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种情绪在心头涌动着,为他所有的动作和表情掀起层层波澜,我不由靠近他肩膀,脸颊有意地蹭过灰蓝色羊绒衫,柔软顺滑的质感在一触之后丝丝蔓延到心里,勾起更多的渴念。
“这个是啥”他忽然出声,鼠标指针指在一个图标上。
“哪个”我起身凑过去看。
“跟其他的不一样。”他扭头说道。
我前倾的姿势,他转脸的动作,于是,意外就这样发生了。
一片柔软温热摩擦过我的左半边脸,我在说完这是视频文件几个字之后,忽然意识到刚刚蹭到的那是什么,心弦崩断的瞬间,我看向已经退开的韩暮雨,他盯着电脑,眼睫很快地眨动几下,一层红色迅速浮现在皮肤表层。
他不好意思了,明明白白的不好意思了。
我反应过来本想调侃他两句,结果我都没开口呢,人家噼里啪啦把数据线拔了,站起身来,低头说到“安然,我都拷好了要是没事儿我就先回去了”
我笑着拉住他胳膊,用我自己都觉得头皮发麻的恶心语气说道“喂,占完便宜就想走啊太不负责任了吧”
韩暮雨停在门口,看着我故意抬高的左侧脸颊,脸色又红了一层,“我不是故意的”
“那也不行啊”我揪着他不撒手。
“别闹了,安然这不好玩儿”他的聪明和镇定对上这种的调戏显然捉襟见肘,应付不来。
我看着他这幅少有的慌乱模样,恶劣的本性飙升到极致,算了,玩儿就玩儿大点。我心一横,靠近一步,稍微踮起脚尖儿,嘴唇贴在他左脸上响亮的亲了一下儿。
在他没有反应过来时,我松手,后撤,故意用一种很大的声音去盖过我擂鼓般的心跳,“行啦,平了,走吧”
他几乎是傻傻地摸了下自己的脸,看我的眼神儿就像看着某个异世界的怪物。
我强撑着用无赖到底的表情瞪回去。
不用坚持多久,他很快就放弃对抗,转身开门走掉。
我捂着左脸把自己摔在床上,一边骂自己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不厚道、欺负人,一边乐得像只偷腥的猫。
只是,没过半分钟,门又被粗鲁地推开,韩暮雨冷着脸进来,“我回来拿衣服。”
“哦”我说,然后抬手指指衣架,再次笑爆。
、三十七
大清早的马路上便出现了这么一副景象两个人,一个骑着电动车,一个步行,他们以同样的速度向着同样的方向前进。骑车的不时跟走路的说话,前后左右地围着他转,表情千变万化,而走路的那个酷到掉渣,目不斜视,当那个骑车的人空气一般。
七点一刻,太阳还躲在东方的云层里,路上往来的车辆也不多,空气中有稀薄的晨雾,缭绕于着湿润乌黑的树枝间,让人觉得不要很久,那光秃秃地枝头便会冒出一个热闹的春天。
我扔持续着昨天的兴奋心情,觉得世界空前美好,虽然眼下我有点那个被无视。
是的,马路上那两个人,骑车的是我,走路的自然是韩暮雨。
“暮雨,你怎么这么不禁闹啊,你看我特意起大早过来跟你道歉的”
“”
“你看你这是什么意思么你要是生气我认打认罚”
“”
“唉你上车我带着你吧你别说嗨,这电动车擦干净了就是比脏的时候好使连车闸都灵活了”
“”
“暮雨,你说句话呗你要是让我以死谢罪我马上就躺马路中间去”
“”
“哥我错了哥”
“”
韩暮雨孑然的气息映射出我比晨雾还有微薄的存在感。我说得唾沫星子乱飞换不来人一个正眼儿,不对,别说正眼儿了,人都不拿眼皮夹我。
不过,真心来讲,我并不担心,相反,我带点有恃无恐。
我知道他不会因为这点儿事儿就跟我闹僵,我有这个自信,尤其在那个吃错药的拥抱之后,这种自信更加笃定起来。
感情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是我们的心却像量杯一样测得出分毫的增减。
