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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途 第1节

作者:酆子息 字数:16681 更新:2021-12-17 22:56:50

    殊途

    作者酆子息

    文案

    现代1v1 阮昊vs程立

    数年后再遇,狭路相逢。

    内容标签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阮昊程立 ┃ 配角卓宁远许棉直唐满 ┃ 其它

    、第一章

    整个南方都被魔法攻击了。

    寒潮过境,天气预报这一周都是极寒天气。外面天色昏沉,数天阴雨绵绵,似乎正酝酿着一场比以往都要厉害的暴风雪。

    在城郊的精神病院外停着一辆已被冬雨淋湿的黑色沃尔沃。

    x城虽只是一个地级市,近些年来由于上面的扶持却发展得很快。它承接长江三角洲的重要枢纽,交通四通八达。还蕴着挺浓的人文积淀,周围县市的文化旅游产业方兴正艾。

    这不,就连早先只是破旧平房的精神病院也换了面貌,几栋新楼坐落在城北的郊区。

    “最近睡眠状况怎么样”

    设施简单的主任办公室,穿着白大褂的医师叫周立俞,a大的临床高材生,国外读博三年海归,却赖在x城这个郊区精神病院里。他抬头看一眼端正坐他对面的男人,手中握笔飞快且潦草地写病历。

    “老样子。”程立回答。

    周继俞皱了下眉。他停笔抬头认真看向对面的男人,端着为人医者的责任,有些严肃地说“我不会再给你开药。”

    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程立,如果你信不过我,我可以给你推荐个更专业的医生。他也在上海,开私人诊所,你有时间过去跟他聊聊,他叫赵”

    “要是没有其他事,我先回去了,谢谢你对她的照顾。”程立站起身,打断周继俞的话。

    开着充足暖气的办公室只剩下周大主任一个人。他行注目礼,看着程立走出去,自己往身后的转椅上一歪,双腿交叉架上桌子,百无聊赖地翻了几页桌上的病历表,又叹了口气。

    他和程立认识已经四年多,他们应该算得上朋友。

    四年前他来到x精神病院时,还没有搬到新院区。他手里有个挺特殊的病人,周继俞第一次见到这个病人时,她正坐在院区的花园里晒太阳,面带微笑盯着远处,在阳光下的肌肤白皙通透。她即使穿着蓝白条纹的病服,姿态也十分优雅。她看起来比许多正常人还要让人赏心悦目。

    那时的周继俞仅凭眼前所见和医院里的传闻,再翻看手中的病历表,几分怜悯地看着姓名栏左莲蓉。

    她是程立的母亲。

    当天下午三点多开始,阴绵的冬雨终于暂时歇了下来。程立从城东的高速开车回上海。途中必经的加油站旁有条沥青路,立着一个牌子x十二中

    他曾经的高中三年,不知在那条岔路上来来回回过多少次。

    他开始是一个人背着,后来有一个少年陪着他走过,骑着车载他飞驰而过。

    很多个失眠的晚上,他闭上眼睛就是这条沥青路,他不断的往前走,往前走。没有尽头,前面看不到方向,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执拗地走。

    经过三个多小时车程,程立回到住处,站在门外拿钥匙准备开门时,屋里有些微动静,狗叫声和它用爪子扒门的声音从门缝里传了出来。

    程立打开门,一只形体健壮漂亮的金毛兴奋摇着尾巴在玄关处看他。

    这是他养了三年的狗。在路上捡到它时小家伙连走路都不稳,只能喝羊奶。这些年带着它搬了三次家。从小小的租住屋搬到博士楼,又最终换到这个有点老旧但干净清静的小区。

    他住在一楼,整间房子54㎡,一室一厅一卫。客厅的一整面墙都被做成了书架,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毯,木质矮桌上放着一副无框眼镜和一只马克杯。

    狗窝放在客厅的西墙边,但程立每天早上起床打开门就看见这只狗睡在卧室门外。

    多年如一日的生活,并无多大差别。

    屋外夜色愈深,万籁俱静,上海难得一见的大雪飞扬而下。

    寒冷夜无数人入梦。

    那天正是平安夜,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下课后,班上要过节的气氛就浓烈起来。学校小卖部里面也挤满了人,苹果坐地涨价卖到五元一个,要买的学生已经排队到了小卖部外面。

