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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打细算 第20节

作者:花满筛 字数:22288 更新:2021-12-17 22:24:52

    “太不厚道了”我嘟囔着翻个身面对他,“老子成给你暖被窝的了。”

    在乡村宁静温暖的晚上,在丝般缠绕游弋的黑暗中,我懒懒地抬起眼皮,对上暮雨眼中摇曳的光华,如水脉脉,如语绵绵。

    、九十一

    说不清到底是有多么贪恋这副身体,明明就很熟悉了,却抑制不住地想要贴近、拥抱、依靠,交换体温和亲吻,在他的怀里无限沉沦。

    要不是眼下的情况不由得我们不管不顾,暮雨怕是又要禽兽一回。

    他趴在我身上,用细细碎碎的吻平复自己的情绪。我也被撩拨得不行,只好找点话题转移注意力。

    “哎,咱妹子跟那个张磊是怎么回事啊”我猜韩晨曦肯定得跟暮雨说。傻子都看得出来,韩妹子对这个哥哥十分看重。

    暮雨就着我耳边声音低低地跟我说了些他和她妹的谈话,我才知道事情大概的样子。

    这还要从暮雨年后回家跟张磊打了场架那事儿说起。打完架不久,暮雨就回了市,张磊不知道,过了两天又带着自己的那些混混儿哥们去他们家找麻烦。正巧那天就韩晨曦一个人在家。虽然村长家儿子从小横行乡里,却没有欺压老弱妇孺的前科,所以,张磊看是个小姑娘也就没了干架的兴致,撂下几句狠话就要走人。他没料到韩家妹子不是一般的彪悍,拿着家里用的擀面杖冲出来就一顿打,张磊没留神着实的捱了两下。按说一个小丫头还不好对付,可是鉴于好男不跟女斗的传统思想,好几个大小伙子对着这个暴走的漂亮姑娘终究也没敢下狠手。据说韩妹子那几下打得挺用力,给张磊造成的伤害不亚于暮雨那时受的伤,暮雨说韩晨曦跟他讲说这事儿时,颇带着有几分得意。张磊吃了亏,为了报复,发出话来,要让那死丫头一辈子嫁不出去,哪家要是给韩晨曦介绍对象就是跟他过不去。本来以韩妹子的姿色那些说媒的天天都踩破门槛儿,可惜姑娘眼光高,谁都看不上。这也容易理解,她要是拿他哥当范本,那确实是难有看上眼的。因为张磊恶名在外,村里也没人敢得罪他,一下子还就真没人敢再给韩晨曦说对象了。韩妹子倒不在乎这个,依然上自己的班儿。刚出正月的一天,韩晨曦上晚班儿,半夜一点多才回家。同行的姐妹把她送到家门口就走了,结果韩晨曦拿钥匙开门时,发现自家门旁边缩着团黑影,小姑娘抄起半块板儿砖去查看,终于辨认出那团散发着酒气的蠕动的黑影竟是喝得醉醺醺的张磊。大冷天的他的羽绒服不知道去了哪里,就穿着一件衬衫,整个人抱成团缩在墙边,旁边还有白白花花的呕吐物,这一看就是喝高了家都找不着的酒鬼一只。一时新仇旧恨涌上心头,韩晨曦上来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一顿拳打脚踢,张磊自然毫无反击的能力,用韩妹子的话说,就跟砸一破麻袋似的。等韩晨曦打出气了,拍拍手,进院,锁门,回房间睡觉。坏就坏在,姑娘心地着实善良,她翻来覆去地躺了一个钟头,最后跟她妈商量着还是决定把人弄进屋子里,冬夜室外零下七八度的气温,如果张磊就那么单薄的在外面冻一晚,不死才怪。

    第二天张磊居然腆着脸在韩家吃了早饭才回去。然后一切就都不一样了。他开始时不时地就过来韩家转悠一遭,有事就跟着忙活忙活,开始时还别别扭扭,后来就自然了。据说他们家暖气片是他帮着给换的,空调也是他帮忙给装的,甚至他还找人在暮雨家墙头顶上抹了层水泥,水泥上树立着一片一片的碎玻璃,说是家里就她妈和晨曦俩女的,这玻璃能防止有坏人翻墙头什么的。虽然韩晨曦一直都不拿正眼看张磊,可是,那家伙似乎越来越上进,有时候甚至去韩家地里跟母女俩一块收拾葡萄秧。唯一不变的,就是最早他放出的那句话,谁给韩晨曦说对象他跟谁急。只不过在村子里绯闻传得比什么都快,大伙儿心知肚明张磊是看上韩妹子了,也就更没人给韩晨曦说媒了。

    据说还闹过一次误会,就是被暮雨拉回家相亲那次,不知道张磊从哪得到的消息,说是韩晨曦要相对象,他气冲冲地跑去找那个介绍人,还差点打起来,被韩晨曦臭骂了一顿,消停了半个月。

    后来接触多了,韩妹子发现张磊其实除了有点痞气有点愣之外,人倒是不算太坏,即便是以前他们关系恶劣的时候,他也不曾带着人欺负她和她妈,也就是暮雨回来了,他们才会上门滋事。慢慢地,韩晨曦对张磊的态度也缓和了下来,加上张磊死皮赖脸地上赶着追,妹子也就不知不觉接受了这个人。可是她又不敢跟暮雨说,怕他哥生气,要说他们家跟张家的梁子结得确实挺深的。

    村长因为自己宝贝儿子看上了人家闺女,特地上门为以前的事赔礼道歉,还正式的托媒人来提亲。一来,妹子也乐意,二来,村长家条件好,嫁过去也不会苦了闺女,韩家阿姨便不计前嫌的答应了下来。

    张家老怕媳妇儿跑了似的,非急着订婚,这才逼得韩晨曦不得不跟他哥坦白。

    我想起吃饭时张磊一副受气包的样子就好笑,于是跟暮雨说,“其实,咱妹夫也挺好玩,被咱妹吼得一愣一愣的。”

    暮雨说,“小曦就是嘴上不饶人,其实心软得很。”

