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衡家中除了廊道,已经没了烛火摇曳之处,应当是都睡下了。
沈恪熟门熟路地摸进沈衡的书房,无人,正好将信放在桌上。他原想要不要顺道看望一下侄儿和侄女,但又怕将旁人惊醒,最后只轻轻推开沈俨屋子的窗户,朝黑黢黢的内里瞥了一眼。小胖子的呼声震天,想来是白日被他爹罚得累了,连沈恪朝里扔了个石子都没能把他惊醒过来。
沈恪摇了摇头,依着原路轻飘飘走了出去。
正是夜深,霜露渐重。
沈恪没想到自己难得怀着静候的心情停了下来,没过多久又要重新上路。难道他命中带煞,注定漂泊个不停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习剑,。去找个街边摆摊的白胡子老道学上几卦算命本领,能骗些钱财养家糊口,也正好给自己驱驱邪养养福报。
他在西北与萧道鸾初逢是初秋,二人纠缠数月,在关中一同过了新年。年后分道扬镳,他回到东南家中一呆又是数月。如今算来,都有大半年了。两人相聚和分离的时间,竟然也差不多多。
等他这回去了西南,找到萧道鸾,两人会面之时,或许便是一年。
这样想来,竟然还有些甜蜜。
对着茫茫夜色,未知前程,沈恪若有所悟。尽管看不清去路,但他知道那必然都通往同一个去处。
萧道鸾的所在。
、第67章 敛骨已修
数月之前。关中。
棺材铺的伙计面面相觑,似乎不知道要不要开口劝阻那位一意孤行的年轻人。他们是城中最好的一家棺材铺的伙计,见多了客人的种种怪癖,通常都只默声听从。毕竟付得起工钱的客人,非富即贵,万一惹恼了他们可担待不起。再说正月都没过,他们原本害怕沾了晦气,不愿接这趟活儿。可这位客人付了双倍的价钱,还许了他们一人一个敬香寺的平安符。这么阔气的客人,他们可不希望得罪了。
然而对方的举动又实在是自讨苦吃
这趟活儿是迁坟。寻坟的事客人已经另聘了风水先生,金丝楠木棺也准备妥当,他们要做的就是将原来的棺材取出,抬到选好的新坟,替死者敛骨。
从城北乱葬岗到这风水宝地,一路上他们对年轻人和死者的关系有了诸多猜测。待到看到玄武石碑上书的称谓,更是确定这该是个混出头面的私生子替自己早逝的母亲迁坟。
诸如此般的事并不少见,他们就遇上过好几次。那些公子哥有的是为了扬眉吐气,在族人面前将欠了他们娘俩的风光大葬都讨回来,有的是为了后世福荫,指望迁了处好坟后子子孙孙都能过得顺遂,有的是真心孝顺,功成名就后为生母料理后事其中不是没有人提出过要亲自为生母敛骨,但最后还是让伙计代了劳。
生前再和蔼可亲的慈母,死后也只是一具枯骨。若是年头久一些的,腐肉都烂了个干干净净,孤零零一具白骨倒也不如何可怖。但若是下葬没多少日子,那般模样真的能把个孝子活生生吓跑。
即便是他们,在最初入了这一行时,对着那些腐肉和蛆虫,也极勉强才能下得去手。
“这位公子”看到年轻客人双手覆在了棺材盖上,一名模样憨厚些的伙计粗声道,“还是我们来吧。”
金丝楠木馆棺盖打开,内里布好了女子的殉葬品,首饰的成色都是上佳的,伙计们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一旁的薄木馆刚刚放下,棺盖上的湿土被风吹了一路,正是半干不干。
他们干惯了这活计,做起来自然会很快,从开馆、敛骨到再下葬,用不了一个时辰。但若是客人执意要亲自来,恐怕光是开馆就要费上不少工夫。就算这棺材下葬的时候匆匆忙忙,只用了几根粗钉敲死,没有练过的巧劲儿一时间也起不出来。
年轻客人摇头拒绝,双手压在棺盖边缘,轻轻一推。
棺盖被推出数寸。
客人看似没怎么用力,整块棺盖被掀落在地,边缘比他们用了工具起的还要齐整。
伙计们暗道古怪,那粗钉好似都不见了。
推开棺盖后,年轻客人将一坛备好的净水持在左手,右手探入棺中。
一根白骨。
提心吊胆,时刻准备着顶上客人去干本分活儿的伙计,好歹放下了些心。看那白骨上没什么沾带,想来死者去世多年,该化为尘土的早就化为尘土了。
年轻客人将净水瓶倾侧,洗净白骨,用黄色绢布细细擦干净了,放入金丝楠木棺中。
