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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你别撩我的剑[修真] 第6节

作者:壑舟须臾 字数:19376 更新:2021-12-13 04:44:20

    这是他在沈恪脸上很少看到的表情。

    此时流露出来,约摸一是因为身体不适,二是因为他刚才所说的内容。

    与九央的一战,以沈恪昏迷告终。萧道鸾在清场之后,带着沈恪回到秦楚楼。他既然没有乘人之危夺剑,自然多了一个不得不承担的责任。

    告诉沈恪他昏迷之后还发生了什么事。

    比如素心的去向。

    跳崖自尽,四个字就能交代清楚的事,萧道鸾却头一遭觉得直说出来未必就好。

    素心拜托他转述给沈恪的话,他已经说完,在沈恪的追问之下,他不得不给出一个答案。

    萧道鸾“走了。”

    “去哪”

    “不知道。”

    沈恪叹道“走了也好。素心姐留在这个地方,也只是每日伤心。去旁的地方看看,能想开也说不定。”

    萧道鸾“嗯。”

    沈恪撑着床想要起身,一时不慎扭着了腰,姿势怪异极其勉强地下了床。萧道鸾没有上前相帮,沈恪也没有像往日一样死缠烂打。沈恪不知道自己曾经在鬼门关前打了个转儿,但此刻却也因为一个猜想而心情沉重。

    他有意回避萧道鸾,便自个儿扶着腰走到窗边,往外探了一眼,随意找了个话题道“醉玉的病好了”

    伏魔观中的丹修已经除尽,醉玉也应当无恙才是。

    萧道鸾“不知。”

    “该是她好了,不然楼里哪会那么热闹。”

    楼下哄哄闹闹的,连上次素心回来都没有那么大的动静。沈恪心道,大概是趁着醉玉病好,胭脂带着大家一同热闹热闹。毕竟素心走了以后,楼里也就她们两人能和彼此多说说话。为了庆祝她大病初愈,闹上一场也不为过。又或者

    隐隐约约听到楼下传来一阵笑闹,似乎有人嬉笑着说些嫁啊娶啊的话。

    又或者醉玉也要出嫁了

    和素心同为楼里的头牌,醉玉若想出嫁,愿意迎娶的人也不在少数。不说来往的阔绰商客,就算本地几个有头有脸的富家公子,也曾放话要纳她做小。

    醉玉若想嫁,早就嫁了,为什么要等到现在难道是因为自己

    “看什么看”

    一声厉喝将沈恪漫游到八荒的深思招了回来。胭脂站在楼下,指着从窗缝中探出的半颗脑袋,怒道“你有本事看热闹,你有本事下来啊。”

    沈恪心道胭脂今日好大的火气。往常顶多是一点就炸,今儿个连导火索都还没燃,就能自己砰的一声上天了。

    “胭脂呀,他一个小孩儿能懂什么。你也别扯七扯八的,人家都千里迢迢回乡追妻了,怎么也得给一个回应吧”

    沈恪定睛一看,为他解围的正是楼里的另一位姐妹。原来此时楼下站着的不止胭脂一人,几乎所有他叫得出名字的姑娘都在了。

    被一众女子众星捧月般围着的,是名男子。

    那男子的皮肤没有那么白了,五官却还是一样秀气得很,沈恪稍稍回想一下,便和记忆中的那位对上了号。

    他振作了些许精神,朗声道“胭脂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老相好来了,怎么也得和小弟说一声啊。”

    “呸”

    胭脂面不改色,同被围着的陈公子却早已满面通红。看来几年的磨砺,到底也还是没让他变成个知情识趣的情场老手。

    沈恪看得津津有味,连内心那一点难言的踌躇和焦灼都暂时抛在了一边。今朝有酒今朝醉,莫待无花空折枝。

    今天有胭脂这个大热闹可以看,他还有什么好伤春悲秋的。

    “陈公子,你怎么回来了呀”

    见胭脂不好过招,沈恪很快把目标转向了那个一看就面皮薄的陈公子身上。

    这位当年在楼里也是个人见人知的角色,老爹做的是绸缎买卖,家底在祷雨镇上不说数一数二,也是数三数四的。陈老爹走南闯北见过了世面,意识到了一个“真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他自己捣鼓了一辈子破丝烂布,眼看是没什么指望了,便把期望都寄托在了儿子身上。陈公子自小被送到州上的公学去念书,念了几年也算小有所成,又进了当地名儒自办的书院。这书一读就是十来年。陈老爹一日忽然想起这么个被他狠心抛在外头的儿子,一想就停不下来,飞鸽传书,急急把人招了回来。

