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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第22节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字数:8541 更新:2021-12-17 23:37:38

    跑?往哪儿跑?他举目四望,哪里都是火,都是黑炭。

    “我要杀了你!”一道黑影扑了过来。

    他连连后退, “你是谁?你是谁?你为什么要杀我?”

    黑影不答,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又一道火光喷出, 他看清了那人近在咫尺的脸。

    “是你!?”

    “少爷,少爷,醒醒, 少爷?您怎么了?”汤景焕睁开眼睛,头顶仍是熟悉的金丝帐,三个丫鬟围在床头看他。“少爷是不是做噩梦了?”

    尚景焕里衣后襟已经shi透了,但他顾不上这些, 咬着牙恶狠狠地咆哮“汤志用在哪儿!把他给我叫过来!”

    叶思睿在来回踱步,他已经走了半盏茶的功夫。夏天舒在喝茶,边喝茶,边悠闲地看他。

    “天舒兄,你别光喝茶啊,我请你来是要你帮我想办法的。”叶思睿被他的目光看得不自在,停下了脚步。“你倒是说说,我该怎么办?”

    “我帮你杀了他?”夏天舒问,听他的语气,好像说的不是一条人命。

    叶思睿早已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还是算了吧。”他不放心,又嘱咐道“等他来了,你可别再这么说。”

    夏天舒喝了一口茶。

    “大人?”叶阜不经小厮通报,就快步走了进来,“大人,你该出发了,再拖下去,就该晚了。”

    “怎么这么快!今天不是还要升午堂么?”叶思睿惊问。

    叶阜苦笑道“从来没听说过哪位县令因为升午堂耽误了迎接上官的,您就别惦记着今天的午堂了,快随下官前去吧。”

    叶思睿只好随他出门。主簿和典史已经在院中等候多时,装鞍的快马,还有随行的十几名衙役都已经准备好。叶思睿不情不愿地上马,跟随引路的衙役,打马向北城门而去。

    知州巡查的公文半个多月前就发下来了。和临县虽然毗邻京城,还是划给江北州管辖。叶思睿有再大的神通,也无法请上官巡查时绕过和临县。知州官衔从五品。但是江北州属于直隶,江北州知州地位与其他知府相当。但就算如此,那也就是个从五品!叶思睿愤愤地想。从前东安县地方小,位置又不紧要,上司巡查对他来说还是第一遭。

    这半个月,他除了处理公事,和何英练习骑s,he,就是在夏天舒耳边念叨。夏天舒听烦了,张口就是我帮你杀了他。有一回他说话时还让叶阜听到了,叶阜骇然的表情他到现在都还记得,虽然他和夏天舒都解释说是开玩笑了,但是叶阜看夏天舒的眼神还是一直不对劲。

    据叶阜说,这位汤良工汤大人最是古板认真之人。古板认真!这描述瞬间便让叶思睿想到儿时的夫子。

    一行人在北城门外摆开阵势,开始等待。北城门外的他□□的马等久了,低头啃噬地面的草根,叶思睿抖抖缰绳叫它安分些。

    鸣锣九下,衙役开道。叶思睿带着官吏们下马行礼。

    深蓝色的马车先停下来,后一辆马车上跳下一个弱不禁风的年轻人,走到前面,掀开帷幕,将马车里的人扶了下来。汤良工戴乌纱帽、幞头,身穿盘领窄袖大袍,前胸缀着白鹇补子,系着钑花银带。他才四十多岁,但是干瘦ji,ng神。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叶思睿。叶思睿带着官员行两次揖手礼后,他方才微微点头。典吏们则是在各自掌案的带领下跪下行拜首礼,同样行礼两次后,汤良工叫了起。

    “哪位是叶县令?”汤良工问,他锐利的目光却仍落在叶思睿身上。

    叶思睿只得上前一步,“下官在。”

    “关于青楼女尸一案,你上的折子本官看过了,还有一些疑问,还请叶县令待会为本官解答。”

    他说得客气,距离感却摆在那里,叶思睿不会听不出,“这是下辊的分内之事。”

    汤良工点点头,由身边的年轻人扶上了马车,叶思睿也重新上马,走在前面为知州大人引路。

    到了县衙,汤良工叫随行的下人们前去客栈收拾东西,自己则随叶思睿去县衙。叶思睿让出了三堂正坐,自己坐在下首,超叶阜使了个颜色。叶阜亲自泡了茶奉上,用的茶叶正是从安顺侯府拐走的君山银针。汤良工端起茶碗看了看,“哦?县衙竟有如此好茶。本官若是没记错,和临县正产茶叶吧。”他眼中并无笑意,话中也暗藏锋芒。

