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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旅]炽刃 第20节

作者:满地梨花雪 字数:26257 更新:2021-12-18 00:37:51

    自己身体里的汹涌浪潮,竟然来的这么古怪而突然,让他这么的措手不及。

    叶隼猛然甩了甩头,他在想什么啊,他娘的魔障了不成

    趁着东方睡着的空闲,他拿出手机连接上网络,打算查查腹腔镜手术的详细资料。

    东方做的这个手术其实并不复杂,医生的目的是他的腹腔引入腹透管,腹透管在他的腰部留出一个管子口,这是透析管的“端口”,上面自带有一个小开关。这样,在家里做透析时,只需要用把另一条管子与“端口”连接起来,就可以使用透析机进行透析。这根管子除了连接着储存透析液体之外,还连接着他排泄液体的袋子,当透析的液体进入东方的体内后,才能够通过大网膜的毛细血管网来清洗他血液中的病毒,帮助他完成原本该有肾脏完成的功能。

    待东方被叶隼轻轻拍打手臂的动作叫醒时,透析已经结束了十来分钟。

    “如果还觉得不舒服,就再休息一下。”叶隼目光平和地望着他,手里头拿着他排泄液体的那个袋子。

    东方连忙爬起来,看了看自己腰上的“端口”,发现叶隼给自己消毒好了。他尴尬都瞄了眼他的手,道“喂,这东西还是我自己来吧。”

    “不用,你好好待着。”叶隼心知这人有多么固执,比起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果断拿着袋子走出了房,到厕所里处理了干净。

    东方独自坐在床上,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

    叶隼回来时,手中的袋子是被洗干净了的,他动作自然地把它搁放好,也不催促东方,直接走到客厅,安静地等他穿好衣服。

    不知是哪种情绪作对,东方面对他时感觉自己更尴尬了。

    “走吧,周一说正好等着我们吃完饭。”就像和对方生活了许多年一样,叶隼走进厨房打开冰箱,边看边问他“我们把韩妈留下的菜带几样过去吧,也省得保姆阿姨麻烦,只加几个青菜就行了。你想不想喝汤,要不再做个口蘑清汤”

    考虑到东方做完透析后身体上的不适,他认为吃清淡点是没错的。

    “哦,好。”东方木然地回答着,看着叶隼动作麻利地把保鲜盒放进塑料袋里装好,然后回头对着自己扬起一抹略带羞涩的笑,毫无征兆的,大脑顿时当机了

    叶隼也搞不懂自己怎么就烧红了脸,低着头从他身边走过,伸手把木头样的东方一扯,“发什么呆呢,走了”

    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一直保持到炽刃小组的公寓门口。

    周一给他们开了门,一眼瞧见叶隼手里的袋子,嘴角勾起,“唷,还给我们带菜呢”

    他们自然不知道东方家里有位厨艺超凡的韩妈帮两尊大神操持家务,便以为这是他们其中一人做的,又或者是两个人一起做的,啧啧了好几声,胸中的八卦之心又熊熊燃烧起来。但在何狡眼神的镇压之下,死憋着没有问出口。

    “东西你们都看过了”东方恢复了一贯的神态,正色询问道。

    何狡把周一的笔记本电脑放到他和叶隼的面前,“这个不是卢寅生自己的手机内存卡,应该是他一个属下的但这里面的两个视频里都有卢寅生,虽然不太清楚,但能看清楚他的脸。第一个视频,卢寅生出现在前镇长家里被人灭口的当晚,他手上拿着枪;第二个视频,是卢寅生训斥属下,煽动他们从桌子上拿钱的场景。还有一个视频,牵涉到其他一起杀人案,里面的被害者最后被焚尸了。”

    东方立刻意识到,最后那个视频里的被害者正是自己那位可怜的朋友,因为查到了一些有可能是内幕的资料,惨遭杀人灭口。

    将音量开到最大,发觉视频里卢寅生说话的声音不够清晰。

    “虽然声音不够清晰,但这也足以证明卢寅生和这起灭口惨案有直接关系。真没想到,动手的会是他自己”叶隼不能理解卢寅生这种人,他的世界观有些倾向于乌托邦一类的理想主义,却又具有极其阴暗冷酷的一面,他不相信别人能给自己带来无条件的好处,只相信利益交换,认为满足他人的欲望就能达到控制他人行为举止的目的,不吝啬钱财却又强烈地依赖于金钱、权利和暴力。

    “对他没有好处的事,他是不会做的。他不是不知道杀人罪有多重,他没道理会留下这种视频。为什么”何狡想不通卢寅生因为什么会把这种证据留在自己身边,按常理,他必定会毁掉它才对。

    “我想他当时或许迫切需要用一种方式赢得某些人绝对的尊崇吧。”东方从头开始思考卢寅生行为的特点,“他掌权时不一定有多少人死心塌地支持,村民可以鼓动,但这种薄弱的信任需要用很长的时间来经营,比起控制那些私欲和反政府心理更强烈的恶徒,控制村民显然要更困难一些成为他私人武装的那群人,你们难道没有想过,他们与聚宝镇村民有什么不同吗”

    “你是说,卢寅生起先笼络的一批人不是从村民里挑选出来的,而是本身就具有反政府主义倾向的人”叶隼把他的话总结地更通俗些。

    “没错,这批人的危险系数很高,卢寅生想要利用他们必定要付出一定的代价,对方要求他的诚意,可能也要求了钱。钱不困难,卢寅生捞钱的手段很多,而当时前镇长一家声名狼藉,他自然而然就选中了他们。杀了他们,类似于与这批人结成了投名状,彻底成为了一条战线上的人”东方继续分析,“这家人在卢寅生看来是罪无可恕的,他早把自己当做了聚宝镇的救赎者,认为他们该死,下杀手也就毫不犹豫。他或许还觉得自己是仁慈的,因为他放过了这家最后一根苗苗,并没有杀害无辜。”

    “奶奶的,这人拿自己当做死神判官了”陈坎坎心情沉重地摇了摇头,“太可惜了,本来挺聪明一个人,如果心正,应当是个好官的呀。”

    叶隼漠然地掀了掀眼皮,道“伪君子,往往还不如真小人。”

    “那么他会留下这个证据,应当是这批人的要求了,他们看到卢寅生发展的越来越大,也想要制衡他。”何狡觉得这样一切就都说得通了,“搞不好卢寅生不能从卢老头那儿拿回东西,也是这批人刻意的行为。”

    “既然如此,拿着这东西和卢寅生做笔交易吧。”东方忽然建议道,“有些人一辈子讨厌别人跟自己讲条件,但卢寅生这人,就怕没人跟自己讲条件。这条件还不能提的太低,要高过他的想象那么一点点,他才会觉得我们是真的想和他交易。”

    何狡不太确定地问“这事儿不用跟上级请示吗”