    “你还怪这个曾经打伤你的混蛋吗”我抚着他早就没有任何受伤痕迹的手臂问道。

    暮雨摇头,“要是小曦喜欢,我倒不在意什么,反正当时他们也没有讨到多少便宜。”

    “暮雨,我问你个事儿你可别生气”我拿头顶在他脖子边磨蹭两下,暮雨笑,却不躲开,“啥事儿”

    “啥事儿”我学暮雨家乡话的音调重复了一遍。从到家开始,暮雨跟他家里人就说家乡话,跟我就说普通话,还好他话不多,那也够费劲的,这不,终于出错了。

    暮雨在我腰上捏了一把,低低地抱怨“换来换去,舌头都打结了。”

    “是吗我看看。”我坏心眼儿地吻过去,纠缠追逐,极尽挑逗。

    暮雨越是犹豫我越是猖狂,他拒绝不了我,我一次一次地证实了这个结论,就跟我拒绝不了他一样。暮雨的手在我脊背上揉搓地都快烧起来,喘息碎在唇齿缠绵间,紧贴在一起的身体互相厮磨着兴奋着,挑事儿的我渐渐支持不住了。

    暮雨还在我耳垂上细细地咬着,掀起层层入骨酥麻的感受。我努力找回自己的呼吸,转移注意力,“我我想起来了我刚才的话还没说完”

    暮雨跟没听见似的,投入地在我颈间吮吻。

    “我我说,你到底是不是你妈亲生的”

    我断断续续地把话说完整了,感觉暮雨瞬间僵了一下儿。

    过了一会儿,他靠着我的肩膀躺下来,问道“怎么这么问”

    靠,我那绝对是句玩笑话,不会给蒙对了吧要不要这么可怜啊这个死孩子。

    “我就是就是觉得吧,她好像不够疼你不像我妈对我那样”

    暮雨沉默。

    “喂,”我推他,“不是吧,真不是亲生的”

    他笑,应该是笑,只是那声轻笑却让我心里一阵酸涩,“是亲生的,我妈她就是那个性格”

    我往他怀里靠靠,拍拍他的后背,不再问什么了。

    没事儿没事儿,别人不疼你我来疼,我把你放在心尖儿上疼。

    要说这热炕吧,是睡得舒服,不过,也许是我不适应,早上起来竟然发现自己上火了,扁桃体肿的厉害。我想多喝点水就能好,于是早饭不动声色地喝了两大碗红薯粥,结果还是给暮雨发现了。他想去村里诊所给我拿点药,我这还没说话呢,韩晨曦先拦住了他。

    不就是上火吗妹子手脚麻利地削了两个梨,放一把去核的山楂,加冰糖若干,在电磁炉上给我熬了一小锅梨汤。暮雨拿个透明的太空杯给我装汤时,张磊过来了,还有张磊他爸。

    明天就是妹子订婚的日子,张家特地过来跟韩家商量明天办事的细节。我这还是头一次见到传说中得村长,那个为了修条路找人把暮雨打得浑身是伤的人。我以为他会如同电视里地主恶霸似的又肥又丑,结果一看,那人居然长得颇有几分正直,只是他一开口便听出来是个场面精明的人,亲家长亲家短的,连我这个无关的客人都被恭维地很好。他拍着暮雨的肩膀说以前那些个事儿都是他张家不对,让暮雨别记恨,以后都是一家人了,晨曦嫁到他们家绝对不会受委屈云云,暮雨淡淡地点头。韩家阿姨倒是挺热情的,似乎对以前的过节毫不介怀。

    张村长过来就是想请韩家人去他们那边看看,确定菜单,看看客人有没有遗漏,还有房子院子的布置什么的。一般人家订婚也就是请最近的亲戚吃个饭,可是据说张家非要大操大办,几乎全村的人都请了。韩晨曦偷偷跟我说他家撑得瞎折腾,不过在我这个外人看来这至少侧面说明了两个问题,一张家有钱,二张家对这个媳妇儿重视。

    虽然村长邀请我也去看看,我也知道人家只是客气,我一外人有什么可看的。韩晨曦也不去,她说她哥看着行就行。于是,暮雨嘱咐我一定把那些梨汤都喝了之后,便和他妈一起跟着张家父子去了张家。张磊出门的时候还在回头看,眼神里全是不放心。

    家里剩我和韩晨曦俩人,我便拿出暮雨的平板电脑给她玩。这地方连个无线信号都没有,我只能点开愤怒的小鸟教她打。

    游戏简单,妹子很快就知道怎么玩了,我边喝着酸甜的梨汤边赞美她跟你哥一样聪明。

    韩晨曦玩过几关后,在小鸟们搞笑的叫声中按下了暂停键,忽闪着大眼睛问我“安然哥,你跟我哥关系特好吧”

    已经不能用好来形容了,我心里想,却笑眯眯地学他们家乡话问妹子“你咋知道呢”

    她指指我手里的杯子,“这是我哥高中时的杯子,从来不给别人用的,都不让我用。再说,我还没见过我哥跟谁像跟你似的那么亲,比对我都好,”还叹了口气感慨,“我嫉妒啊嫉妒”说完,自个儿先乐了。

    看着这个眉宇间与暮雨几分神似的小丫头,我心里觉得莫名的亲近。我感觉不到韩阿姨对暮雨的关爱,却能看得出这个妹子对他哥的感情。

    “你哥要是跟你似的这么开朗就好了,八百年都不见他乐一个。”我有意无意地想跟妹子打探点情况,“要不看你俩的长相,光看你俩这性格,真不像一个妈生的。”

    韩晨曦马上反对,“我哥性格多好啦我没见过比我哥更好的。”

    “那张磊呢”我问。

    韩晨曦脸上一红,偏过头去,小声儿说“他怎么比得上我哥”

    我有点汗,还好丫头就要嫁人了,不然这么恋兄怎么得了

    “其实我直到九岁我哥才回来”韩晨曦接着说,“你不知道吧”