    吃完晚饭的程立又被阮昊塞了一包用热水温过的牛奶,并且非要当着他的面打开包装喝一口才放他过来教室。

    那时候正是傍晚五点半,离晚自习开始还有一个小时,班上已经来了不少女生,程立来到座位边发现卓兜里被塞满了苹果,他身后阮昊的座位更夸张,估计是兜里塞不下,都堆到桌子上面了。

    班上的女生也在偷偷观察程立的反应,那些苹果里面也有她们委婉的少女心意。像是国外的这种“洋节”,对于这些情窦初开的学生而言,节日本身的意义和他们并没有多少牵扯。他们期待的,是借着这些特殊的日子可以向喜欢的人表达自己的心意。

    等阮昊那一行人打完篮球进教室,离自习时间还有十分钟。几个男生冲到阮昊和卓宁远的座位边看他们桌子上堆的苹果大呼小叫,原本还算安静的教室顿时热闹起来。

    才打完球的少年身上只套着一件运动服,大咧咧坐到程立旁边,低头看他的桌兜后,把做惯了人来疯的唐满唤过来抢他桌兜里的苹果。

    唐满一声得令,刚准备好姿势,整栋教学楼的灯光全部熄灭,只剩下走廊上微弱的绿色应急灯光。

    那天天黑地格外早,突然的停电让所有的班级都炸开了锅。不消一会儿,就有人开始扮鬼,引得班内女生大声惊叫。

    班级里走廊上全是摸黑跑动闹腾的学生。

    程立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被阮昊捉住一只右手,十指相扣地握着。

    他挨着很近地凑他耳边小声喊他名字“程立。”

    他才打完球的汗水未干透,原先的“二号光头”早已不复存在,黑而硬的短发打理成严格遵守校规标准的板寸,才进教室时鬓角额头都沾着一些细密的汗水。

    程立一向排斥与他人过于亲密的接触,他并不出声,沉默地要挣脱阮昊牵着他的手,想与他保持更多的距离。

    阮昊更凑近他,与他挨着肩膀,带着几分得意的逗弄。

    教室里有人打开手机,微弱的光亮刚能让人窥视一些秘密,又被哄闹的其他学生夺走手机起哄。

    程立那天晚上始终没有和阮昊说一句话,沉默地任由阮昊用汗湿的手掌握着他的掌心,宣示主权一样塞给他一个苹果,并告诉他这天晚上只准要他给的苹果。

    最后,阮昊凑过来亲了他。

    小心翼翼又无比虔诚地吻他。只是简单的嘴唇相贴,用那份带点干涩的、滚烫的温度只是一瞬温柔地撞上他嘴唇。这是两人各自的初吻。

    一晚好梦。

    翌日上午,t大的本科数学系二年级以上一众学生乘坐大巴车上了沪杭高速。今年的大学生数学竞赛由杭州的z大承办,程立被邀为竞赛组委会成员,今日也随着校车前往杭州。

    程立感觉身体不舒服,头有些重,kde上的原文题例也无法集中注意力看进去。可能是着了凉,他抬手揉太阳穴,昏沉沉地想。

    他的睡眠状况一直很差,在大二的下半年他曾经整宿整宿失眠,这些年来睡眠质量比那时候要好了很多,也很久不像昨晚那样一整晚的好梦,过去和梦境的交织与清晨醒过来后的巨大落差,一大早冲了个冷水澡都浑然不觉得冷。