    你喝不出君山银针么?叶思睿心里腹诽,只是笑着解释“平日也喝不到这么好的茶叶的,这是下官首次拜访安顺侯府时侯爷赏下的。”叶阜奉茶之后便坐在他下首,也笑道“汤大人好记xi,ng,和临县出产雾凇茶,如今春尾茶刚刚上市,虽比不得明前茶和雨前茶,却也别有一番风味,请大人品鉴。”

    汤良工听了他的话,当即大怒,呵斥道“你身为官员,不想怎么造福百姓,整天只在吃喝玩乐上下功夫,实在是不务正业!茶水解渴便可,哪来这么多讲究,不是铺张浪费是什么?”说完,喘了口气,又厉声道“本官巡视诸县,理应秉公执法,凡是官员馈赠,一律不收!趁早收了你们那些花花肠子!”

    叶思睿和叶阜只好起身上前跪倒请罪。

    汤良工没有叫起,只是说“叶县令。”叶思睿跪直身子,“下官在。”他收起怒气,仍是y沉着脸,翻着手上的公文,问道“你在公文上说,那两名青楼女妓都是松和书院的举人吕恒虑所杀?”

    “正是。”

    “有何证据?”

    叶思睿在公文上已经详细写了,但是他问起,只得再次回答“两处现场的脚印上都有红土,那红土是松和书院书斋外面的……”

    “停。”汤良工说,“和临县只有松和书院有那红土?”

    叶思睿不答。汤良工冷笑,“看来不止。”

    叶思睿只好说,“两处青楼常客的名单中,都有吕恒虑。”

    “难道那两处名单都有的只有他一人?”汤良工板着脸,“安顺侯之子何英的名字也在名单上,为何不查?是你惧怕安顺侯权势?还是收了安顺侯的茶叶,就做个人情?”

    “下官不敢。”叶思睿拜首,“何英经常涉足青楼,处处留情,并非凶手那样多情之人,而且不喜礼数,断不会遵循洞房之礼点燃红烛……”

    “停停停。”汤良工再次喊停,“你说凶手多情,而且重礼,有什么依据吗?”

    这些话叶思睿已向夏天舒和吕恒虑重复了两遍,公文中又写了一遍,所以成竹在胸,脱口而出“案发现场死者浑身□□,却梳妆打扮过,身上戴满了金首饰,这些不可能是死者生前自己戴的……”

    “为何不可能?”

    叶思睿心中火窜上来,还是回道“其中一名女子玲珑的金首饰丢失,在另一名死者和凶手身上都有发现,凶手宁愿偷窃首饰也要给死者穿着打扮,可见对死者情意深重。而杀人还特意点了两根红烛引人注意,有悖常理。那两个红烛粗细长短,与龙凤花烛相当,所以……”

    “所以你说的这些都只是猜测。”汤良工下了结论,“探案要讲究真凭实据,光凭臆测能猜出什么来?你主观认定了凶手是什么样的人,便沿着这个方向去找,这么查案只会让真凶逍遥法外!”

    叶思睿指甲嵌入皮rou里,方才能够平静地谢过他教诲。

    汤良工沉下声又问“你公文中还提到了脚印模子?”

    “两处现场都有脚印,一处下官描摹下来,一处用石膏做了模子拓印了。石膏粉冲水变成糊状,浇在脚印上,成型后就可以拓印。”

    “那脚印还在吗?”汤良工立刻追问。

    “下了几场雨,应该已经不在了。”叶思睿一板一眼地回他。

    “那你描摹拓印脚印时,有人在吗?”

    叶思睿心里默默向夏天舒道了个歉,“描摹脚印时下官和一个下人同在,脚印的模子是衙役去勘探时做的。”

    汤良工果然又怒,“你身为县令,连一点规矩都不懂么?县官坐镇县衙,差遣衙役,应发出牌票。关键证据存档,应有多人作证。你同你下人便把那脚印画下来了,如今脚印业已不在,如果是你们串通好,胡乱画的来欺瞒本官,本官如何知晓?”

    叶思睿连忙又拜。“下官不敢欺瞒大人!请大人慎言!”

    “查案是门水磨学问,不是上任一两天,看一两本书,突发奇想,就能做的。”汤良工又放平了声音,合上公文,再次扫他们一眼,“起来吧。”

    两人起身。

    汤良工说“你今日可升午堂?”

    叶思睿心道不好,只得说“今日前去迎接大人,耽误了时候。”

    “你想偷懒,还要本官担责?”汤良工又眯眼,“本官料到了可能有人偷懒,没想到却偷懒到这种地步!还不快去升堂,等着本官帮你审案不成?”