    那我哪知道去回来从哪儿回来我摇头,一副虚心请教的样子。

    “那时候我爸妈给别人打工挣钱,照顾不了俩孩子,就把我哥给我姥爷带着,所以十岁之前我哥一直跟着我姥爷。他回来的时候,我还挺不适应的,不跟他玩,不理他,不让他拿我东西,他都让着我,有什么好吃的也从来不跟我抢,要是有人欺负他还会帮我去打架,被打破皮了也不在乎,要是把别人打伤了,人家找上门儿来,爸妈骂他他也不说是帮我打的。大人白天都不在家,只有我们两个,他也不会做饭,只会把剩菜剩馒头给热热,要是不够吃了,他就先让我吃饱自己再吃。

    记得最清楚的一回,那年有个同学不知道从哪弄来花籽,说是桂子兰,开花特别漂亮,给了我点儿。我不会种,我哥就帮着我种好,隔三差五地给浇水,很快就发芽了。有天赶上下大雨,我担心我那花苗被雨打折了,我哥课间就冒着雨冲回家里,给花苗儿盖了个篮子。后来这棵花算是平安长大,可是,眼看都快到秋天了也没有开花,我同学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村里上年纪的婆婆来我家借什么东西才跟我们说,我们种错了,这不是桂子兰,是羊角草,也不会开花,只是种籽跟桂子兰很像。”

    说道这里,韩妹子抬眼看着我,问道“你猜我当时什么反应”

    我想都不想,“把花拔了,晒吧晒吧,当柴禾烧炕。”

    韩晨曦摇头,“你说的那是我同学。我没拔了它,我就站在花旁边哭,一直哭,一边哭一边对着那羊角草喊,你给我开花,你给我开花。”

    “哈哈”我忍不住大笑,“你以为哭能把它哭开花了”

    她看了我一眼,万分得意地反问“你以为不能”

    “啊”我愣。

    “第二天我刚起,我哥就拉着我到院子里看我的羊角草。那上面真的有花,各种颜色的,挂了好几个。是我哥捡我爸妈他们干活带回来彩色塑料包线给编的,我哥跟我说,这花能开到冬天。其实他编得一点儿也不好看,大的大小的小,只是打那天起,我从心里承认这个亲哥了。”

    我眨眨眼,想起市那棵开花的树,半天才说了句,“你哥现在手艺好多了。”

    、九十二

    “恩你怎么知道”韩妹子问我。

    “你哥现在还保持着当初的优良传统呢,没事编个花什么的”我干笑着回答,“我原来还不理解他怎么会有这么个奇怪的爱好,原来是疼妹子疼成习惯了。”

    结果我这句玩笑话居然惹得韩晨曦忽然就红了眼眶,“我哥他确实很疼我,长这么大也没跟我吵过架。”她扯着身上淡蓝色的外套,说“这是他从网上给我买的衣服鞋子也是安然哥,这么长时间以来我都不敢跟我哥说这事儿,我怎么想都觉得我不该跟张磊谈对象他们家以前那么欺负我哥可是”

    可是,感情是不由己的,我明白。

    拍拍她的头,我安慰她说“妹子啊你想多了,昨晚睡觉时,你哥跟我说了,只要你开心,他就放心,而且他还说,当初张磊在他手里也没得着什么便宜呢再者,我看张磊对你那是言听计从,等你嫁过去了,就在她们家作威作福,欺压他一辈子,也算给你哥出气。”

    韩妹子扑哧笑了,说“我哥回来之前我就跟张磊说了,要是我哥不点头,我就算一辈子不结婚也不能嫁到他们家去。”

    我笑道“还好你哥点头了,不然,耽误你一辈子就作孽了其实,张磊也挺帅的”

    不出意外地,韩妹子哼了一声说道,“比我哥差远了”

    我点头,我也觉得比不上,但其实也没有差那么远。剔除了那些根深蒂固的坏印象客观地说,张磊的身材五官都是很不错的,起码跟韩晨曦站在一起,挺般配。

    妹子继续说道“当初我对他一点儿好感都没有,都是他自己死皮赖脸地老过来,烦得个我都后悔当初怎么没让他冻死一了百了后来就有一次,他给我家修窗户时,不小心把窗户前边我种的花给碰折了好几朵。我在屋子里都看见了,本来也没什么,我就瞪了他一眼。结果等他走了,我出来看才发现,原本掉在地上的花都被他捡起来拿细线又给我绑在花枝上了这么傻的事儿,我以为除了我哥没人会干的后来慢慢地也就不那么讨厌他了”

    我再次汗,心想幸好你跟暮雨俩是亲兄妹,不然,我跟张磊恐怕都没戏了我心里嘀咕,脸上还是笑得很和蔼“你哥就这么重要阿姨那边怎么说的”我问。

    “我妈啊”妹子犹豫了一下,“她没什么意见,可我得考虑我哥的感受”

    言外之意,她妈是不怎么考虑暮雨的感受了,我刚想再问下去,妹子瞧着我问道“安然哥,你有对象吗”

    “啊,没”

    “怎么可能呢你长得这么好看,工作又好。”韩妹子不信。

    “真没有。你哥不也没有吗”

    “他是一直忙着挣钱养家,也没什么心思找对象。上次有人给介绍了一个,我妈让他回来看,开始他说还行,后来不知道怎么又死活不行了把我妈气得够呛,不过我觉得不行就不行,那人配我哥也差太多了喜欢我哥的人那么多,干嘛找那么个我都看不上眼儿的”

    “很多人喜欢他么”我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定在了这一句,死孩子看来没跟我说实话。

    “很多啊,他那些高中女同学,有的上了大学了还给他写信,收了一堆,不过,那时我爸已经不在,我哥也开始跟着我家亲戚出去打工了,偶尔回来看到那些信,拆开瞄两眼,然后直接烧掉。我家条件好点也就是最近一年的事儿,以前的时候家里多穷啊,即便是那样,村里边儿也老有人托媒人来给他说亲,姑娘们倒贴都愿意跟着,是他自己不乐意。”

