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用直升机,救援直升机还有搜救艇,以及许先生自己派出去的船日夜不停地在海上找了寻找,所有人都在劝许先生放弃,因为不可能有生还希望了,中间还下了几个小时的暴雨,就算ada后来浮出了海面,也绝对撑不过那场雨。
“人活着,我要看到人,人死了,我要看到尸体。”许先生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很平静,一点都不像是痛失所爱的样子。
可是他们没能找到尸体,只找到了那块白色的冲浪板,尾部写着许蔚洋三个字,还画了两颗心,和一副很可爱的卡通画像。
安全绳上有很浅很浅的血迹,参与救援的专业人员跟许先生分析,遇难的时候,人多半是卡在了礁石上,挣扎的时候不小心把安全绳划断了,所以人没能跟浪板一起浮上来。
这种情况相当罕见,但这是唯一,也是证据最多的一种推测了。同时还能推断出,遇难者经验丰富,也很冷静理智,求生欲望很强,被卡到礁石上依然没有放弃。
“继续找。”许先生的反应让人觉得,他好像根本没听到这些话。
已经有人在向政府反应了,谁都不知道这片海岸会被封锁多久, 许先生找的朋友纷纷来劝他,这太不值得了,上边压力很大,希望许先生可以理智一点。
前两天天气一直阴沉沉的,直到第三天才终于放晴。
那天傍晚, 海滩上除了救援人员,就只有许先生和他身边的两个保镖。许先生沿着他和ada经常走的那段沙滩散步,只是这次,没有人牵着他的手了。
天空和海面还是玫瑰色,海风温柔,海水也依然是暖的,可是许先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他没有害怕,也没有不害怕。
他一直目视前方,突然,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许先生向后退了两步,跪在沙滩上,伸手去捡。
那是一枚戒指,细环,碎钻,内圈刻着三个字母,xy。
那是ada的戒指。
许先生不知道这枚戒指是怎么出现在这儿的,它没有随着ada的尸体沉入大海,也没有被洋流冲到别的地方,好像是有人刻意放在这里,只等许先生来捡一样。
“叫停吧,不用再找了。”许先生还跪在沙滩上,手里握着拿枚冰凉的戒指,语气平静地对身边人说,“收拾一下,我们回北领地。”
不用再找了。
ada想要自由,就给他自由。
ada想要回到海里,就让他回到海里。
如果那真的是所有人的家,就让我们在那里重逢。
总会重逢的。
end
番外一许先生
佣人搀扶着许先生上楼的时候,楼下的宴会还在继续。悉尼的家不像北领地那么大,来了太多宾客,即使在卧室门口都还能听到吵吵嚷嚷的声音。佣人把许先生扶到床上坐下,看他精神实在不太好,忍不住问“先生,需要叫医生过来吗?”
许先生没说话,只是抬起手虚弱地晃了一下,佣人也不再多说,低下头走了。
在床上歇了好一会儿,许先生才慢吞吞地起身,往浴室走去。
只是洗了个澡,许先生已经累得不行了,他撑着洗手台站了一会儿,才哆哆嗦嗦地拿起旁边的电动剃须刀。浴室里的热气没散,镜子有点模糊,这样正好,照不清许先生脸上的皱纹和老年斑,他觉得自己看起来反倒年轻了几岁,只是头发白得扎眼,不过看了三十多年,许先生也习惯了。
电动剃须刀发出嗡嗡的声音,许先生习惯性地扭头往右手边看,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身边没有人,他现在的动作很迟钝,把头扭回来又花了好几秒。
年轻时候的许先生是不用电动剃须刀的,但是ada喜欢,因为他太懒,电动剃须刀方便。跟着许先生出差的那一个月,每天早上ada都会站在洗手台前和他一起刮胡子,一只手拿着剃须刀,另一只手到处乱摸,一脸坏笑地透过镜子去看许先生的反应。最后总是ada被抱到宽大的洗手台上,面对着镜子和许先生没羞没臊地来一发,电动剃须刀也忘了关,在ada呻吟声的间隙还能听到震动的声音。
许先生开始用电动剃须刀大概是十年前的事儿了,他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人上了年纪身体总会有一些问题,一开始还觉得无所谓,后来连续一周都被刀片划伤下巴,他不得不妥协。
终于收拾好了自己,许先生看了一眼表,竟然过去了快一个小时,他现在动作太慢,时间总是过得格外快,不过这样也好,要是能再快点就更好了。许先生步履蹒跚地走进衣帽间,给自己挑衣服。
洗澡之前他刚换下来一套西装,今天是他七十岁的寿宴,排场很大,请了很多熟悉不熟悉的人来。许先生一向不热衷这样的宴会,从前在北领地的时候总拿不方便太远来推辞,搬到悉尼后理由换成了亡夫新丧,又过了几年,大家也就默契地不再邀请他。