    这一招,就招出个才子佳人一见钟情的故事。

    陈公子是个老实的读书人,虽知沈恪是在逗他,也本本分分回了几句。只是他的声音实在太小,楼里的姐妹又笑成一团,是以沈恪压根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不过这不妨碍他接话。

    “你说你这回回来,是不是为了娶我们胭脂姐呀”

    “是”这回陈公子倒是答得气壮山河了。

    沈恪险些被他的气势唬住,楼里的其他姑娘可就没那么好打发。一听陈公子难得豪情壮志了一回,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开了。别说被她们围在当中的陈公子,就连隔了三层楼高的沈恪,也被吵得脑门发晕。

    “想娶胭脂姐,可得先过咱们这一关。”

    “我和胭脂好说歹说也是十几年的姐妹了,陈公子想从楼里把人迎走,怎么也得意思意思吧”

    “要我说,东边珠宝铺的那串珍珠链子就不错,可惜看了许久,也没个贴心的买来送给我。陈公子你就不一样啦。你既对胭脂姐是真心,想来也不会在乎这么点银子”

    陈公子面色由红转紫,由紫转白,就和变脸似的,煞是好看。

    他一边挥袖抹去额头不断冒出的热汗,这汗一半确实是热的,另一半却是给吓的,一边连声应道“过过过。意思意思。买买买”

    “得了得了,别吵。”

    胭脂一声令下,众人噤声。

    陈公子面带感激地望向心上人。

    胭脂平静道“当年你既然走了,如今还回来作甚。”

    陈公子喃喃道“当年父亲答应,若是考得功名,便允我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把你迎进家门。我想着你一向是不肯轻易低头的,若是无名无分地进门做小,也太过委屈。再说诗书我温得极熟,考个功名也不不是难事”

    胭脂神色微动,然而语气还是一样平平“当年你不曾和我说过这些。”

    陈公子诧异道“我给你留了信”

    胭脂顿了顿,没有接话。半晌,她道“你如今考上了功名还是没有”

    陈公子顾左右而言他,在胭脂的注视下,终于为难道“离开镇子不过半月,我就开始想你”

    “不要脸。”

    “想你实在想的紧,什么圣人曰,全都记不得了,书里的夹缝都好像写着你的名字。”陈公子被骂了不要脸,还真的就一反常态,彻底耍起了无赖。沈恪看得啧啧称奇。

    胭脂也被他这做派震得一时无语,缓了好一阵才道“你今日也就是没考中功名,才巴巴赶回来和我说了这话。若是考中了,一时风光无两,哪里还会记得我。你和那个周士清,都是一样的混账。”

    陈公子愣了一愣,才呆呆道“你说士清啊高中之后,他曾和彻夜谈心,说是宁可舍了一身富贵功名不要,也要回来见素心姑娘一面。但谁料好事多磨”

    作者有话要说  妈呀jj好像把我的存稿都抽出来了早上起来看到后台显示存稿的章节点击不是0都懵逼了。看到的小天使吱一声要是真的抽出来了我以后就不放存稿了哭唧唧tt

    、姘头

    沈恪伸长了脑袋,也没听见“好事多磨”之后的话。他下意识地觉得这其中定然有什么有兴味的东西,但萧道鸾也在身旁,若是直说想去听听旁人的私事,又实在有点难开口。

    两难之间,沈恪忽然听得萧道鸾开口,如闻圣旨。

    “下去”

    两人一前一后,一急匆匆,一慢悠悠,双双下了楼。

    陈公子情绪激动,磕磕巴巴说了不少话,却没有多少实质性内容。沈恪赶到楼下时,他还在说着什么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沈恪排开众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事多磨”

    “唉,古今多少人,就怕个好事多磨。”陈公子接道,“士清兄一朝高中,本是大喜事。哪怕不做京官,外放也是好的。谁想得到,忽发一场热症,身体竟然每况愈下,药石也无用了”

    胭脂失声道“你是说他死了”

    陈公子长叹一声,缓缓点头“士清兄过世前我也曾去探望,只是那时他卧床已久,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唉,中状元,捉红袍,本是人生一大乐事,怎的会弄成这个样子。”

    好是感慨了一番,陈公子才想起自己此番前来应当留意关心的是胭脂,而不是那位去世多年的士清兄,忙弥补道“士清兄既已亡故,不知素心姑娘她知是不知”

    提起素心,也是陈公子深思熟虑后才决定的。他知道素心和胭脂的关系一向很好,却不知道两人前些日子还为了这事闹得不欢而散。至于在知晓更多内情的沈恪和萧道鸾心中,此刻是作何感想,就更一言难尽了。