    可能曾经有段时间被一个人宠得太好,他总是照顾不好自己。每逢换季总要生病,一个人生活的这么多年,他不会做饭,基本的家务活也是一塌糊涂。

    要是非要有个带着分量的定语来总结,f大极少数能留校任职的青年才俊,数学系最年轻的程教授过得挺糟糕。

    大巴车上十个学生里只有两个女生,看见坐在前面的程教授不适地按太阳穴,其中一个大胆的问同行男同学借了一个热水壶给程教授倒了一杯热水递过去。

    程立点头说了声谢谢,接过水杯放置一旁。

    由于昨晚的暴雪,路肩和超车道都堆着积雪。高速路面拥挤,路况很差。还未开出一个小时,整个路面都被大雾笼罩了。

    同车的学生在后座讨论重积分的一道题,商量着要不要去前座问程教授指点下迷津。男学生刚站起身,就被大巴司机一个紧急刹车惯得重重跌到地上。

    可见度不到五米的大雾天,两车追尾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程教eback了

    、第二章

    除了倒地的学生有轻微擦伤,所幸两辆车里的人都无其他受伤情况。

    校大巴追尾的是一辆宝马i8,一两百万的车。出事后车主带着车内其他两个男人气势汹汹地下来,拍大巴车的车窗玻璃,要求全额赔偿修理费。

    大巴司机是个老实本分的人,看这几人凶神恶煞的模样,顿时慌了神。这种天气开车及其容易出现视觉盲点。像是这种突然的大雾天在他的开车生涯里并不是第一次遇到,造成追尾他固然有责任,但前车毫无预警地猛踩刹车,才是这次事件的主要原因。

    高速上的车辆滞留越来越多,这边肇事事件也越发严重。一边是血气方刚的大学生,另一边是嚣张跋扈的富二代,程立原本就发昏的头被他们吵得更疼。

    就快要打起架来时,交警终于赶过来了。

    听见警铃声,也堵在后面的吉普车里,唐满将头伸出来往前看,顺便跟仰躺在后座的阮昊报备情况“昊子,前面发生车祸了,好像挺严重的。”

    阮昊不甚在意地“嗯”了一声。

    望不到尽头的路灰茫茫一片被雾气笼罩,这种堵法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动。

    唐满从后视镜看一眼把羽绒服盖住脸睡觉的人,又打开车门,决定去前面看看热闹。这次交通肇事闹出的动静不算小,这边都能听见“泼妇骂街”式热闹,他倒要看看这傻逼长啥样,要是能拍个照传上微博就最好不过了。

    跟唐满一样下车看热闹的不在少数,他围过去人群边上,随便跟个大哥搭话,问这怎么回事。

    “这不明显的嘛。大巴车把前面这辆宝马给追尾了,听说这一车的学生都是上海t大的学生,还好里面的人都没怎么受伤,不然这损失怎么得了啊,都是高材生呢不过这大巴司机也倒霉,你看看那宝马车上的几个人,看着都不是好惹的主。”

    唐满特能自来熟,跟大哥附和几句,跟着他指的看过去。

    这一看,整个人都愣住了。

    围观群众越来越多,分了两个交警过来维持秩序。

    唐满转身就往自己的吉普跑过去。

    他打开后车门,一把掀开了阮昊搭在身上的羽绒服,气喘吁吁地朝他吼“昊子,醒醒程立他出车祸了”

    阮昊猛然睁开眼睛看向他。这几年在军队的训练让他反应比常人迅速太多,唐满还未来得及说第二句话,就被阮昊重力推开。

    等他反应过来,阮昊已经下车朝肇事地点跑过去。

    唐满顺手把他留在座位上的羽绒服拿在手里,关好车门也跟着跑过去。

    许多人锁着自己车门往这边凑热闹,围观群众完全压不住,人越来越多。

    阮昊隔着一圈人群停下来,远远看着程立正在跟交警人员交涉,又被宝马车主推搡。

    他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因为背对着这个方向,只能看见被掐得好看的腰线,和西裤包裹下修长笔直的一双腿。

    远远看到肇事司机凶怒的嘴脸,大声对着程立说话。

    唐满也跟过来,见阮昊已经沉了脸色。

    “兄弟,咱先把衣服穿上再英雄救美吧。”

    阮昊置若罔闻,拨开人群往肇事中心走过去。

    唐满叹了一口气,呼出一串白气。

    前年阮昊还在北京的时候,都在传他要结婚了,对象是在国外旅游认识的北京妞。唐满好心想替他清清谣言,却被以前几个老同学酸了一把。唐满就闭嘴不管这事。最好的兄弟都默认,这就是事实了。

    要真和哪个北京妞好上了,一听他说程立出事能这种态度

    这都多少年了。

    他们也分开了多少年了。

    可刚刚阮昊看向程立的那眼神,又深又沉。这么多年根本就没变过。

    交警过来拦人了。

    看阮昊直接走向这边,挡住他问缘由。

    外面正是零下的温度。

    程立浑身被冻得僵硬冰冷,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发抖,却觉得脸颊和额头滚烫。他听见那人说话的声音,不可置信地转身回头看。