他的动作很轻,很快,比起棺材铺的伙计也不遑多让。但他的神情无比严肃,让人一望便知,他与死者绝不是钱货两清的关系。
金丝楠木棺中的人骨渐渐成型,有了全身的轮廓。
最后还剩下头骨,年轻客人用双手捧出。伙计机灵地上前,将净水洒在头骨之上。
年轻客人将头骨捧在胸前,黑洞洞的两个眼洞正对着自己。常人都该感到恐惧的场景,对方却纹丝未动,等到头骨上的尘土都被洗净,复又擦干,放入棺中。
棺中大大小小百余块骨头被摆的极为端正,伙计悄悄看了一眼,就算是铺子掌柜亲自动手,也不能做得更好。这客人是做什么营生的,怎能记得那么清楚
伙计想到了杀人如麻的江洋大盗,心中一颤,不由离那客人远了几步。没想到时还不觉得,要是想到了再仔细去看,便觉得颇有道理。看那客人腰间直愣愣硬邦邦的物什,莫不是把饮过无数人血的利剑
敛骨之后,封棺下葬。
伙计在封土之前壮起胆子问了一句“您不再看一眼”要知道他们行当里可没有第二次敛骨的说法,这回下葬,便是彻彻底底地归入黄土了。
“不必。”
活儿都做完后,伙计们收工走人。先前将客人认作汪洋大盗的那位,不小心撞上了对方沉静如谜的眼神,讪笑道“您也别太伤心了。有您这样孝顺的儿子,老人家在九泉之下该笑了呢。”
伙计说笑着走远了。这话一方面是讨好,但也不无真情实意。世上说是孝子的人不少,能面不改色亲自为生母敛骨的,他在棺材铺做了那么多年,也就遇上过这一个。再丰厚的陪葬品,再贵重的楠木棺,也比不上亲人亲手敛骨。
若是没经过这一层,那下了葬又迁坟折腾的魂儿,在地下可就要被人欺了去咯。
“少主”剑池在关中的另一颗暗子,在众人散开后提醒了他的少主一句。坟迁完了,棺也葬好了,按照他们的计划,少主也该动身离开关中了。其实在数日前他就得了消息,归一宗纠集了一大批人马,恐怕是要对他们下手。但是少主执意要先做完此事再离开,他也只能尽快安排。
萧道鸾看着新立墓碑上“子林子由立”一行字,弯腰取了壶酒,洒在坟前。
他曾经用一碗酒送过林子由上山。
如今再用一碗酒送他的生母上路。
“少主,车马都备好了。”那暗子道,“就从这坟地向东边的林子走,不过城门,免得遇上归一宗门人。”
萧道鸾将空了的酒碗摆在坟头,回头望向东南一隅,沉声道“过城门走。”
“可这”城门处想必有归一宗的门人盯着,他们的行迹难免暴露。
“他们想看,便让他们看。”萧道鸾说了句暗子没有听懂的话,向城门走去。
一炷香后,暗子明白了少主这句话是何用意,但已经来不及后悔了。
萧道鸾携墨剑出城,一剑破门。
重逾千斤的城门被一剑破开。
剑气划过城门直入城墙。
好事者在数日后爬上城头,伸手欲探那城墙上的剑痕有几许深,还被没有消散的剑气割破了手。
满城皆惊。
人人都道,那响声匿迹许久了的剑池少主重现江湖,境界较之以往,又上了一层楼。
“唉,那个消息你们听说了吗”
“哪个消息”
“归一宗这么大的门派,宗主说倒也就倒了可真是应了一句话,世事难料。”
“怎么不说应了一句诗,雏凤清于老凤声呢。”
客栈一向是各类小道消息的集散地,尽管地处距关中月余马程的西南,这家不起眼的客栈大堂之中,也有些提剑挎刀的江湖人士在谈论那个关中大门的巨变。
虽说明面上归一宗的宗主之位还是由莫恒坐着,但是据不知哪个内门弟子或长老透露的消息,宗门真正的掌权人却换成了大弟子莫列。
至于这其间的原因,就莫衷一是了。
有人说莫恒为高手重伤,急需闭关静养,是以不得不让得意弟子代掌宗门事务。有人说莫列狼子野心,谋划许久终于成功篡权,将莫恒囚禁并以身代之。也有那听着最荒诞不经,却最为喜闻乐见的传闻,师徒二人属意于同一名绝色美姬,终于落得拔刀相向。
“要说那随着家中女眷上归一宗祈愿的王小姐,可真是生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否则怎的能引了莫恒莫列师徒两人动心”一个贼眉鼠眼的汉子煞有介事道,“前些时候我在关中,有幸远远望了一眼。都说关中王家擅养闺女,亲眼见过后真是不得不信。要说那身段,比寻常婆娘要细上一截,怎么说来着,盈盈不堪一握。要说那样貌,啧啧”
汉子说得起劲,旁人也听得尽兴。不管是归一宗,还是关中王家,都是他们这些混迹底层的修士所不能接触到的,只能在一些似真似假的故事中自行想象。