    胭脂想起那位因情伤落了发的友人,低声道“你倒没看错人,这辈子也值了。”

    千百人之中,素心单单看中了既无财又无貌的周士清。

    虽然命运捉弄,到底算是两不相负,于她们这样的人而言,已是极为难得了。

    比起她的释然,沈恪内心纠结地一塌糊涂,但又不能与众人述说。他不能说素心错将周士清当作负心人,不惜舍身入了伏魔观也要将其诛杀,不能说素心最后心灰意冷,此时已只身离去,不知所踪

    同样知道这一切,也应当能理会他心境的,唯有

    沈恪轻轻拉住萧道鸾的手,冲他笑了一笑。

    萧道鸾不知该如何回应,反手碰了碰他的手心。

    沈恪感觉到那点温度,觉得心下稍感安慰。他笑着上前揽住陈公子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周士清死了,你也死了不成好好的一个大活人,连个媳妇儿也追不到,丢不丢人”

    “还在楼下”

    “这都是第几天了”

    “他还没死心啊”

    沈恪连发三问,换来胭脂一杯冷茶。

    在听香阁的软榻上坐不住,沈恪无聊地四下寻着小玩意拨弄,一会儿掀开熏香的盖子扇扇风,一会儿撩起帐钩上的纱帘转两转。胭脂起初还看他两眼,后来索性任他自个儿打发时间去。只要他别那么多话。

    沈恪转回软榻,抿了口冷茶,叹道“依我看,陈公子这回是铁了心了,你就从了他吧。”

    胭脂淡淡道“就你管的宽。”

    “这不是担心你们老了嫁不出去,被人欺负了没地儿说嘛。现在我还在这,什么事儿都兜得住。赶明儿个我不在了”眼看胭脂又有冷脸的趋势,沈恪撤下嬉皮笑脸,道,“陈公子人确实不错,对你也是真心。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胭脂姐,你好好考虑吧。”

    胭脂不是没有考虑过。当年她对陈公子也是有过真心的,但这份真心到了现在还剩下多少,她自己也没个准数。若是只想寻个安稳归处,陈公子确实是不错的选择。别的不说,就看他日日在听香阁楼下守着,一守就是十天半个月的,就十分难得。但她多多少少,还是觉得这样敷衍对方,于心有愧。

    胭脂不愿沈恪看出这些,便强笑道“也就你这个年纪,才讲甚么真心不真心的。到了我这年纪,讲的可就是”

    “门当户对”沈恪问道。

    “他到底是正经人家的公子,说要明媒正娶,又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不说家里如何,单说我这么多年的恩客,少说也有几个头面人物。来日遇上一两个,岂不是两厢为难”胭脂说这话前未必真的做如此想,但话一出口,连自己也觉得并非没有道理。她若是嫁了陈公子,往后总要抛头露面的,这镇上谁不知她胭脂做的是什么营生,光是指指点点就够受的了。她如今在楼里也过得自在,何苦自讨没趣

    沈恪沉吟道“这也不是没有办法”

    “得了。”胭脂挥挥手,“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操心。有空想这些,不如想想你和那位萧公子该怎么办吧。”

    沈恪瞪大了双眼,惊道“胭脂姐”

    一天之中听到他两次这么称呼自己,胭脂的心情也好了一些。她扬了扬眉头“当日你叫着要去伏魔观替醉玉讨个交代,去的时候气势汹汹,回来的时候不省人事,当自己是闭着眼走回来的”

    那日沈恪醒来已是在楼中,必定是萧道鸾带他回来,但具体的却不愿意多想。

    “那位萧公子,看着瘦瘦弱弱,倒也是个厉害的。从伏魔观到这儿,少说也有十几里路吧”

    放在往日沈恪早就能听出胭脂的言下之意,此时却愣愣地问了一句“嗯”

    胭脂冷笑一声“他就生生把你抱回来了,可不得好大的臂力”

    沈恪长叹一声,心道果然如此。

    胭脂以为他是因着这层关系被人揭破而失落,讥道“还真以为我看不出来就前些日子你们那眉来眼去的黏糊劲,眼不瞎的都能看出是姘头了。”

    沈恪拉长了一张脸,忧虑道“不是姘头。”

    “还敢嘴硬不承认”

    “真不是姘头”沈恪摸了摸鼻子,觉得接下去的话有些难以启齿,“是我那啥他。”

    胭脂哟了一声,道“多年不见,你还长能耐了啊。以前也就是看着楼里的姑娘过干瘾,怎么,现在越过越回去,连姑娘也不敢看,只能看看人家公子了”