    看吧我就知道暮雨这么招人待见的,不可能没人喜欢。

    我心里无比庆幸,该着是我的,不是吗

    韩妹子又说“对了,我哥开始说要带朋友回来,我还以为是我嫂子呢,没想到是你就你盖的被子其实我特意给我未来嫂子做的,都是用的新棉花。”

    “呵呵,让你失望了”我假笑,“不过那被子盖在身上真舒服”

    “不失望啊,说心里话,我还真不希望我哥找对象呢,他找了对象,怕是就没这么疼我了。”韩晨曦说得很真诚。

    小妹的性子真直我喜欢,不过同时我也迫切地希望妹子,你还是赶紧着嫁了吧

    说着说着,想起正事儿一件。我从行李包里把省里技术比赛赢的奖金拿出来,里面的五千块钱我都没动过,正好是个应景儿的大红纸袋。

    袋子塞在小妹手里,“妹子啊,你看安然哥过来也是匆匆忙忙的,什么礼物都没带。你订婚大喜的事儿,这就是当哥的一点儿心意了。”

    韩晨曦愣了一下,赶紧着推回给我,“不行不行,你给我这是多少钱啊你第一次来我家,我不能收你这么大的礼,要是我哥知道非训我不可。”

    “你不说我不说他不就不知道了吗拿着拿着,不拿着你就是看不起我,不拿着你就是嫌少”我假模假样地板起脸,硬是把袋子塞给她。

    我喜欢这个妹子,我很开心暮雨有这样一个看重他的亲人,所以给她花点钱我心里也痛快。

    我就是一俗气的人,我喜欢用钱来衡量一些东西,至少比起言语,这是更加实在真诚的表达。

    暮雨和阿姨去的时间不算太长,一个多钟头就被车子送回来了。其实,村子就那么点儿大,走路也用不了十分钟,车子刚发动就到了,这就是做个架势。

    我正逗着妹子给我说些暮雨小时候的事情,却发现暮雨进门脸色就不大好。韩家阿姨也气呼呼的不说话。我问暮雨怎么啦,是不是张家那边有什么问题,暮雨摇摇头说没事儿,那边都挺好的。到中午吃饭时,我从阿姨话里话外地听出来了,在张家帮忙的好几个人都要给暮雨说对象,暮雨当面就回绝了人家,他妈不高兴了,说妹子都找着人家了你还不着急,看都不看就这个不行那个不行韩晨曦还是向着他哥,说那些人介绍的都不好,结果老太太不耐烦地说,想找什么样儿的啊多好是好啊家里什么条件也不是不知道,还这么挑

    本来当妈的操心孩子的终身大事很正常,可是那个随便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只要找个女人塞给暮雨当媳妇儿就行的口气,实在让我很难受。

    暮雨默默吃着饭,一句话也没有,一丝表情也没有,就像说的不是他。

    这个,是我最在意的人,我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他,我看不了他受委屈,即便是他妈给的也不行。

    我才不管自己是个外人的身份,放下碗,对韩家阿姨说“阿姨,这找对象是一辈子的事,可不能凑合,好好挑挑是必须的,而且,”我搭着暮雨的肩膀,不着痕迹地捏了捏他僵硬紧绷的肌肉,暮雨看向我,眼里是明明暗暗,“暮雨长得这么帅,自然是有资格挑三拣四的。”

    碍于我一个客人的插话,韩家阿姨没再说什么。

    妹子悄悄朝我挤挤眼睛,暮雨低着头吃饭,不言不语。

    午休完了,暮雨说带我出去遛遛,半个小时我们就把整个村子转了个遍。村口有个小学校,正赶上课间,隔着矮矮的围墙,能看到一个个穿得像包子样圆圆的小孩子在院子里嬉闹。

    “暮雨,你也在这里上小学吗”我问,瞄着四周没人,便仗着胆子抓起他的手。他把我冰凉的手指尖裹在掌心里,回答道“我四年级的时候过来的,之前都是在我姥爷那里。”

    妹子告诉过我,说她姥姥在她妈十几岁的时候就去逝了。她姥爷一个上年纪的男人能照顾好一个小孩

    对此暮雨的说法更可疑,他说,“还行吧。”

    行就有鬼了。

    我正打算深入的问问,暮雨却指着不远处一块光秃秃的地跟我说,“走,我带你去挖紫薯。”

    “你家的”我的注意力马上被转移。

    “不是。”

    “那不是偷”我不敢相信地看着暮雨。

    “那是人家收过的了,我们就是去捡点儿他们丢在地里的,不捡也是浪费。”

    这我就坦然了,我俩一人拿一小树叉在人家地里转悠。暮雨很快就找到一个露出地表的根,我转了几圈也不知道怎么下手,紫薯都埋在土里,我又不会透视。暮雨让我挖他找到那个,自己又去找别的。

    不知不觉地我俩就挖了一小堆儿。我还挖上瘾了,根据暮雨传授的经验,已经可以准确定位那些被遗失在土壤里的紫薯。我说暮雨你懂得挺多嘛暮雨说“跟姥爷住的时候经常捡,红薯、紫薯、土豆还有别人家丢在地里的玉米、没收尽的葡萄”

    恩,不到十岁的小孩满地里捡别人家的庄稼,这就是他说的“还行”

    我挑着眉看他,暮雨眨眨眼,说道,“安然,你手里挖得这个紫薯个儿真大”

    屁,死孩子我恨恨地推了他一把,不愿意让我知道是吧,那些过去的事儿。偏我又不能逼着他说,谁愿意复习那些难熬的日子

    暮雨没留神被我推坐在地上,我不理他,继续挖我的紫薯。还别说,这个真是个儿大,我跪在地上刨了半天才完整地给挖出来,估计得有五六斤,我举着在暮雨面前晃了两下儿,得瑟得不行

    我们坐在地上守着我俩的战利品,暮雨刚刚发了条短信给妹子,让她带着口袋过来装紫薯。快傍晚了,天有些暗,地表附近升起一层薄薄的白雾,空气中混着泥土的清香和水汽的微苦,周围很安静,这个季节,地里大概没什么农活要干。

