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由是对方从请人假扮自己和姜琉拍照,避开技术处理手段,真假照片混杂,添加免删除病毒的一系列做法看似严密,但实际上百密一疏。忘掉了最大的变数永远出在人的身上,他自认为算无遗漏却偏偏算掉了秦雨。或者说,他自以为了解秦雨的行为模式和性格倾向。而这恰恰是一个人能力的体现,算准人才能算准事。
第五,对方对姜琉的感情似乎很复杂。
理由是对方在发出的照片中姜琉在和自己的那些合照中几乎没有出现过正脸,当然你可以理解为姜琉的容貌太盛不宜模仿,但纪余更愿意认为是姜琉在对方心目中处于一种无可替代的地位,任何人的模仿都不能让他满意。可是既然他如此推崇姜琉,为什么还要用这样的方法陷害他呢?唯一说得通的解释是'因爱生恨'。
纪余回忆再三,思索反复,从这些结论推断,得出了一个可能性极大的嫌疑人选。
所以在几分钟之后,远在伦敦的的姜琉接到了几个月以来,第一个来自于纪余本人的电话。
事出紧急,纪余没有像以前一样算好了对方的时间再打电话,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姜琉正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在脑海中整理一整天下来积累的记忆。纪余的电话号码是被特别设置过的,铃声与众不同,只是第一个音符响起,姜琉就把手机拿起来按下了接听键。
“喂?”
姜琉的声音带着疑问,他有些紧张,这种时间,纪余突然的电话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姜琉?你现在有没有时间,我要跟你说一件事。”电话那头还算清醒的回应让纪余松了一口气,如果打扰了姜琉睡觉,他会觉得自己更加罪孽深重的。不过就算姜琉已经休息了,事急从权,他还是会把这个电话继续下去。
明白了纪余的不是来告诉自己答案,姜琉心里一松,“说吧,我听着。”
“我今天和秦雨吃了顿饭,她告诉我她一个月前收到了一封邮件……还好她没冲动,不然这事情就真的不好办了。”纪余长话短说把事情粗略的给姜琉讲了一遍,“你听完,什么想法?”他不想用自己的结论影响对方的判断,只是带着期待等待姜琉的回答。
电话那头的沉默没有持续很久,姜琉坐在床头双唇抿紧,眼神中有一抹狠戾。深深吐出一口戾气,他语气肯定的反问道,“你也有人选了吧?”
“有。”
“一起说?”
“好。1、2、3。”
“塞巴斯。”
一声令下,两句相同的名字跨越半个地球在电波中相遇,重合,交叉,传到两人的耳朵里产生相似的震动。
纪余松了口气,“果然,你也这么认为。”
难得的,姜琉冷笑一声,字里行间全都是不屑,“除了他不会有别人,自作聪明,愚不可及。”
“那你打算怎么办?”纪余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帮的上忙,“塞巴斯的身份你出手会不会不方便?”
姜琉心中一暖,怒气散了大半,“他是有些麻烦,但不至于难住我。这些年我对他一再忍耐,出了这件事我正好找个理由把他好好敲打一下。”
“那,需要我和秦雨配合的话,一定告诉我。”纪余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海那边的事大概是管不了,只是里应外合的话,他一定没问题。
“好,我会处理好的。”
说完了正事,纪余听着电话里清浅的呼吸声感到一种奇妙的安宁。都说最怕空气突然安静,可他们明明没有说话,却并没有觉得有多尴尬。
“你……”
“你最近……”
前后脚的功夫,他俩的话头又撞在了一起。不适时的默契惹得纪余呵呵笑起来,声音里是刚才所没有的轻松,“姜琉,没想到我们还挺同步的。我最近过得不错,你呢?”