我能感受到,他现在是认认真真的把我当成交心的朋友,重视、信任、甚至纵容。那是一种不设防的状态,他会向我展露他的情绪,而我不必再游离他的冰冷坚强之外。
一种更深层次的亲近,近得仿佛伸手过去便可以触及灵魂。
无论如何,这是我想要的,在他心里,一个重要的、被需要、被眷顾的位置。
我多少有些飘飘然、恃宠生娇的心态,仗着自己的厚脸皮和暮雨的忍让,在某个危险的分界线上摇摆、试探、混淆视听,模糊概念和稀泥。
现在韩暮雨一声不吭地走,对我不理不睬,我明白他只是被调戏了心里有些不爽。相比较厌烦我,他更懊恼自己的表现。
没事儿的,只要我继续腆着脸纠缠下去,他消气也就是时间问题。
白天一天,他都没搭理我。
下班儿了我依旧死缠烂打。等着他们收工,陪着他慢行,骑着电动车在他身边左右晃,跟他说起上班儿碰到的事儿“那人从袜子筒里掏出两千块钱,卷得呀,比我们单位的花卷还多层儿,人拿出来也不给我,往手上吐了口唾沫就开点,点两张吐一口,再点两张再吐一口,等他把钱给我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该摸哪儿,全是湿乎乎、粘嗒嗒的”
“安然”
韩暮雨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他皱着眉瞟了我一眼。
“哥,您总算是肯跟我说话了”我一脸地感动。
“我要是不说话你是不是打算恶心死我”他的话里没有气愤,尾音上扬,是强压的笑意。
一天没听到他的声音,他说什么我都觉着特好听。
“不是,实事求是么”我赶紧借着机会拉住他,“暮雨,别走了,我骑车带你吧”
能把他拉上车就万事大吉了。
“不用。”暮雨实在很不给我面子。
不过我是谁啊,心理素质超强的服务行业工作人员。
“那,暮雨,要不你带着我”我干脆下车。
这个提议似乎很有效,韩暮犹豫了一下。我一看有门儿,立马把车把让给他,“来来,你带我”
“我没骑过电动车。”他扶着车子,有些为难。
因为没骑过,所有才有兴趣吧
我自觉地跨坐在后面,“没事儿没事儿,特简单,给电就走,会骑自行车就会骑电动车。”我告诉他哪个是电源,怎么调节速度,他开动起来前特别嘱咐我扶好了,别摔着
我说,是是,我知道。
怎么可能摔着啊,我又不是小孩子。不过,这种便宜不占白不占,我坚定地搂住他的腰,在车子缓慢而平稳地动起来的时候,心思也飘忽起来。
我贪恋每一次的亲近,而亲近之后,便陷得更深,想要得更多。爱慕的感情已然强烈到压抑不住,我觉得自己就在崩溃的边缘徘徊。我看着暮雨的后背,恨恨地咬牙,你也有责任,谁让你诱惑了我又纵容了我。
一路平安无事,韩暮雨掌握得很快,完全不像头一次骑电动车的样子。
十字路口,前行是我宿舍,右拐是他住处。他在路口停下,刚要下车,我耍赖地搂紧了他,“喂,别走啊,送佛送到西就差两步路了。”
韩暮雨不理我的拉扯,自顾自下车,“自己扶好,我回去了”
“嗨,真不送啊我保证到了我那儿我再不欺负你”
听到我重提此事,他走了两步又转回来,脸上居然浮出一丝浅笑,嘴角弯出完美的弧度。韩暮雨不笑时,是那种空山冷月逐冰泉的清寂俊朗,一旦笑起来便很难形容,会让人想到枯木逢春的新生,顽石点头的灵悟,想到冬雷夏雨的奇诡,山无棱天地合的寂灭,如同传说、如同奇迹一般动人心魄。
我本就无法抵挡他的一切,笑或者不笑,都是让我甘之如饴的鸩酒。
此刻,我陷在他的迷蒙笑意里茫然无措,心脏随着他每一步的靠近跳得更快。他的手掌贴上我的脖子,冰凉的温度和硬茧地摩擦让我稍微回过神儿,为了掩盖紧张我又贫了一句,“您想掐死我灭口也不能在大街上吧这人来人往的多不好意思”
“欺负人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不好意思”韩暮雨故意收紧了手指,我配合地翻白眼。忽然他的指尖动了动,我的衣领被轻轻撩开一个小缝儿。