    东方无奈地拿眼角看他,“何队长,你有点魄力好不好老子向上面给你们争取了特权,该便宜行事的时候你不用,你脖子上长的是猪脑子吗”

    “我我这不是”何狡气短地憋黑了脸,被堵的无语反驳。

    众人各自找一个地方躲着发笑。

    叶隼淡淡地看了看东方的脸色,觉着这人遇到案子的兴奋劲又来了,忍不住伸手在他腰后戳了戳,“我记得您好像已经不是我们的上司了吧,东方上校”

    东方浑身一激灵,被叶隼碰到的地方忽然过电一般传来一阵酥麻,把他惊得跳起来。

    叶隼o

    东方尴尬地拿手捂住嘴,轻咳道“娘的,老子腰疼”

    何狡和周一登时把头扭了过来,下巴快掉在了地上,手指在他们俩之间指来指去。脑子里回荡着一个念头为什么腰疼的会是东方 no,这不科学

    86、靠近

    拿着证据和卢寅生谈交易的事情交给何狡全权负责,周一自告奋勇和他做搭档。

    对此,他的解释是,在这次行动中东方、叶隼和曾伟的存在感太强大了,别人只有跟着打酱油的份儿,这让他对于自己在炽刃小组的地位深表怀疑,为了重识信心,他决定和何狡承担最后这最为艰巨的任务。

    “嗯,你们两个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以何狡的心眼和卢寅生对上起码不会吃亏,周一的鬼主意挺多,说不定可以想出什么出其不意攻其无备的点子,好让卢寅生自顾不暇,玩不出什么花样。”东方有晞自问对他们两个的脾性还算了解,卢寅生奸猾不假,最乐意遇上过于正直的人,理应他们耿直的性子将他们玩弄于鼓掌,但何狡和周一不见得会照常理出牌,他的胜算也就不那么大了。

    至于他,也卢寅生打过一次照面,还拐走了他亲爹手里的东西,他应该恨得想杀了自己,再和他谈判没什么赢面。

    叶隼也不合适参与,性子虽说不冲动,关键时候沉得住气,但不够狡猾,性子直了点,要是卢寅生和他玩起什么弯弯绕绕,他没那个耐心与其周旋。

    “那我们什么时候走”何狡已经让吴爰爰随时准备与卢寅生联系。

    东方思索了一下,道“吊着他点儿,我们一离开他肯定就伙同最初的合作者忙着毁灭其余罪证,倒不一定就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毕竟这人的心理素质比一般犯罪分子好上太多。我们不如晾着他,让他猜不准我们是哪方面的人,这样他反而不好做准备。我们一天不出现,他不清楚我们的目的,也就无从下手弥补自己遗漏的这些过错”

    “有道理”何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我们这两天就干等着,啥也不做了”

    周一还在跃跃欲试的兴头上,听东方这么一说有些蔫了,“不然我们去监视卢寅生吧,看他这两日有什么动作,说不准他慌乱之中露出各种马脚呢”

    “这也是个办法,但去监视的人不能是你们两个。”东方看着端穆尔和陈坎坎,“就你们去吧,有资格狙击手的人自然也知道怎么监视人才不会被人发现。”

    端穆尔和陈坎坎摩拳擦掌道“那当然,监视两天而已,不睡觉都没问题”

    几个人相视一笑。

    “可我担心,他们会在这两天内就处理掉那三具尸体。”叶隼指出这个不容乐观的问题,“别忘了,我们的目的是让卢寅生把他们的尸体归还回来,而且,进一步抓住他的把柄。”

    东方坦然地苦笑道“这我也没完全的把握,卢寅生也许昨晚上就处理掉他们的尸体了也不一定”

    这话说得着实残忍,但也是很可能发生的事实,接下来怎么做就看何狡如何权衡了。

    “我想,应该通过曾伟征求一下他们特警小队几个人的意见。”何狡行事的最大特点是均衡各方利益,稳妥至上,所以他觉着还是众人商量商量更好。

    东方面色不改地端起茶杯喝水,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何狡知道他这是表明立场,不想代替他做决定。

    “那就赶紧的”周一见不得别人优柔寡断,一把拽起他就往外走,边走边在他耳边小声嘀咕“如果他们几个不同意,你又打算怎么办提前和卢寅生交涉”

    何狡靠在电梯口外对他摇头,勾起一抹富含深意的笑,“不,我还是会选择后天再和他联络。”

    “噢,那你还说要去问他们的意见”周一探出脑袋往他身后瞅,“哎,把屁股翘起来看看,狐狸尾巴藏在哪里了”

    “滚你丫的你才有狐狸尾巴”何狡被他弄的哭笑不得。

    周一指着他的鼻子发笑“如果东方是大狐狸,那你就是小狐狸一样的狡猾,啧啧真是太不厚道了。你准备怎么说服他们”

    “唉,哪里用的着我们去说服他们,这件事,只要我们透露一点消息给上面,自然有人会说服他们,而且保管他们不会有任何情绪上的反弹。”何狡故作高深地从喉咙里发出冷笑,他的信息渠道虽然不如吴爰爰那么多,但每一条都是绝对管用的,而且能让他永远都不处于被动境地。

    当然,这其中不乏有人故意给他推波助澜,有心扶他上位的缘故。

    这个人是谁,何狡经过卢寅生这件事,已经猜到了十之七八。

    不过谨慎起见,他还需要想办法确认一下,这两天时间正好用来操作这件事。而在此之前,他不打算告诉周一更多的内幕。

    周一也懂得什么时候该装傻,瘪瘪嘴道“哦,那好吧。我就勉强和你唱一回双簧,让这次的任务圆满结束吧。”

    他们和曾伟一起出看望休养中的四位特警,只是粗略把来意渗透了一点,没有说的很明白。何狡和周一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当着他们的面还争吵了起来,曾伟无奈,在一群人中间和起了稀泥,最后大家郁郁而散。

    面对曾伟的质问,何狡一再保证会尽全力从卢寅生的老虎嘴里拔牙,把他三位队员的尸体夺回来,在回公寓的路上便拿出手机给某个渠道中的朋友发了条短信。很快,对方回复给他那位已经知道了。

    接下来,何狡只需要等待。

    不出他所料,第二天曾伟就带来了消息,特警小队的四位幸存队员全力支持炽刃小组的决策和行动,一切以抓捕卢寅生为要。

    周一注意到曾伟传达这个消息时的脸色有些发苦,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安慰他,只好拍了拍他的臂膀,劝慰道“等这件事结束,你还是回京城休息一段时间吧。如果真有什么想不通的,我想,你们老首长应该能帮你解疑答惑”

    曾伟静默了良久,沉重地点了头。

    当晚,何狡躲在自己房间里接了一个电话,谈话时间一直持续了半个多小时。期间,他错过了一次东方的来电。其后,东方要叶隼给他打了个电话,询问他最后的决定,得到的答案尽管是他意料之中的,他却并不高兴。