听到纪余的笑声,姜琉也笑了起来,“我也挺好的,就是……”
“就是什么?”姜琉说一半留一半的吊胃口行为让纪余疑惑着反问道。
姜琉想说,就是想你。可此刻的气氛太美好了,他怕自己这句话一出口就被挂掉电话。
“就是什么?”听姜琉没出声,纪余又问了一遍。
“想你。”姜琉心一横,“就是有些想你。”
纪余愣在沙发上,没想到后面会接上这么一句。他拿着手机的手很凉,对着听筒的耳朵却很热,姜琉的思念随着他的声音窜入自己的脑子里,占据了所有思绪。
纪余的呼吸声停止了几秒,电话那头只剩下轻微的电流声,姜琉苦笑着叹了口气,心说自己果然把这气氛给破坏掉了。“抱歉,我没想给你压力。”
“不用说对不起,姜琉,今天看到那些照片时,我很不高兴。为我自己,也为你。我发现在看到有人欺负你,针对你的时候,我挺不好受的。不过我还是没想明白,这种不好受是因为我把你当朋友还是因为其他什么。这段时间我故意把自己弄得很忙碌,没时间想或者说不愿意花时间想这件事。因为回了国后我才发现要接受自己喜欢你这件事可能真的很难,不说过自己这关,父母,朋友,社会,都是问题。”
“姜琉,我说会好好想给你答案,我食言了。”
纪余垂着脑袋,嘴角全是嘲讽,“我头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一直没有纪余的消息,姜琉心里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心凉之外,他也担心纪余会把自己逼得太紧。他那个人骨子里温柔,想得多,分清轻重缓急后太容易迫使自己作出配合的姿态。现在,他担心的情况果然出现了。“早知道会让你这么难受,我宁愿瞒你一辈子。”
“纪余,别想了,我们不做恋人也会是很好的朋友。其实做朋友,也没什么不好。”
“姜琉……”
“睡吧,你得休息了。”第一次,姜琉主动挂掉了纪余的电话。他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心头有些绞痛。不是为自己被拒绝,而是为纪余的纠结和压抑。
紧接着又是近一个月的静默,纪余依旧不知道如何协调姜琉的宽容和自己的懦弱,为了逃避,他再次断绝了和姜琉的联系。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拿着匕首刺了姜琉一刀又一刀的杀人犯,温热的鲜血从姜琉的胸口喷涌而出,溅得自己满身满脸,吓得自己崩溃疯狂,可那个人却忍住疼痛与生命的流逝不断安慰自己,‘没事的,别害怕’。
如同纪余的退缩,姜琉也再不敢主动联系纪余,他害怕知道纪余的决定,也担心长久无法舒缓的思念会在无形中给他增加不必要的压力,他不想做个亲手把自己挚爱送入监狱的警察,看着他在笼中苦苦挣扎,却只能拿出判决书签上自己的姓名。
直到一个月后的一天,纪余正坐在办公室里签文件,他的手机震动起来,上面显示着秦雨的名字。
“喂?”纪余忙着工作随手拿起手机接通,来电显示看都没看一眼。
“学长?英国那边出事了你知不知道?”秦雨的声音很急,完全失去了平时的平静。
签字的钢笔一顿,纪余皱着眉头问道“怎么回事?”
秦雨吸了一口气,“看来你是不知道了,姜先生被曝出同性恋身份了……”
“你说什么?”纪余面前的文件被划出长长的一道印子,几乎把纸张划破,“谁干的?”
“目前还不清楚,但是肯定不是上次给我发邮件的人。”秦雨解释道“新闻报出来之后我在邮箱里又收到了邮件,上面写了odjob,还说不用担心被查出来,他会为我作掩护。”
听完了秦雨的话,纪余心中充满疑问,怎么可能有这么多人知道姜琉的性取向?他明明记得姜琉说过在遇上自己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直的。怎么突然这知情者就像是雨后春笋一般,扎着堆儿冒出来了呢?“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
挂了秦雨的电话,纪余想也没想,直接拨通了姜琉的号码。
听筒中的忙音像是打击在心上的鼓槌,一声一声让纪余的心越揪越紧,几乎快要窒息。可是几分钟过去了,他仍然没有得到姜琉的回应——电话没有接通。他猜想,出了这样的事情,就算是已经通过同性恋婚姻法案的英国也仍然需要大量的公关工作,此时此刻姜琉大概不是在会议室开会就是被唐纳德爷爷叫到祖宅训话。
事实上,纪余几乎猜中了十之七八,姜琉的确在祖宅,他正和唐纳德爷爷面对面坐着下国际象棋。没有训斥,没有争吵,相反气氛和乐,两人的表情甚至不时带着笑容。
“你是打算斩草除根了嘛!”老人拿起象移动几格,“可是这办法,不是上策。”
皇后将象斩杀,姜琉把手指放回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什么是上策?”