“掐死你之前,先告诉我,你脖子上这是怎么回事”
、三十八
他手指摸到的是一块创可贴,横在锁骨上边。
“这个呀,”我嘿嘿一笑,“那不是昨天把你气着了,我就想自刎谢罪么,因为皮太厚,水果刀都卷刃儿了就割了一小口儿”
韩暮雨没听我胡诌,直接卡着我脖子说道“少贫你”
凉死人的手指贴着高热的皮肤,就像冰块落在烙铁上,我本能地缩了缩了,“哎哎,我说我说”极其猥琐地左右看看,然后我低声招认“昨晚对象给啃得”
他眼神晃了一下,手指倏地缩回去。
我忍着笑又说到,“干嘛这么大反应,上次你对象给你咬得可比我这明显。”说起来,他脖子上的牙印早就没有了,我琢磨着是不是再找个机会
暮雨不知道我的阴险打算,他大概在一门心思考虑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像我这么脸皮厚的人,拿着不是当理说。
都说战胜流氓的方法就是比流氓更流氓,韩暮雨估计没听过这句,他有他的方式。
“哦那我就不管了”他把手放在口袋里,很潇洒地迈步走开,把我抛在身后,“回见”
遇到某些品种的流氓,如果不能掐死,那就只能无视。
“哎哎,别走啊暮雨,你怎么能不管呢”我赶紧推车追上去,“是不是兄弟啊”
轻轻松松扯住他,他本来也没走的意思,不过是做个样子。
好吧,你比我沉得住气。
我从口袋里掏出半片玉豆角递给韩暮雨,“这就是残害你兄弟的罪魁祸首。”
话说昨天晚了,占了大便宜的我兴奋不已。洗澡的时候唱着歌儿,泡沫搞得满天飞,可能太过得意忘形,一直随身戴着的玉豆角不小心磕到什么上了,当时听见一声脆响,也没注意。洗完澡了睡觉时才发觉脖子下热乎乎地疼,先是发现脖子上平行着锁骨一道细细的血痕,然后又看见我带了五六年的玉豆角三个豆儿变成了两个豆儿,碎裂的边缘锐利如同刀刃。
东西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普通的玉石挂件而已,不过意义不一样。这是我临上大学前娘亲特别买来给开了光的。
“还能修吗”韩暮雨问。
“不能,丢的那块不知道掉哪里了不值当的,反正也不是多贵重”我虽然这么说,还是有点儿心疼今天一天我都觉得脖子上空空荡荡,连带着心里也别扭,这种贴身的东西碎得不明不白,怎么都透着不吉利,让人闹心。
我深吸一口气,想把这些坏情绪都赶走。
韩暮雨把半片玉豆角还给我,抬手按住车把,说道“去,坐后边去”
我一愣,马上领会精神,屁颠屁颠坐好
“暮雨,你是想用行动安慰一下我受伤的心灵吗”
“”
“暮雨,那我受伤的脖子怎么办呢”
“”
“暮雨,你还没看见我那伤口呢,这么长”
我拿手指在他背上划了一道,“哎,等会儿我撕了创可贴给你看看”
“安然。”他叫了我一声,我马上不再废话,“恩,什么”
“工地三月十二号开工,我过几天就回工地上班儿了”他说。
“哦,”我应了一声,然后意识到他是在跟我说以后我不能天天都那么方便地看见他了,除非特意去找他。这是个坏消息,绝对的。
“暮雨,你不是说洗车行的活儿比工地轻省么,而且挣得钱也差不多要不,你干脆在洗车行长干呗”我私心作祟地提议。
“这不一样的,安然,工地能学很多东西,洗车,就是洗车而已”
他的话让我想起老放他床头的那些图纸,我醒悟到那是他的教材、他的功课、他从没停止的学习。他不满足于只做一个小小的建筑工人,他有更大的想法,而那些想法,就躲在那些横竖交错,让人眼花缭乱的设计图里。
和我一样的人很多,像在温水里死去、沉底的青蛙。优越的环境慢慢吞噬掉我身上所有的斗志,枯燥的工作磨平了我性格里的棱角,身体里活跃的东西渐渐凝固,我不再成长,也不再向往成长。