大多数人心知肚明这汉子说的未必是真,别的不说,就看汉子这歪瓜裂枣的穷酸样,和他们一样住的是最下等的客栈,哪里有机会亲眼见到那王家的闺女不过是闲来无事,听他那么一说,取乐罢了。
没想到有人不识趣地“嗤”了一声。
那贼眉鼠眼的汉子敏感得很,一被嗤笑,就停了下来,细眼一转,挑衅道“怎么,兄台有何高见”
他看向的正是连嘴角的讥讽都懒得掩藏的一名大汉。那大汉满嘴络腮胡,眉毛有旁人两倍粗细,幸好面庞生得黑,不留意看也不觉得满脸的毛发非常突兀。
总像黑乎乎一片就是了。
黑汉子道“唇红齿白,丰臀细腰,和怡乐院的女子有什么区别夸他家会养闺女,是说他家是世传毛诗,开首便是后妃之德,有一段小家碧玉学不来的风度,哪里是说那些。”
黑面汉子说出的话倒和他的外貌不太相像,没有那么多草莽气,更像是个多读了经书连乐子也不会寻的迂生。
贼眉鼠眼的汉子半是没听懂,半是瞧他不起,道“你怎知道得那么清楚那寻芳谱是你作的不成”
寻芳谱是一江湖散客走遍大江南北呕心沥血之作,各地貌美女子都有收录,附有颇为精到的评点。原稿并无甚多香艳内容,只是一众书商见有利可得,便增刊了不少不可言说的内容。如今市面上流传的寻芳谱已有原稿数倍之厚,翻印量也是一增再增。在座的诸多浪客或许不知道庚戌习剑录,却少有不知道这本被奉为浪荡子必读经书的。
黑面汉子朗声笑道“那兰陵欣欣子算什么东西,值得人拿他一本破书说事”
、第68章 纸伞
众人为兰陵欣欣子到底是何许人也争执不休的时候,一名坐在角落的青年剑修吃完了一碗阳春面,起身离开客栈。
他来时没引起什么人的注意,走时也没有谁多看一眼。
毕竟江湖上的年轻剑修一茬接一茬,除非身傍高门或是年少成名,否则谁会多加留意。
萧道鸾走到客栈门前,打开手中的油纸伞。
西南从春入夏的时节,阴雨连绵。
他一路南来,没有像往日游历时一般从人迹罕至的深山行经,特意挑了三教九流杂处的廉价客栈。既是为了方便探听消息,也是想起沈恪和他说过,过去十年,对方的日子过得大多捉襟见肘,住的不是谷神祠那样不要钱的地方,就是这样便宜到近乎不要钱的地方。
通铺,薄被,拥挤,确实都很难以忍受。但是既然是沈恪曾经经历过的,他便不介意也体验一遍。
他尝试着像沈恪一样,从客栈众人口中打听些消息,数月下来却发觉自己天生没有那种敏感度,真真假假的消息听了不少,有用的很少。而且他的性子也不习惯和旁人攀谈,往往只能坐上许久,才能听到自己想听的消息。
就像方才,难得听到归一宗的事,又被人以香艳奇书的话头岔开。他对此不感兴趣,也正吃饱喝足,索性离开上路。
油纸伞抬起的刹那,眼前的景物都被泛黄的伞面遮盖。
半湿的伞柄握在手中触感并不舒适,一滴雨水更是沿着伞骨滑落了下来。
萧道鸾皱眉却并不是为了这些缘故。
有人在看着他。
那道视线不来自身后的客栈,而是被伞面暂时遮挡的正面。带着试探和恶意,是这一路上他渐渐熟悉了的,归一宗的追杀。
萧道鸾将伞面抬起,果不其然看到了站在细雨中的一人一骑。
毋庸多言,来人拔剑。
萧道鸾波澜不惊。哪怕那道剑光已经破开雨幕,萦绕着濛濛黑气,与往常有异。
为了让归一宗将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在沈恪离开关中后,他便携着墨剑出城。出城时有意出了一剑,这番举动落在归一宗眼中,只是印证了墨剑在他身上。既然想要的东西已经不在沈恪身上,他们就没有理由兴师动众去追杀一个小人物。暗地里的动作少不了,但那种程度的追杀,让兵器铺老仆尾随沈恪,就足以应付了。
沈恪归乡,他却没有按照两人说好的尽快回剑池。
回剑池固然安全,却不能解决问题。从一众江湖客口中听到的零散消息,还有他自己的消息来源,拼凑在一起,似乎也能寻得一部分真相。关于归一宗的骤变,以及更早一些的,莫恒对他们痛下的杀手。
九品灵剑对寻常剑修来说确实是可遇不可求的宝物,但莫恒这种一宗之主还不至于失了神智。归一百年传承,不可能没有一把拿得出手的剑,他全然没有必要为了夺宝便和剑池结仇。
那他是为了什么
老仆探知曾有魔修与归一宗有所往来,这让萧道鸾想起了一件旧事。那事发生时他还年幼,是听剑池侍从偶尔探起的。剑池中的侍从性子也都随了萧河萧道鸾父子,寻常闲话说得极少,能被他们谈起的都是修真界的大事。