    “怎么,不是你提议的这个时间吗何狡他们按照你说的做了,你却在这里黑着一张脸”叶隼把热好的中药包像投沙包似的扔给他,拿起抱枕,坐到他身边,发现他居然看着电视上的丰胸广告目不转睛。

    “喂”叶隼伸手戳他的脸。

    东方蹙起眉心偏开头,满脸写着两个字不爽。

    “该不是,你们瞒着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吧。”叶隼被他感染,一双细长浓密的眉毛也蹙起老高。

    东方在接触到卢寅生事件时就隐约感觉到了什么,那个时候他没有深想,也没有时间深想,如今把这件事背后诸多细密的线条贯穿起来,他才恍然明白过来,不是自己太敏感了,而是卢寅生的发展壮大有很多违背常理的地方这个人从出现到上位的轨迹明明违背常理,却不可思议地成长为一股势力,背后没有推手怎么可能

    这个推手究竟是谁,卢寅生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遇上炽刃,即将面临倒台,一切的一切或许早就在他的掌控之中。

    只不过,他没有办法预料这期间会有可能牺牲掉谁,又有谁成为了自己通往理想王阶的踏脚石。但他从始至终就是这种人,不会因为还未发生的危险而刻意规避风险,在他眼里,风险是必然的,他在他人身上所做的引导不一定什么时候奏效,那他为什么不能够为了更高的利益收获放手一搏

    就像,他曾经在自己心里种下的那粒种子一样。

    突然之间,东方有晞体会到了一种冰冷到灵魂里的背弃感,仿佛在很早之前就埋藏在某个幽暗隐蔽的地方,只是自己一直没有挖掘寻找。在每个抬头看得见阳光的角落,谁又会故意低头去寻找阴暗的土壤何况,他在幼小的年岁里,一度那么渴望光芒万丈能冲破阴霾的阳光。

    他的理想,他生命中的那盏灯他臣服于共和国军魂的引路人,如今却在他的眼前都变得一片模糊。

    “东方有晞”叶隼盯着发呆了一刻钟的东方有晞,再也忍不住了,站起来吼了一嗓子,“你灵魂出窍了

    东方扶住自己脆弱的头,有气无力道“老子还没死呢,不用你叫魂”

    任谁都能看出来他这会儿心情糟糕到了极点,叶隼也不想招惹他,只得转移他的注意力,“喝药,刚才还是热的,现在都快凉了”

    “哦。”东方乖乖地拿起药,咕噜咕噜喝完,随后一言不发地回房了。

    “喂,你”叶隼想要叫住他,问问他到底在忧虑些什么,想说自己可以帮他分担烦恼,但在他顷刻关闭的房门前,没能张嘴喊出来。

    做知心朋友什么的,老实说,他也没有丝毫经验。

    但东方看起来很需要一个心理辅导师的样子,但以他的性格去会做心理辅导才怪了。叶隼犹犹豫豫地抬起手又放下,最终还是安静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拨通了何狡的手机。

    数日后,全国著名的模范乡镇致富带头人卢寅生被爆出丑闻,一夜之间被革去聚宝镇镇长的职位,此后不仅被双规,还被爆出涉嫌谋杀前聚宝镇镇长一家。公安机关已经立案展开侦察,卢寅生的父母第一次在媒体面前表示,他们将凭着良心进行举证,希望卢寅生早日痛悔,承认罪行。

    卢寅生被判处死刑的当日,与韩妈一起回到京城蒋家小住的东方在房中忽闻喜讯,他可亲可敬的大哥蒋未明又升衔了

    “呵,真该当面恭喜他啊。”东方望着窗外抽条的柳树,勾起一记讽笑。

    第二天,他只和蒋老打了声招呼,带着韩妈回到了k市。

    “唉,你就是太犟,怎么也该等着你大哥回家以后和他吃顿饭再走的”韩妈张罗着他和叶隼的晚饭,忍不住当着叶隼的面儿数落执拗的东方。

    东方神色黯淡地低着头帮她打鸡蛋,半天,只挤出一句话,“韩妈,你不懂的”不但你不懂,我也不懂,为什么那个从小疼爱我的大哥,一身正气凛然刚毅的军人,会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他爬的那么高,原来,早已超出了他抬头就能轻松仰望的高度蒋未明或者有他必须那么做的理由,但他为此玩弄的手段和谋略,是这辈子也没有办法认可的。

    不经意的,东方的目光从叶隼清隽的脸上滑过还好,站在自己身边的还有他。

    87、横生事端

    卢寅生一案在全国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但聚宝镇村民们的生活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大部分村民们不知道实情,对于卢寅生的下台除了惊诧意外之外,多半还是为了自家利益而人心惶惶,唯恐上面的政策变了,他们过去拿到手上的福利待遇可不全都打了水漂

    但让他们宽心的是,重新指派下来的镇长不是什么刺头,预计之中的新官上任三把火也没有烧起来,曾经担任卢寅生秘书的张环依然继任该职位,帮助这位镇长尽快地了解聚宝镇当地的实际情况,未免引起村民的骚乱,他们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大刀阔斧做改革的想法。

    只是,卢寅生在财政这一块的灰色以及黑色收入不能再有,这就让乡镇府减少了一大笔开支,但短期内村民们尚未觉察出这点变化。新镇长的想法是,先一步步消除卢寅生在聚宝镇的影响,先将他的恶行普及给所有人知道,让他们不要再迷信卢寅生宣扬的那一套,用温水煮青蛙的方法把新政策一点一滴地实施下去。

    由此可见,新镇长也是个聪明人,这样的聪明人过去却从未听说过,和卢寅生过往一样都是莫名从基层被提拔起来,个中缘由又难免引人遐思。

    叶隼一脸严肃地坐在客厅里,听着何狡对他分析这件事背后所潜藏的各方势力拉锯。

    “依照你的说法,这个新镇长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卢寅生下台”叶隼对于政治一点也不熟悉,叶父从小将他保护的太好,教给他的都是苗根正红的思想理论,不论是社会还是政治上的阴暗面没有刻意让他接触过,也算他一贯运道好,从小到大极少有人因为看他不顺眼而对他使绊子,使用阴谋手段,所以当叶隼从何狡口里听到这样一些他把脑袋倒过来也想不到的事实,脑细胞很明显不够用了。

    但他很快领会到何狡话里有话,所谓一点就透,在何狡就几个疑问摆上台面让他多换几个思路想一想,他就明白过味来了。

    “应当是这样没错,否则就算给他大半年的时间熟悉聚宝村的各项事务,他也不见得能上手的这样快”何狡还有个怀疑没有说出口,张环那小子看起来对卢寅生有些愚忠,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搞不好是个心肠蔫儿坏的货色,卢寅生的事情太知道太多,却还能够留下来留任秘书,如果说背后没有猫腻他是一点也不信的。