    第33章 夺命噩梦(二)

    升午堂之前, 叶阜跟叶思睿商议,原本定在缙云楼的接风宴是肯定不可能继续摆了,否则汤大人没准就坐实了他们贪污受贿的罪名。叶思睿对这位知州大人着实不感冒, 乐得免去与他相处。叶阜却觉得无论如何说不过去, 于是冒着再被呵斥的风险请求汤良工赏脸一起吃个便饭,汤良工勉强应了。

    “他居然住在驿站!”叶阜不可置信地喊出声。

    官员因公出差在外可以凭公文入住驿站, 换马食宿,但那只是赶路途中不得已而为之。何况汤良工以知州身份巡视诸县, 本就应由县衙招待。叶思睿又刷新了对这位大人的认知, 便说“玉峰, 你冷静些。他这也算以身作则了,我们也别招惹他叫他搬出来了,他住驿站, 那就在驿站吃吧。”

    叶阜听他这么说,只好勉强地说“那之前准备邀请的人呢?”

    叶思睿说“怎么?你还准备请一大堆人来,叫他说我们互相勾结?免了吧,就我们两个, 还有主簿典史两个,陪他吃一顿便饭吧。”

    谁料这顿便饭也吃不安生。汤良工出巡,带了他的儿子汤景焕和侄儿汤志用。护送的兵卒送他到和临县又都返回州府了。只有七个人做了一小桌。和临县的驿站一般都是为那些住不起酒店的低级别官员食宿的, 驿长头一次见到从五品的知州,已经激动不已了,现在知县亲自过来陪客,接风宴竟然就在这小小的驿站进行, 他诚惶诚恐地在一旁服侍,生怕几位有一丁点不满意,结果一开口就碰了个钉子“大人可要饮酒?小的这儿没什么好酒,只有前几年边军进京时带的军酒,土里埋了几年,应该还算醇厚。”

    汤良工倒是听他说完了,只是一听便面露不满,“驿站来往官员都是有要务在身,如此烈的酒,岂不误事!”叶思睿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也没听见,叶阜和主簿典史也就跟着沉默。驿长一时手足无措,“你就拿坛水酒来,也就够了。”汤良工吩咐。

    酒菜热腾腾的端了上来,桌上的气氛却依旧冰冷。

    叶思睿看了一圈,心里叹气,双手捧起酒杯起身,向汤良工说道“知州大人今日赶路辛苦了,我先代大家敬大人一杯。”汤良工一双锐眼紧盯他,叶思睿已经做好了他不理睬的准备,看到他也站起,有些许诧异。汤良工也端起酒杯,语气依旧硬邦邦的,“不必用这些虚礼。你们能忠于职守,尽到本分,我这一趟就不算白跑。”两人干了一杯酒,气氛终于活跃了一些。叶阜带着他们两个也紧跟着给汤良工敬酒,一圈下来,饶是喝的是水酒,汤良工的脸颊也开始泛红。“景焕,你代为父敬各位大人。”

    汤景焕就是中午扶汤良工下车的少年,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十分瘦弱。他闻言端杯起身,“我代家父敬各位大人一杯,各位大人招待家父辛苦了。”言罢羞涩一笑,露出俏皮的小虎牙。叶思睿几乎立刻对这个少年产生了好感,汤良工那样古板的父亲是怎么养出这么单纯的儿子的?

    “汤公子多礼了。”他们不敢坐着受礼,也都站起来回敬。

    他们一饮而尽,汤景焕年少,只喝了半杯。敬酒之后,汤景焕坐下。汤良工又说“你怎么不敬你兄长一杯?”汤景焕气恼地说“他不是我哥!他要害我!”

    “胡闹!”汤良工绷紧了脸,“你怎么跟你兄长说话的!孝悌之道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汤良工一下午一本正经,这会“狗肚子”三个字从他嘴里蹦出来,叶思睿乍一听却想笑,只好极力绷住脸。汤景焕眼圈一红,泫然欲泣。汤志用就坐在汤景焕上首。他与汤志用长得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年岁稍长,此刻捧杯起身,“叔叔莫生气,各位大人还在,不要辜负了大人们的款待,我先来敬各位大人一杯。”他们纷纷起身,汤志用碰杯一饮而尽,又重新斟满,“叔叔,侄儿再敬你一杯。”汤良工压了火气受了一杯酒。汤志用又喝了一半,“焕弟,做哥哥的有不周到的地方,弟弟只管只说。你我兄弟同饮一杯。”

    汤景焕依旧负气坐着不搭理他,汤良工瞪他“孽子!还坐着作甚!等谁请你!”汤景焕眼圈更红,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站不成站像,你的礼节怎么学的!双手捧杯都不会吗!”

