼其实有沙发的事实……
洗漱完毕后,东方穿着自己的睡衣从浴室里走出来,叶隼自觉地往床里面让了让。可有限的空间依然十分逼仄,叶隼不敢平躺着睡,只能侧着身子,面对着墙壁,鼻子都快顶着墙壁了。
东方看着他这副样子着实别扭,伸手把他扯过来,“贴着墙半夜多冷,你别躲了,我又没有洁癖,凑合凑合一起挤着睡不就得了?!过来,你个小破孩还跟老子玩矜持么!”
叶隼丢了个囧囧有神的白眼给他,纠结地转过身来,刚挨上他温热的身体就紧张起来,“那个……东方,你腰上的洞是开在哪边来着?”
“是右边,不是你靠的这边!”东方有晞哭笑不得,这小子睡个觉还惦记自己管子的“端口”,还真是爱操心。
“我睡相不太好,怕睡着你踹着你那个洞……”
“滚蛋,你脚是有多长,能踹着我的腰?”
“反正我要是晚上踢着你的,你……”
“放心,你不会把我踢下去的!”老子还不会踢回去啊,真是。
叶隼点点头,“那好吧,我睡了。晚安。”
东方有晞也道了声“晚安”,听着窗外呼呼的风声,慢慢闭上了眼睛。
两个人挤在一起难免肢体相碰,但出乎意料的是,他们这一宿睡得都异常安稳,半夜谁都没有起夜,借着彼此身体的温度紧紧依偎着。早晨醒来时,叶隼发现自己的背脊熨帖着东方的胸膛,自己的手还揪着他的袖子,这般相拥的姿势,饶是兄弟也不至亲密如此,越想越感觉古怪,禁不住耳根发红……
“东方,起床了!”叶隼想要从他怀里爬出去,无奈稍稍一动自己就会撞墙,只好低声叫醒东方,并尽最大可能收拢自己的四肢。
东方有晞不悦地皱了皱眉头,被吵醒了。
等不及他睁开眼看清眼前的一幕,叶隼咻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差点撞到他的肚子。
“我艹,你动作小点不行啊!”
“起床!”叶隼从他身上翻下床,低着头对他大喊,也不知道自己在掩饰些什么。
东方有晞咬牙切齿地穿衣服,一边穿一边伸懒腰,“唉哟,怎么浑身都酸痛,你的床也太硬了……”
叶隼没好气地顶了一句“你大半夜都压着我的腿好不好……还嫌硬……”妈的,老子的腿到现在还是麻的。
“啊,你说什么?”
“没有……快起吧,带你去吃我们这里有名的早点摊,去晚了就没有了。”
“你今天什么安排?”
“嗯,下午要去见个人,叫刘扬,就是递送材料举报我爸的那个人。”叶隼心知东方过来就是给自己帮忙的,所以自己打算做什么不打算瞒着他。
“好,我下午和你一起去。”先前叶隼托自己查陈恩业和许恒,东方其实已经通过自己的渠道找到了端倪,但犹豫着要怎么对他说。这里头的事情吧还需要查证,现在也不好说是真的假的……总之,挺让人糟心的。
91、东方的刺激
大约下午两点,吃过午饭的东方有晞和叶隼提前几分钟到达了刘扬约定的那家茶座。放眼一看,刘扬还没有到,东方对他使了使眼色——我们不要坐一起吧。
他和叶隼一起来的目的,并不是陪同他见刘扬的。
叶隼会意地轻点下巴,自己在靠着玻璃墙的一面坐下,瞄了眼他后方的一个靠着墙角的座位,对东方挑了下眉毛——那个位置不错。
东方微微一笑,走过去坐了下来。
服务员很快上来询问他们需要什么,叶隼要了杯十来块钱的柠檬红茶,东方要了杯不加糖的苦丁茶。这两日他有些上火,正好喝这个败败火。
刘扬依照约定准时推开了茶座的大门,四望了一会,朝着叶隼走来。
“来了。”坐下要了杯白开水,刘扬对叶隼点点头。“好了,开门见山吧,你想知道些什么,只要我能告诉你的,不会对你有所隐瞒。”
叶隼比较欣赏这种做事风格干净利落的人,思考了片刻,打算直接问几个关键的问题。
“在这件事情之前,你和陈恩业的关系怎样?”