    叶隼自然也注意到了这点,“卢寅生以为张环是他的心腹,可实际上他早就投靠他人阵营,看来这个在幕后笼络到张环的人,比卢寅生还要手段高明。卢寅生不是他的对手,被这个人盯上,他会倒台是迟早的事看样子,你已经知道幕后推手是谁了”

    何狡狡黠一笑,“想知道我想不止我一个人猜到了,你怎么不问问东方。”

    叶隼拉下脸白了他一眼,“他这两天心情不好。”

    “哦,那他为什么心情不好呢你就没有仔细想想”何狡不禁对东方上校生出几分同情,有那样一位哥哥,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就拿他自己来说,蒋未明愿意扶持自己上位,何狡起初是很有点受宠若惊的。但旋即他意识到,蒋未明会这样做,难保不是为了制衡东方有晞,想更长远地控制住东方,掌握住他身边信任的人是最好的办法。但何狡不是那么没城府的人,他有野心不假,但不至于真的认为蒋未明会拿自己当自己人看,他的个人价值因为东方有晞才会升值,他不至于过高地看待自己。虽然不管怎么比较,向蒋未明靠拢对自己的前途更加有利,但他也不能忘恩负义,毕竟东方对他而言还具有知遇之恩。

    如今他更像是周旋在这俩兄弟之间,希望他们之间一直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点,这样,对谁都好。但如果有一日东方决定与蒋未明决裂,何狡依旧会毫不犹豫地回到东方的阵营。这恰好说明他明智,因为蒋未明这类人未达目的连自家人都能利用,东方却不同,他是一个真正值得信赖的战友,就算他到了力所不逮的一天,也永远不会欺骗和背叛战友。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何狡早看透了这点。

    蒋未明早操控卢寅生势力倒台一事上居功至伟,但从明面上看,没有多少人知道他在其中起到过任何作用,反而,炽刃小组这一次获得了全体二等功的嘉奖,如果不是所有队员一致拒绝参加表彰大会,何狡还指不定要被蒋未明推到风口浪尖遭受多少人羡慕或嫉妒的白眼。从那时他就知道,自己不能不留一手。

    “难道说,是蒋未明”叶隼心知能让东方烦恼的对象不多,排除来排除去,再加上何狡旁敲侧击,想猜不到都难。

    何狡赶忙举手撇清干系,“哎哎,这可不是我说的。”

    叶隼的眼眸立刻就冷了下来,默然地瞪视了他许久,临走再没有说一句话。但何狡看得出来,他是在警告自己。

    “好吧,其实我真的不会伤害东方的,可是这话说了他也不一定会信吧。”何狡自嘲地勾起嘴角,他也有自己的无奈。他不可能当一辈子特警,早晚都要为自己的将来考虑。他看的太多了,在军政两届沉沉浮浮的前辈有几个能依照自己的意愿生活

    他想要的,不过是一份足够安定的未来。

    正如东方过去提点自己的,有野心不是错,只是千万不要迷失了自己,忘记了最初的信仰和理想。

    “可是小叶子,现在的我们还不够强大啊”何狡对着茶几自叹道,脸上颇有几分孤芳自赏的寂寥味道。

    叶隼本想回去好好开导开导东方,但被街上倒春寒的冷风一吹,愤懑的情绪慢慢冷静下来。他要怎么说呢,告诉他这种大哥不要也罢还是劝告他离开蒋家,自己过自己的,不再和蒋未明来往说到底,蒋未明也没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如果是东方站在蒋未明的立场,是否也会和他做一样的事叶隼自问,他真没有把握。

    他可以选择远离蒋未明,把界限划分的一清二楚,但东方不行,他全身上下都烙印着老蒋家的印记,即使他自己不想要,旁人也会自动在东方有晞的头上加上一个“蒋”字,将他划分在蒋家阵营。

    蒋未明何其聪明,一直以来都踩着东方最后的底线,在处理许多事情上都态度暧昧,狠心让他独自徘徊在痛苦挣扎的边缘。

    如果他是自己大哥,叶隼想,撇开是非对错,一定先把他揍成一个猪头再说

    不久之后,他倒还真的等到了这么一个机会。

    这日,叶父的一位学生突然来电,要叶隼赶紧回家一趟。

    “出什么事了”叶隼听着这人的口气就感觉不对,怎么喉咙里含着核桃不敢讲似的

    “那个,小叶啊这件事一时半会还真说不清楚,总之就是你爸这次麻烦了。”他也知道自己藏不住话,被叶隼一质问就全招了,“有人向上递了材料,说是你爸包庇属下收受贿赂,和不法人士有过不良来往,甚至还泄露了一些军方机密材料你知道的,这种罪名一旦扣下来你爸现在的军衔就保不住了,这还算是轻的,要是”

    “怎么可能就他那个臭脾气和木头脑袋,会指使属下收受贿赂”叶隼差点气炸了,饶是平素脾气再好这回也忍不住了,“是哪个王八羔子冤枉人老子毙了他”

    对方哭笑不得地抽了抽嘴角,我勒个去,还真是亲爷俩,刚听到这件事时的反应都是一个样。

    “现在的关键问题是,递送举报材料的人不止一个,又都死咬着你爸不放我们能想的法子都想了,可是见不到人,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做,根本无计可施啊”他们几个都相信叶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可扛不住众口铄金,只好找叶隼问问,看他有什么辙可想。

    叶隼放下手机眼前一片茫然,从未想过这种事会摊在自家老爹头上,一时间也失了章法。花了半个小时安抚自己,叶隼首先把这件事告诉给了父亲的几个铁友,想探探他们的口风。不料这几位老家伙一听也懵了,敢情他们也还没有得到消息,忙让叶隼不要着急,他们找人打听清楚再做打算。

    这说明什么问题叶隼不动脑子也闻出了诡计的味道,有人想给他父亲松一松土。

    他马上请了假,对何狡说明了情况,何狡建议他不妨问问东方的意见,而且东方认识的人也多。叶隼并不想加重他的烦恼,但想了想还是推开了东方的房门。

    听完他的话,东方起身拉起他的胳膊,帮他一起收拾行李,“不管怎样,你得先过去看看你爸。详细情况只有他最清楚,你得让他把知道的线索都说出来。第二步,我们要想办法看到那几份举报材料,才有办法知道怎么从理据上推翻。第三步,争取时间,查清楚这件事是谁在主使,搞明白他的目的只是扳倒你爸,还是你爸做了什么事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

    东方不愧是东方,总能在最快的时间内帮自己指明道路。

    叶隼这下心里有底多了,背上背包走到门口,拦住他道“不用开车送我,我直接坐出租车去机场那个,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东方一脚踢在他屁股上,撇嘴“快滚吧,少罗嗦这次你老子有难,记得紧着点心”