连山宗的宗门至宝丢了。那本传闻中剑仙步虚亲手所撰的庚戌习剑录,失于连山宗首徒苍梧之手。而最后得到它的人是个魔修。
庚戌习剑录丢失后,连山宗曾经倾尽一门之力,将修真界搅得风雨飘摇,也没能找到那个得了至宝的魔修,此事最后不得不了了之。
同为显赫宗门,归一宗也有自己的宗门至宝一一九转丹。
然而九转丹和庚戌习剑录一样,也不见了。
萧道鸾回想起空空如也的青牛角,心中暗想,是巧合还是精心谋划两件宗门至宝的丢失相隔了近十年,且庚戌习剑录的丢失闹得沸沸扬扬,九转丹已经不在归一宗的事却几乎无人知晓。
但是两件事同样都牵扯到了魔修
如果这是一场谋划,那到底有多少人参与其中,最终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更重要的是,萧道鸾隐隐觉得,得到庚戌习剑录和九转丹的那人,正是莫恒背后想要墨剑的人。
若是用九转丹威胁莫恒,对方确是有极大的可能愿意出手代为夺剑。一把九品灵剑和九转丹相比,意义完全不同。旁人或许还会两难,但对于归一宗宗主来说,何者为重不言而喻。
然而若是有取得九转丹并以之威胁莫恒的能力,为何不自己出手夺剑再说那背后之人为了得到九转丹,想必也曾费了不少周折,得到墨剑后便要还给莫恒,岂不是白白辛苦一场况且又如何保证莫恒不会出尔反尔,或是出于义愤,对窃取他宗门至宝的人进行报复
重重迷雾,让萧道鸾放弃了回剑池的打算,来到西南。
他寻得了些许线索,这些魔修似乎并没有藏身海外,而是散居在内地,西南便是其中一处据点。
如果不能将这些在暗中觊觎墨剑的人斩除干净,他不放心回到沈恪身边。时时刻刻小心提防的日子,他自然无所谓,但对沈恪来说并不合适。
他就该无所顾忌地玩乐。
萧道鸾的对手此时若能看清他的表情,想来会觉得自己遭了侮辱。萧道鸾非但没有与人交手时的严肃,反而笑得清浅。
墨剑在他的腰侧。
纸伞在他的手中。
此刻他已来不及拔剑。
却能缓缓收伞,伞柄轻点,如有实体的剑气登时将黑气斩成两截。
那只是一把再寻常不过的伞。花不到十个铜板,就能从铺子里买上一把。材质不佳的竹骨因为连日阴雨,已经生出了些灰黑色的霉斑,油纸上本没有任何纹样,褪色后更是只有深浅不一的痕迹。
萧道鸾以伞代剑,生生挡住了对方的一击。
他的境界已经没有回到化神,但对付这些充其量只能算作马前卒的修士,也尽够了。
伞骨根根舒展,支撑起薄弱不堪一击的伞面。附着在伞面上的水珠还没来得及滚落在地,就被轻轻一弹,迅速与油纸分离。
萧道鸾撑开方才合上的纸伞。
他的手指只是将竹骨推到了顶处,似缓实急的一扣。纸帛与伞骨的撕裂声在阴雨的天气中,显得不是那么刺耳。
而画面却已触动人心。
十二根竹骨逆着伞柄冲出,上一刻还平滑完整的伞面倾时化为碎片。竹骨如箭急飞,裹挟着不知所措的水滴、飘往何方皆可的纸片,一同冲向来人。
无一物是剑。
然而物物是剑。
竹骨尚且竖直坚硬,有些剑锋的影子。来人在萧道鸾出手后迅速收剑回护全身,防的也是这十二根气势逼人的竹骨。
竹骨被铁剑或劈落,或拨开,没有能够近身。
真正贴到来人肌骨之上的,是那不起眼的碎屑和水珠。
漫天雨幕之中,根本无从分辨哪些是自天而落的雨水,而哪些又是萧道鸾暗藏的杀机。
百千万颗水滴。
一瞬千疮百孔。
来人倒在泥泞之中。
萧道鸾看了眼只剩下光秃秃一根柄的纸伞,随手插在了来人的尸体身旁。
雨还在下,他却没有伞了。
除此之外,倒也没什么值得烦忧的。
片刻过后,黑面汉子走出客栈,准备去看看他病怏怏的马。猝不及防看到了一具尸体,汉子“吓”了一声,又见那尸体旁边还有一匹健壮肥硕的大红马,当即笑眯眯地念叨了几句。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这位兄台你既然已经用不着了,不如就施点恩惠给兄弟我,也好在黄泉之下多攒些福报。”
将红马牵到马厩之中系好,确保自己下一趟寻芳之旅有了脚力,黑面汉子这才悠悠走到尸体旁边,俯身看了看。
他虽然更爱看妙龄女子,妖娆的,矜持的,端庄的只要生了副好样貌,他就愿意为她多留几日,细细品个够再走。不过这不代表他没有足够眼力,去得出一个修士该有的判断。