“挺好的,我很佩服他的专业素质。”
“我父亲曾经和你有过来往吗?”
“见过几面,但从来没有单独说过话。”
“你查陈恩业抽屉里的那些票据时,有没有对其他的任何人透露过这件事情?”
刘扬在这个问题上犹豫了大约两三秒,最后确定说“不,我很确定没有。”
“你能排除没有第三个知道陈恩业抽屉里票据的事吗?”
刘扬这次却摇了头,“不,我不能。”
叶隼不由得拢高了眉梢,“当时你发现陈恩业藏着那些东西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什么?觉得他真的干了违纪的事?”
“不,我第一次发现的时候并没有仔细看,只是看到最上面的一张票据而已,你知道这种东西如果只有一张是说明不了什么问题的,所以算不上什么证据。但是几天之后,我突然想起这件事就多了几分心眼,结果又在其他的地方发现了陈恩业留下的票据……”刘扬说的十分详细,“说老实话,我觉得陈师兄未免太不谨慎了。”
叶隼回想了一下陈恩业平素的举止行为,疑惑道“他不是个习惯随便乱扔东西的人,何况这样敏感的票据,你认为他会那么轻率地把他放在办公室里等着被人发现吗?”
他能想到这点,刘扬自然也早就想到了,就见他端起水杯从鼻子里喷出气来,“的确,这不符合陈师兄的做事习惯,所以那几天我看见这些票据的时候有种很蹊跷的感觉,好像……好像是有人故意让我发现它们的。”
“是谁?”叶隼顿时直了直脊梁。
刘扬继续摇头,他也被这团迷雾困扰了很久,“我不知道是谁,也没有怀疑的对象。陈师兄是个很合群的人,不像我那么孤僻,平日里和战友、同事的关系都很好,我想不出来是谁想要陷害他。但后来我继续往下查就明白过来,那个让我故意看到这些证据的人或许并不是和陈师兄过不去,他的目的是在叶老。陈恩业和叶老走的很近,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一旦陈恩业染上了污点,想要借由这点抹黑叶老,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他递交材料之后的事实也证明,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如此说来,你明知道事有蹊跷还把材料递交了上去,为什么?”叶隼定定地直视着他的眼睛。
刘扬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心虚的表情,而是一派正色地回答说“即使这件事确实古怪,有人故意想让我看到那些票据,但如果陈恩业真的是清白的,没有做过那些事,就算我把自己所查到的一切收集起来,他也不会有事。叶隼,我不是出于要扳倒谁的目的才将材料递交上去的,相反,就算我不做,这个想要利用陈恩业对付叶老的人也会找到另外一个人完成这件事……你该知道,在陈恩业手底下不止有我一个技术兵。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军队里的派系多了去了,可以被利用的人从来就不会只有一个。”
叶隼听到他的这个理由,不免心神一振,刘扬的意思是说,他早就看透了对方的伎俩,但他依然选择这么做,是因为不希望对方找上其他心思不正的人。只要对方发现自己不动作就会转而寻找另一个利用目的,那样对于叶老和陈恩业或许更加不利。
“这样看来,你其实是相信陈恩业的。”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叶隼从他的眼底里看出了和陈恩业神色中一样的正直不阿。
刘扬淡然地勾起唇边,“主观感受上我相信他,但作为一个合格的军人是不能仅凭感情做事的,在理性的层面上,我更看重与自己看到的证据。”
这人……话里话外表明的态度似乎非常矛盾啊。但叶隼对于他的动机终于可以松一口气,然而他的做事方式和一般人又有些不同,谁能保证他不会是个隐形炸弹呢?