    我仔细地把那些紫薯表面的泥搓掉,暮雨看着我捣鼓,也不帮忙。我用带泥的手指突袭地在他脸上摸一把,然后大笑,暮雨不急不恼,偏着头慢慢靠过来,我闭上眼睛,感觉那个吻落下,温软又甜美。

    后来小妹带着张磊把我们接回了家,晚饭吃的就是紫薯粥。

    订婚基本上不用女方准备什么,张磊嘱咐韩妹子明天几点来接她,让她穿厚点什么什么的。我去厕所出来,看到妹子已经把张磊送到大门口了。准妹夫正小心地拉着妹子的手,妹子说了句什么,他就笑起来,还特笨拙地在妹子脸上亲了下,妹子轻轻地回他一脚,关上了门。

    订婚当天的衣服早就准备好了,韩妹子穿着让他哥看。雪白的毛衣外面一件桃红色的针织衫,是黑色毛料的裙子,暮雨点头说好看。试好了衣服妹子又抱着她哥的胳膊撒娇,非让她哥帮她洗头发,暮雨笑着说好。韩家阿姨一个劲儿地跟暮雨说别把妹妹洗感冒了。

    我带着无比羡慕嫉妒恨的心情,默默回到睡觉的屋子里。

    坐着被子上打了一个小时鬼哭狼嚎的游戏,暮雨进门我仍心不在焉地奋斗。他从背后抱住我。我拿脸颊在他耳边蹭蹭,盯着屏幕问道“我好还是她好”

    “你。”毫不迟疑地回答。

    “爱我还是爱她”

    “你。”仍然毫不迟疑。

    游戏里传来欢呼声,我懒洋洋往他身上一瘫,哼哼着说“累死我了。”

    他吻着我的头发,说道“你给小曦五千块钱。”

    “恩。”我从开始就没指望妹子能保守秘密。

    “我们这边没有随着这么多礼的。”暮雨说,“回头你有事儿还得给你随回去。”

    “不用,”我挑起暮雨的下巴,笑嘻嘻地调戏“拿他哥抵了。”

    暮雨咬我脖子,“他哥就值这么多啊”

    我边躲边笑“他哥不值什么,只是他哥让什么都变得值。”

    订婚场面很热闹,我也被当成是女方家亲戚邀请到场。村长家毕竟是不一样的,他家是楼房,两层,装修得挺好,布置得喜气洋洋的。一楼是村里年纪大辈分高的老人们,妹子和韩家阿姨在二楼的坐着,村长和村长太太在外面招呼客人,张磊上上下下地跑,身边还跟着五六个哥们。送礼金的人从院里排到院外,写帐的老先生带着厚厚的花镜,那个账簿规矩得像是我曾经练过半年的字帖。酒席包给饭店做,据说一桌四百不算酒水,院子里摆了二十桌,安排人们分三批吃完。

    我无聊地看了一圈回来坐在暮雨身边,“哎,张家真是土财主啊”

    暮雨把个剥好的桔子给我,说到“他家有自己的模具厂,县里的酒厂也有他们家股份,城里也买了房子,张磊说等城里的新房装修好了就结婚,到时让我妈也跟着去城里住。”

    我回头看着隔壁屋子里,张磊正凑在韩妹子身边儿,指着自己的额头说忙得全是汗,妹子拿起手巾给他擦了擦,笑意盈盈,明丽动人,妹夫美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暮雨,我觉得他俩挺好的。咱妹子嫁给张磊不会受委屈。”

    暮雨点头,我看他神情恍惚,于是摇头晃脑地说道“你是不是舍不得啊看看人家咱妹子笑得多开心,你这当哥的就把护花的责任交托给咱妹夫吧,你也该功成身退了。”

    暮雨在桌子下伸手抓了我腰一把,我笑着躲开,他又把我揪回来,“安然,你别乱跑了,都有好几个大婶跟我打听你了。”

    “呵呵呵,我很抢手吧”我得意地甩了下刘海。

    正巧韩妹子捧着一大串青提过来,张磊影子似的跟在她身后。她把水果放在我俩面前,还没说什么呢,笑嘻嘻地表情忽然就冷了下来,她指着茶几上一盘绿豆糕说“张磊,我跟你说了好几遍了,我哥不吃绿豆,你怎么还放这个”

    张磊也挠挠头,“我告诉帮忙的了,不让买带绿豆的和带芝麻的点心,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问问他们。”说完张磊走到阳台,对着院子喊了声三黄,就听见有人边应着边跑上来。

    暮雨赶紧站起来说“没事儿,这不是有好几样儿呢吗我也不是不吃绿豆,是吧安然”

    我附和着点头,心想,除了很久之前你从我嘴里抢了点略带绿豆味儿的饮料,我真不知道你啥时候还吃过绿豆。

    妹子还想说什么,被暮雨拿眼神儿压下来,她气呼呼地转身坐在沙发上,张磊叫

    她也不理。好不容易哄得开心的媳妇儿又怒了,张磊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刚刚跑上来的那个叫做三黄的人给训了一顿。那人应该是张磊的兄弟之一,负责采买东西的。

    暮雨虽然已经竭力表示没关系,但是看那个三黄掉头走时的眼神儿,我就知道,这事儿没完。

    果然,吃饭时,我们的桌子上除了我和暮雨,坐了一圈儿的都是张磊的哥们儿,为首的就是三黄。一箱白酒一箱啤酒被放在地上,那些人也不说话。门口一个人把门落锁的声音让我觉得气氛不对,想去找张磊,又怕剩暮雨一个人。

    男宾和女宾分别在不同的房间,他们把门一关,根本就没人知道屋子里边的情况。

    三黄直接开了一瓶白酒,倒了两口杯,一杯给自己一杯推到暮雨面前,说“这杯是赔罪的,我不知道您这么多讲究,芝麻绿豆的还是您的忌讳,我错了,我认罚,磊哥骂过我了,现在我诚心诚意地给您赔礼道歉,您要是原谅我就跟我干了。”说着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就把整杯的白酒就灌下去了。那是白酒啊,怎么能这么喝暮雨犹豫了一下,慢慢端起酒杯,我拦着,被他挡开,他对三黄说“这事儿是误会,不怪谁,我干了,这事儿就算过去。”说完也仰头喝光了一杯。