挑衣服换衣服又花了快一个小时,许先生从衣帽间走出来,在卧室的穿衣镜前站定。镜子里的人看起来瘦削苍老,后背佝偻着,西装虽然是定制,穿起来还是有点肥,肩膀处都要塌下来了。他的五官没怎么变,只是因为瘦了,脸上的皱纹太明显,身体一直有着大大小小的毛病,所以脸色也很不好看。还有那一头扎眼的白发,许先生对着镜子,笑得有点无奈。
救援停止之后,许先生一直表现的很平静,他在夏威夷多呆了两天,拜会了几个朋友,还有这次给他亮了绿灯的几位高官。他穿一身黑,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礼节也很到位,只是得体的微笑下有一丝掩盖不住的哀容,任谁看到许先生的这张脸,都没办法苛责他疯狂又任性的行为那两天,许先生不知道自己听了多少句“节哀”和“i’ rry for your lost”。
回程的飞机上,许先生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那场在悉尼的聚会,依旧是那个富丽堂皇的大厅,一屋子衣着体面的生意人在热络地聊天。觥筹交错间,他看到吧台那边有一张熟悉的脸。许先生快步走过去,激动地抓住了那个孩子的手腕。那是个很漂亮的亚洲男孩,顶着一头黑色的卷毛,挂着一双明亮晶莹的宝蓝色眸子,扭过头来冲许先生笑。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他没有喝得醉醺醺的,身上的西装十分华丽得体,许先生没有闻到海风习习的味道,反而是闻到了一丝香水味。他的肤色也不是风吹日晒之后的黝黑,反而是白嫩嫩的,看起来非常可口,却违和。
“ada……是你吗?”许先生忍不住开口。
“北领地的许先生是吗?您好,我是ada,很高兴见到您。常听家父提起,说您年少有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男孩说着字正腔圆的普通话,笑得很礼貌。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一定是哪里出错了,许先生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紧接着他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再次醒来是三天后,许先生躺在北领地家里顶楼的病房,ada曾经嫌弃不舒服的那张床上。
“大哥,你醒了……”守在床边的医生大概已经几日几夜没合眼,眼睛都熬红了。
许先生点了点头,却没什么想说的,两个人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医生小心翼翼地开口说“你如果觉得难过就哭出来吧,哭一场可能会好点……”
“为什么要哭?我没有难过。”许先生的声音很难听,喑哑粗砺,开口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ada的大伯打过一次电话,你那时候正在抢救……他提到要办葬礼,想征求下你的意见……”
“不办,转告他,ada和李家没有任何关系,让他不必费心。”许先生试着清了清嗓子,声音却没变。
这还是ada病重的时候跟许先生的约定,那时候他说,不想要办葬礼,无聊,人模狗样,悄悄把骨灰洒进海里就好了。现在省略了洒骨灰的那一步,更没有必要办葬礼。
许先生病得很重,在床上躺了两周,病情反复了很多次才算好利索,除了嗓子坏掉,他的头发也在一夜之间全白了,家里的佣人都不忍心多看他一眼。可他一直表现的很平静,刚刚能下床就开始处理工作,只是声音太难听,许先生不太习惯,话也就少了一点,他也不习惯看自己的白头发,于是让人把卧室里的镜子也收了起来。
一切都恢复到ada来之前的样子,空荡荡的大房子多数时间只能听到脚步声。
就这样又过去了两个月,又是初夏,有一天医生例行来给许先生做体检,听到许先生说“夏天要来了,ada最喜欢夏天了,他说还是夏天冲浪的感觉最好。”
许先生已经很久没说出这么长的句子了,语速很慢,断句也有点奇怪。
想起ada,医生鼻子一酸,强忍着没哭出来,再开口时却带了哭腔“大哥,他已经死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许先生面无表情地看了医生一眼。
“你明明也很难过,为什么就不能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别再这样折磨自己了——”
“我说过了,我没有难过。”许先生打断了他的话,“那是ada想要的,求仁得仁罢了,总比被我关在北领地关一辈子好。既然这种结果是他想要的,我有什么好难过的?你还有完没完了?”