“你不必担心我还会做些什么,因为我能做的已经全部做完了。”刘扬决定给叶隼吃个定心丸,他只是个小人物,这浑水他可是蹚不起,假装被人利用已经很憋屈了,剩下的事就留个有能力处理烂摊子的人来吧!
叶隼不知道他的话自己能否全部相信,但刘扬坦白的理由的确有可信度很高,“但愿如此,我想和你见面也不是打算质问你,毕竟在程序上和法理上你没有做错什么……”
刘扬了然地笑了笑,喝完水杯里的开水,随即起身告辞。
待他的背影消失在马路对面,东方有晞慢悠悠地坐到了叶隼的旁边,“你觉得怎么样?”
叶隼拉长了嘴角道“我希望他说的是真话。”
“他应该没有说谎的理由,我在暗处观察他的时候,发现他没有多余的小动作,表情也都正常。总之,就是他表现的无比坦然。如果在你面前还能这么自如的演戏只能说段位太高了,那你被忽悠住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了……”东方嘿嘿一笑,颇有些戏耍叶隼的意味。
叶隼无所谓地应了声“看来你也选择了相信他对吧。”
“看不出疑点,那就只好暂且相信了。”东方耸耸肩膀。
谈话比他们想象中更早的结束了,两人走到大街上有点茫然地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东方便建议他们散步回去,顺便整理一下思路。
“陈恩业和许恒的事你有眉目了吧。”
“呵,你怎么看出来的?”
叶隼弯下眼角,“你有事没说,所以昨晚上见到我时就有些心事重重。”
“这你也看的出来?”平时他就一张公式化的笑脸,极少有人能分辨的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情绪。
“你有心事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挑高一侧眉头,尤其是左边的。”
“哈,还有这种事?”回去他得照照镜子。
“很难说出口吗?不然你怎么到现在还不告诉我……”
东方神色尴尬地摆摆手,“其实也没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又不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再难堪别扭也没有大不了的,只不过这事情吧还不能盖棺定论,查到的资料是有一些,可还得查证……”
“你先说说看,我们一起分析。”叶隼等不及了。
东方心说这是你让我说了,听完之后有什么冲击我概不负责,于是清了清喉咙缓慢说道“陈恩业和许恒早几年前就认识了,关系是出了名的好,但是毕业分配时没有分到一个单位,过了好几年也就是到了前几年,陈恩业才托一层层的人找关系调职到了这里,和许恒同属一个部门,当然干的工作不一样,但宿舍离的很近。可是,陈恩业曾经的单位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好些人挤破头挤不进去,但他却一门心思想调走,这让人看不明白。
另外,在他还没调过来之前,部队有位领导很看重陈恩业,还把自己的女儿介绍给了他,想要招他做女婿,几乎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可是……陈恩业在订婚宴上跑了,这件事发生以后他就暗地里活动开了,非要调职,哪怕是变相降职也不在乎。你觉着他是为了什么?”
“他不喜欢那位领导的女儿,想躲开。”叶隼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如果自己被一领导逼婚,搞不好比陈恩业做的更绝。
“但也不至于必须调到几个省外那么远吧,而且明明有更好的地方可以去,陈恩业却拼命要钻进你爸这个军团里,你不觉得有问题?”东方一点点地点破给他听。
叶隼晃动着脑袋道“这么说来是很奇怪,但你也说了他和许恒关系好……他挑个有熟人的地方调职也说得过去。”
“呵,可除了许恒,陈恩业也有其他关系很好的战友,他怎么也不去?”
“可能是他喜欢这里的天气,又可能他觉得走的远些更清净。”
“这些都是小事,他一个臭当兵的又不是个讲究多的女人,因为这点事情就调职怎么可能。调职又不是转学那么简单的事,说调就能调的,而且还是调往外省的军团,要办成这件事,陈恩业下的功夫可不是一般的大。”
“那……他有什么必须要调职到这里的原因?”
东方高深莫测地笑道“真正的原因其实只有一个。”
“什么?”叶隼心说你还卖关子,直接说不就得了。
东方竖起一根手指冲他摇晃道“……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