    胭脂这话本是揶揄玩笑的意味居多,沈恪一听也就顺着竿子下了,好像先前支支吾吾连一个喜欢都说不出口的,是天上掉下来的飞仙。

    “你这是不知道,他可比楼里的姑娘耐看得多。就说那脸那手那腰”沈恪眉飞色舞地说了一大堆,越说自己心里越痒。虽说他今日清晨才刚见过萧道鸾,但那是隔着老远的距离,只看见个模糊的背影。和前些日子一伸手就能摸到的光景,差得太远了。

    胭脂偏偏在这时候问了一句“既然他这么好,你怎么还要死皮赖脸求着我搬来这听香阁睡”

    沈恪一下便如霜打的茄子般没了神气。

    萧道鸾是很好。

    两人能同榻而眠本也是件高兴的事。

    只是伏魔观一事之后,他自己的心里有了芥蒂。是以从他清醒之后,便盘算着要拉开两人的距离。借胭脂之口提出自己要搬去听香阁睡,萧道鸾的反应也只是寻常,好像沈恪是来是走,房中是一人睡还是两人睡,于他而言,都没有区别。沈恪内心有些发堵,但也有些宽慰。

    知道自己在伏魔观中曾经中过素心两次幻术,他便向萧道鸾旁敲侧击地打听过,素心对他用的幻术到底能让他看到什么。对方的回答是,欲念。

    密宗修的与其说是欢喜,不如说是欲念。欲念有好有恶,有欢喜有恐惧,都由人的心底萌生。平日或许不曾察觉,但在这样没有遮掩,不用负责,赤丨裸裸面对的时候,就会疯长起来。

    所以沈恪能看到的,自然也只能是让他欢喜的、最让他欢喜的

    还有恐惧。

    他吻了萧道鸾,是因为吻他能令他欢喜。

    而他最终没有沉迷于那个虚假的世界,是因为恐惧。这份恐惧从两人相识之初,就在他的心底埋下,经时弥久,也没有消退过。

    他知道萧道鸾他和萧道鸾之间差的太远了。远的就像是九央哪怕神情再妩媚再多情,也不可能真的变成一个女人。就像是哪怕他意外有了元婴期修为,也还是只是仰望大乘期的修士一样。

    就像是凌云镇客栈掌柜曾经教训他的那样,你和他看着就不像一路人,怎么搞到一块儿的

    当时他的心中就有一个答案,只是因着各种不该有的、却无法遏制的念头,才迟迟不愿意承认。

    像是萧道鸾这样的人,会出现在他的身边,也许根本就不是什么巧合。

    作者有话要说  别担心这段剧情没虐哒

    、喜宴

    “回魂了。”胭脂在沈恪眼前晃了晃手,悠悠道,“一副没出息的样子。一个男人,喜欢就喜欢了,喜欢了就下手,有什么难的”

    沈恪道“我和他门不当,户不对。”

    “”

    两人都知道所谓的“门当户对”只是彼此用来掩盖真实想法的一个借口,却又因着相同的原因不愿意戳破。

    咚咚咚。

    房门被人敲响,来人边敲边慌张道“胭脂姐,不好了”又是使女小桃。

    上次她急急忙忙到状元楼找上胭脂,是为了醉玉的病。而这次看她同样慌张的神态,沈恪和胭脂都不免吊起了心。

    小桃紧了紧喉咙,道“陈公子他非要闯上来,姐妹们拦不住。”

    “呵。”沈恪干笑一声。陈公子既是正经读书人,身子骨也强不到哪里去,被一众姑娘围着都无法脱身,此刻能“闯”进听香阁

    小桃紧张地瞥了胭脂一眼,胭脂淡淡道“他想来就让他来,我还能赶客人不成”

    小桃退了下去,不多时陈公子便被带了上来。

    他的衣冠齐整,不像是被人阻拦推拉之后的样子。当然也有可能是来见胭脂前特意整过的。

    胭脂坐着,陈公子站着。

    胭脂没说一句话,陈公子就干站着。

    胭脂翘起小指,摸了摸上面的蔻丹。陈公子开口道“胭脂,我”

    “你什么。”胭脂不咸不淡堵了一句,陈公子仿佛泄了气一般,本来高扬的语调瞬间沉了下去。他低声飞快说了一大串话,大概是来之前就背得滚瓜烂熟了。

    “没听清。”

    陈公子愣了愣,忽然上前拉住了胭脂的手。他握着那只涂满艳红色蔻丹的纤手,大声道“胭脂,和我走吧”

    “去哪。”

    “我既已不打算考取功名,总要继承家里的产业,像父亲年轻的时候一样四处走走。南边,北边,你喜欢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胭脂喃喃道“喜欢去哪儿就去哪儿”

