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这一刻曾如初心里有多痛,有多屈辱。
他突然间不像刚才那样疯狂了,泛红的眼眶中,疯狂的情绪慢慢沉淀,最终沉淀成一种死气沉沉的绝望来……他有些颤抖的退了一步。
“如初……”袁宇看着他的眼睛,从来不知道畏惧的他,此刻不知道为什么,产生了一种类似恐惧的感觉。
“你别过来!”曾如初突然开口,声音尖利的贯穿整个房间。
袁宇皱着眉头停下,两人隔着一臂之遥。
“你说你不欠我的?袁宇,啊?”曾如初用一种非常诡异的轻缓的语调问道“你欠我的,只是没人告诉你而已……”
曾如初突然哭了,眼泪顺着他苍白消瘦的脸颊一串一串滚落,想停都停不了,像是这么多年所有埋藏在心里的秘密,那些都险些要了他姓名的秘密,都终于可以不用在藏在隐秘灰暗的角落里掩埋,终于可以放纵一次,全部见光。
“如初……”袁宇看到他一瞬间就泪流满面,震惊之余非常害怕。
曾如初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是不是……然而不用袁宇细想,曾如初就打算告诉他一切。
“袁宇,你知道我这辈子最恨的、最怕的、也是最不能碰的地方,就是毒品!”曾如初退后一步,靠在檀木椅子的扶手上,苍白细瘦的手指扶着胸口的位置,好像连呼吸都带着身体里疼痛一样。他缓缓的道,看着袁宇的眼神充满了恨意“因为毒品,我们家破人亡。因为毒品,我妈走了,我爸把我卖了。也是因为毒品,我唯一的亲人横死街头,我在牢里连他最后一眼都没看到……”
立在拐角处的庄鹏心里狠狠一颤。曾如初的话他听得清楚。他意识到他好像闯了大祸。
“不是……”
庄鹏开口想要告诉曾如初他没有给他注射毒品的时候,不知道为何,立在他左前方的袁宇突然回头,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庄鹏虽然不太机灵,但是也看得出来袁宇这一眼的警告是让他闭嘴。
庄鹏瞪大眼睛,脸色已经不知道怎么形容了,却只能乖乖的闭上嘴巴。
全身心震痛到极致的曾如初根本没有发现两人的互动。只是颤抖了苍白干裂的嘴唇,用仿佛被撕裂了一样嗓子沙哑的说道“可是,袁宇,你他妈的真狠啊!你他妈能有一天把毒品用到我身上!我他妈不是这辈子欠了你的,我他妈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我他妈被你妈陷害,背着屈辱的恶名不说,心甘情愿的替你坐牢,替你做了十年的牢,我他妈就是一个天大的傻逼!”
“替我坐牢?”袁宇不可置信的瞪着他,脑袋里像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曾如初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机械的重复一遍。但是几乎是马上,他就满脸震惊的看着他,低沉的嗓音微不可查的可以听出一丝颤抖“什么替我坐牢?你说清楚……”
曾如初看着他震惊痛苦的表情,心里升起一种奇怪的快感,又心疼又痛快。
欣赏了几秒钟袁宇这样的表情,曾如初嘴角轻轻勾起,露出一个嘲讽残忍的微笑来。
既然你不肯放过来,那么,大家就一起下地狱吧……
毒品,对于曾如初来说,真的是比死还让他恐惧憎恶的存在。
所以,这一刻,他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只想拉着这个他最爱又最恨的男人,一起走向痛苦的深渊,永不翻身……
“意思就是……你从孙长辉那里听到的,只是当年的一小部分。”曾如初眼睛布满伤痛,却宁愿残酷的看着袁宇脸上曾经的骄傲被狠狠的拍到地上,他一字一句说得清晰,像是要深刻到对方的骨子里一样,缓缓说道“还有你不知道的,就是当年我被你妈找人灌了药,虽然没跟孙长辉睡,但是确实被别人睡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人是谁,也不知道是几个人……”
庄鹏的脸色都非常精彩,更别提是袁宇了。
然而,曾如初看到袁宇绝望震痛表情,像是受到了某种鼓舞一眼,继续说道“还有,当年我生日那天晚上,是你开的车,我不让你开,你喝多了偏要开,还把我拉了上去,然后街旁一个六岁的小姑娘……被你撞到了……小姑娘没有当场死亡,昏迷了三天才烟气。不过,你们一手遮天的袁氏,硬是能对外宣称人还没死,一直拖了一个多月,直到把你成功逼出国……小姑娘当时尸体都臭了……那对父母哭得眼睛都要瞎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你们袁家的人,哪一个拿出来不是说句话,都能让a市震一震的大人物……”
“我替你去坐牢,估计除了你们家几个知知道内情的人,就连死去的小女孩儿的父母,到现在都以为真的是我开车撞了人……呵呵呵……”曾如初低笑几声,昔日漂亮澄澈的大眼睛里全剩下苍凉“我那时候爱你,也心甘情愿的替你去坐牢。你跟我不一样,我在别人眼中,是个父亲吸毒,母亲跟人跑了的自甘堕落的少年。而你,是a市的天之骄子,是袁氏的唯一继承人,是所有人看好的、只能高高央仰视的大少爷……所以,我替你去把人生的污点抹去,我心甘情愿……可是,他们答应好好照顾我爸爸的,他们答应的,他们发过誓的……”
曾如初的每一个字都如泣如诉,说到这里,眼泪更是泛滥一眼,好像承受不了某种痛苦搬,颓然的突然蹲在地上,痛哭得像个脆弱的小男孩儿。
“他们答应了……可是为什么不到一年,我爸爸就吸毒过量死了……他死了,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他死了,他把他唯一的儿子留在了这里,再也看不到他一眼……”
整个房间里除了曾如初悲惨的哭泣声,空气仿佛死寂一般凝结了。
屋外的残月冷冷的俯瞰人世间,好像微微的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来。
庄鹏听傻了,他反应慢半拍儿的脑袋根本弄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
而袁宇,像是彻底被抽空了一样,眼神死寂的盯着蹲在地上哭的曾如初,一动不动……
第四十四章
庄鹏走到走廊拐角的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脸色苍白的靠在墙上给孟祥天打电话。
电话打通了,那头传来孟祥天懒洋洋的声音“喂?”
