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有些事,也许他们之前就意识到了但是不愿意面对现实,还有些事,等他们真正了解了他们不能接受。
但是我终究也是硬骨头的人,我不会让步,也没有让步的馀地。
和相沢又聊了会後,叔叔进来给他做详细的检查,我本来想等结果出来,父亲却严肃地说让我跟他们回去,他们有话对我说。
我知道这件事终究要说清楚,所以便找了个藉口向相沢的家人告辞後,和父亲、母亲一起回家。
出门的时候,我回头看了相沢一眼。
他躺在床上,护士正在摆弄仪器,他转著头,目光专注地落在我身上,不带任何情绪的目光,只是看著我而已。
而这种专注,让我有沉沦的错觉。
路上气氛很紧张,父亲始终板著脸,母亲则是一脸不知所措。
一直到进家门,没有人说话,我在脑海中想了千百种可能,每一种的结果似乎都是支离破碎的。
我知道在我们这个传统道德观极为强烈的家里,不会允许我去爱一个和我同样性别的人。
拓也,我们以为相沢君只是你的好朋友。三个人围著桌子坐下,父亲开门见山地说了一句。
我庆幸爷爷到邻居家串门去了,否则局面恐怕只会更难控制。
我即便已经做好了忤逆他们的决心,却仍然不想和家人闹得太僵。
我爱他。
低著头沉思了会,我简单直白到不会引起任何误会,很久的时间里房间里的空气都凝固著,母亲的抽气声成了唯一的声源。
我拒绝抬头看他们,道德也好家教也好,那些都无法构成我让步的理由。
你在开什麽玩笑,他是男孩子!父亲似乎站起了身,声音里听得出愤怒和失望。
我深吸了口气,淡淡开口对我来说,他只是相沢秀一而已。
我爱他,不因为他是男人或者女人,只是因为,他是他而已。
这样简单的理由,其实并不是不能理解的,只是在性别错置的时候,便成了不可原谅,又凭什麽呢?我们谁做错了什麽?
你!我们赤阪家怎麽会出你这样的人!你简直不可理喻!父亲气得大声吼了一句。
我心里一片清明,脑海中却忍不住回想从小到大的生活。
我一直很听话,就像前面说的,循规蹈矩地长大,按著家人的期望把每件事都做好。
但是那其实并不见得就是我想要的,我没有反对但也不喜欢,我只是尽量去满足家人的要求而已。
我如此淡漠,只是因为我没有找到真正能抓住我心的人或事,而现在我找到了,我就绝对不放弃。
谈话陷入了僵局。
我的毫不退让和父亲的咄咄逼人几乎达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母亲睁著惊慌无措的凤眼在一边看著我们,却什麽忙都帮不上。
她一直都是贤妻良母,甚至没有经历过什麽对抗,这样的局面对她来说太过陌生,她甚至连张口讲话都是奢侈。
父亲脸色铁青,已经被我的沉默抵抗气得说不出话来,客厅里很安静,只听得到墙上的挂钟钟摆发出哒、哒的响声。
每一声都带起回音一般,在我们此时崩紧的神经上留下冗长的烦躁。
我脸上维持著一贯的淡漠,心里却在这片沉重的寂静中变得很乱。
如果他们坚持不同意,那麽在漫长的未来,我们就会受到很多挫折。
我并不惧怕挫折,却不忍连累刚刚开始好转的他。
他现在脆弱得像块已经出现裂缝的玻璃,还没有修补,一丁点的压力就足以导致他粉身碎骨。
心头便涌过千丝万缕的疼痛,我在沉默间不断思索著,企图找到解决问题的平衡点,却每每都只看到无望的绝壁。
爷爷却在这时候突然回来了,客厅里明显紧张的气氛让他感到不解,他用疑惑的视线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我,随後走过来坐下。
拓也,相沢那孩子怎麽样了?