    “嗯就我们”陈公子大声道,“我知你担心往日的事。我们这一走,海阔天空,再也遇不上那些人了。就算真的遇上,我也一点不在意。”

    胭脂反手给了他一个巴掌。

    陈公子捂着脸,泪水涟涟“胭脂,你要信我,我是真心”

    “说那么大声作甚,怕旁人听不到么”

    沈恪双手托着下巴,无奈地看着感激涕零快要黏到胭脂身上的陈公子,心道,真好。

    胭脂到底是下了决心要和陈公子走了。他们相识十年,中间分开的日子比在一起的要长得多,想要一起好好过完下半辈子,需要磨合的还有很多。但胭脂也没什么好怕的,若是过得不顺,大不了回来便是。到时候沈恪就算不在这儿了,楼里的姐妹也还是她的姐妹。

    走之前众人都闹得厉害,说是她们这也算是嫁女儿了,怎么也得在楼里办一桌喜宴再走。

    胭脂只随得众人去闹,只要她不松口,又不能真的闹成个什么样子。可在小桃带着两三个姑娘找上陈公子之后,那位看着呆头呆脑的公子哥儿连声应下“这是自然、自然要办的。”

    陈公子被人怂恿着去找胭脂商量在楼里办喜事,胭脂露出的表情除了诧异,只剩下几个明晃晃的大字恨铁不成钢。

    因着无事只能整天跟在胭脂身旁打转的沈恪笑道“办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和我说便是。”

    陈公子感激道“多谢多谢”

    胭脂看他连连拱手,面上诚惶诚恐的,不由怒道“你和他那么客气作甚。”

    沈恪笑着接口“是呀,陈公子,我们都是一家人了,你和我那么客气作甚啊。”

    陈公子咧嘴笑道“是、是一家人”

    沈恪大笑。

    胭脂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一时冲动答应了他呢。就这老实的性子,去做生意真的不会被人骗得血本无归么

    陈公子被两人的反应弄得一头雾水。但在楼里摆喜宴的事,胭脂也没说不同意,于是他摸着脑袋,转身去和姑娘们商量该怎么办了。

    楼里的姑娘也有嫁了人从良的,但多是一抬小轿便把人从楼中接走,在楼里要摆喜宴还是破天荒头一遭。众人忙得脚不沾地,陈公子更是明显憔悴了一大圈。不过看他脸上无时不刻挂着的满是喜气的笑容,就知道他忙也忙得心甘情愿。

    胭脂偶尔也过来看上两眼,通常嘟哝一声“瞎折腾”就走了。

    “这怎么是瞎折腾呢。一辈子一次的大事,不好好办怎么能行”会回她话的只有瞎凑合的沈恪。

    陈公子虽说热情高涨,但毕竟前半辈子都扑在书里了,刚从书堆中抽身,就遇上了胭脂,满脑子除了经史就剩下风花雪月,哪里会操办这些婚嫁琐事。最后主事的还是小桃和沈恪。小桃一直跟在胭脂身边,行事也雷厉风行,两人一同办事也颇为顺当。

    胭脂来转一圈便回房中了,沈恪推了看得眼睛发直的准新郎一把,道“追去。”

    陈公子道“哦、哦,多谢、多谢。”走了两步也许是想起两人已经是“一家人”了,用不着那么客气,又回头道“不谢、不谢。”

    小桃在一旁张罗着红绸该挂哪儿 ,闻言噗嗤一声笑了“陈公子可真是老实。”

    沈恪叹道“也挺好的。”

    “是呀,以后只有胭脂姐欺负他的份,他可爬不到胭脂姐头上。”小桃羡慕道,“胭脂姐可算盼着良人了。”

    小桃十岁的年纪,放在外面也该谈婚论嫁了。

    沈恪指挥着两个杂役把红绸挂得更高一些,随口戏弄道“你这才几岁,就开始恨嫁了”

    小桃幽怨地看着他“可不是吗要遇上个陈公子这样的,我就嫁了。”

    沈恪道“陈公子没有,沈公子倒是有一个,你嫁是不嫁”

    小桃捏着手里的帕子低头想了想,活活一副纠结又羞涩的模样。

    沈恪哈哈大笑。

    他和楼里的姑娘混得极熟,彼此都没有生出什么暧昧的心思,是以说话玩笑从来没什么顾忌。这几日他和小桃共事,两人愈发熟稔,这些玩笑也就是说着解解闷了。

    “你还笑人家。”小桃瞥了眼楼上,“真要有人看上你,也得给气跑了。别说我还看不上你呢。”

    沈恪指着自己道“我这样的不嫁,你还想嫁怎么样的陈公子已经是胭脂姐的了,你可别再多想。”

