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河 第3节

    沈文也没多问，只说不急，总能租出去的。

    黎天洋其实是有些急的，可又不能说，只是默默点头，然后帮沈文干活。

    黎天洋那边房子租不出去，狄屿这边却是找不到合适的房子。

    他从黎天洋那边离开之后又看了两处，要么是条件太差，要么是房租太贵，而且每户都住了好多人，房客什么身份都有，弄得他十分烦躁。

    过惯了好生活，突然从天上跌落到地下，狄屿一时间还无法适应。

    他原本可以找他妈请求支援，但他开不了口。

    当年他跟林帷在一起，一开始他妈是不支持的，不是不支持他找同性爱人，而是觉得林帷这个人不适合他。

    可他那会儿被林帷迷得死死的，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一心想跟那人结婚。

    他这个人要强要面子，哪怕是在自己妈妈面前。

    当初不管不顾地结婚，现在被人坑成这样，他没脸去找他妈。

    眼看着一天就要过去了，狄屿还是没找到落脚处，他不想回去，再回到之前的家，那里也不再属于他了。

    他在路边抽烟，接到了之前助理的电话。

    “狄总，公司到底怎么了？”

    狄屿用力抽了口烟，说“对不起啊，沈祁，散伙了。”

    “散伙？”沈祁惊讶之后，长叹了口气，然后说，“我早就提醒过你要小心的。”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狄屿也不想跟他讨论这些问题。

    “狄总，对不起，有件事我必须得跟您坦白。”沈祁哽咽了一下说，“今天公司来了一帮人，让大家都赶紧走，我听见他们说林帷，所以这事儿是跟林帷有关是吧？今年年初的时候，我跟家人去澳门旅游，在赌场看见了他，但是当时我以为是看错了……我早该跟您说的。”

    狄屿已经料到了，自从那些讨债的进门开始他就料到了。

    林帷是什么时候开始赌博的他并不知道，也不知道是谁带他去的，狄屿此刻非常的懊恼，如果早些发现，或许一切都还来得及。

    “不是你的错。”狄屿的烟抽完了，按灭烟头，看着天渐渐按下去。

    “狄总，您还好吗？我去找您吧，您吃饭了吗？”

    沈祁跟着狄屿好多年，从最开始创业就是狄屿的助理，这些年两人也算是有了革命友谊，这个时候，沈祁还能想着给他打个电话，这是对狄屿最大的安慰。

    “沈祁，有件事我需要你帮忙办一下，”狄屿说，“因为大家是突然被遣散，该赔偿的我一分都不会少给大家，不过这几天不行，我这边有些事要解决，你帮我跟大家说一声，告诉他们我非常抱歉。”

    “放心吧狄总，大家都特别担心您。”沈祁觉得狄屿的状态特别不好，担忧地问，“您现在在哪啊？我听说林帷把你们的房子都给抵押出去了……”

    “嗯，我在找房子。”

    “狄总，”沈祁赶紧说，“您要是不嫌弃的话就来我这里吧，我家虽然不大，但住咱们俩还是可以的，两居室，要么另一间屋子也一直空着。”

    狄屿沉默了，他看着马路对面的ho，心情无比沉重。

    从前风生水起的他此刻却要自己的助理接济，这多讽刺？

    可是，这不就是人生么？每往前迈出一步，就意味着人生道路的改变。

    “沈祁，我付你房租。”狄屿站起了起来，揉了揉有些酸麻的腿，说，“谢谢你。”

    “我这就去把另一个房间给您收拾出来，”沈祁说，“我待会儿把地址发到您手机里，您直接过来吧。”

    “好，我去取行李，这就去找你。”

    挂断了电话，沈祁扑到床上抱着被子兴奋地打了个滚儿。工作没了，可是爱情要来了。

    他偷偷爱了狄屿好多年，但因为那人已经有了林帷，他做不出破坏别人感情的事，又舍不得彻底放弃狄屿，只好把感情藏在心里，默默地在这个男人身边陪了他这么多年，如今，狄屿一朝落魄，沈祁特别庆幸自己能在这个时候有机会继续陪着这个人。