    阮昊却没有看向他。

    他跟交警报了自己的身份,往裤袋掏证件,却并不在身上。只好又拿着手机打电话给上海交警系统里的战友,跟对方寥寥几句交代情况,将手机交给站在他身旁的交警同志。

    这次肇事出警的几个警员年纪都小得很,宝马车主不依不饶地闹,他们没多少处理经验。一看这情形,心里自然偏袒大巴车这一边,仔细跟阮昊说了这边的状况,又指了指程立说“这是程教授,你还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他。”

    阮昊直接朝宝马车主走过去。他这两年被手里的新兵称魔鬼教官,不苟言笑的时候,不带一丝喜怒表情,光凭一身气势就足以震慑人。

    宝马车主有些发憷看他“你你你谁啊你想干什么”

    阮昊靠近他,抓着他胳膊推他远离程立。

    “把驾照拿出来。”

    “老子凭什么给你看”

    阮昊冷冷对身旁的小交警交代“高速无证驾驶,车扣着,这三个都带回去做笔录。”

    这话一出来,三个人顿时炸了锅。平时横惯了的人,这么小一点事情,这几个交警不会看眼色做事已经足够让这哥几个塞心了。

    这号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管闲事,买回来还没一个月的进口高配车,后面被撞成这样这口气肯定要吐出来才行。

    宝马车里的一个哥们过来推阮昊,带着脏话骂人。

    真是找揍。

    唐满一边看热闹一边幸灾乐祸地想。

    阮昊抓他的胳膊,一个轻松的反手掣肘,顺便踹了一脚他的膝弯。

    半跪在地上的男人哀叫连连。

    几个小交警为这身手在心里默默崇拜,吃瓜群众们拍手叫好。

    宝马车主这下慌了。

    从阮昊这言行里看清楚他无惧无畏的样子。

    威慑力给够了,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阮昊冷冷看向宝马车主,逼着他拿出了驾驶证,一看驾龄,才领证不到两个月,也敢开上高速。

    后车担主要责任的追尾事件以相逆的结果处理完,小交警们连声跟阮昊感谢帮忙,又忙着去疏散围观群众。

    这时候雾气已经渐渐开始消散了,昨晚一整夜的雪又开始。

    大巴司机握着阮昊的手跟他道谢,要不是他来,这辆宝马车的赔偿费会要了他的命。

    几个大学生也靠过来想要和他说话,被阮昊训手里的兵蛋子一样斥回了车上。

    两个女孩小声又兴奋“好帅啊,跟演电影一样”完全没了刚才被吓哭的模样。

    “男神是不是和程教授认识啊”几个学生趴在车窗上往这边看。

    “男神不光揍人厉害,还不怕冷”女孩看阮昊在雪天只着单薄的一件v领线衫,发出感慨。又对同车的几个男生用食指点着调侃“弱鸡、弱鸡、弱鸡”

    被撞凹一个车灯的大巴车内笑声一片。

    因为下雪了,被驱散的吃瓜群众也都上了自己的车。

    大巴车下还站着两个人。

    、第三章

    唐满在大雪冷风中观望了两座雕像三十秒,见大巴上的女学生拿着手机对那两人拍照,心里大喊一声卧槽这他妈旧情人见面分外眼红啊。

    他抱着阮昊的羽绒服加入雕塑行列,咳了一声,笑着和程立说话“我车就在这后面堵着,”他手一指方向,继续问,“你这没事吧”

    程立摇头“没事。”从学生时代就有的言简意赅,绝不多一句废话。

    “你们这一车是要去杭州”

    “嗯。”

    “真巧,我跟昊子也是要去杭州,呵呵呵。”

    唐满干笑三声,再也没法将对话进行下去了。

    阮昊极为嫌弃地轻踹了他一脚,却对程立说“这会儿交警都在疏通高速,等会儿雾散下去就能走,你坐我们的车过去,车上急救箱里有退烧药。”