    汤志用浅笑着与他碰杯,自己喝了干净。汤景焕只是沾了沾唇,便将酒盅扔到一边。汤良工又瞪他,却没再说什么。

    这一出冲突下来,叶思睿原先活跃起来的气氛又散了。有汤良工在,他们也不敢划拳行令,便都借口醉酒,草草吃了饭便告辞。

    叶思睿在酒席上没吃下什么,回了衙门只觉得饥肠辘辘。从知县到典史一群人都喝了酒,晚堂自然是免了,他就回自己屋里,吩咐观言叫厨房下碗面。

    面条是夏天舒端来的。叶思睿虽然奇怪,耐不住腹中饥饿,道了声谢便快速吃了起来。夏天舒坐着看他吃。他吃得虽快,挑面的动作却优雅,而且几乎没有一点发出声音。吃了大半,饥饿感才逐渐消失,叶思睿渐渐放慢动作,姿态愈发优雅。他咽下一口面,“这面不会是你下的吧?”

    夏天舒摇头,“我并不会下面。”

    叶思睿想想也是,便继续吃。等他吃完了,夏天舒突然问他“汤大人如何?”

    “如何?”叶思睿刚吃完饭,脑袋转不过来,随口便说道“他呀,他就是爆炒石头,油盐不进!”

    “他不是个好官?”夏天舒蹙眉。

    “这倒不至于。”叶思睿说,“好不好官我不知道,不过真是要了我的命了。”他便给夏天舒讲起下午到晚上的事。夏天舒侧耳细听,听完之后才说“他做得没错。”

    “可能吧。”叶思睿并不在意,“他就是个油盐不进的主,估计布政司的大人也受不了他,这种人在官场上挑不出他的错,却也派不上用场。”

    夏天舒听得很认真,“正直的人在官场上就派不上用么?”

    叶思睿没想到他还问,只是说“正直?正直倒是没错,可是叫他人都受不了,就是顽固了。不管当什么官,都是要与人相处的,上官,下官,办事的差人,还有百姓。一个连怎么相处都不会的人,做得再好也不过是他一人做个好官,何况官员推行很多事情,就算本意是好的,还有欺上瞒下,倒行逆施的,他若根本无法和下官交流,怎么办得好事呢?而只有熟悉规则,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也知道如何利用别人所想的人,才能撼动整个官场。也许没那么正直吧,不过谁在乎呢?”

    夏天舒半天不言语,反复咀嚼他这番话,似有所悟。“你的意思是,本意是好的,做出来的事可能反而坏了;而有些人你觉得他的本意是坏的,可是却能做出好事来?”

    “你竟然开窍了?”叶思睿笑看他。他吃了热面条,刚刚那点酒意便被蒸发出来,面上热热的,像是炉火熏烤过,“天舒兄,你是天下第一等纯粹人,说什么是什么,想什么便说什么。可是官场上啊……嗨,人心隔肚皮,你哪里知道人家是怎么想的呢?”

    夏天舒点点头,“我知道了。”说完他端起面碗就要走。叶思睿却想起了一出,便嬉笑着问他,“天舒兄,若是我方才说他不是个好官,你会如何?”

    夏天舒说“杀了他。”答得没有一丝犹豫。

    叶思睿心道果然,脱口而出许久以来的疑问“天舒兄,杀人当真如此容易?你是冷眼热心肠,难道死在你剑下的个个都是罪大恶极之辈?

    夏天舒慢慢地说“我从前年少任xi,ng,并不管杀的是谁,只要不是我在乎的,人人皆可杀。可是后来明白了,我不在乎的,却有人在乎。所以杀人一事,才愈发谨慎,除非罪无可赦,或者重罪难惩,否则我不敢轻易取人xi,ng命。”

    叶思睿听得饶有趣味,撑头看他,眼神朦胧,“可是你还是要杀他。你竟如此信任我么?我说他不是个好官你便杀他,万一我骗了你呢?”

    “你醉了。”夏天舒说。他走过来放下面碗,扶他到榻上。叶思睿并不反抗,顺从地被他扶着,只是嘴里念念叨叨“你说啊,你这么信任我,万一我骗了你呢?我骗了你,你当如何?”

    夏天舒把他放在榻上,替他脱了鞋,盖被躺好,看他合上眼像是睡着了,才自言自语似的说“不如何。”他声音很轻,“反正我也骗了你。”

    早晨起来,叶思睿又觉得头疼欲裂,坐起身,好半天才回想起昨天的事。他看自己身上只穿了里衣,连忙喊道“观言?观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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