我把头抵在韩暮雨背上,嘀嘀咕咕地说“恩,恩,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是个有出息的家伙,头一眼看见你我就知道你就是用来让我这样的人惭愧的”我声音不大,韩暮雨听不清,他问“安然,你说什么呢”
“我说,”我提高了声音,“如果以后你发达了,记得把钱存到我这里来,算是我吸收的存款行吗”
“要多少”他问。
“十万二十万不嫌少,十亿二十亿不嫌多”
“行,如果有那么一天”他认真地答应。
“呵,说定了,如果那时我还在银行”
工地开工的前一天,也就是韩暮雨结束洗车行工作的第二天,我刚上班儿,发现营业室每个人都神色沉重。我一路察言观色走到自己座位,就见桌子上放了一叠文件,看完标题我就明白了,任务。
详细、具体、明确、但是不现实的任务,存款、开卡、网银、卡通、优质客户各个指标全部量化,据说年年如此,跟奖金挂钩,跟绩效挂钩
“啊,可要了我老命了”小李仰天长叹,“这我哪完得成啊”
“没事儿,哥陪你”我回头给她个真诚地苦笑。
曹姐作为中层领导,看不去大家的消极状态,开始动员,“大伙儿都振作啊振作,没事儿,想想办法,尽力而为,完不成也没人要你们的命,啊,都精神点儿对了,咱们得文明营业室奖励的钱还有呢,等下我出去给咱买点吃的,大伙儿想吃什么”
一半人支持云南白药;另一半人支持半斤砒霜。
不过后来曹姐买了糯米糍和糖葫芦。
因为,生活总得继续。
下午刚上班,某圆滚滚的身影飚至柜台前,砂纸磨出来的哑嗓子特亲热地唤了一声“安然哥”
杨晓飞这家伙也回来啦
“回来啦,看你又胖了”我调侃道,“过年挺好的都”
“都好”他笑得眼睛成一线,从出钞口塞了一袋子东西过来,“安然哥,这是我家自己做的豆腐干,你尝尝。”
“哎,那就不客气了”我把袋子拎进来扔自己的抽屉里,又从自己的零食里抓了一把袋装青豆、巧克力、小点心什么的递给胖子。
他从怀里掏出卡和钱,“哥给我存上六百块钱”,说完便坐沙发上开吃我给的零食。
“杨晓飞,你这卡不是我们支行办理的”
“啊,康庄小区那边办的”
“我给你销了再重开一张吧”我说。
“干么这样”
“哥有开卡任务,一季度五十张”我实话实说,跟他也不用遮遮掩掩的。
“行,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他也痛快。
我帮他填办卡单子的时候,忽然就想起来一件事儿
“哎,杨晓飞,跟你打听个事儿”
“啥事儿”
“我听说年前你韩哥曾经跟你们一起住的人打起来了,你知道吗”
“年前韩哥你说跟杨秃子啊我知道”杨晓飞看起来记性不错。
“怎么回事儿,为什么啊”韩暮雨越是不想让我知道,我就越是好奇。
“还不是那个杨秃子找事儿你不知道安然哥,我们那里的人都不讲究,东西老爱乱用,牙刷都敢用错,不过,韩哥他不喜欢跟别人混着,就在自己的东西上贴个名字,大伙儿也都明白,也就不乱拿他的东西。这也没什么不对的,谁还没个忌讳啥的。那不是韩哥有个水杯么,就你们银行送的,他平时就用那个杯子喝水。谁知道杨秃子这个膈应人的,收工回到宿舍,看人家晾着水端起来就喝,当时韩哥没发火,回头把水倒了又接了一杯,结果杨秃子还不干了,说韩哥看不起他一来二去就动起手了”
这么回事儿啊那个水杯,不就是每次我去暮雨给我用的那个吗我没见他诸多忌讳啊还是他对我是不一样的
这个想法让我忽然振奋起来不过,我还得确认一下儿。
“就为这个啊那你用过你韩哥那杯子吗你们关系这么铁,他应该不会介意。”
“还真没用过,也没见再有别人用。这跟关系铁不铁碍不着,他不乐意的事儿我肯定不能干的咱们哥们的关系”
他后面的话我基本都没听,中大奖般的喜悦感和独一无二的优越感包围着我。我忍不住去一遍一遍的确定我是不一样,不同于他的兄弟朋友,他对我是不一样的,他愿意把他自己的杯子拿给我,毫无芥蒂的,自然而然的。