迅速腐化的尸体,凝结的黑色魔气,都昭示着方才死去的是一个魔修。至于杀他的人汉子盯着倒插在一旁的伞柄若有所思。看来他似乎和个高手擦肩而过了呀。那人先前也在客栈之中会是谁呢
、第69章 观澜
从陆丰镇到武镇只有一条路可走,若是不紧不慢地赶路,约莫要走上一天半。那家生意不错的客栈,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挑了个道旁的位置,专为赶路的远客个歇脚吃茶的地儿。
一般行客都会在客栈歇上一晚,第二天再上路,正好能在入夜前赶到武镇。是以近黄昏的时分客栈中众人正酒酣欲眠,只有萧道鸾和那名黑面汉子匆匆离开。
萧道鸾穿过山林疾行。
他的手中攥着从那使剑的魔修袖口扯下的布料。这是西南特产的滇丝,不以细密柔软闻名,但色泽艳丽,经久不退,曾经很受些生性浮夸的年轻富家子喜爱。
沈恪、林子由和他三人结伴而行的时候,那谈天说地无所不言的两人,便曾在闲聊时提起过。林子由说滇丝的色泽固然举世无匹,但不如苏丝质地轻密,贴身时不甚舒适,毕竟差了一品。沈恪不赞同,两人险些在布店大打出手,搅得伙计非常无奈。
正是拜他们所赐,连自己身着何物都不甚清楚的萧道鸾,认出了先前那魔修身上所着的就是滇丝织就的衣裳。西南各地都有滇丝出产,但武镇是最有名的一处,也是离客栈最近的一处。
没了化神境界,萧道鸾无法御剑,但走得也极快,甩开了同路的黑面汉子一程,在天擦黑之前到了武镇。
不得不说从沈恪等人的身上,他学会了很多混江湖的本事。从前他也孤身走南闯北,但那时他一心练剑、试剑、比剑,多走的是深山大泽,就算偶有入城,也是为了寻些大隐隐于市的修士过手,根本用不着许多手段。
但此时境地不同,他也不是不知道变通。
寻了路边的乞儿,以几个铜板换了个消息。武镇上果然有户外乡人,家宅不大,平日里有人进出,却没见和邻里有甚往来。
这和萧道鸾所想相差无几。如果夺取九转丹和庚戌习剑录的都是同一伙人,这牵扯到了两大宗门,隔了十数年的动作,显然不是一人两人就可以做到的。若是这群人之前散居各处,如今也该聚集起来了。因为萧道鸾孤身一人在西南,正是动手夺剑的最好时机。
既然他们准备动手,不如先发制敌,看一看这些魔修到底在折腾什么。
乞儿收下几个铜板后,笑着将萧道鸾带到了那座宅子门外。
对着无端阴气森森的红门,乞儿退了几步,摇头道“他们都说这宅子闹鬼呢,我就不进去啦。”
乞儿一溜烟跑远了,萧道鸾看到他矫健不似寻常孩童的身手也没有阻拦。就算是特意诱他来此又如何
萧道鸾推门而入。
这宅子果然古怪。
寻常家宅进门处便设一照壁,既循了古制,又防了他人窥探。即便不设照壁,也不会像这宅子一般,进门能望见是就是一座湖。
波光粼粼,映着岸边猩红烛火。
湖中有一亭。
一条石阶从正门通向湖心亭,烛光较之岸旁犹为飘摇,似乎随时都会熄灭。黑影在石阶上兀自凌乱纠缠,张牙舞爪,似可食人。
阴风阵阵,鬼气森森。
这般布置于风水上大为不吉,招阴物,引孤魂,无怪乎会闹出些鬼怪的传闻。
在萧道鸾眼中,这些布置都比不上湖中一亭来得让人疑惑。
亭名观澜。
秀气的钩笔被烛火照得通明。
和剑池的那座亭同名。
一样的八角飞檐,一样的绿瓦红柱,一样的雕花额窗。
这座亭的形制和剑池那座如出一辙,若非萧河不可能放任人闯了剑池还将其中最负盛名的亭子挪走,他几乎都要怀疑是不是有人将观澜亭搬到了此处。
湖水沸腾一般翻滚,呈现出与烛火相似的暗红色,萧道鸾蹙眉,却没有停步。
沿着石阶走到亭中。
连亭柱上的剑痕都没有缺。听剑池老仆说,那道长三尺深半寸的剑痕,是萧河年少时练剑留下的。萧河书读得极早,练剑却极迟,第一次拔剑已是十岁。甫一拔剑,便是筑基,甚至没有经历过其他修士该有的炼气期。这次拔剑的气势不少,但对剑气的掌控毕竟不熟练,要不是随侍的老仆出手,整座观澜亭就要毁于一旦。
即便老仆及时出手,也还是留下了一道剑痕。
这些是老仆在劝他不要镇日练剑,顺其自然便好时说的趣闻。旁人就算进了剑池,到了观澜亭,也不会留意到这道不起眼的痕迹。造了这座湖心亭的主人又从何得知在西南小镇造了这样一座湖心亭,又是为了什么