    唐满闻言,盯着程立和平常并无多大差异的面色看,昊子这怎么看出来发烧的

    阮昊见他不说话,不自觉又放低声音“要是不想坐,我去先把药给你拿过来,生病别总跟以前一样硬抗着。”

    程立说“麻烦你们了。”他转身往大巴车边上走,到车头窗口边跟司机师傅说话。

    阮昊站在原地一直看着他。

    按规矩这辆大巴也要跟前头那辆宝马一样回这边的交警局做笔录的,但一车的学生今天必须要到地点拿准考证,不然明天的考试进不了考场。

    交警同志们特地放了行。

    程立跟司机师傅嘱咐几句,又跟学生交代自己不随他们一起过去了。

    原本他就打算自己开车过来,但早上起床就察觉到身体状态太差,怕开车易出事故,才跟着这辆大巴,没想到还是出事了。

    还遇见了他。

    他看起来更加高大挺拔。褪去少年青涩,愈发成熟稳重。

    他是这样英俊而陌生。

    唐满说“昊子,来照把镜子。”他掏出手机对着他脸,心说那眼神都要黏在程立身上了。

    阮昊瞥了一眼手机屏上的俊脸,摸了摸今早没刮胡茬的下巴“真他妈帅。”

    唐满笑着一拳头抡他肩上。

    程立朝这两人走过来。

    大雪天,三人行,一个直男两个基,太特么尴尬。

    唐满拎着阮昊羽绒服走在最前面,只想走快点缓解这种难以描述的氛围。

    到了吉普车前,唐满掏钥匙解了锁,快步走过去要拉驾驶座的车门,阮昊在身后开口“我来开车,你把手上羽绒服给他,等会儿吃完药在后面披着睡一会儿。”

    他走近唐满去拉开了车门,又看着程立说“这件我穿过,你要是介意就当我刚刚的话没说。”

    程立没有接话,心里才冒出头的一些侥幸想法全被打回原形。

    唐满顿时觉得手里的羽绒服跟烫手山芋一样。他看看程立,再看阮昊。去给程立拉开后车门,顺便将羽绒服扔到座位上。

    他见两人都进车里,正准备跟着程立一起坐后座,瞥见阮昊后视镜里的眼神,又把自己已经弯进去的半边身子挪出来,坐到副驾驶座去。

    唐满按着阮昊的要求把急救箱里的感冒药和退烧药都翻出来,又给程立拿了一瓶矿泉水,让他把药吃下去。

    “前年同学聚会时就听说你在t大教书,带哪个专业啊”唐满将药递过去,顺口问了一句。

    程立接过来,道了声谢,说“数学。”

    唐满讶异“我记得你大学读的是英语啊,诶,怎么教上数学了”

    这肯定没弄错,他和阮昊大学都在北京,大一期间和阮昊一起来程立学校玩过好几次。英语专业一向出美女,他为了饱眼福还跟阮昊一起去程立上课的班蹭课。

    程立喝水吞药后,说“后来考研转的数学。”

    唐满竖大拇指感慨“真牛逼。”

    这是毫不夸张的赞美。他硕博连读毕业后留校任职,这在同届同学的眼里是无限风光的荣耀。本科专业修英语,考研却文跨理选了让人大跌眼镜的数学。

    “对了,昊子也数学啊。”他回头拍阮昊肩膀,笑着回忆说“以前高中时候,你学习成绩就厉害,每次大考成绩在全年级都甩第二名好多分。就是数学这一门 ,从来没有考过昊子。”

    唐满笑着笑着自己尴尬了,车内没人附和他。

    他一路上想要缓和下气氛,想着话茬子说。可这两人总在沉默。

    唐满也觉得没意思,干脆也闭嘴。

    半个小时后车终于能动了。

    雪越下越大,车内暖气朝后打着方向,温暖如斯。车窗上凝着雾气和不时落上来的雪花,只余雨刷“咔哒咔哒”的动静,再无声息。

    车开得很慢,不知往前挪了多长时间,歪在副驾驶座睡觉的唐满被阮昊小声推醒。

    阮昊开了车大灯和示宽灯拉手刹,说“车你来开,小声点。”