    他跑去隔壁卧室开始打扫，急切地等着他心上人的到来。

    城市的夜幕降临了。

    狄屿取完行李打了个出租车去往沈祁家。

    等红灯的时候他往窗外看去，看到路边从一家面馆里走出来的男人有些眼熟，很像是早上还见过的那个黎天洋。

    他没来得及多看，车又往前驶去。

    他觉得自己去往的不止是一个住处，而是另一段人生。

    他被迫走进了一个本不该属于他的世界，一切看起来都荒谬绝伦就像一个笑话。

    而他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笑又可悲的小丑，走在路上，都抬不起头来。

    第6章

    狄屿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时候就看见了等在小区大门口的沈祁，对方穿着一件灰色的外套，被晚上呼呼刮过的风吹得抱紧了双臂。

    他来这里是做好了心理建设的，可是一看到沈祁，又羞愧难当，站在行李箱旁边，长长地叹了口气。

    “狄总！”沈祁看见他的时候，仿佛立刻就不冷了，笑着迎了上来。他伸手帮着狄屿提行李，然后关切地问狄屿“狄总，你吃饭了吗？咱们是在楼下吃还是上去我给你煮个面？”

    “先上去再说吧。”狄屿依旧有些拉不下脸来，他又饿又累，身体和心理都疲惫到了极点，人到了他这个时候，活着只是为了争口气，就是想证明自己一切都失去之后也还是能东山再起。

    就像是自己在跟自己较劲一样，狄屿不服输，而且，把他害成这样的人还没露面，他们之间也有很多事情需要好好地去解决一下。

    他看着眼前的人，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又一次道谢“谢谢，麻烦你了。”

    沈祁冲着他笑，心情不错地带着狄屿进了小区，他住的那栋楼一进小区往右转，没多远就到了。他给狄屿介绍说“咱们住在16楼，房子一共是83平方米，挺小的，但是我收拾得挺干净的，两间卧室，我已经把你的那间收拾出来了，也不知道你满不满意。”

    狄屿是打心底里感谢沈祁的，这个时候还愿意向他伸出手来的人，屈指可数。

    他们进了家门，就像是沈祁说的那样，房子不大，装修也算不上精良，非常普通的一个家，但毕竟人家这是“家”，而他狄屿一无所有。

    “我一直都是一个人住，家里怪冷清的。我先带你去你的卧室吧。”沈祁给狄屿拿出一双新的拖鞋，两人都换好鞋之后，沈祁带着狄屿进了稍微往里面一点的那一间卧室。

    卧室虽然算不上很大，但窗子不小，估计白天的时候光线会非常不错，里面一张双人床旁边放着一个小桌子，再往边上是一个书柜，全都空着，看得出来这是沈祁特意为他清空的。

    “沈祁，真的谢谢你了。”狄屿开了口，“房租的话我会照付的。”

    “不用不用，这房子反正我一个人住也是住，咱们两个人住也是住，你跟我一起，我不知道多开心呢！”沈祁心里藏着自己的小心思，他喜欢狄屿，对方愿意同他住在一个屋檐下已经是给他最好的褒奖了。

    对于沈祁来说，这么多年了，即便自己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却也依旧仿佛彼此隔着银河，他只能遥遥地看着，这个人的喜怒哀乐都不是因为他，可他的全部情绪却都是围绕着这个人。

    这一次，对方落魄，他终于有了机会跟这个男人同甘共苦，沈祁觉得这是上天眷顾他，也是在暗示他，关于这场暗恋，就要柳暗花明了。

    “别，不管怎么样，还是要明算账的。”狄屿虽然现在过得艰难，甚至在别人眼里已经到了寸步难行的地步，但是，他还是绝不占别人一丝一毫的便宜，欠了钱好还，但欠了人情搞不好这辈子都还不清楚了。

    “唉，以后再说吧。”沈祁别过头不再看狄屿，他是绝对不肯要钱的，狄屿现在困难，他再清楚不过，他只希望这个人能一直住在这里，不要离开他。

    沈祁转移了话题，轻声问狄屿说“狄总，你饿坏了吧？想吃点儿什么？”