萧道鸾退后一步,决意将亭柱上的剑痕毁去。不论何人出于什么目的建了这样一座亭,他想萧河都不会乐意看到自己年少的回忆流落在外。这些往事趣闻,留着给那个出不了剑池的人和一众老仆把玩就好,何必让外人无故掺了进来。
湖水沸腾地愈发厉害。
伫立在湖心的亭子,仿佛被侵蚀了柱基,隐隐有些晃荡。
萧道鸾顺着剑痕使出一剑,将亭柱斩断。
缺了一柱的亭子有了倾倒的迹象,而联结湖心亭和岸边的石阶不知何时已经沉入湖底,没了踪影。
萧道鸾看向湖边鬼祟的二人,冷声道“是你们。”
那二人他都见过。只是上次见面时,二人虽然走的不是修行正道,但也还不算魔修中人。这次那与湖上蒸蒸魔气交缠的气息,让两人的魔修身份暴露无遗。
数月前还在林家做着供奉的两人,闻言放声大笑。
善布阴阵的老道“当日闯林府的时候你是何等嚣张,没想到也会有今天。”
三角眼接道“放着好好的剑池少主不做,你偏要来送死,那就怪不得我们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了。”
萧道鸾同沈恪闯过林家老宅后,全身而退,虽说是林家先做了让步,但到底失了不小的面子。这面子在旁人身上找不回,锱铢必较的家主便怪到了他们这些“护宅不力”的供奉头上。二人见机不妙,便逃出了林家,如若不然,恐怕已是为人驱使的阴魂了。
离了林家后,二人的际遇也算不上美妙。早年间结下的仇家纷纷上前,要不是后来遇上了一人相助,他们也不能逃到了西南,过上了还算自在的日子。
投桃报李,为那人困杀个老仇人,二人自然是乐意的。
这座宅子在二人来到西南时便已修好,但改成如今这般阴气森森,却是老道的主意。他要借满湖鬼气和一宅阴魂,造一座困龙阵。哪怕是修行了数百年的蛟龙被困于此阵,也只有脱逃不得俯首就擒。
三角眼驱使着阴魂将整座湖紧紧包围。
感应到了愈发浓重的阴气,湖水翻滚不断,似乎有上涨之势,不多时就能漫过湖心亭的阶沿。
老道摸出一把匕首,在自己的右手小臂狠狠割了一道。
湖水若有所感,像是一头饿了许久的野兽,迫不及待地要进食一番。
鲜血涌出。
滴入湖中。
湖水登时炸裂。
无数猩红色水箭齐射向湖心亭,与不久前萧道鸾的伞剑颇为相似。不过这次的气势更为浩然,而藏匿的杀机更为阴毒。即便没有被那水箭穿心,只要擦着肌骨,便会为阴气所伤。
湖水环绕一亭。无处可避。
萧道鸾没有躲避。
弹指间,不知多少道水箭落在了他的身上。袖间、领口、下裳、发梢阴气缠绕全身,让他看起来竟也像是个魔修。
但也只是一刻。
在生受了无数水箭之时,萧道鸾飞身借力出亭。
被踏了一脚的亭尖,在萧道鸾落在岸边之际,终于不堪重负坍倒。
那块笔迹与剑池没有二致的“观澜”牌匾,坠在湖中,很快为湖水侵蚀,连渣滓也没有剩下。
“他就这么走了”三角眼似是难以置信,也松开了自萧道鸾上岸后便紧握在手的暗器。
老道也长出了一口气,原以为这次报复不成,定然要被萧道鸾灭口。但或许对方也受了重伤,急着离去,没有顾得上对二人出手。
“没有困杀萧道鸾,不知师尊会不会”这师尊是二人逃出林家后认的。说是师尊,不如说是主子更妥帖些,二人为他卖命,也得些好处。
“应当不至于见过姑娘。”
老道朝着自远而近的婀娜女子一拜。这女子的修为不低,又一直跟在师尊身边,二人不清楚深浅,便都小意应付着。三角眼低着头,也不敢让来人看到他眼中的惊艳之色。
“师尊说”
二人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毕竟是投入那人门下的第一桩任务,失败了有些难堪。
“他将这座宅子交给你们,本没打算完完好好地收回来。但你们不该毁了那座亭。”
二人心道,那座亭可不是他们毁的。再说不过是毁了座亭而已,这整个宅子为了布阵都被翻了一遍。
这番话永远只能留在他们心里了。
女子干净利落地杀了二人,站在湖边吹了阵风。等到有些发寒了,才回过神来。
那座亭有什么要紧的,她其实也不懂。
若是真的看重,那人何必将宅子交给这两人布置。若是不看重,又为何动怒,连方才收入门下的两人都要杀尽才能泄愤。
况且从用乞儿引来那剑池少主,再到用亭子吸引对方心神,这一系列计划都是那人一手布置的。