唐纳德爷爷眼睛一眯,不正面回答问题,“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算不得上策。”
“我损了什么?”姜琉笑了笑,把爷爷的另一个象清出了棋盘。“爷爷,如果你说的是我把我的性向公之于众的话,我认为这并不算损失。”
“不算?你把公众的接受度看得太高了!如果你前期有铺垫,也许现在不会如何,可这次有多么突然你比我清楚多了,你将承受的舆论压力不可估量!”唐纳德爷爷的语气严肃又愤慨,他的车已经逼近了姜琉的国王,‘将军’近在咫尺。
“ staleate,爷爷您输了。”姜琉手指一动,唐纳德爷爷的国王无路可走,硬生生被困死在了角落里。他放松身体拿起红茶来抿了一口,语气里满是自信,眼睛瞟着自己被爷爷吃掉的一大堆黑色棋子,“爷爷,表面看起来我的确损失很大,可是我确定我一定会得到回报。一个值得我付出所有去换的回报。”
唐纳德爷爷靠在椅背上目光深沉,“威廉,你这是在赌博。”
“对。”姜琉承认的很爽快。
“你得知道,你赌得是自己!”唐纳德爷爷继续提醒道,“你就确定你一定能赢?”
“我不确定。”姜琉抬起头和爷爷对视,嘴角上扬,“但我似乎成功的起步了。”他从怀里拿出一直处于静音状态的手机来,点亮屏幕在唐纳德爷爷眼前一晃。
老人先是一愣,随即大笑起来。“不愧是我孙子!”
一杯血色的茶水饮尽,姜琉便起身离开,祖孙两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厚重的大门被姜琉轻轻地关上,门锁发出的声音清脆微弱,但之后皮鞋踩在地板上的脚步声却暴露了关门的人远远不如他表现出的那样不疾不徐不慌不忙。唐纳德爷爷眼神一动,低沉的笑声回荡在书房里,惹得管家先生大老远就听到只得加快速度往房里送糕点。
下棋讲究心境,每一种心理状态都会通过你的战术和思维表现在棋盘上。姜琉从小就是走的沉稳深沉这一卦,他聪明隐忍,如果不动声色,跟他做对手的一方很容易就会跳入他准备好的陷阱之中。他很有耐性,每一步的布置都精心设置小心安排,本来十步可以解决的事情他会分解成二十步三十步,在不同时间不同间隙随机安放,让人防不胜防。这也是当初唐纳德爷爷会挑中姜琉的原因,没有什么比一个有耐心的猎食者更可怕的了,尤其是这位猎食者长着一张迷人的脸庞的时候。
可是刚才那盘棋,姜琉在下到一半没有完全布好阵时就改变了风格,变得攻击性极强。几乎放弃了整个前半部分的战术,从零甚至从负开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自己逼得只能认输。这样的姜琉,唐纳德爷爷见所未见。
他想,让姜琉改变如此剧烈的,应该是那个没接到的电话。
老人缓缓站起来,走到酒柜为自己倒上了一杯红酒,看着照片上与夫人的合照,举杯笑着一饮而尽。
谁没年轻过呢,你说是不是?
知子莫若父,虽然是爷爷,但也算是承担了姜琉生命中的父亲的责任。唐纳德爷爷的猜想十成十的正确。姜琉脚步匆忙地一个人去了琴房,他最近来得尤其多,有时候加班之后没有回家就直接把车开到祖宅直奔琴房而去。似乎只有这里才能让他惴惴不安的心情得到些许缓解。
手机屏幕上的未接来电让他心动,更让他心慌。对着心中挚爱耍心机的感觉原来是这样做贼心虚,姜琉突然觉得‘欺骗’真是个要不得的行为。
他苦笑着按着数字解锁自己的手机,翻开相册一遍遍的看里面纪余的照片,在心里祈求如果有一天他得知真相,不要太生自己的气。
正看着纪余的笑脸,静谧的气氛被突然出现在屏幕上的一串电话号码破坏的彻底。姜琉没有存过这个人的电话,可他一眼就猜出了电话那头的人是谁。
“喂,哪位?”姜琉的声音冷得如冰似雪,听着就让人冻得一抖。
可对方并不受影响,完全不按照正常走向来,他声音急切,语气关心。“威廉!谢天谢地你终于接电话了!你现在怎么样,准备怎么处理那些新闻?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帮你!你知道,虽然我比起你平庸许多,但多年来在媒体方面还有些人脉资源的!也许,他们会看在我的面子上把这件事压下去呢!”
皱着眉头听完了他的话,姜琉简直要被塞巴斯的虚伪恶心吐了。“不必了。”
“噢,我就知道你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我这就去给我的朋友打电话,一定可以……等等!”塞巴斯说得正兴奋,突然发现自己刚才听到的并不是应允,而是,“不必?威廉,你说不必了?”
姜琉烦躁的重复了一遍,“对,我说不必了。我想你的听力和通话的信号应该都非常正常。我不想再重复第三遍。”
塞巴斯面对不按套路出牌的姜琉完全手足无措,“可,可这些新闻并不正面!你不怕对你和唐纳德氏造成更严重的后果么?”