    小桃道“我看那位萧公子就不错。”她是看着萧道鸾和沈恪一起来到楼里的,身材挺拔,模样周正,是楼里最受欢迎的那一类人。更重要的是,和沈恪整日与姐妹们嬉笑打闹不同,那位萧公子偶尔遇上她们的时候,连眼睛都不斜一下。她没想过其他的可能,只能认定萧道鸾是个恪守礼法的正经人,比起那些喜新厌旧的恩客,显然是这样的人更适合共度一生。

    沈恪闻言一愣,没想到对方会忽然提起萧道鸾。他沉默片刻,转即笑道“他他你就别想了。他那种人不会浪费工夫在这种事上的。”

    “他那种人是什么人这种事又是什么事”小桃反唇相讥,“男婚女嫁再正常不过,难道他一辈子不娶么”

    “是啊。”

    小桃满眼全是不信,沈恪耐心劝道“你看他在楼里住了那么久,可有离开房中一步,多看你们一眼吗”

    小桃得意地笑了笑,伸手往楼上一指“他现在可不就在看着我们么。”

    沈恪往楼上看去。

    萧道鸾确实站在二层栏杆边上,一动不动。他常常这样,不论是站着坐着还是躺着,好像心思都没有放在眼前的人和事之上。沈恪以前以为他是在想着其他事,现在知道他该是什么也没想。不论是在凌云镇上,还是在祷雨镇上,大约都没有什么值得让他去想的事。

    沈恪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小桃叹道“萧公子远看也好看。”近看就更不用说了。

    沈恪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萧道鸾的模样确实是极好的,就算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也经得起一看再看。起码沈恪每日醒来躺在床上,趁着萧道鸾还没起来的时候,能静静地看上许久。哪怕他现在心态不同了,但对于这样的评价还是不能不认同。他沉默着点了点头。

    小桃抚了抚长发,追问道“萧公子不常出门,怎么今日有兴致站在那儿发呆了你说他会不会是看上”

    沈恪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高悬的红绸,不让自己的目光四处乱瞟,以免撞上什么会让人心绪烦躁的东西。

    听出小桃话中的绮思,他回答地斩钉截铁“不会。”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不虐

    下章发糖

    、醉酒

    沈恪放话说要在喜宴上把陈公子灌倒,但真的开始喝了,最先倒下的就是他自己。

    陈公子被众人围着劝酒,喝了一杯又一杯,脸上红得都能滴出血来,说的话却还是条理分明“谢、谢谢大家。我会、会对胭脂好的。”

    沈恪提着酒壶挤进人堆,冲陈公子手中的酒杯碰了一下,把人家杯里的酒撞出来大半杯。

    “来,喝。”

    陈公子穿着大红袍,正春风得意,也没看清是谁敬的酒,仰头就喝。还没等他喝完重新斟满,敬酒的人又碰了上来“喝”

    陈公子拿着空酒杯往嘴里倒,疑惑道“怎么、怎么没酒了”他眯着眼看向对着酒壶的嘴儿就喝的人,恍然大悟“是、是你啊,兄弟。”

    沈恪晃了晃,没听着水声,就把酒壶扔到了一边,上前就把陈公子抱了个满怀。他紧紧抓着陈公子的衣领,满口酒气道“哥、哥和你说”

    沈恪打了个酒嗝,陈公子没头没脑地应道“哥、哥你说。”

    “喜欢一个人吧你就得可劲儿地疼他他要什么,你给什么他就是不要吧,你也给他”

    陈公子拍胸脯道“我、我这个人都是、是胭脂的。”

    两人在桌上又摸来了一壶酒,你一口我一口喝上了。看着两人边喝边聊还颇为开心,只是聊得到底是不是一回事,就不得而知了。

    “媳妇儿还是得长得好看光看着就能乐半天”

    “是、是啊。”

    “抱着也舒服”

    “是、是啊。”

    “就是性格不太好”

    “是、是啊。”陈公子哪怕喝醉了也不忘表忠心,“我、我就喜欢她、她的性子。”

    “哈。”沈恪道,“我也是。”

    “把他们俩给我拉开。”胭脂忍无可忍,喝道,“都喝成什么样了。”

    沈恪推开来拉他的小桃,眯眼道“今天今天是个好日子”

    陈公子抱着他的肩膀,也道“好、好日子就该多、多喝几杯。”

    “来。”

    “来。”

    小桃没有法子,扯了扯手绢,附在沈恪耳边道“陈公子和胭脂姐的大好日子,你凑什么热闹。”

    “也是我的大好日子呀。”