    三黄笑,“既然这样,今儿咱就把原来咱们之间的过结都清了吧。当初修路的事儿,我也跟你动过手,你也伤了我也没得什么好儿,正好今儿一块儿了,咱再干一杯,两清,从此咱们就是哥们弟兄。”说完哗哗倒了一杯,又灌进肚子去了。

    暮雨的杯子被倒满,我把杯口按住了,“不行,暮雨,不能这么喝,他们这明显地找事儿。”

    三黄看着我,满脸讥诮。

    暮雨深吸口气,拿开我的手,说,没事儿,便皱着眉头喝下第二杯。

    三黄点点头,摇晃着坐到一边去。我转头看暮雨,他脸色已经有点白了。酒量再好,这么空腹硬灌也会出问题的。

    谁知道刚坐下,又一个矮个子端着杯子错过来,“韩暮雨,过年那阵儿砸你家玻璃也有我一份儿,不过你也差点把我膝盖给废了。啥都不说了,干了这杯咱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咕嘟咕嘟,杯子见底。

    暮雨还没说什么我先急了,“我说,你们这些人要脸不要敢情五个人轮番欺负他一个是吗我们犯得着跟你们喝酒么暮雨,咱们走。”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拉着暮雨往门口去,门口却被一个人挡住了。

    靠,我拿出电话就要给韩妹子打,结果暮雨比三黄还快地把我给拦了下来。我不解地看向他,他却说,“今儿小曦订婚,她一辈子就订这一次婚,别把事情闹大了,别让她不开心。我了解她的脾气,如果她知道了,这婚肯定是订不成的。”

    我无语。

    走不掉,又不能闹,只能任由他们欺负吗

    去他的,老子不喝他能灌我不成

    我坐下,开始拉着暮雨吃东西,胃里有点食物,会舒服些。

    旁的人,就当不存在。

    矮子看我们不理他们了,端着酒杯坐在靠近暮雨的位置上,似乎是漫不经意地说着“我们嫂子老说她哥多好多好,有多疼她,看来,也不过如此吗我们这么有诚意地想跟你和解,你就算自己不在乎也得为你妹子我们嫂子考虑考虑啊,磊哥那么忙,嫂子身边难保有个照顾不到的,不都得靠我们兄弟吗你说要是以后我们都这么心里疙疙瘩瘩的,能相处好吗”说完,旁的人都跟着附和。矮子慢慢把酒杯推到了暮雨的面前,信心十足。

    我冷笑,这人够狠,专拣人心尖儿上戳。拿暮雨最心疼的妹子威胁他,这酒暮雨是挡不掉了。

    果然暮雨脸色煞白的,还是伸手去拿杯子。

    我比他更快地把酒抢到手里,对着那些等着看暮雨笑话的人说道“行啊,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我们也就认了。不过你们五个人对他一个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跟我喝,不把你们都喝到桌子底下去我就不姓安。”说罢,两口把酒干了,自己又满上。

    拼酒,我从没怕过。

    暮雨使劲拉我胳膊,叫我别逞强,我知道他的酒量并不好,那两杯酒足以让他头晕目眩。

    矮子看我跳出来,疑惑地问“哥们儿,你算干嘛的,这么为他出头”

    我翻了他一眼,“你甭管我是干嘛的。我告诉你们,我不许任何人在我面前欺负他,除非我死了。所以,你们想灌他酒,先把我喝倒再说。”

    、九十三

    我的酒量一般偏上,谈不上多能喝,只是有口气憋在心里,气势上还不输人。

    三黄的人就是不要脸的车轮战,前两杯我还觉得太猛太快,有些受不住,好在刚才吃了几口东西,不至于空着胃。从第三杯下去,我就没什么感觉了,不就是喝酒吗只要你敢端,我就敢干,暮雨想拦也拦不住。连喝带洒的,一轮下来,我看得出,这五个人没有特别能喝的,刚一杯灌下去,有的就开始揉太阳穴了。我神智仍算清醒,身体已经有些发飘,不过,现在可不是露怯的时候,我一脚踩着凳子,右手按着暮雨的肩膀,左手把桌子拍的啪啪响,脏话满嘴,“跟你这群垃圾喝酒真他妈的给你们脸够种就继续”

    没人再倒白酒了,这么个喝法,他们自己也受不了。几瓶啤酒开好了蹲在桌子上,啤酒正好儿,我最不怕掺酒,早跟吴越练出来了。三黄刚刚跟暮雨实打实地喝了两杯,他端着杯子再过来时,眼神儿有点发直,“哥们报个名儿”

    我冷笑着,“安然。”

    “行,咱们这是头次见面,到了咱家这里,有什么招呼不周的”

    “少他妈废话,要喝就喝整这么多虚的飘的没用”我不客气地截断他的话,跟我耍什么嘴皮子,你怎么招呼我们的我看见了,以多欺少么。

    三黄被噎了一下儿,瞪着我把酒灌进去。我刚给自己满上,结果暮雨一把把杯子夺走,他脸色惨白地看着我说“安然,你别喝了,我来”看他眉头蹙着,身子微微地晃,握着杯子的手指一截一截的青白,我心疼地想,死孩子,就你那点酒量,硬撑什么。

    我去抢酒杯,居然被他闪过了。我看着他把酒放在嘴边,急得喊了一声,“韩暮雨,你敢”

    不止他,其他人也被我吼得一愣。我顺手抄起旁边开好的整瓶的啤酒,眯着眼看他“你敢喝一口,我就把这瓶儿都喝了。”有我在,谁都不能灌你酒,我说了。

    暮雨呆呆地望向我,我趁机抢过杯子,一口喝下去,现在感觉啤酒跟水没什么分别。我按着暮雨的肩膀让他坐下,自己弯腰倒酒时,凑近他耳边小声儿地说,“你吃点东西,等散场了,你得负责背我回去。”他紧紧攥着我胳膊,颤抖地很明显。