“本来就是事实,总有一天要公之于众,何必压。”姜琉话锋一转,“或者说你认为同性恋者就活该见不了光么?”
“不!当然没有!”姜琉的话就是看准了目标直直的往塞巴斯心窝子里戳的钢锥,他爱恋姜琉,自己就是个gay,如今姜琉把鄙视同性恋者的帽子压在他头上,简直不要让他太尴尬。“我真的没有这个意思,这一点请无论如何都要相信我!我是担心你…对,我担心你未来的继承会受到影响!”
姜琉冷笑一声,越是急于解释,他就越不听,对付塞巴斯这种人,姜琉秉持的原则是,怎么扎心怎么来。“是不是这样你自己心里清楚,跟我解释什么。如果没事我就挂了,不要因为这种无聊的事打电话给我,我很忙。”
“威廉!威廉!”
把电话那头的声音被一个按键掐断,姜琉又重新看着照片回归到平和的表情上。这一个月,姜琉过得比纪余想象得要累得多,不仅是公司里需要处理的日常事务,年刚刚过完,他还需要做出新一年的部署和动员,工作量只增不减。好不容易闲下来以为可以好好吃顿饭,他手下的人为着塞巴斯的事情又有长长短短的回报和进展。
具体事宜虽然不是他亲力亲为,但要做出的选择却都需要他一个人思考。一晃眼,姜琉的体重掉了十斤不止,双颊和眼眶深深的凹陷下去,嘴唇也有些发干起皮,倒真有些被社会舆论压力影响到生理健康的架势了。
姜琉看着手上突起的血管默默自语,本来就睡眠质量不佳,这段时间操心多了每天能睡上四个小时都是奢侈,甚至有时候没来得及整理记忆就陷入了沉睡,这样不规律的作息让人不病都难。
他拿起手机给秘书打了个电话“喂,是我。告诉公关部门,跟媒体约好时间了就告诉我,直接记者发布会吧。不用准备太多,我能应付。”
会场中的人群凑成黑压压的一片,像是天边的乌云压境,气氛紧张得似乎一击就会冒出火花。记者们穿着黑色的西装外套,有的在调试手中同样是黑色的相机,有的在展开的笔记本电脑上奋笔疾书。每个人的弦都崩得紧紧的,只等人一出现就端起□□短炮对准目标射击。
姜琉的休息室里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在实时给他汇报公司的运转情况和网上各个媒体的报道方向,他手边的电脑屏幕上监控着股价的波动。听到别人对他说话,他也不移动目光,只是轻轻点头,或者说说下一步的决定。
跟接到纪余电话的时候相比,姜琉更瘦了,一双本就深邃的眼睛如今被眉骨的阴影完全挡住,腮帮子根本就不需要化妆修容就已经有两道深深的阴影,嘴唇看起来苍白得随时都有可能倒下。而事实上,距离那个电话时间才过去不到72小时。
“您要不要先吃些东西?马上发布会就要开始了…”秘书拿着一个三明治走到姜琉身边询问,连着开了三天的会,这位老板几乎是不眠不休的坚持下来。如果再不摄入些热量,万一真的倒在发布会现场就是另一个头条新闻了。
姜琉很给面子的转头看了一眼三明治,最终还是摇摇头,“不用了,帮我倒一杯热咖啡吧。”应付记者是件非常费脑子的事,他不希望在脑部需要大量供血的时候,身体却把主要精力放在消化食物上。
秘书很为难,“那,我帮您多加些牛奶和糖吧?”
“好。”
抱着热咖啡刚喝了一小半,会场的工作人员发来了准备入场的通知。姜琉站起身就着秘书的帮助把西装外套穿好,长出一口气后往外面走。
司仪没有废话,只做了一个简短的介绍,约定的时间一到姜琉就出现在通道口,顶着记者们强烈的闪光灯,他不避不闪,目光坚定如同以往每一次站在台上宣讲唐纳德氏的新鲜举措。
站在中心处,姜琉从容不迫的弯腰鞠躬,然后解开西装的扣子坐下来,像是位真正的贵族。此时,大家才清楚的看到,这位曾经意气风发俊美绝伦的年轻领袖的面容那么憔悴,虽然无损他的相貌,气质也没有太大改变,但这些日子承受的压力却看得明明白白。这不是示弱甚是示弱的出场让这群记者和普通观众们心中齐齐一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继续出声责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