其中最让她不解的一点是,他如何得知萧道鸾一定会进亭
、第70章 阴缠
“在想什么”
一人从家宅深处缓缓踱出,沿着血湖走到女子身前。布下阴阵的人尸骨已寒,但暗红的湖水犹自翻滚不停。湖水迸溅在岸边人的狐裘下摆,那人看了眼被侵蚀出小洞的衣衫,眼神厌弃。
他知晓千万种偏门功法,这以冤魂和骨血浇灌的一顷湖水只能算略有些阴毒,还远远谈不上天怒人怨。他依旧不喜,尽管身为魔修,这样的功法他见过,甚至曾用过不少。
女子躬身谦敬道“属下在想剑池少主逃向了何方。”
“你怎知他是逃他或是心中有惑,急着去问知道内情的人。”那人道,“你难道没有半分疑虑,为何萧道鸾明知这是个陷阱,却还是进了那湖中亭”
女子跟了他那么久,也摸出了些脾性。他既然这么开口了,就是还有话要说,此时不需作答,只要侧耳恭听便是。
“此亭名观澜,与藏锋阁齐名。”
藏锋阁是剑池藏书之所,收书上万,善本成千。观澜亭能与之齐名,却是因着亭中供着一物。
一把堪称绝世的灵剑。
据传此剑乃仙人所留,只有剑主才有缘得见。旁人只知剑池观澜亭中有一灵剑,却不知剑名,更无机会得以一见。
“萧道鸾自幼在剑池长大,就算醉心修剑,也不会对一景一物毫无所知。在千里之外见到了自家亭子,总是要走近看上一看。”
女子皱眉道“若是只为了一块牌匾,那也大可不必。”
世上唤为“观澜”的亭台不少,但能让萧道鸾走近了看的也只有这么一处。女子未曾进过剑池,故而不知如果只有那么一块匾额,断不至于引得萧道鸾以身犯险。
“怎是为了一块牌匾”那人轻声道,“他是为了”
“师尊”女子少见到心思深沉的男子喜怒露于色,这一晚却已见了两回。先前为了毁亭一事发了怒,现下又为了那亭子神思不属。
“萧道鸾虽脱身,也必受了重伤。你也好去只会你那个相好一声,让他可以动手了。”
男子的晃神只是一瞬,这般杀伐果断算无遗策才是他的本来面目。早在将林家两位供奉收入门下,传了他们几个损己害人的功法时,他似乎就已经想到了今日。
那两人被物尽其用,死了便也死了,只要伤到了萧道鸾,接下去的布置,也早就有序安排下了。从数月前女子与莫列的“意外”相遇,到归一宗一战莫恒重伤莫列上位,再到归一宗对萧道鸾下的追杀令,无意间走漏的西南魔修消息,若非一直跟在这人身边,女子根本无从辨别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些是有心算之,哪些是无心推之。
但即便是她以为的无心,在那人眼中也未必是真的无心。
否则怎能在萧道鸾赶赴西南之时,那人就已经在武镇上布下了一处宅院,还将两位供奉送了进来又怎能一开始便借她之口,让莫列将归一宗门人精锐派遣到了西南,而没有在关中就截杀萧道鸾
此时她还对男子的布置有所存疑,将萧道鸾引到西南看似实在是多此一举。但那也不过是因为,她并不知晓,剑池的暗庄遍布天下,唯有这西南一隅,暂时空缺。
女子悄无声息地退下了。退下之前瞥见男子的身形尽管裹了狐裘,仍是瘦削,在夜风中轻轻发颤。听闻那萧剑主的身子也不好,二十年都未曾迈出剑池一步。恐怕慧极必伤,也不是无稽之言。
唯一跟在身边的属下离开后,男子弯腰,从死去多时的老道身上摸出了掌控阵法的木杵。
木杵约一指粗细,被鲜血浸泡过小半个月,木纹丝丝殷红。
男子将木杵握在掌中,看似费力地在地面上画了一道符。沉入湖底的石阶缓缓浮起,但不知为何,没能如原先一般露出水面尺许,只堪堪越过了水面一线。
男子走上石阶。
鞋底登时被积留的湖水灼去了一层。
湖中的“观澜亭”已被萧道鸾毁去,只剩下一片废墟。男子明明就要走到亭中了,忽的又转身离开。黯淡的月光之下,他的神情有些畅快,又有些遗憾。
“你总不愿让我看看,可到底我还是见着了。”
身后跟着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近了。
从那座诡秘的宅子离开后,萧道鸾察觉到一直暗中尾随自己的修士似乎得了什么指令,不再遮遮掩掩,开始光明正大地显露出行迹。
或许是受了那湖中阴阵的影响,修为又有了折损,或许是对方之前隐藏了实力,此时终于准备出手,他也不能再同往常一般将其轻松摆脱。