“哥……”庄鹏的声音有点儿抖“我闯祸了。”
孟祥天在那头静默了几秒钟,才想起来他把这小子派去看着生病的曾如初,心里一惊,问道“你把人怎么了?”
“我……”庄鹏一听他哥语气这么严肃,更害怕了,靠在墙上望着走廊尽头的落地窗,磕磕巴巴的说“我,我没怎么他,我,我就是……”
“你他妈拉屎呢!快点儿说!”孟祥天在那头都暴怒了。
“他以为我给他注射毒品了……”
庄鹏终于说出来,深深的吐出一口气。
“你个他注射毒品了?”孟祥天都要跳起来了。
“没,没有。是他以为的,我什么也没对他做……”
“那你跟我说个屁啊!”孟祥天让他这一惊一乍吓得够呛,火气腾地起来了,心想这小子真是欠削,连话都不会说明白,在那儿拿他逗乐子玩呢吗?
“不是,出事儿了。他现在是不知道我其实没给他注射毒品,然后,宇哥来了,他们打了起来……”
“什么?”
“不是,是他打宇哥,那人跟疯了似的,宇哥没还手……”
原来如此,我就说嘛……孟祥天心里想着,袁宇怎么可能舍得动那小子一根手指头。要他说,曾如初比谁都欠揍。
“行了,我马上过去,你在那儿等着我。”孟祥天看他电话里也说不明白,直接吩咐道,然后挂了电话。
孟祥天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刚从电梯里出来,就被猛然扑过来的大小伙子吓了一跳。
“哥!”
“靠!”孟祥天骂了一声,飞快的把人从怀里拉出来,看清是庄鹏之后,惊讶的问道“你一直在这儿等着我呢?”
庄鹏点点头,一头选紫色头发好像都失去了光泽,整个人如同战败的公鸡,看到孟祥天的时候,才露出那么一点儿生气来。
“到底怎么回事儿?袁宇呢?”孟祥天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张嘴问道。
“宇哥他在屋里呢。”
庄鹏说完,看到孟祥天想要进屋,连忙一把拉住他,急切的说道“哥,你不能进去,宇哥不让进,谁也不让进!”
“到底怎么回事儿?”孟祥天转过身来,拧着浓黑的眉毛看着他问道。
“……”庄鹏缩了缩脖子,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站着的保镖,把他哥拉到了一边,站定了,深吸了一口气,脸色纠结的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啊,就是我跟他开个玩笑,说给他注射了毒品,然后他就跟疯了似的,等宇哥以来,他就什么都扔,像是要杀人似的,然后宇哥把他按住了,他又说什么宇哥欠他的,他被人……额,他替宇哥坐牢什么的……总之宇哥听了完全就变了,比他还疯狂似的,把我赶出来了,刚才进去的保镖都吓坏了,宇哥都要杀人了……”
“停停停!”孟祥天瞪大了眼睛打断他,语气一下子变得非常严肃,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他替袁宇坐牢?”
“嗯,他是这么说的……”
“你把他说了什么,原原本本的,给我说一遍。”孟祥天肃穆命令道。
“……”
庄鹏磕磕绊绊的,却又把曾如初说的原话大体的复制了一遍。他抬头小心翼翼的看孟祥天变了脸色脸,心里更害怕了,颤声问道“哥,宇哥会不会杀了我啊?”