    沈恪是真的为胭脂感到高兴。他觉得这些相识了十年的姑娘们,都值得拥有最好的人生。素心的事让他的心情暗中低沉了好一阵,好不容易借着胭脂的喜事才重新振奋起来。

    胡搅蛮缠了一阵,他似乎才发觉所谓“大好日子”应该是两人共享的,他这样缠着新郎官不太厚道。自以为想通了的沈恪,把和自己勾肩搭背的陈公子按回座位,教导了一番后抱着壶酒蹭到角落里自个儿喝上了。

    那边还在吵吵闹闹,也没人顾得上搭理沈恪。他一个人喝了一杯又一杯,眼里全都是重影。

    楼上挂着的红绸变成了千千万万条,投在自己身前的影子也像是散开了的菊花一般,层层叠叠花瓣无数。

    “人生得意须尽欢不得意也要尽欢。”沈恪自言自语地摸着身边的酒壶,他记得自己挪过来的时候,特意挑了一桌酒壶多的,怎么现在都摸不着了

    小口浅酌,半天也喝不完一杯的,那是骚人才会有的无趣雅兴。像他这样的,喝酒就是喝个痛快。一杯一杯复一杯,图的不是酒到微醺正好,而是人到烂醉如泥。

    烦心的事儿都自己长着翅膀跑了,也省的他夜夜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眼前的重影又多了几个,沈恪下意识揉了揉眼睛。

    好端端摆在原处却始终没有被捞着的酒壶终于落到了他的手里,在被人推了一把之后。

    沈恪的意识有些回笼,起码知道这桌上又来了位客人。他含糊地对眼前的重影道了声谢,谢完之后觉得一个人喝酒不如两个人喝,难得有人也坐在这张桌上,不如众乐乐。

    他大方地把酒壶放到两人中间,道“你喝”

    萧道鸾“不用。”

    “客气什么,喝”沈恪眯着眼在桌上找到个自己用过的酒杯,用袖子擦了擦杯沿,斟满。

    “你喝这个,我喝这个。”他把酒杯推到萧道鸾面前,自己提起酒壶,一饮而尽。

    萧道鸾在犹豫。

    遇上沈恪之后,他感到犹豫的次数,比前十八年加起来都要多。

    沈恪道“看不起我还是怎的。”

    如果萧道鸾和醉汉打交道的经验再丰富一点,就会知道,这种时候不管对方说什么都不需要当真。能敲晕带走就敲晕带走,敲不晕就静观其变,通常再喝上几口,他们就会倒头不起,第二天醒来什么也不记得了。

    萧道鸾皱起了眉,握住不过一寸多大的酒杯。酒这种东西,在他的认知里,就是浇愁用的。但他前后两辈子加起来,也没有犯过几次愁。即便是有,也没有用剑不能解决的。与其痛饮,不如练剑。

    他端起酒杯,学着沈恪的样子,仰头,一饮而尽。

    沈恪大笑道“够意思”

    萧道鸾放下酒杯就走。他之前听到楼下吵闹,不知为何会想要看看。看到沈恪一个人坐在角落闷声喝酒,不知为何会走下来坐在对方身边。与其疑惑,不如练剑。

    沈恪手疾眼快地拉住人不放“别走。”

    萧道鸾“放开。”

    沈恪站起身,软趴趴地挂在对方身上,道“把我也捎上”

    萧道鸾试图把人推开,但那看起来意识都已经不清醒的人,不知道怎么有那么大的力气,双手圈着他的腰就是不肯松开。萧道鸾若要翻脸,有千百种方法甩开沈恪,但他克制住了自己。

    其实也用不着克制。沈恪的胡搅蛮缠充其量只让他觉得有点头痛,还远远不到恼怒的程度。

    稍作思考,萧道鸾弯腰将人横抱起来,大步上楼。既省事又快,没道理不这么做。

    喜宴没有摆在听香阁,说是那地方不喜庆,转而摆在了萧道鸾留宿的这座楼里。不过他不关心、也不知道沈恪这些日子都住在何处,就算喜宴摆在其他地方,他也只能把人抱回两人之前住过的屋子。

    把人放在床上就走,这是萧道鸾起初的打算。

    真把人扔在床上了,他还没走出两步,沈恪就从床上滚了下来。

    萧道鸾只能走回来,把人重新捞起,琢磨着要不要在床边设一个禁制,只要人靠近就会被弹回去那种。虽然他主修剑道,但这种简单的术法,真要施展起来,对他而言也不过需要弹弹指的力气。