    “没事儿,暮雨,看着我,看着我就行。”

    这点小阵仗算什么,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能挡下所有的恶意和伤害,我想看着你纯粹的笑,我想让你自由自在的活。

    我扭过头,直起腰,不吝啬地给那伙儿不明所以的人一个灿烂的笑脸,然后冲矮子勾勾手指,“那个谁,那个就你,最矬的那个,该你了”

    暮雨,看着我,看你的安然,无忧无惧,千杯不醉。

    其实一直到最后我脑子都还清醒,只是身体不受控制。那几个酒量果然都不怎么样,特别是喝了白酒又喝啤酒之后,没一会儿就有开始吐的,三黄首当其冲。啤酒打了三圈,基本就没人再举杯了。结果桌子上唯一还正常的就剩暮雨。在我的威胁下,暮雨到底也没有再喝一口酒。我大咧咧地靠在他肩膀上,呵呵地笑。

    喝酒么,碰杯洒一半儿,顺嘴流一半儿,袖子抹一半儿,谁跟他们实打实地喝谁傻。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多了,虽然心里痛快了,我也难受,天旋地转的,特别是那根紧绷的弦放松下来时,我知道我今儿惨了。

    后来暮雨拖着我出门,遇到了妹子和张磊,他们说了什么我不清楚,好像听到妹子颇有气势的喊声。睁不开眼睛,恶心,然后好像就睡过去了。

    冷风钻进脖子里时,我醒了一会儿,那时正趴在暮雨背上,他背着我一脚深一脚浅地走。

    阳光又薄又脆,我眯着眼睛看开去,七彩斑斓的锐利光片在蔚蓝的背景下翻转,天高云淡。空气里已经有了冬天的讯息,从脸上流过时,像是冰凉的泉水,但是紧贴着的那个人的后背却很暖和。他的呼吸有些沉重混乱,一下一下,于是世界按照这个节奏,在我面前摇晃不已。

    我哑着嗓子喊他“暮雨。”

    “恩。”

    “慢点儿走。”

    “恩。”

    “暮雨。”

    “恩。”

    “慢点儿走。”

    “恩。”

    “暮雨”

    “恩。”

    慢点儿走,慢点儿走,一路到白头。

    很多年之后,有次聊天妹子跟我说,那天她回家去看我这个醉鬼的情况,她哥就坐在我身边,拉着我的手,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她说她长这么大,从来从来没有见过她哥掉眼泪,被欺负的时候没有,放弃大学的时候没有,他爸去世的时候也没有,绝无仅有的一回就是我醉酒那次。她说她清楚地看见暮雨的眼泪打湿了我的手背,而她,呆立一旁,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很可惜我没有看见,我从中午睡到晚上八点多,渴醒了。

    头疼欲裂,身体僵硬地像不是自己的,略微一动便是一阵天旋地转。我忍着恶心慢慢扭头,身边没有暮雨,抬手就能够着的窗台上放着一杯水。

    我挣扎着坐起来,咕嘟咕嘟整杯水都灌下去,着了火的嗓子才算好点。

    暮雨去干吗了我正琢磨呢,就听见说话声隔着墙壁和关着的房门传过来。是韩家阿姨的声音。

    “有那么喝酒的吗满桌子的人都多了不像话,让张家怎么看咱们”

    “整个下午不见人,那是你妹订婚,你说走就走了”

    “小曦往家跑了好几趟让安然自己睡不就行了你非守着”

    暮雨这是在挨训呢,我木讷地想,恩,连顶嘴都不会的小孩儿。

    我以为他会沉默到底,后来阿姨叹了句,“这城里的孩子啊”后面说了啥我也没听清,然后就听到暮雨终于开口,“他都是在替我挡的,不是他挑事儿”

    “小曦要嫁给张磊,以前那些事儿你就别老记恨了让小曦不好做人。”

    我撇撇嘴,这当妈的怎么这么不了解自己的儿子,说什么记恨,难不成她以为酒桌上找事儿的是暮雨这真是亲妈不向着自己儿子的亲妈

    我腹诽完了再听,人家已经换话题了。

    “明天晚上去你三婶儿家,她家侄女跟你差不多大,你去见见,人家都说了好几回了”

    “”

    “你摇头什么意思你到底想怎么着啊都这么大了你让我省点儿心行吗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你的。”

    手里一松,玻璃杯落地,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我想我是无意的,谁知道呢。

    没几秒钟,暮雨推门进来,目光先是在靠墙坐着的迷迷瞪瞪的我身上巡视一圈,我冲他一呲牙,暮雨,你看,我没事儿,老子好了。

    他回手锁了门,弯腰慢慢捧起我的脸,额头轻轻贴上我的。我望进他无波无澜的眼睛里,千江照月,静水深流。然后,他忽然就笑了,那温暖的笑意淋淋漓漓地染透了我的视野,心跳忽然停止,我觉得晕得更厉害了。

    、九十四

    “美什么呢”我开口,声音还是有点儿哑。

    暮雨没回答,问我难受吗,我强忍着说没事儿,就是想洗个澡。

    两三天不洗澡本来是可以忍的,不过,今天不小心弄洒了很多酒在衣服上、脖子里,满身的酒气让我觉得反胃。

    暮雨说好,村里有澡堂子,晚上九点关门,等他收拾一下带我去洗。

    他去倒碎玻璃碴的时候,韩家阿姨过来看我,这那问了几句,倒显得挺亲切热情。她只说村里人喝酒实在,就怕客人喝不尽兴,暮雨又不会照顾人,也不知道帮我拦着点儿。我想了想,她说的这话跟现实情况相去千里,我也懒得分辩,反正暮雨都没说什么。

    我下地走了两圈,渐渐适应了头重脚轻的身体状况。暮雨拿了洗澡用的毛巾、香皂、洗发液,还有我们两个人的换洗衣服,打好包,扶着我正要出门时,正遇见张磊开车送妹子回来。张磊听说我俩要去澡堂子洗澡,非不让,说,去什么澡堂子啊,我们家就能洗。

