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冕亦不算是我的父亲,他只是个捐精者。
江淮安是江家的,我高攀还来不及。
唯有江郁明,是我一手带大,亲自看管教育,全程陪护下长大的,他的生活轨迹里塞满了我的痕迹,完完全全从内到外属于我一个人。
如今我将他抛下,那么这世上,唯有我自己,茕茕孑立,踽踽独行。
多可怜啊。
我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杯脚磕在玻璃茶几上,“咔嗒”一声。
江淮安掀掀眼皮,勾起薄唇笑“怎么,心不在焉的。”他指了指我乱麻似得没有章法的棋子,“谁教你的新阵法?”
我无奈的抚了抚额头“抱歉,今天实在没有心情。”
“哦?”他感兴趣的托着下巴打量我,“跟我讲讲?”
我仔细看他的神色,当真是不知情的模样,江淮安应当是什么都清楚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了解的,特别是对于江家的各路亲戚和江冕的一大票私生子,我曾怀疑他在每个人的家里都装了摄像头和窃听器。
他无趣的撇撇嘴“你那点破事,我还没精力打听,若大事小事我都一一据悉,早就过劳死了。”
这下我更不知道怎么说了,只得轻描淡写的随意提一下“我将郁明打发给孟家了。”
江淮安椭圆略长的眼睛瞪的溜圆,他的声音一波三折如同歌剧里的咏叹调“可以啊你。”接着他那双苍白的手捏捏我的小臂,“没想到之前一吭不哈的闷葫芦,也有发脾气的一天。”
“我不是发脾气。”这话说的有点心虚,我避而不看江淮安的眼睛,“郁明总要回去见见他母亲。”
“陵意。”他唤我的名字,轻微的鼻音夹杂其中,像只假寐的花豹打了个小呼噜,“我不是没法捞江郁明,只是江家此时不能轻举妄动。”
我没有看他,我已经不想再分辨他说的是真是假,他是江家主,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这样想有些幼稚,但我控制不住跑马般的思绪,我想起江郁明,像只幼猫缩在我怀里,陪我在医院硬梆梆的椅子上窝了一夜,睡觉时的梦话都在安抚我哥哥,别伤心。
“这不怪你。”我认真的回复江淮安,“江家的发展是第一位的,至于我弟弟,我自己来吧。”
江淮安的表情霎时变幻莫测起来,他收回了搭在我小臂上的手,转而去摸自己的袖扣“你已经和江郁明断绝关系了,他不是你弟弟。”
“他是。”我肯定道,“他一直都是。”
我站起身,视线扫过乱糟糟的棋盘,又抬头看了一眼钟表“我该回去了,整理一下公司文件。”
“江陵意。”江淮安脸色阴沉,“坦途不能卖,你莫要太过界。”
“目前为止,坦途还是我的公司。”我被他激起了怒气,“如果坦途能换来我弟弟,何乐而不为。”
他一把将茶杯掷于我脚下,热茶溅到我的皮鞋上,我直挺挺的站着,并不躲闪。
安静的气氛,恍若我站在坟场。
他瞪着我,眼中情绪明灭不定。
“江陵意。”他揉揉太阳穴,“最多半个月,你等得起吗?”
我知道他妥协了,这样的威逼利诱让我觉得更加疲累,我后退了一步,点点头,转而离开清韵阁。
下午四点,江峻苍该放学了。
峻苍背着蓝色牛仔书包,站在校门口等我,他身边有个滴溜溜转个不停的小男孩,白白净净的,看起来家庭条件不错。
“峻苍。”我摇下车窗,江峻苍猛地回头,像只小狗似得跑到我的车前。
谁知那小男孩也跟着一同跑来,看见我礼貌的说“叔叔好。”
“你好。”我温和的微笑,“你是峻苍的同学吧。”
“嗯,我叫齐泽旭。”他自我介绍。
齐泽旭,我念着这名字有些耳熟,细看他的长相,果然,齐家的宝贝孙子。
齐家是个富户,祖祖辈辈在京都做生意,极少参与政治,在建国初就选择依附江家,背靠大树好乘凉,齐家赚得多,税也交的多,齐家老爷子是个实诚人,颇得江老爷子青睐,江齐两家就一直和和睦睦到今天,算世交。
我缓下神色“原来是小旭,替我向你父亲问好。”
他鼓着腮帮子点点头,峻苍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转身朝齐泽旭挥挥手“明天见。”
齐泽旭高兴的眼睛都亮了,蹦蹦跳跳的挥手“明天见!”
我开车离去,江峻苍一脸忐忑的开口“父亲,我昨天拆了明叔叠的纸鹤。”
“嗯?”我发出一个单音,并没把这事放在心里。
“上面有字。”他接着说。
我换挡的手顿了顿,没听清般问了一遍“有什么?”