    “嗯,知道了。”叶隼头一次被骂没有回嘴,深深地看了东方几眼,才微笑着走进电梯,心下一片安稳。

    “个小破孩,没事笑什么笑”还笑的那么好看。东方的眼底蓦然浮现出一丝不自然的情绪,对着门口发了好一会儿呆,挠了挠下巴回到房内,拨通了一个长久以来都没有联系过的号码。

    并肩而行

    88、叶隼的直觉

    叶父几个学生办事还算牢靠,是最早知道叶父有了麻烦,还不是小麻烦的一批人,他们大致了解到问题的严重性之后,头一个就通知了他唯一的宝贝儿子叶隼。

    这毋庸置疑,老子出了事儿,儿子必须帮忙,得第一个让他知道,让他有个心理准备,也好尽快托人把事情弄清楚,甭管拖什么关系,只要有关系可以用,这个时候就不能抹不开脸面。毕竟不是什么小事,真要一拖再拖可能证据就要坐实了。

    但要和叶父见上一面,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叶父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他本部的军团,就在叶隼他们老家,叶父在这一块干了几十年了,从来没出过任何岔子,如今这件事捅的,算是前所未有的事,大院里的邻居一见叶隼回家都七嘴八舌地上前询问。

    叶隼不是什么善于解释的人,心情本就不好,寒着一张脸让大家别听风就是雨,便回家凑合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爬起来跟着叶父最大的学生去了军团,找叶父的老战友,也就是现任兵团的政治部主任,希望能见个面,当然不能直接挑明来意,打的是送日常用品的名号,另外也想和曾经有过几面之缘的几位老叔伯都走动走动。

    “小叶啊,我们都觉着这事不靠谱,你爸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和他战友这么多年能不知道把枪架在他脖子上让他受贿他都不会干,更何况是怂恿部下可蹊跷的是,偏偏是你爸爸的这个部下咬死了话,摆明要拉你爸下水,我们和他谈了好几次,他都不改证词,但是对于你爸又是一副非常愧疚的样子,我恐怕这里头有什么不得了的苦衷啊,不知道是什么事非逼得他咬着你爸不放”老佘夹着一根中华,边吞云吐雾边对叶隼交待,一张老脸也愁出了无数道皱纹,看来是真为老战友着急。

    “这个人叫什么名字”叶隼觉着疑惑,和他爸相熟的几个属下他也是认识的,都是淡泊名利的安稳汉子,他想不出能有谁会对他父亲做出这种事来。

    老佘抖了抖烟蒂,告诉他“你应该是认识的,他叫陈恩业,刚三十出头,前些年刚调到我们军团,是你爸手底下的二把手。”

    叶隼想起来是有这么个人,他在自己家里见过他好几次,陈恩业确实和叶父走的比较近,除了工作上平时还会一起相约钓鱼和下象棋。

    “但是往上递材料的不是他吧。”虽然只见过短短几次面,但叶隼相信陈恩业的为人,他爸看人也从来不会出错,所以这件事的症结不是出在这个人身上。

    “不是他,是陈恩业底下的一个技术兵,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搞来的证据,挺像那么回事的,最大的问题是上面有你爸的亲笔签名,签名经过鉴定,是真的,不容人狡辩。”老佘头痛地捏了捏眉心,接着说“他是越级递送的材料,我们几个老家伙知道时上头已经派了专人下来查了,速度之快出乎我们的意料啊”

    叶隼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材料刚递上去就有专人负责调查,比普通调查程序快了不止几个小时,很显然,上面早就有人知道有人要递送材料。

    “我想不出来我爸会挡了谁的路。”叶隼干脆直言不讳了。

    老佘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伸手把烟蒂按熄在烟缸里,“你这脑子也转的够快的,不错没白出去锻炼这么几年,老叶有你这个儿子不亏我们大致猜得到是哪一方的想要动他,但是无凭无据也没法说上话,更不能摆在台面上来说,最为难的就是这点再一个,如果不能让陈恩业开口说真话,其余的做得再多都是白搭。在这件事上,陈恩业的证词相当关键。”

    “我明白了,不能见我爸,见见这个陈恩业总是可以的吧。”叶隼站立起身,恭恭敬敬对老佘行了个军礼。

    “好,好,你是真的长大了”老佘拍了拍叶隼结实刚毅的臂膀,欣慰地笑道。转身打了个电话,费了好些口舌,总算为叶隼争取到了二十分钟时间。

    “你去试试吧,换个角度套套他的话,你们年纪相差也不大,说不定更容易沟通”老佘也是没辙了,他找上这个陈恩业也不是一次两次,每次都无功而返,却又对这人恨不起来。是个明白人都能看出来陈恩业另有隐情,但他咬定了不肯说,谁也拿他没办法。如果能知道他在顾虑什么,或者受了什么要挟,给他解决掉这个难题,那就好办了。

    叶隼打了个正步,从老佘这里告辞,跟随他的勤务兵往军团内部走去。绕过几幢几十年代修建的大楼,两人在一座现代化气息浓郁的高层办公楼前停了下来。勤务兵掏出胸前的卡片在门口一刷,滴的一声,防弹玻璃大门朝外打开。

    门内有监控室的工作人员给他们做了登记,特意打量了叶隼几眼,说道“直接到11楼,会有人领你们进去的。”

    叶隼对他们点点头,算是感谢。

    11楼几乎没有一个人影,叶隼稍微观察了一会儿,觉着这里乍一看和普通的办公楼没任何区别,但只有靠近了才知道,这里的每间房都需要电子识别卡才能进入,而老佘勤务兵那种等级的身份卡是不具备进入资格的。

    一个看不出军衔的年轻男人目不斜视地确认过他们的身份,又给老佘打了电话,才带着他们走到接近走廊尽头的一间房外。他摁响门铃,里面的人打开视频仪和他对过话,方才将内锁打开。接着,这人刷响自己的身份卡,对叶隼挥挥手,表示只能让他一个人进去。

    叶隼低声说了声“谢谢”,便快速走进门内。

    这是一间与他想象中完全不同的审讯室,内里有隔间,隔间里有床和柜子,外间就是陈恩业被审讯的地方,只简简单单一张白色的四方桌,旁边放着几张靠椅。

    他一眼就认出了陈恩业,此刻的他垂着头坐在靠椅上,脸容憔悴不堪,仿佛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和良心的折磨,眼窝深陷,头发乱糟糟的没有梳理,下巴上满是胡渣,不再是昔日里明朗俊逸的清爽模样。

    坐在他对面拿着笔录本的则是一个身材相当高大的男人,和陈恩业的年纪差不多,然五官粗狂许多,标准的熊背虎腰,看着就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叶隼暗自琢磨起来,想必这人是专门被挑选过来做审讯工作的。

    原本还以为要和这位同志费费口舌解释一番来意,请他行个方便,好让他单独和陈恩业聊一聊,但还没等叶隼说话,他就自觉站了起来,客气地点了下头,示意叶隼随意,又指了指手表,提醒他不要超过时间。