所以,暮雨,我可不可以认为,在你心里,我比哥们儿更亲近
、三十九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写着写着,乐乐一出现我就凌乱了,不知道自己是在写精细,还是写丰盛了原谅我
晚上没事儿我用qq跟韩暮雨聊天。
他这手机qq的程序是我给装的,qq号也是我给申请的,昵称就是暮雨。当天人家就自个儿加了个倍儿文绉绉签名“珠帘暮卷西山雨。”我笑他俗,看我的签名多个性,“钱包,你肿了木”他发了个左哼哼的图给我以表鄙视。
安然“你干什么呢”
暮雨“看图纸。”
安然“今儿杨晓飞去我那存钱了”
暮雨“他跟我说了。”
安然“关于你跟杨秃子打架的事儿,他告诉我了。”
暮雨“哦。”
安然“我不知道你不喜欢别人用你东西,我还拿你杯子喝水,挺不好意思的。”
这句发出去我不禁感叹,安然,你是有多虚伪啊
过了一会儿,暮雨回过来“你是客人,我又没有别的杯子,没办法还好你不计较。”
这话说的,太伤我心了。
敢情就是因为我是客人啊敢情就是因为条件所迫啊是我想多了么是我捕风捉影了么现实怎么这么残酷啊我真想撞死在手机上。情绪暴跌至负数,我有气无力地回复“我没事儿,你不计较就好”
又过了一会儿,暮雨发回来一条“是你的话,就没什么。”
好么,那感觉就像是先把我按冰水里冷却一下,再把我捞出来拧巴拧把挂在三伏天的大太阳地儿暴晒一般。看着这条消息,我琢磨了半天,八个字儿,一遍一遍地在嘴里念叨,直到咀嚼出甜蜜的滋味,直到那些冷暗的、晦涩的不甘不快都蒸发干净,我眯起眼睛,感觉自己像躺在阳光池塘的底部,温暖而沉溺,微微的眩晕,甚至,窒息。
是我的话,他便不反感,是这意思吧,得是我,不能是别人。
为什么是我呢,为什么呢
我心里想着,手里就把这个问题给发过去了,结果过了好半天都没有回音,我自己猜测出很多答案,从羞涩版的“不为什么”到清纯版的“因为喜欢你”到告白版的“其实我爱你很久了”,五花八门。
滴滴声一响,消息传来,仍然是八个字“因为杯子是你送的。”
靠
多好的理由,不容分说将我再次丢进冷水里。
所以,安然,你干么多此一问你怎么不懂见好就收呢完了吧,蔫了吧当人人都跟你似的那么变态行了,到此为止,洗洗睡吧
于是,我抱着一肚子怨恨辗转反侧到半夜。
心情再糟,班儿还得上。自从单位把任务分配下来,我们这些一线的员工并没什么大动静,倒是领导们都忙了起来。
行长们和中层为了增加我们行的存款量,营销活动开展的如火如荼,最近经常看到他们陪着大客户出入贵宾室,也不断有大额资金通过各个途径转入我行。
中午十一点的时候,李行也就是我们支行的一把手陪着几个大客户从楼上下到营业室,边走边说,笑得极其亲热。
一般的大客户都是在贵宾室招待,只有特别重要的客户才会被请到行长室。
我问曹姐行长身边那几个人是什么来头,毕竟我来行里的时间短,很多老客户我都不认得。曹姐指着那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问我,“克诚电子知道么”
“知道”怎么会不知道,我们银行的存款,除了官字头的和国字头的,剩下的企业存款里,克诚电子算是数得上的大户,账户日均没下过千万,还有单位定期若干。他们那儿的会计我们都认识,很懂规矩,很专业,来办业务我们基本也是有求必应。
“那个人就是克诚电子的老板,楚林成,听说是李行长同学。”
“哦怪不得”我点点头。
“那他身边那个年轻的是谁”小李凑过来问道,眼睛死死盯着站在楚林成身后的帅哥。
“那个,我也不认识”曹姐话还没有说完,李行长便走到我窗口前叫她,“小曹,你出来一下儿。”
曹姐赶紧着出去,我瞄着他们一伙人进了室。