    说完拉车门下车,开了后车座的门动作很轻地坐进去。

    他将座位上的羽绒服摊开搭到程立身上,伸手搭上他额头,果然很烫。

    程立几乎是一瞬就睁开眼睛看向他。

    阮昊将手拿开,他以为程立会躲。

    程立却只是怔怔看他,嗓音有点哑了,轻声喊他名字“阮昊。”

    他已经很久,很多年,没有听他这样叫他了。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他也温柔地回应“我在这,好好睡觉。”

    “嗯。”程立安心又依赖地缓缓合上眼皮。

    两小时前,唐满还跟他站在大巴车旁边问他 ,怎么看出来程立生病的,阮昊那时候并没有回答。

    他并不愿意告诉别人。

    即使他们现在比陌生人还生分,和他有关的一切都像陈旧却愈合不了的伤疤,他都不愿意和别人分享。

    他生病的时候面上是看不出什么的,可眼睛却不一样。他的眼神带着潮气,是湿漉漉的。

    就像现在这样。

    阮昊低头看他毫无防备的睡脸。

    因为生病呼吸声比平常重了些。可能是车内暖气太高,程立脸颊浮上绯色,白皙细腻的鼻头,淡色柔软的唇轻抿。

    这张脸上每一寸肌肤,他都曾抚摸亲吻过。

    程立睡梦中总有股若有若无的熟悉气息传过来,他慢慢挪动身体,一点点靠向身旁的肩膀。

    只觉得孑孓而行的一生有了熟稔的暖意。

    、第四章

    暴雪一天没一天,断断续续地下。

    说来也是奇怪,他以往总要反反复复一个多星期的发热感冒,这次在第二天就痊愈。

    离全国大学生数学竞赛结束已有一周之久。

    这天下午,终于见阳光了。

    二十四楼的高度,程立坐在隔着宽大落地窗投进暖阳热度的真皮沙发上,视线往窗外睇出,混凝土堆砌的高楼栋栋林立,雪尚未融化,地面落秃的树和街道都在阳光下皑皑发亮。

    偶尔有行人,便宛如蝼蚁。

    房间门被由外推开,一个穿着西装的青年男人端着两杯红茶进来。

    他落座在程立对面的沙发,将一杯红茶推至他面前说“听立俞说你喜欢喝茶,这是去年年底我去锡兰旅游带回来的茶叶,很适合这样骤寒过后的暖日,尝尝看。”

    程立低头看了一眼杯把,礼貌道谢,并不碰茶。

    赵衍端起茶香四溢的杯子自己喝了一口,对程立说“抱歉,立俞他并没有告诉我,你不喜欢触碰别人的东西。”

    “他和我简单说明了你的情况。程立,我希望今天下午你能信任我并且配合我。我们之间的身份只是陌生人,你只是向一个毫不认识的人说点心里话而已,出了这扇门,没有人会知道你说了什么。”

    程立点头,说“好。”

    “不用太紧张,现在阳光正好,你只是在舒服地晒着太阳,来,跟着我说的放松自己。”

    “以前我读书时,听我的教授谈论过数学系,天才和疯子的界限一直都很模糊。说是这个学科极易出极端。这些学生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自己默默自学课本,做题。与人交流的环节极少,会变得内向,容易有孤独感。程教授,你觉得呢”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说“他并不是这样。”

    低沉的男声又问“他,是谁”

    程立低垂眼睑,不作回答。

    赵衍放弃这个问题,他起身去拉下所有遮光的窗帘,开了房间暖调的光源。

    室内昼夜颠换。

    赵医生再次坐下,在氤氲着茶香的雾气里看向程立,问“最近开始,失眠又严重了对吗”

    “嗯。”

    “睡着的时候会做梦吗”

    “会。”

    “能和我描述一下具体的梦境吗”

    短暂沉默后,程立开口“是高中时候通往学校的沥青路,我一直在那条路上走,没有尽头,一直走。”

    “那条路上只有你一个人”

    对方再次沉默了。

    当赵衍几乎要放弃这个问题时,程立缓缓开口说“我曾经去治疗过。”是不带丝毫感情的陈述句。

    “我接受过催吐,电疗,还有性别认知刺激。但是都没有用。”

    “你也认为自己需要这种治疗吗”