    随即,他进到内间,也没有监视他们,而是站到了窗口抽烟。

    叶隼神色沉静地坐在陈恩业对面,还未开口先叹了声气“陈哥,你现在过的不好。”

    他刚才进门时,陈恩业就看见了,眼神里没有多大的惊讶,但不断搓手和挪动屁股的动作出卖了紧张惶然的心情。他是没脸面对叶隼的,所以迟迟也没有抬起去看他。叶隼一开口没有指责他,而是说了这么一句话,霎时就让陈恩业红了眼眶。

    “我,我对不起你爸爸。”一张嘴,陈恩业就流露出了沉重的悲苦。

    叶隼放松地靠在椅子上,尽量不给他造成压力,轻声道“还不能这么说,这件事还没有下定论。只要一日没下定论,一切都还有挽救的可能。”

    “小叶你你不怪我”陈恩业对于叶隼这样淡泊的态度惊异不已。

    “怪你这么说来你说的都是假话了,有关我爸的那些指证都是胡编乱造那你为什么诬陷他”叶隼刻薄起来也不留情面,他要戳中陈恩业的心窝,让他无法抵抗自己内心的愧疚,“如果不是,我有什么理由怪你”

    陈恩业僵硬的肩膀顿时就塌了下去,“对不起对不起小叶,可我没有办法,我实在没有办法”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这样简单的道理我不相信陈哥不懂,你比我年长,吃的盐走的路都比我多,当事情发生时为什么不立刻筹谋对策退一万步,即便真有什么事解决不了,你也不能做违背良心的事”叶隼愤然道。

    “可这件事,我实在没法说,小叶你别再逼我了,道理我都明白,也知道自己不值得你们原谅。如果只是我一个人那就罢了,无论怎么样都行,可是”陈恩业变得有些语无伦次起来,急促的呼吸和红到发紫的脸色表明他的情绪已然到了崩溃的边缘。

    叶隼不能再刺激他了,只好缓了口气说“你试也不试就打算放弃,当真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陈哥还记得几年前你刚调任过来,我在院子里看你和恒哥下围棋,你是多么意气风发、豪情激昂,直把恒哥杀的丢兵卸甲,最后还舍掉了中盘大龙。那时的你,眼睛里是闪着光的,可看看你现在”

    陈恩业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下巴微震,喉咙里低低呻吟着什么字,叶隼却没能听清。

    “如果恒哥还在,现在坐在这里质问你的一定是他”叶隼忽然想起来,陈恩业和同为一个军校毕业的许恒关系最好,那会儿两人好的跟一个人似的,经常有人笑话陈恩业是许恒的小媳妇,干什么都跟着他跑,许恒说一他绝不说二。

    只可惜,许恒两年前因为一次任务不幸牺牲,从此叶父少了个好帮手,陈恩业失去了最重要的朋友。他还记得,自从许恒去世,陈恩业就认下许恒的父母做干爹干妈,挑起了孝敬二老的重责。

    果然,一听到许恒的名字,陈恩业的情绪彻底崩溃了。

    蓦然,他抱着脑袋对着地面失控地喊叫起来“不,不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不想的,我不想的我好痛苦,我好痛苦啊谁来教教我,谁来教教我该怎么做”

    叶隼赶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诧然地看着突然间发狂的陈恩业,内间的同志很快被惊动了出来,略带责备地瞪了他一眼,强行上前把陈恩业摁在了椅子上。

    终于,陈恩业不再喊叫,但平静下来之后,他的一双眼睛更加无神空洞,再和他说什么都是一张木然失神的脸。

    叶隼失望地摇了摇头,默然走出门外。

    但是陈恩业为什么会对他提起许恒有这么大反常的表现这太不符合常理,其中难道

    对于任何一个微小的线索,他现在都不敢放弃。离开军团之后,叶隼急忙拨通了东方的电话,希望他能帮自己查一查陈恩业和许恒。

    东方不是很明白他的理由,“你为什么觉得这件事还和一个死了两年的人有关系”

    叶隼给了他一个不痛不痒的答案,“直觉。陈恩业的情绪很不正常,而直觉告诉我,这肯定和许恒有莫大的联系,所以我们必须从这个死人入手。”

    “好吧。”东方边和他说话边翻阅着手中刚拿到的资料,犹豫了半天,涩然道“那个,这件事挺棘手的,需要我过去一趟吗”

    叶隼愣了愣神,沉默了一分钟才反应过来,“啊”

    “算了,我知道你不需要。”不等他回答,东方就莫名地挂掉了电话。

    叶隼握着手机呆住了,不明深意地望了望天,最后无奈地勾起一抹浅笑。

    89、叶隼的拳头

    短时间内见不到叶父,陈恩业那头还没有头绪,叶隼在家也坐不住,就和老佘商量着和那个递交材料抹黑叶父的技术兵见一面。

    “说实话,这个人平时在部队里很不显眼,工作能力算不得很出众,低调的很,要不是出了这次的事情我们都不会注意到他。他叫刘扬,从军校毕业之后就直接分配了工作,家庭背景也很一般,父母都是普通的工薪阶级,看不出来他诬陷你爸是什么目的照道理,这种小人物是没有人愿意拉拢的,但这回的事情偏偏就栽在了他手里,唉”老佘把刘扬的资料从电脑里调出来,对叶隼招招手,“你来看出事之后,我们把他祖宗三辈都查了个底朝天,奇怪的是,他接触的人身份背景都很清白。”

    叶隼快速阅读完资料,挑眉道“刘扬现在在什么地方对于他上头是个什么态度”

    老佘也不瞒他,直言道“他的宿舍就在这里,事情发生之后还是正常上下班,除非专员找他去问话,否则他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嘴巴很紧,不管其他人怎么问他,他从没有说过任何多余的话”

    “看起来,他并不享受这种关注。”从刘扬的行为来看,叶隼觉着他背后一定有个手段高超的军师,但这个人很可能不是本部兵团的人,否则老佘他们不会查不出来。

    “也许吧,看起来他也不像是借助这种事情一步登天的人。”老佘和刘扬也见过几次面,都是专员找他问话的时候,刘扬的表现毫不激进,对于叶父也没有添油加醋的评论,仿佛只是陈述事实,这也使得专员对于材料的真实性没有多大怀疑,因为他们认定刘扬和叶父之间没有过利益冲突,在私底下更没有结过怨。

    “他有没有说过,自己是怎么得到哪些材料的”

    “说过,他说有一段时间帮着陈恩业处理资料,无意中在他忘记上锁的抽屉里发现了一些票据,他当时看了还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后来回家一想感觉不对。他的个性一向认真严谨,好奇心也强,所以就偷偷查起了这些票据的来历,不料让他顺藤摸瓜查出了陈恩业的收入也有问题”

    叶隼漠然一笑,“陈恩业如果真做了这些事,会这么不小心让人查到证据他的智商好歹也有120,我不相信他会这么疏忽。”