“就算你觉得这件事情不难过,大哥,你不想他吗……”医生还是没忍住,哭了出来。
许先生沉默了很久,却只是僵硬地点点头,没再说话。
医生走的时候,对许先生说“我和ada是朋友。从前我想他的时候就会来找他,现在我知道自己再也找不到他了,所以我很难过,这和他有没有死掉、因为什么原因死掉、喜不喜欢这个结果,都没有任何关系。逃避和自我欺骗都没有用,大哥,我只是希望你能过的好一点。”
医生走后,许先生在屋里抽了一夜的烟。他坐在窗前,因为没有拉窗帘,玻璃上映出了自己抽烟的模样。许先生会吐很漂亮的烟圈,夹烟的手指又细又长,烟头明明灭灭的光在黑夜里格外醒目。
许先生还记得ada崴到脚的那阵子,有一次在半夜偷偷跑去书房找他,看到他站在书房窗前抽烟的样子被迷得不行,腻在他身上难得安安静静地看他抽完了两根烟。那时候ada说“我从来没见过比你更好看的人,就你抽烟这样儿,我他妈能看一辈子,看一次硬一次。”
许先生是怎么说的?好像是笑ada没出息,然后自己也没出息地抛下工作,把人抱回卧室按在床上,一边脱裤子一边问“怎么?我不抽烟你就硬不起来?那你是想看一辈子,还是被我干一辈子?”
后来ada受伤,肺不好,许先生也就不再在他面前抽烟了,ada还不开心,说早知道就把许先生抽烟的样子录下来了,许先生不上他的时候,就天天对着视频撸。
那时候许先生又是怎么说的?好像是用实际行动安慰他,把人干到双眼失神浑身泛红的时候笑着说“你要是跟我在一起一辈子,还能有机会对着视频撸?”
原来他们说过这么多“一辈子”。
许先生一直试着告诉自己,因为ada留在了他最爱的大海里,所以自己应该为他感到开心,不能自私的觉得自己是失去了他。可是今天他才明白,开心也许是真的,难过就不是真的了吗?求仁得仁也许是真的,生死相隔就不是真的了吗?
那天晚上,住在楼下的佣人是被许先生的哭声惊醒的,他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在这座孤零零的房子里显得格外哀恸绝望。
哭过一场后,许先生变的不一样了。
他开始频繁地去悉尼看房子看地,最后买下了离bondi不远的一块地,面积不算太大,但胜在地势略高,离海边也近。许先生还记得ada那时候跟自己说过的话,他想要在bondi旁边盖一座白色的房子,如果站在浪尖上回头,一眼就能看到。客厅和卧室都要面向大海,要有整面的落地窗。不要什么游泳池,家里多种点树就好了,很高很大叶子很多的那种。最好有个非常大的客厅,能叫一堆朋友来家里胡闹。然后还要有一间专门放浪板的屋子,把他喜欢的那些浪板全都买回家。
这栋房子从设计到装修,一共耗费了两年多的时间。在这两年多里,许先生慢慢把烟戒了,他不仅按时吃药,健康饮食,规律作息,定期健身,还乖乖听了医生的话,吃起了保健品,医生问他为什么,他给出的答案竟然是怕死。许先生还给了手下的兄弟们一笔不菲的安家费,把帮派解散了,不方便洗白的生意索性直接放弃,不再经营。
悉尼的房子盖好以后,许先生就把家搬了过去,北领地的房子没有处理掉,而是留了专门的人在这儿定期打扫。新家离海边很近,天气好的时候,许先生会在傍晚去海边散步。又过了几年,许先生开始旅游,澳洲转的差不多就出国,一年有过半的时间都泡在了外面,家里的生意都不那么上心了。
许先生站在镜子前,回望着自己过去三十几年的生活,忍不住对着镜子说“其实没你想的那么有意思,但我还是很听话的,对不对?”