光是能听吐纳声中听出修为的,就至少有五名元婴期的修士,或许还有人入了化神。和他境界不稳的状况不同,这些如同跗骨之俎的追杀者,修为都稳扎稳打,断没有被他偷袭取巧的可能。
对方像是也不急着将他逼到绝境,只紧紧跟着,偶尔有一人出手,也是试探般出一剑便又隐了身形。
因此他身上也没再添什么致命伤,只是之前被缠上的阴气一直没法驱散,此时体内发寒,剑气运行有些凝滞。如果能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冥思片刻就可缓解,但那群人显然抱着磨死他的打算,只给他留下了疲于奔命的一口气。
也是,那群魔修为了引他现身,不惜暴露了那么多消息,总是有把握将他杀死在西南的。
若是他能逃了出去,恐怕那魔修的身份就要被说破了。
一个能将观澜亭铭记于心的人,一个对剑池暗庄势力了若指掌的人,一个对他,对萧河,对剑池,心怀恨意的人。
不是被剑池黜出去的家仆,也必然同萧河那一辈中人交情不浅。只要他回到剑池问上一问,想来就很清楚了。
但他要回到剑池,说来容易,中间却隔着漫漫一条长河。
西南在江头。
剑池在江尾。
他不能如那滚滚东流的江水般一日千里,越过无数山川。只能沿江疾行,与追杀者比拼着耐力。
缠绕在身的阴气愈发重了。
不知那两位曾经的林家供奉用了什么手段,来自湖中的阴气不仅没能像寻常邪物一般经久便消散,反而随着他体内剑气的流失,一点一点加重。
如今就算没有追杀,他也难以安眠。
没日没夜的逃亡,让他的精神有些不济,但看到一块界石的时候,他还是鞠起一捧江水饮下,强提起劲。
他快要出西南境了。
界石以东十里,江水与另一条河水合流,由湍急变为平缓,江面阔上数倍,也有了能通航的船只。如果能乘上轻舟,顺流而下,不出半月,就能回到剑池。
追杀者的耐心,在这时也该耗得差不多了。之前不动手,只是怕萧道鸾困兽犹斗,此时再不出手,怕是要让他逃出生天。这是绝无可能的。
一人一剑的试探很快变成了两三人的合击。等萧道鸾离了界石约莫七里,已同近十人交过手。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还提得起剑。
按说对方轮番上阵,打的就是一点点磨光他体内剑气的主意。这些天来他根本没有机会静心修行,确实也到了即将油尽灯枯的关头。剑气毕竟比不得天地灵气,无法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像他这般能支持十数日,已经算是修为深厚了。
为了能多存留下几分剑气,他已很少使出凌厉的剑招,只寻隙避了对方的杀招,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才还手。
即便这样,在被对方十人拦下时,他也只能说是强弩之末了。
萧道鸾的脸上看不出任何与沮丧、失落有关的负面情绪,这让同样辛劳了十数日的追杀者们颇不得劲。他们有的是归一宗的精锐弟子,有的是同魔修有往来的邪道修士,平日里听多了剑池少主的传闻,这些日子下来见对方只有逃跑的份,心下也把人看轻了不少。没想到还是个犟的。
不须假惺惺说什么话了,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将对杀狙杀在西南。
眼看就要出了西南境,他们也顾不上怜惜自身修为,有什么看家本事,都使了出来。萧道鸾一时间有些无法招架。便是他修为无损的时候,应付起来也会有些困难,更不用说如今。
墨剑低鸣,似乎在为主人抱不平。
剑在手中而无从脱困,正是剑修所耻。萧道鸾这样年少成名万事顺遂的剑修,更是未曾遇上过这样无能为力的局面。
这不比对上莫恒之时。彼时他心无杂念,只求一战,只求一剑。
而此时他不是不能使出搏命一剑,却多少有了些不舍,也没了搏命的理由。从前修的剑道,在无数愁绪之下都没了踪影。
就算将这些人都斩杀在此,然后呢
重伤难愈的他,要怎么回到剑池,又要怎么
江水不止,竟然被他看出了几分无情滋味。好似几百年来没有尝过的婉转心思,一瞬间都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