    “是啊,我们都觉得这有违常理,但刘扬就是这么咬定的,我们提出的疑问他也推翻不了,关键就是陈恩业的态度太令人恼火了”说着说着老佘对陈恩业也恨铁不成钢起来,“我真不希望一下子折掉两员大将,你爸我们是一定要保住的,可一旦勉强保住了他,陈恩业是断然顾及不上了”

    “对于陈恩业,我爸是个什么看法”老佘他们应该还是有机会能和叶父见上几面的,因此叶隼有此一问。

    老佘神色不愉地看着叶隼,长长地叹息道“你爸好像知道些什么,但是他也讳若莫深,我就实在是想不明白了”

    “你是说我爸有可能知道陈恩业的苦衷是什么”叶隼惊骇,他从未想过有这种可能。

    “可不是,他一听陈恩业那小子的态度和反应,就沉默了好久不开口。我们问他,他就闭着眼睛冲我们摆手,很显然,不想我们再问了嘛”老佘真是被这两个人搞的焦头烂额,他们想帮忙,却有力气没处使,你说这憋气不憋气

    一个两个都撬不开口,到底是什么事情能难住自家老爸叶隼琢磨不出来,在他印象中,父亲生就是愚公那种人,就算眼前矗立一座耸入云霄的高山,只要他要想跨越过去,想方设法哪怕费劲一生精力也不会放弃,让他在困难面前低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见一面不行,那通电话呢”叶隼还没有打消这个念头。

    老佘见他急切的样子,勉为其难道“小叶你的心思我何尝不明白,再等两天,我试试看吧”

    “好,我等您的好消息”叶隼真心感激父亲的这批老战友,患难之处方显真情,这话一点不假。

    与刘扬的见面比他想象中的顺利很多,刘扬似乎知道他是谁,叶隼甫一露面,他就笑容拘束地打了声招呼“我知道你会来找我,但是依照规矩,你不应该和我有接触这样吧,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全部告诉你,但我们不能在这里说话,明天我会外出一趟买点东西,你下午两点到这个地方的茶座等我吧。”

    他低头从荷包里掏出一张卡片,塞进了叶隼的手里,转身便走。

    叶隼有些看不准这个人了,他的眼神很淡漠,神色不张扬,待人不卑不亢,正如老佘所说,不像是个耍心眼抓人把柄以谋前程的人。他给的卡片是一家茶座的优惠劵,上面写清了地址,是个供普通人低消费的地方,的确低调的足以令人忽略。

    收好卡片,叶隼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回家休息还是继续拜访父亲的老战友尽管他为父亲的事情焦虑不堪,但也不想病急乱投医。思虑片刻,他决定还是先回家休息,顺便收拾一下父亲书房里的东西,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就在他路过操练场附近时,一个不该此时出现在这里的人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他孤身一人漫步在林荫小道上,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好像在观看篮球场上的比赛。身边没有其他人,警卫员和勤务兵好像也没有跟着。

    呵,叶隼心道,上天还真是送了自己一个好机会。

    “蒋首长”他是从背后走过去的,冷不丁这么一出声,把注意力集中在篮球上的蒋未明惊得一愣。

    “哦,是叶隼哪。”转头看到清正隽秀的叶隼,蒋未明抿嘴一笑,没有感觉惊讶。

    叶隼上前几步,在距离他一米远的地方才停下步子,神情冷峻道“蒋首长是从京城过来的我刚才看到您的背影,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

    “呵呵,临时有些公事要处理,就搭着某人的便车过来了。你是怎么回事,休假了吗喔,瞧我这记性,你爸爸叶老不就是这里本地人么嗯,不错,你倒是孝顺得很。”蒋未明明知故问,饶有兴致地端详起叶隼不屑做任何掩饰的脸色,有些逗弄晚辈的那种恶趣味,慢慢的,却本能地感到他周身所散发出的浓烈戾气,骤然拧起了眉头,两脚悄然往后一退。

    “父亲出了点事,我自然要回来看看。蒋首长想必也听说了”

    “噢叶老出了事,什么事你看我才刚到,还没来得及和谁说上话。”

    “不劳蒋首长费心,您一定有重要的军务要处理吧”但愿别让我知道,你和这件事有关。

    “哪里,小事而已。我只是顺便过来看望一个旧友。你父亲的事严重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蒋首长太客气了,叶隼怎么承受得起。”

    “哎小叶同志,你这话说的你是有晞最得意的弟子我有没有说错他可经常在我面前提起你,有事就说,军人都是豪爽的性子能帮就帮,不能帮的我也不说那些个大话。我是他大哥,那就是你师父的大哥,你无须对我这样客套的”

    听到蒋未明主动提起了东方,叶隼笑了笑,也不再拐弯抹角,彻底亮出了咄咄逼人的架势。“蒋首长还记得您是东方上校的大哥啊”

    饶是蒋未明的表情管理做的好,这下也挂不住了,“叶隼,你说话之前最好过过脑子”

    “嗯,蒋首长说的对,与您相比,我的脑子自然算不上聪明,有时候还会犯糊涂”叶隼顿了一顿,直定定地望进他的眼,“但有些事不是能够用一杆秤衡量轻重分量的,您是首长,对于您公务上的决策我们没有资格做出质疑。但作为东方上校的大哥,您不觉得您一直以来都做的太过分了么”

    蒋未明拨开挡住自己眼睛的额发,低低笑道“叶隼,你不是蒋家人,站在什么立场为有晞说话再则,有许多事不是你表面看到的那样,你还年轻,很多事想不透彻是很正常的,单凭东方的一面之词,你就以为自己看到真相了”

    叶隼看着他这副闲适从容的样子,火气就抑制不住地往外冒,自己手背上的青筋猛然爆了出来,嘴角噙笑,不打算和他耍什么嘴皮子了。这样一个人,你妄图在道理上说服他,那也得有他那般虚伪的厚脸皮才成

    “我只相信自己所感受到的最真实的东西。”

    撂下这句话,叶隼的神情忽的一变,扬手起势,两臂在胸前一错便朝着蒋未明的面门推出一拳。一阵疾风贴着他的手臂划破平静,让方才左手还放在裤兜里的蒋未明有些措手不及,他抬手撤步一挡,果断抓住了叶隼的右手,用力往下一压,却见叶隼微微勾起唇角,左手的拳头已经由下至上对着他的下巴袭来。

    “叶隼,你想干什么”

    叶隼完全不为所动,拳头以更快的速度冲撞上他的下巴,眼看自己的下巴就要遭受重重一击,蒋未明陡然降低了下盘,上身往下一沉,反身拧住他的右手,打算抢在他的拳头到来之前使出小擒拿手压制住他。