没过一会儿,王行长又领着一个老女人过来,“安然,帮徐姐存笔钱”
所谓的帮就是说,那个女人只要签自己的名字,其他的一概都是我的活儿。
销了三张存单,凑了一百万,存个定期三年的。我边操作边听那女人说,过几天工行有二百万的理财到期,到时候也转过来,王行长笑得一脸包子褶。
存单打出来,盖好章递过去,人客户还没说什么呢,王行长先不乐意了,“安然,你看你打印机是不是该换色带了,怎么打出来得字颜色这么浅啊,不行,给重新换张”
颜色浅你瞎啊,黑白色盲啊这还颜色浅纯粹找事儿。
我心里骂了一堆,却只能乖乖地换色带,换好之后重新给他更换存单,原来那张就让我压在取款凭条下面了。
最后,我费了半天劲,王行长还给了个做事不负责任,敷衍客户的评价,我无奈地翻翻白眼,鸡蛋里挑骨头
把瘟神送走没多久,曹姐就从贵宾室回到了我们前台,她站我身后,李行长把刚才跟在楚林成后的年轻人请到我这窗口,一张支票递进来,“安然,帮忙把支票填全了。”
一千万的转账支票付款单位乐世集团北京物流有限责任公司;收款单位乐世集团xx物流有限责任公司,是最近才在我们行新开户的一个公司。
“麻烦了”年轻人开口,伴着一个阳光般明亮的笑。
“不麻烦,应该的”人家客客气气地,咱也不能失了体统。
曹姐在我身边儿小声地给介绍,“这是乐世集团的法定代表人,叫沈长乐。年纪轻轻的,这么位高权重我看楚老板对他那样子还以为是他家儿子呢,搞了半天不是,他家儿子叫楚见,是乐世的总裁。这公司挺奇怪的,总裁和法定代表人还不是一个”
曹姐说话的间隙,一阵手机铃声响起,窗口外的青年掏出了电话。
“恩,我在市呢叔叔说公司有些材料得法人签字,我就过来了是,我自己开车知道,不用担心,我技术挺好的了啊你中午就回来啊几点一点啊行,行,知道了,我尽量赶回去放心,我开不快的”
“喂,李晓,楚见说他中午一点的飞机到首都机场,hu7271次,你安排下车去接他谈判提前结束了他做事老是这么速战速决等等,记得带上件厚衣服,今儿冷,他刚从海南回来别冻着了记着啊”
打完电话,明显地,沈长乐有点坐不住了,他很客气地问我,要多长时间才能办完,我说很快,他点点头,却在接下来的时间内不停地看表。
曹姐看他心急的样子,问道,“你有急事啊”
他说“是啊,我忙完了还得回家做饭呢”
做饭不光曹姐,连我都惊讶了,看他年纪比我还要小点儿吧,会做饭,太难得了。
“你家都是你做饭啊”我忍不住问道。
“啊,我做他不会做饭”
她,显然,她就是他对象。
“你家在北京吧,要回去还真是挺赶的,不行你就让她自己出去吃吧”曹姐建议。
“他不喜欢吃外面的东西,挑剔得很,都是我惯的。”话这样说,可他脸上一点儿不悦的表情都没有,语气更是万般宠爱。说起他们家的那位,沈长乐显得很开心。
“你俩感情很好啊”我说。基本上这句很废话,因为太显然了,那种发自心底的幸福和满足是装不出来的,只是看着他的笑容便会让人生出各种羡慕。
“恩,喜欢上了,就一点儿办法都木有啊”他摇着头感叹,这个跟他年纪不相符的动作让他看起来有点儿痞却十分可爱。
敲键盘的手指一顿。
是的我明白,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木有
、四十
都是有钱人,但是区别很大很大。
我以前跟韩暮雨讨论过这个问题。他打了个很怪异的比方,他说就像桑塔纳2000跟辉腾,都是大众的车,却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眼高于顶的那些人永远赶不上低调谦和的,有些东西,钱,培养不出来。
楚老板跟李行长说完话,走到沈长乐身边,“乐乐,你李叔叔说中午请客,你就吃完饭再回北京吧”
沈长乐马上摇头,“叔叔,我就不去了吧楚见中午就到北京了”