“杀个屁!你当没有王法了?他说杀谁就杀谁啊!”孟祥天不自觉的运用了那天曾如初骂他的话,随即想到这小子平时就不服天朝管,应该趁机吓唬一下,就说道“袁宇顶多把你卖到金三角毒贩手里当奴隶!你他妈不是爱吸毒吗?让你去吸个够!”
“啊?哥,你帮帮我,你不能让宇哥把我卖了……”庄鹏快要吓哭了。
“去,早寻思什么了?哪儿凉快儿哪儿呆着去,别烦我!”孟祥天一脚踢在他屁股上。他还来不及消化心里的震惊呢。
这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吗?还是发生在他身边的……
孟祥天深深的觉得,他看过的所有电视剧加起来都没有这么狗血的。
他想起袁宇这些年痴心忠犬得样子,还有曾如初冷漠可恨的小脸儿,没法把这两个人的形象反过来。
在他心里,袁宇一直都是他从没见过的、可能是他生活圈子里这个世界上最痴情最好的男人了。而作为衬托袁宇的反派代表曾如初,则这么多年一直不负众望的扮演着狼心狗肺无情无义的贱人形象。
可是,如果有一天突然有人告诉他一切都搞反了,曾如初才是那个痴心绝对,面冷心热,默默在背后付出一切的人,他说什么也得给开这个玩笑的人一拳……
可是……
孟祥天看看蹲在他脚下,整张脸埋在腿上急的不知道怎么办的庄鹏,真的很想再给他一脚,问他刚才那些话是不是都是自己瞎编的。
用最后一丝理智制止了自己幼稚的行为,孟祥天用脚尖儿踢了踢庄鹏的屁股,厉声叮嘱道“给我在这儿好好反省,要不然别说袁宇揍你,我不拉着。”
庄鹏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他哥不可能不管他了,惊喜的抬头,就看到孟祥天阔步走到房门前,不轻不重的扣了两声,没等里面出来声音,就说道“我进来了啊!”
孟祥天直接开门进来,关上门后,听到里屋传来一声阴沉暴戾的低吼“滚出去!”
“是我!”孟祥天皱着眉头走进去,转过弯,先是看到满地的狼藉和水渍,避开地上的碎玻璃往里走。
“出去!”
孟祥天看到袁宇背对着他坐在床沿,目光向着里侧床上闭着眼睛的人,让他看不到脸,只能听到饱含威胁的逐客令。
“好好好,你别撵人了,我就是来看看曾如初病好点儿了吗?”孟祥天慢吞吞的往里走,非常聪明的拿某人出来当挡箭牌。“要是一直发烧可不行啊,有的人就是这么烧烧坏了……”
孟祥天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袁宇身边,当他猛然看到袁宇的正脸的时候,猛然间愣住了。
因为,他看到袁宇哭了……
袁宇没有始终回头,维持着一个不变的姿势,漆黑幽深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床上的人,眼泪像是两道蜿蜒的河流,顺着棱角分明的脸颊流下来。正下方的白色床单上,已经湿了一大片。
孟祥天从来没有看过袁宇哭。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能有什么事儿,让这个强大的男人像女人一样流眼泪。
看着袁宇一声不吭的泪流了满面,孟祥天却一点儿也不觉得他像女人。而是非常心酸。他想到了一句话。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是啊,只是未到伤心处……
就在这时候,床上躺着的人突然发出了细微的声音,好像是梦魇了一样。孟祥天听得清楚。他听到到曾如初用像是蚊子叫大小音量的说道。
“爸爸,我冷……”
“爸爸,爸爸……”
孟祥天此刻才发现,躺在柔软被子里的曾如初满脸不正常的潮红,瘦得脸颊上的颧骨都凸了出来,让每个第一眼看到他的人都会忍不住升起这样的想法这人怎么能瘦成这样……
听到曾如初的声音,袁宇高大的身躯像是承受不住一样,狠狠的一震。
然后孟祥天怔愣的看着袁宇,非常不正常的,连脚上的皮鞋都没脱,就这样爬上床去,连着被子把曾如初瘦得一把骨头的身体一同捞进怀里,紧紧搂着,语气沙哑而温柔的哄着“不冷了,乖啊,宝贝儿,你乖……”
雪白的大床上,袁宇紧紧的搂着瘦骨嶙峋的曾如初,把他的脸贴在他潮红的脸上,眼泪从来就没有停止过,狼狈的一直流在两人的颈窝出,浸湿了床单和枕巾,他好像不知道孟祥天就站在那里看着他,旁若无人的用讨好的、诱哄的语调轻轻的,在紧闭着双眼的曾如初耳边低低的哄道“不冷了,抱抱就不冷了,如初,你乖啊……”
孟祥天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只是当他看到这一幕的时候,鼻子一酸,眼泪一下子就充满了眼眶。
使劲儿眨着眨眼睛,把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憋了回去,孟祥天才哑着声音轻声道“袁宇,你别这样!”
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根本没有人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