    狄屿揉了揉肚子，苦笑说道“随便吧。”

    “随便”，这是一道非常难做的菜。

    沈祁决定亲自下厨，在狄屿搬进来的第一天就好好表现一番。

    然而他其实除了煮粥煮面条之外，几乎没有什么会做的。

    他折腾了一会儿之后，特别尴尬地从厨房出来，拿着手机说“我还是叫个外卖吧，小区附近有家面馆挺不错的，我打个电话问问现在还送不送。”

    沈文做好面，黎天洋负责送货上门，对方出门前沈文还特意嘱咐说“晚上多小心看车，送完这份儿直接回家吧，我关门。”

    黎天洋点点头，穿上外套拎着外卖出去了。

    本来他们都已经快要关门了，但就在他们收拾东西的时候，突然又接到了订餐电话，生意怎么都是要做的，哪怕已经挺晚了。

    于是，黎天洋一手拎着外卖袋子，一手拿着手机看地图，很容易地就找到了叫外卖的这位沈先生的家。

    他按门铃，对方很快就来开了门。

    黎天洋把外卖递到对方手里的时候，突然看见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他早上还见过。

    沈祁问黎天洋“多少钱？”

    这时候狄屿也看到了黎天洋，两人一对视，表情都不太好。

    黎天洋冷冷地说“30。”

    “哎？涨价了吗？”沈祁转身对狄屿说“狄总，面先给你，我付钱。”

    如果是平常，狄屿一定抢着付钱了，但这会儿他的注意力被黎天洋给吸引了，忘了这回事儿，他接过沈祁递过来的面，还怔怔地看着黎天洋。

    “面没涨价。”黎天洋接过沈祁的钱说，“配送费涨了。”

    他转身走了，留下沈祁嘟嘟囔囔地说“啊？是因为晚上送餐吗？”

    第7章

    黎天洋拿着三十块钱，直接回了家。

    他一路上都在想着刚才的事情，不管什么原因，多收人家钱就是不对。

    但收都收了，也没有再折返回去还给他的道理，那么一来更显得自己神经兮兮的。

    他没想到会再见到宋易的表哥，从葬礼之后，接连遇到两次，这算什么？冤家路窄吗？黎天洋这些年跟谁都没什么过节，偏偏一个宋易成了心里的疙瘩。他对宋易没感情，对方的死因却被对方的家人强行扣在了他的头上，他不可怜宋易，自己寻死的人不值得别人可怜，他更不会想如果当初接受宋易，有没有可能那人不会寻死，黎天洋觉得无所谓，因为人终有一死，活够了，就去死好了。

    他深知自己的很多想法都是极度消极的，可他在遭遇了家庭变故之后，想积极也没力气了。

    他还不想死，因为好奇自己未来会经历些什么，他不期待太多，只是等着，等着看看自己的结局。

    所以，他其实是一个把自己从这个社会中抽离出去的人，不想让人打扰，可是宋易强行闯入他的世界失败之后，他的亲人又开始了新的一轮轰炸，这让他有些恼火。

    黎天洋到了家，把口袋里的三十块钱丢到桌子上，脱了衣服去冲澡。

    他想起早上那个人来看房，晚上又出现在另一个人家里，想必是住到那边去了。

    订餐的男生姓沈，黎天洋记得他，是他们家的常客的，但叫什么，黎天洋不知道。他现在希望以后那个姓狄的不要经常光顾他的面店，他实在不想看见那张脸。

    狄屿跟沈祁吃饭的时候始终不怎么说话，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像是得了失语症，屡次想要开口，最后还是放弃了。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流落到这种境地，被自己曾经的下属收留，落魄得像是被子弹洞穿之后飘摇坠下的热气球。

    晚饭过后，沈祁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对狄屿说“狄总，虽然我没什么太大的能耐，但是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这话当年恋爱的时候林帷也对狄屿说过，他们第一次做爱，林帷浑身发抖，狄屿问他想不想停下，林帷就对他说了这句话。

    结果呢？林帷的所作所为还真的让他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