楚老板说“他回来你就更不用急了,公司有他盯着呢”
沈长乐脸上呈现一种欲言又止的纠结,“那个他出差都挺累的了一般都直接回家”
他想回北京,这要求都写在脸上了,楚老板怎么会看不出来,最后楚林成拍拍沈长乐的脑袋,“算了算了,回去吧,不明白你们年轻人到底怎么想的”
沈长乐如蒙大赦,拿着我给他的回单跟李行长简单道别就急急忙忙往外走,在门口又被楚林成拦住了,他回头叫身边的一个人,“你去送乐乐回北京他这心急火燎的,我不敢让他开车”楚林成拿出专制家长的姿态,沈长乐最后只能乖乖听话。
那是长辈对子女的关心,不由分说,却入骨的温暖周到。
沈长乐走后,我听见李行长跟楚老板开玩笑,“楚老弟,你家楚见可是比你有本事啊公司开得比你还大,本以为这次他能过来呢,不巧地赶上他出差。乐乐这孩子很不错,看着就懂事,以后存款的事儿是跟他联系呢还是找楚见”
那意思赤裸裸地就是楚见说了算了,还是沈长乐说了算
楚老板一笑,尽是商海沉浮的圆滑与淡定“他俩都是我们家孩子”
曹姐没事儿站那儿感慨,“都说现如今中国的富豪年轻化,真是果不其然安然,那孩子没你大吧”
“切,这有什么好比的”
因为,没法儿比。
隔着玻璃我看到乐世那小子进了一辆卡宴turbo,而我迄今为止最奢侈的愿望也不过是想买一辆斯巴鲁,二十几万的车子对我而言还是个近期没办法实现的梦想,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多的完成行里下达的任务,以便多拿到一些奖金,离我的车子近一点再近一点儿。
跟暮雨说起我这个想法时暮雨还不知道他刚刚擦完的那辆就是斯巴鲁。
“那车有什么好”他问。
“我喜欢它那个全景天窗。要是下雨,坐在皮椅上看那些雨点打在天窗玻璃表面,就觉得自己像块躺在水底的石头”
暮雨当时的表情很疑惑,他大概不能理解我这种烂俗的小资情调,更不知道做一块水底的石头有什么好羡慕的。我也说不清,只是觉得那样大概很安宁。
我得为了我的梦想奋斗,所以很多事情都能忍下去,客户的挑剔、领导的找茬,跟我的车子比,算个毛啊,被骂又不会少块肉,被训又不会减工资
我现在发现个规律,一般我见到王行长都会倒霉。这个规律在那次存款后第三天得到了应验,我的取款凭条用到最后一张,蓦然发现被我换下来的百万存单就压在下面。这张单子本该作为表外科目的附件随传票上交的,这下儿可好,现在交上去,算是错误,扣全支行的分儿,罚我五十块;不交,被发现了,严重错误,扣全支行的分儿,罚我一百块,我左思右想,最后心一横,不交,万一后面审票的人发现不了呢,不过是张附件,很可能就这么混过去。
不是我侥幸心理,有很多更明显更严重的错误都大摇大摆的被放过去了,我这少个小小附件,实在算不得什么。
不要以为银行有多严谨,再完善的内控制度都会有漏洞,再科学的管理也不能清除所有死角,因为事情不可能都让机器去干,而只要是人干的事情,就没有不出错的。
至于我的责任心,我的风险意识,唉,谁还真为金融事业献身啊苦哈哈地忙活了一天又一天不就是为了钱吗这存单交上去,领导得责怪、同事得抱怨、自己得掏钱,所以在必然的损失五十块钱与赌一把皆大欢喜之间,我选择了后者。
很多很多年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情之后,我最终也没有弄明白,那一赌,我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
从万达广场开工,我就没见过暮雨。也不是不能去找他,只是他们那边都是体力活,白天累一天了,晚上我再去打扰人家休息实在是不好意思。
不过有了手机总是方便很多,我没事儿就给他发信息,想起什么是什么,上句还在抱怨中午外卖给送的米饭太硬,下句就谴责人行一会儿一调息增加我们业务量没有目的,没有思路,只是表达,我想跟他说说话。