    又或者

    还有其他办法可以防止人掉下来。

    萧道鸾把沈恪往里推了推,自己脱了外衣上床。

    沈恪不再住在这间房之后,他就再没有躺在床上过过夜,通常是坐在窗边,打坐一整晚。

    感受着枕头贴合的弧度,萧道鸾心想,其实躺着,到底是比坐着要舒服一些的。

    双手交叠,放在丹田处,萧道鸾例行进入了玄之又玄的沉思境。

    其实这段时间他也不是什么都没有想

    “你做什么。”

    萧道鸾猛然睁开眼,平静地看着沈恪,目沉似水。对方早就不再本本分分躺在身边,而是跨坐在了自己身上。

    沈恪捂着额头,大约喝多了之后还是不太清醒。他的目光从涣散到聚集,经历了漫长的时光,这中间两人都没有动弹。

    “你说你跟着我到底想要什么呀。”居高临下的姿势让沈恪觉得有些飘飘然,他微微俯身,揪住萧道鸾的衣领,多日来压抑的念头止不住地接连冒了出来,“剑池少主”

    作者有话要说  萧萧掉码

    发糖啦 不知道你们觉得甜度够不够

    未来五章没还会发不止一次哒

    、越歌

    萧道鸾虽然没有承认过这个身份,在沈恪错认的时候也没有反驳,但到底不是有心想要掩盖,否则早随意捏造一个名字了。但到底是无意于此,还是嫌弃麻烦,就只有他本人知道了。

    沈恪无缘无故笑了起来“真当我没有看见你出手么。”

    伏魔观中,萧道鸾曾经对九央连用六剑。那剑的光华并不醒目,沈恪其时也刚刚清醒,萧道鸾并不确定对方有没有看到。不过既然沈恪现在这么说,那就是看到了。

    “我问你”沈恪眯着眼,试图将面前虚晃的影子看得更真切一点。他还想要伸手拍一拍萧道鸾的脸颊,考虑到自己出手很可能会拍一个空,还是忍住了。

    “你跟着我做什么”

    萧道鸾的衣襟被紧紧攥着,这应当是一个受制于人的姿势。但他气度泰然,仿佛他才是跨坐着质问对方的人。

    “你跟着我还能为了什么不就是想要那把剑么。”不需要萧道鸾的回答,沈恪自己心中早就有了答案。他在自己身上摸了几把,找到了腰侧挂着的墨剑,拍在萧道鸾胸口“现在虽然不能给你,但你若想看,只管开口,犯不着偷偷地看。”

    他忙着给胭脂张罗喜宴的时候,偶尔能看到萧道鸾的身影。他可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对方看上了自己。他身上有的,对方能看上眼的简直不用多想了。

    萧道鸾果然平静问道“现在不能给我”

    沈恪点头“眼下我还想快快活活地走一趟,没把好剑傍身总是不便。等到想看的都看了,想干的事都干了,我便回乡,成家,立业,那时把剑给你又有何妨”

    他一番话说得极为顺溜,半点不像是喝醉了。这几日闲下来的时候,他就忍不住琢磨,要不要把话和萧道鸾说开,如果想说开那要怎么说,真的说开了之后他们俩是不是就一拍两散了。想的多了,自然能有个结果。说是肯定要说,他就不是个心里能藏住话的人,总这么躲着对方也不是个办法。说完了也不能出什么事,他们俩都滚过一张床了,以萧道鸾在他心里的位置,让沈恪拱手让出把剑也不是什么难事。好剑重要,修为重要,但都比不上人重要。萧道鸾要是愿意和他好上那么段时间,一把剑算得上什么呀。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萧道鸾“你喝多了。”

    “喝没喝多,你试试就知道了。”沈恪低笑一声,松开了萧道鸾的衣襟。他用手背碰了碰萧道鸾的脸侧,确认了位置,一手撑在枕上,缓缓俯身。

    萧道鸾沉思了片刻,把人从自己身上掀下来,将墨剑扔到一边。

    沈恪知觉一阵天旋地转,还没缓过劲来,就看着萧道鸾颜色凝重地俯视着自己,一手按在自己腹部,道“当真给我”

    “当真。”

    沈恪的意识还有些模糊,不明白对方的反应为何要那么激动。他都要把到手的剑白白送出去了,趁机捞点好处也不行么。况且那把剑现在又不在他的身上,对方这样死盯着他看是个什么意思

    萧道鸾看沈恪一脸茫然,就知道对方依然不清楚自己的处境。他在伏魔观中没有夺,不意味着已经放弃。甚至那之后数日,他都没有能够为自己当时的行为,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光是看着对方可怜就下不去手这种事,按理说绝不可能发生在他的身上。但它就是发生了。

    萧道鸾越是疑惑,目光越是灼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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