年轻的时候太作,就算是后来积极保养效果也是有限的,过了60岁许先生的身体状况越来越糟。医生年龄也大了,总觉得力不从心,自己躲去养老。他看许先生实在是太怕死,走之前特意给他留了一个精挑细选过的医护团队。负责的那位医生很诚实,看过许先生的查体报告之后明确地表示,没办法让许先生的身体恢复的太好。没想到许先生并不介意,他笑着摆摆手说,不用太好,撑到70岁就够了。
竟然真的撑到了70岁。
许先生最后又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换好鞋子,拄着拐杖扶着墙往楼下走。他最熟悉的那帮朋友都死的差不多了,今天的客人其实有一多半只是生意上的往来,看到寿星换了身更隆重的衣服,又出现在楼下,大家出于礼貌热情地鼓掌,让许先生说两句。
房子没有那么大,站了太多人显得有点挤,许先生站在台阶上,拿过话筒,周遭的灯立马就暗下来,只有一束光打在他身上。
“很感谢大家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参加这场宴会,谢谢你们给我面子。”许先生的声音不好听,语气倒还挺轻松,众人忍不住笑着鼓掌 。
“我不太常办这种聚会,虽然都这把年纪了,还是得说一句经验不足,如果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希望大家谅解。”许先生说着话,自己也笑了起来。
“今天各位聚在这里,庆祝的是我70岁的生日。我算是这帮老家伙里,活得很长的了,估计很多人都想问,许蔚洋这老不死的还要再拖多少年。”
“我不太爱给大家添麻烦,来聚一次挺花时间的,所以今天这次聚会,除了庆祝生日,还有个别的意思。”
“大家今天来见一面,寒暄过,以后就不用参加我的葬礼了,我正好省点钱,省点事,也给大家省点时间。”
“谢谢各位,祝你们玩的开心。”
那束光从许先生的头顶打下来,右手上的戒指映出细碎的光,许先生笑得很温和,看起来是个慈祥的老人。他说完,周围的灯又亮了起来,宴会继续,许先生拄着拐杖,和每一位客人都打过招呼,才又上了楼。
他很累了,躺在床上缓了好一阵子才抬头去看表,差十分钟12点,也就是说,还差十分钟他就正式迈入70岁了。
许先生强撑着从床上爬起来,打开了卧室里的保险柜,取出两样东西,又站在镜子前整理了一下衣服,才躺回床上。
还有两分钟。
许先生左手放在心口处,手心里有一枚戒指,和他手上戴的是同款。
零点到来的时候,许先生对着空气轻声说了一句“一会儿见”,随后枪声响起。
许蔚洋死在了他70岁生日的那一天。
因为是自杀,遗嘱一早就立好了。大家这才明白,许先生在宴会上说的话不是玩笑,他真的没有举办葬礼,遗产全部捐给了慈善机构,骨灰洒进了大海里,还有两枚拴在一起的戒指,也一同被扔进了大海。
答应过ada的事情,许先生每一件做到了。
他们很快就能相见。
番外二幸运儿
大家都说,李家三少,是千百年都难得一见的幸运儿。
小时候三少是同意这句话的,那时候他还有两个哥哥。
年长他十岁的大哥是个天才少年,冷静理智,从小被当作接班人培养。年长他六岁的二哥在经商上没什么天赋,更没有野心,但他是圈子里最会玩的纨绔。
母亲早逝,父亲身体不好,一直在国外休养身体, 二哥那时年纪还小,有些贪玩,所以三少算是被大哥带大的。大哥对他严厉却温柔,他曾是三少心里的光。
少年时代过得平静又快乐,三少在纯粹的宠爱和保护中长大,他离那些肮脏的阴谋太遥远,所以无法避免的成为了最容易被利用的那个人。
前一天晚上出门参加派对前还跟自己说晚安的二哥,第二天早上被发现死于车祸。他自己开车撞上了对面的货车,尸检表明李家二少爷死前摄入了大量毒品。
可是三少知道,自己的二哥是绝对不会吸毒的。接二连三看起来不经意的传言和揣测陆陆续续传到三少的耳朵里,他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大哥,二哥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系?你是不是怕他抢走爸爸留给你的家产?你也会这样对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