    然而叶隼还有后招,就在这时他的左手拳头改变了进攻路线,堪堪从蒋未明的锁骨滑过,调转矛头对准了他的胸口

    “咚”的一声闷响,蒋未明的胸口结结实实被打了一拳头,但叶隼的力道有所不达,因而这一下也没有多少实质性的伤害。

    但叶隼的攻击不止这么一下,接下来才是重头戏,趁着蒋未明捂住胸口的那一瞬,他的双手快拳到了

    “左右左右左右左右左右左边,右边,右边,左边”他一边叫喊着,一边步步紧逼对着蒋未明的上半身出拳,蒋未明躲避之余多少受到了他一通乱叫的影响,前一秒以为躲掉了他的拳头,后一秒自己的脸就被打中了。

    直到蒋未明的脸蛋被他揍的红肿起老高,叶隼才逐渐减缓了拳速,让他喘了口气。

    “我擦,叶隼啊叶隼,你还真打”蒋未明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你丫的给我滚过来,胆肥了啊,竟然敢打首长”

    叶隼目不斜视地看着他,“嗯,我就打了。蒋首长打算怎么着吧关禁闭还是内部审查要不,把我和我爸关一块儿去”这正和他心意,真希望蒋未明能够成全。

    蒋未明反而被他气的发笑了,“你啊你有晞还真福气,有你这么个忠心户主的小家伙说实话吧,你这几拳是帮他出气的”

    “是,没错。”叶隼不怕人打击报复,他就站原地等着。

    蒋未明揉了揉自己的脸,痛的咧嘴道“下手真不轻啊得了你走吧,这笔账我记着了”他跟他算账还是别了,真要算了账,那就真把有晞得罪到底了。有晞的脾气和老蒋家人在有一点上是极为相似的,那就是护短。这个叶隼今天敢打自己,指不定是不是有晞那小子的授意

    叶隼稍稍一怔,神色淡淡地敬了个军礼,挺胸昂头,当真就这么走了。

    蒋未明无语地看了看表,倒霉啊,这回章柳两方势力拔河,自己原本作壁上观的,却还是被拉下了水,真是麻烦透顶了

    此时他还不知道,还有更麻烦的事情在后头。因为东方有晞经过一晚的失眠,终于下了决心收拾好行李,正准备登上前往此处的飞机。

    90、叶隼的床

    东方有晞刚下飞机,就看见了站在出口的一个熟人。

    “等了很久了”他双手插兜地走了过去,眼角眉梢都带着兴味。

    “东方上校,首长在车上等你。”蒋未明的勤务兵连忙打了个立正,脸上是一丝不苟的表情。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机场,登上一辆普通牌照的沃尔沃。

    东方关上车门,在后座上挪了挪屁股,舒服地吁了口气,“不错嘛,偶尔换一辆车也是挺好的,这几年私用军车招摇过世的事情屡见报端,看来上面是有心要整顿整顿了”

    “有晞你不是一向不关心这些事情的吗”蒋未明的声音在幽暗的车内显得相当低沉。

    “过去是不关心,但现在似乎也应该关心一下,不然”什么时候被人在背后摆一道也不知道原因,未免太傻缺了。他不想参与军政事务不假,也没心思与人争锋,但自己头顶上的“蒋”字仍然是树大招风,尤其,现在蒋未明风头正盛。

    “呵呵,你啊说白了,是怕被我连累吧。”

    “连累兄弟之间谈什么连累不连累,只是,我不想到时候真有点什么事却还不明不白,你既然已经决心要插手章柳两家的事情,我提早做好心理准备也是应该的。”如果有可能,他宁愿旁人把他和蒋未明分开来看。

    但蒋未明在明里暗里都表现的对他东方有晞“百般呵护”,就算他自己站出来说他们兄弟之间关系不好,估计也没几个人相信。

    蒋未明对于他的这种疏远态度无可奈何,“有晞,我以为你迟早能明白我的苦心”章柳两家已经把持军政两届的权势太久了,京城里的各大派系之中,就属他们最为嚣张跋扈,容不得新兴势力分一杯羹,这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年轻一代有魄力有能力的军官的发展,从长远利益来看,也非常不利于整体军队质量的提升。目前,中国需要的是新鲜血液,老一派的人该下台的就该下台

    但更换血液不是一件小事,更不是一朝一夕单凭哪一个人的力量可以办到的,这其中涉及到的利益更迭比想象中还要复杂,有的位置上的人,动一动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他蒋未明如果想达成最终的目的,在某些范围的容许内不择手段那是必然的,做出一些牺牲也是值得的。可惜,这样宏大的理想和愿望,如今却得不到多少人的理解

    蒋未明又何尝不觉得苦涩。

    东方有晞是个天生的军人,他的这种潜质从小就显露出来,所以蒋未明会在他少年时代特意给他灌输相应的理念,对于这点,无需置疑他做的非常成功。只是,他后来的成长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蒋未明一直想象,如果有晞能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自己必定是如虎添翼,但他也清楚地知道,到现在再来说争取他,根本是不可能的了。

    可至少,他不希望有晞站在阻挡自己的道路上。

    “苦心,你的苦心我为什么要知道”东方有晞漠然摇头道“不是每个人都要走一样的道理,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明白从前你的野心让我觉得钦佩,但现在,你的野心只会让我每当深夜躺在床上都感到胆寒”

    蒋未明就知道自己不该奢望能说服他,沉默地勾起嘴角笑了笑,“你的脾气还是那么执拗,好吧,我保证从今往后不再劝说你加入我的阵营,但同样的,你也要保证,就算不认同我,也不要故意与我为难。”

    “切我是闲着没事干吗”东方侧脸看向窗外,“我只希望你不要为了自己的目的牺牲太多的人,你应当知道利益他们纯粹的理想与信念,是多么无耻的事情”

    你认为当今社会还有几十年轻的革命家那种纯粹的理想与信念蒋未明在心底发笑,但表情只是微微僵硬,聪明地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

    “你知道叶隼家在哪吧把我放在他家门口就行了。”东方有晞看着车子进入军区大院,不客气地吩咐道。

    蒋未明讪笑一声“你也真该看好那只小狼崽子,爪子太利了,还不懂得收敛,可不是一件好事。”

    东方转过头,狐疑地横过眼。

    蒋未明无语地伸手摸了摸仍然热辣的脸颊,示意司机打开内车灯。

    这下东方有晞才看清楚他脸上精彩的颜色,仔细端详了一阵,“噗”的笑出声来,“唉哟,太td好看了,这是叶隼干的”

    蒋未明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喂喂,我被他打了哎”

    “是啊,你被他打了,一个首长还打不赢我下面的一个小虾米,蒋未明同志你可真是面上有光。”东方很明显打算偏袒叶隼了,而且这么千载难逢刺激蒋未明的机会他要是放过了,以后肯定要后悔。

    “叶隼那是一个小虾米吗啊他是真下了狠手的,换个人试试,还不被他直接毁容了”蒋未明努力想要保存颜面,但抵不过东方有晞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声,牙根痒痒的只想赶快把他扔下去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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