爷爷坐下後就问起相沢,一句话让父亲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我看向爷爷,他眼里满是关心,让我觉得有些惭愧,已经醒过来了,叔叔说一个多月应该就可以出院了。
是吗?那太好了,那孩子真的很讨人喜欢。爷爷开心地说著,慈祥的笑脸让我感到了稍许的安慰。
我们手术前一天他也去了医院,见过相沢一面,虽然只不过简短地交流了几句话,爷爷对他的印象却非常好。
那麽,你和你父亲在吵什麽?见我不再说话,爷爷又问了一句。
父母一听这问题神色都紧张起来,母亲朝我猛使眼色,大概是叫我什麽都不要说。
他们怕爷爷接受不了发脾气,也怕事情闹到一发不可收拾。
我的目光在他们三个身上一一扫过,最後又回到桌上的芥末上。
爷爷,对不起,我爱他。很久之後,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地响了起来,带著歉意,也透著坚决。
我终究决定坦白一切,有些事既然一定要解决,那麽我不能以鸵鸟的态度去逃避现实。
因为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如果出路只有绝壁,那麽我真的会选择跳下去,不管生死。
这下,连父亲也倒抽了口冷气。
我看到他一脸咬牙切齿的表情,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见到父亲如此狰狞的样子。
我知道我让他们失望透顶,但是已经发生的事,无法改变。
相较于父亲的暴躁和我的冷漠,爷爷却显得很平静。
他脸上没什麽表情,伸手拂了拂下巴上的胡须,看著我问那他呢,他爱你吗?
绝对出人意料的一句话,冷静如我也不得不瞪大了眼睛看向他,一时之间无法解析出这句话里到底隐含著什麽深意。
你我间的第一次 39
爷爷只是温和地看著我,好像他刚才问的只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
我突然意识到事情也许并不像我想的那麽悲观,我认真地点了点头,即使相沢秀一没有亲口说过,这个答案,我依然满怀信心。
相识以来点滴的相处,手术前他说的话,手术时出现的我的手套,所有一切,都彰显著他的感情。
他爱我,一如我爱他。
爷爷轻笑著摇了摇头,眯起的眼角上经历了无数岁月的鱼尾纹刻画出宽容的痕迹。
他转头去看父亲,玩笑般地开口你啊,怎麽还有精神去管他们年轻人的事,这两个都是很好的孩子,让他们自己选择他们要走的路吧。
父亲!
父亲惊讶地看著爷爷,满脸不可置信,边上母亲也诧异地张了张口说不出话。
我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爷爷的意思,居然惊喜到不知道要怎麽表达谢意。
太过突然,我怎麽也想不到绝壁下居然会是另一番天地。
拓也,爷爷虽然年纪大了,但是并不是老古董,幸福是应该自己去追求的,如果你和相沢确实互相喜欢,那麽谁都没有权力拆散你们,你们的幸福与别人无关。
谢谢你,爷爷。
你一直是我们家的骄傲,我相信以後也会是。
嗯,会的。
我之前总是忍不住想,如果在这个家里一定有过不去的坎,那一定是爷爷。
从小到大一直很严厉的爷爷在我眼中甚至一直带著食古不化的味道,可是我没想到,居然是他给我带来了希望。
父亲总算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重新坐下,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既然爷爷同意了,我就不多说了。
本以为要长期战斗的难题如此轻易地解决,这样的事实让我觉得很振奋。
看来命运之神终究眷顾著我们,她在帮我们赶走死神後,又为我们迎来了理解和宽容。
晚上给相沢秀一打电话,他接得很快,声音听上去很精神,俏皮而清雅的呼吸声穿过听筒传进耳中,不知道为什麽让我想起悠然夜色中傲然盛放的昙花。
我放了心,却一下子不知道要说什麽,我不常打电话,就算偶尔需要也是开门见山。
但是和他,我想多听听他的声音,哪怕只是呼吸声而已。
那种透过呼吸确定对方存在的依赖的感觉,分外让人安心。
赤阪,你的家人,反对了是麽?
静了片刻,还是他先开了口,很直白的话,他那麽聪明敏感的一个人,下午在医院时我父母的反应他全看在眼里。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他的家人对这件事不反对,不是因为理解我们这种不同寻常的感情,而是因为我救了他的命,他们觉得不应该再奢求什麽。
但是我的家人不一样,这个社会很现实,任何异类被揭穿之後都寸步难行,他懂这个道理,他不会让我为了他背负上道德的罪恶感。
本来是,但是爷爷同意了。
真的?
嗯。
不是赤阪为了安慰我而骗我?
我不会骗你。
我想我现在这样低沉的嗓音在他听来一定很好听,也很感动,他轻声笑了,一直笑著。
浅浅的呼吸声伴随著笑声透过听筒一声声地传进我耳中,我禁不住也想勾起嘴角,和他一起笑。
赤阪,我想说……笑了许久,他又开口,话没讲完,清脆的嗓音起了个头又嘎然而止,只留下暧昧的馀韵纠缠著我的听觉。
其实我知道他想说什麽,如果原本我还不懂他,那麽经历了这样一场生死磨难後,我想我已经懂他了。
他的身体里有我的一部分,我们从此无法分开,我们开始心灵相通。
遇见你真好,那是他现在的感慨,也是我的。
我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