那天回家路上我发现很久没动静的街边那棵消息树又开出一朵花,材质跟以往的不一样,黄铜丝编的,反着金灿灿的光。我停下来看了会儿,想着韩暮雨曾经走过这里,驻足,从口袋里掏出一朵金属花挂在枯枝上,心里便有种神奇的时空异位感。
我掏出手机给他发消息“他日我若为青帝,报与铜花一处开”
然后不久他回了一条毫不相干的,“这周六你上班吗”
我算了一下儿,回到“上班,有事么”
“我不上班,去找你。”
明天周四,后天周五,大后天周六,我伸着手指算。开心从接到消息的那一刻起,一直持续了三天,因为心里的期待,周六之前的日子似乎比平常都要美好。
对暮雨,我的心思很坚定,那种喜欢不可逆转。至于杯子那件事儿,说实话那都不叫事儿,有事儿也就一会儿,漫漫革命道路中的小反复而已。后来冷静下来,我发觉韩暮雨的话里也有诸多问题,所谓杯子是我送的这种理由,怎么听都像是被我问急了之后随便扯出的拙劣借口。不去理会这些,光是想想某次他接过我喝了一半的杯子而后自然而然送到嘴边的动作就可以分辨得出那是不介意,而非不得已。
聊天的时候太心急了,急着要一个肯定,才会在收到不那么合心意的答案时失去辨别的能力,一惊一乍的。
以后遇到跟韩暮雨相关的事我必须得淡定,不能自乱阵脚,我跟自己如是说。可是周六那天当我看见韩暮雨带着杨晓飞来到我的柜台同时亮出手里的东西时,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淡定了。
他手里拿了一摞身份证,足足有三四十张,他说,安然,我来办卡的。
“啊”我愣愣地看着他,“办这么多”
他点头。
还好旁边杨晓飞嘴快,他解释道,“那不是你说办卡有任务吗,韩哥没事儿就跟我们那一起干活的人说咱们银行的卡怎么好怎么好,没有这个费那个费,给家里汇款也便宜,还说认识银行的人,谁要是想办他都可以都帮大伙儿一块办了,那些没卡的、有卡丢了的人们一听这么好,就把身份证给韩哥,托他帮着给办,结果凑凑,居然凑了三十多张身份证。”
“暮雨”我感动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眼睛热乎乎地,心里也热乎乎的,像是在家里看着电视不小心睡着了却在醒来时发现有人给自己盖了条棉被一般,真想出去给他一个拥抱,或者一个大大的亲吻。我觉得自己特幸运,我想跟周围的所有人炫耀你有这样的朋友吗他会不声不响地关注你的需要,不声不响地帮你,我有
“安然,别愣着了,给我办卡的单子,我去填。”韩暮雨敲敲玻璃,唤回我的神智。
“哦,好”赶走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我赶紧着拿了一本单子给他,告诉他该怎么填,他填好一份给我看,我确认没有问题之后,他便领着杨晓飞去填单桌那里开填。
杨晓飞将填好的单证和身份证拿给我,我拉住他问道“你们那边的人就这么放心地把身份证给韩暮雨不怕他做什么坏事”
杨晓飞看鬼似的看着我,“破身份证能干什么坏事儿啊再说了韩哥还信不过吗认得他的人都知道他很仗义”他那小眼神儿活脱脱地谴责,谴责我小人之心。
天地良心啊,我真没有别的意思,我那只是正常的思维方向,杨晓飞你头脑才简单过火了好不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乐乐我就有点停不下来,最后还是硬生生的拗过来的。
我觉得再写下去,估计又要把楚见拎出来不行啊不行,乐乐已经太抢戏了,楚见还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