    我看了眼暮雨,某种隐秘的小心思让我没接受妹夫的建议,最后是妹子拍板儿让张磊负责开车送我俩过去,等我们洗好了再送我俩回来。天挺冷的,这样也好。

    那个澡堂子有单间儿还有大浴室,快关门了大浴室已经闭灯落锁,老板说反正你俩都是男的就一个单间儿里洗吧,不收你们单间儿费了。也许是闻到我身上呛人的酒味儿,老板特别嘱咐暮雨,你可得看好这个喝酒的,别让他给我祸祸东西。

    我倒是想祸祸呢,浴室里除了柜子,浴缸,淋浴喷头,拖鞋和一个长一米宽半米的木条凳子,啥都没有,唯一好的,屋子里够暖和。

    当暮雨的手稳稳当当摸上我的衣服扣子时,我就分不出一点儿心思来抱怨条件差了。

    温热的水流,氤氲的水汽,绵绵密密的吻。

    意识在体内某种律动的节奏下被分割成大段大段的空白,抱在身前的手臂温柔而有力,紧贴着后背的胸膛起起伏伏,耳边是暮雨一声声轻唤我的名字,浸透了爱恋的倆字,湿漉漉地落到心头,四溅。碎片般的呻吟和低喘被水声盖过,这样深入而激烈的缠绵,反倒让我的心安定下来。

    本来身体状态就不好,这个澡洗下来,脚更软了。

    “我都这样了,你还这么疯,想折腾死我啊”我特别虚伪地跟暮雨抱怨,他特别坦然地回答,“我忍不住。”我由着暮雨把我洗得干干净净,裹得严严实实,最后了我还抱着他的腰不肯出浴室的门,意犹未尽地仰着头索要,再亲十个。暮雨捏着我的脸说,回去给,张磊还等着呢。

    回去的车上张磊支支吾吾地说他那些哥们不懂事什么的,让我们多担待,想来中午的那场儿已经有人跟他说了,他保证以后不会有类似的事儿。暮雨暗暗抓着我的手不说话,搞得张磊有些毛,连声叫哥。我只好接话,没事儿没事儿,我们都没有放在心上也不会跟韩妹子说,张磊这才松了口气。其实严格地说,这事儿跟张磊关系不大,何况,我们不是冲着妹子么

    要说妹子就是挺可人疼的,我们刚进屋,妹子就端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给我,里面还有一个荷包蛋。她说,安然哥,你晚饭都没吃,肯定饿了。

    香油和葱花的味道一下子点醒了我胃里的空虚感。可不是饿了,中午吃那点东西早就消化光,我接过碗毫不客气地大吃起来,吃着还盛赞妹子手艺好。暮雨满意地拍拍韩妹子的头,小丫头立马特粘人地抱住他哥的胳膊。

    我一边当自己看不见,一边暗暗地想,暮雨欠我那十个亲吻要翻倍才成。

    后来也不知道翻了几倍,俩人粘腻得几乎把持不住。从回到家的头一个晚上,暮雨的被子就是摆设,他总是直接钻进我的被窝把我搂在怀里,听我说话,给我回应。

    “下回不许这样了,知道吗”他在我耳边小声地说了这么一句。

    “不许怎样啊不许护着你还是”我在他腰间抓了一把,猥琐地调戏,“不许由着你”

    压在身上的修长肢体微微震了一下,暮雨将我的下巴抬至最适合深吻的角度,舌头压下来,毫不客气地卷走我仅剩的神智。低低的暧昧音节偶尔溢出,便被引诱着鼓励着挑逗着发出更多,却又被那家伙封在唇齿间,不用睁眼我都知道,此时的暮雨有多么撩人。

    他贴我的嘴唇断续地说话,像是直接把话送进我脑袋里,他说,“不许这样让我心疼。”

    亲,贴近,爱,沉沦,我手里抱着的便是我至亲至爱的人彼此无碍无间,明了对方的悲喜沉默,彼此互为痴醉,甘心执迷沉湎不醒。所以,亲爱的,亲爱的,这个词儿真适合你。

    妹子婚也订完了,按说我们也该回去了。可是早上吃完饭,阿姨又提起了晚上相亲的事,暮雨仍是摇头表示不想去,我看出来阿姨已经很生气,只是碍着我这个外人在不好发作而已。很不欢乐的气氛中,暮雨说有事儿便拉着我出了门。

    我以为那句有事儿只是借口,我被我妈念烦了也会这招金蝉脱壳。后来一路跟着暮雨出了村子,沿着窄窄的土道走到了野地里,站到一座没有任何标志的坟前时,我才知道暮雨说的事儿是什么。

    他弯腰捧了一把土洒在坟头上,低声说,“爸,这是安然。”

    他郑重介绍的语气让我有点不知所措,犹豫着是不是该说句“叔叔好”什么的。

    暮雨拉起我的手,继续说,“他是我对象,我想一辈子跟他在一块儿。”然后慢慢跪下去,磕了个头,我也跟着他跪下,学着他的样子磕下去。

    我唯一有印象的磕头是小时候给我太奶奶拜年,除此之外,这种实实在在双膝跪地、匍身叩首的事情已经二十来年没有做过了。我瞄着俩人握在一起的手,忽然就想到了电视里演的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是不是再跟暮雨对拜一下,就是定下终身了只是暮雨太过虔诚,那种鼻尖和额头都快沾到大地的姿态,让我快速收起了乱起八糟的心思。

    凉风吹过,带着土屑刮到脸上,干枯的庄稼枝叶在风中摇晃摩擦发出哗哗的声音,广阔天地,朗朗乾坤。要是平时我会觉得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很诡异,然而现在,暮雨拉着我的手,跟他埋在地下的父亲说着我是谁、念着一辈子,我只觉得忐忑而满足。

    回去的路上,暮雨告诉我,傍晚六点半有去县城的车,到了县城还能赶上回市的火车。

    “可是阿姨不是让你晚上”我发现相亲俩字真是很难说出口。

    “每次回来都这样不去也没事”暮雨尽量放松语调,可是我觉得他也没什么底气。毕竟那是亲妈,不是可以随便无视的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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