“有字,我又拆了几个,有的有字,有的是数字。”他低下头,似乎在迎接惩罚。
我揉揉他的头“没事,回去我看看。”
然而我的心里早已翻起惊涛骇浪,江郁明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把字写在纸鹤里,是不可告人的秘密还是……还是他那个不知名的目的。
一回家我就抱着玻璃罐子踏进书房,一个一个拆开星星和纸鹤还有小船,把写有文字的挑出来,数字的放在另一边。
没想到我竟拼出了一段文字。
或者说一封信。
我知道未来的事。
未来的我会死。
我的哥哥也会死。
罪魁祸首是白家。
江峻苍不应该出现。
江陵意死于车祸。
江郁明死于吸毒过量。
白家倾覆,白琦流亡海外。
下一任是付家,付澧。
xxxx年x月x日,孔雀食品涨停。
xxxx年x月x+2日,孔雀食品股价跳水。
李文嘉因操纵孔雀食品股价被捕入狱,孟家接手李文嘉在孔雀食品股份。……
还有许许多多,已发生的划掉,未发生的则空着,我划开手机点开新闻——孔雀食品股价跳水,无数股民惨被套牢。
如同雷击的震惊感顺着我的脊柱向上爬,我猛地将纸条揉成一团,窥探天机的感觉并不好,我的脑袋就像上锈的齿轮,每每转动一下,都感到无比的疼痛和艰涩。
我着了魔似得去扒拉那一堆有数字的纸条,将数字一个一个抄在a3纸上,总有一天,我会知道这些都是什么意思。
第22章 释放
22释放
江淮安是守信的人,说最多半个月,多一天都不可能。
我刚走进办公室便收到江郁明将在下午四点无罪释放的消息,心下微顿,泄出一声叹息,仿若多日的辗转难眠在这一刻终于得到回报,一切都是值得的。
那些带字的纸鹤帮了我大忙。
半个月来,我与付家人迅速熟络起来,付家是极克制的家族,低调安静,默默无闻,暗自靠拢江家却向来不声张,在所有人都以为付家站队中立的时候闪电般上位坐上了高台。
其中更是离不开江家的暗中支持。
付澧是个人物,大我两轮的年纪,见到我既不鄙夷轻贱,亦不卑躬屈膝,他温和的看着我,像久未谋面的老友一般将我迎进门。
我看着他,似乎知道了江淮安选择将他推上前台的原因,温文尔雅,不怒自威。
我每日上门与他多坐坐,下棋聊天,院里养了两只叽叽喳喳的喜鹊,翘着尾巴愣头愣脑的看我,付澧往庭院里撒了一把米,搬着板凳坐在树下招呼我“来,陪老哥下一盘。”
我便走过去与他对弈。
付澧颇有宁静致远的气质,不问,不听,不说,他假装不知道我来的目的,我也不曾提过我的要求。
昨天他接到了消息,去了江家老宅。
我打开电视,新闻联播上正滚动播放着白少鹏奸淫幼女案,呼出一口气。
第二天,网络舆论转向,各大公众号刊发《江郁明被冤卖国只因权三代陷害》,细扒出白琦白少鹏白老爷子的关系,抽丝剥茧多方面分析江郁明不可能勾结境外势力。
如此详细的分析只有可能是江淮安的手笔,我把鼠标扫到一边,趴在桌面上安静了一会儿。
我确实打赢了一场胜仗,即使我只是其中一个不起眼的士卒,今天下午四点,我的弟弟便会被孟家接走,从此。
尘归尘,土归土。
互不相欠。
下午我去了临河小学,给江峻苍请假后,载着他一路径直去了看守所,将车停在路边不起眼的树荫下,透过单面玻璃看向看守所的大门。
还有半个小时。
门口已经挤满了江郁明的粉丝、娱乐记者和孟家的人,甚至有粉丝拉出横幅江郁明我们相信你之类。
峻苍乖巧的问“我们在等明叔吗?”
“嗯。”我回答。
“我们要接明叔回去吧?”
“不。”我摇摇头。
峻苍皱起眉头,十分迷惑的模样“那明叔去哪?”
“去见他的母亲。”我低头瞄了一眼时间,还有五分钟了,门前的人群愈加拥挤,孟家的人在其中穿梭,尽量的维护秩序。
“我们不出去吗?”峻苍又问。
“不。”我在心中默数时间,三,二,一。
大门打开。
我的眼神紧紧跟随着大门口出现的人影,清瘦,苍白。
如阳光下的幽魂,噙着一朵笑,他左右看,似乎在寻找什么,片刻颓丧的垂下脑袋,像只被丢弃的小狗。
我紧攥着方向盘,只觉得胸闷窒息,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