    他没有得到答案。

    那是程立从进这间房间后,第一次直视他,眼中有不确定的迷茫。

    这男人的眼睛很漂亮,是的,他确实敢用漂亮这个词。

    濯黑瞳仁,眼型较长,低垂眼睑时睫毛根部像是被墨线精细地修染过。

    程立跟他导师调侃过的数学系那些学究有些像,周身气质很符合“严肃、严格、严密”的三严定律。

    赵衍很肯定,这男人漂亮的眉眼笑起来绝对有风采,但估计很少有人能欣赏到。

    这个28岁尚还年轻的大学教授,对自己压抑克制得几乎病态。

    整整两个小时,赵衍并没有得到多少有用信息。关于童年和父母,程立也是敏感的避而不答。

    赵衍在周立俞那边得到的信息都比在程立这边多。他母亲是臆想症患者,在病院修养,没有家族遗传精神病史。父亲现在是上海t大英语专业的教授,国内资深翻译名家。父母在他四岁时离异,两边都是高知家庭。

    在治疗过程里,程立总在不着痕迹地避开谈论这些。

    让赵衍意外的是,这次交谈里,程立回忆了他高中时代的一件事。

    那年是奥运年,北京热闹了一个夏天。到年末却迎来一场灾难般的大雪灾。

    他带着轻松的语气,跟他描述了那次雪灾的第一场雪,所有人都喜欢它。他们班体育课时痛痛快快地打了一场雪仗。

    他口中频繁出现一个男孩的身影,程立用“他”来代称。

    这是最隐秘的亲密。

    这边的北京,兄弟在酒吧为阮昊送行。

    音乐辣妹都被隔绝在哄闹的大厅,这一行人窝了个包厢,啤酒搬了五箱,各类红白洋酒摆桌。

    里面已经闹过一阵了。

    唐满在前二十分钟站沙发上发表感言,把阮昊从学生时代到如今的光荣事迹都细数一边,听得当事人浑身舒坦地靠在沙发上咂酒。

    谁知这小子话锋一转。

    又说“大伙儿都知道咱阮日天身上哪都硬,就一处软。”

    下面有人起哄抢答“耳根子软”

    唐满一摆手,下判断“错”

    顿时有人心领神会“命根子”

    一室哄笑。

    阮昊一口闷了杯子里的酒,起身将不断求饶的唐满从沙发上拖下来揍了一顿。

    也不怪大家都这样调侃他。

    都已近而立之年,这一屋人,不说都有家室或女友,但见美女都会从胸屁股看到腿。色欲乃本性。

    但这位阮日天,他不近女色也就算了,也不见他搞基。

    以前大家一起轰趴玩high,问深夜成人话题,阮昊中招了。提问者不怀好意,问他最近一次的地点时间和人物三要素。

    喝高了的阮昊认真想了下,回答是八年前。

    除此之外,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

    在场所有男女哪肯放过他,问他这八年内怎么解决个人需求。

    阮昊不耐烦地吼“老子左右手替换撸。”

    这一回答让他被笑了这么多年。

    大伙儿只道他眼光高,估计只能看得上天仙儿。

    凌晨两点时,包厢里躺平了一圈。

    还醒着的就剩俩。阮昊这些年锻炼出来的酒量极好,身旁坐着的是几乎没怎么沾酒的卓宁远。

    两人高中时代便是无话不说的兄弟,大学时阮昊服役 ,卓宁远凭着一副好皮囊当了明星。

    如今一个买断要去上海创业,一个大红大紫要飞上海拍i很热的一部都市偶像剧。

    各自心照不宣,都有自己的剧本。

    、第五章

    阮昊先回了一趟x城,这是服役后第一次回家。

    其实大一开始,他就自愿断了家里给的经济来源。与父亲的关系一直僵化着。他高二时,阮兴林刚升上十二中的校长,妻儿和睦,事业风顺。

    阮兴林和左倩的婚姻门不当户不对。左家是北京的红三代,小有声望的名门。阮兴林齐齐哈尔人,普通的工薪家庭,与左倩大学相识,更逆了左家长辈阻挠领了结婚证,夫妻俩到南方教书育人,几十年来苦甘同享。

    到左倩怀孕到生下阮昊耗了太多元气,不适合再站讲台,便做起了全职太太,跟着丈夫换城市换学校,追随他一级级从普通的教师当上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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