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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打细算 第6节

作者:花满筛 字数:18546 更新:2021-12-17 22:24:39

    吴越把根蒿菜吸溜进嘴里,转身去摸口袋,一会儿拿出张卡片来给我,“拿着这个卡片去移动大厅,预存500块以下的赠送机型随便挑,不用预存话费,只要每个月按时缴费就行,不过套餐要选30块包月的,扣满12个月。这东西你应该是用不着吧,就你,能用那种机子就你,20块钱都不够你上网流量费”

    我不理他唧唧歪歪地,伸手把印着员工专享卡的纸片夺过来,嘿嘿一笑,“就是要这种的”

    第二天中午下班,我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儿。

    是现在把这员工卡给隔壁洗车的韩暮雨送去呢,还是等晚上去他宿舍呢要说六哥也走了好几天了,现在那房子就剩他一人儿

    答案很明显,能单独跟他待会儿,当然更好。

    于是我怀着某种阴暗的心理,带着某种隐隐地期待把拿出来的卡片又塞回了口袋里。

    可巧下午,暮雨又过来换零钱。

    我看他微微皱着眉,便问道“暮雨,你今儿怎么啦没精打采的呢”

    他戳戳自己的左脸,“牙疼”

    “怎么回事儿”

    “昨天天气冷,电热毯开着高档我就睡着了,结果早晨起来,这边牙龈都肿了。”说话间他又皱了皱眉。

    “上火,没事儿,多喝点水”我瞧着他捂着腮帮子的样子特别可爱,别别扭扭地像个小孩儿,就没心没肺地乐出声儿来。

    韩暮雨不满地瞪了我一眼,水淋淋地眼神儿,三分怨怒七分不解,于是我笑得更盛。

    下班儿回到宿舍,门口放着单位新发的过节水果一大堆,一箱贡柑,一箱库尔勒香梨,一箱特小凤西瓜,一箱红富士,还有提子一大包。

    东西太多了,自己吃不完,也没法儿带回家去。去年过年发的那些,我就是自己吃了一小部分,送人一大部分。

    不过,这次水果来得正是时候。

    我把各个箱子打开,每种水果都拣一些装进一个大取款袋子里,边装我边琢磨,暮雨啊暮雨,你运气蛮好的嘛,你说上火了,我们就发了水果不给你送点过去,那都对不起这天意切,安然,想给人送就给人送,又没人拦着,找什么借口啊你

    拎着东西走在路上,说不出的心情,时而轻飘飘时而沉甸甸,时而酸兮兮时而甜蜜蜜。暮雨,你一定不知道,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你。

    、二十八

    是的,迫不及待不过,那是我一头热。

    韩暮雨打开门,见我右手拎一大袋子水果,龇牙咧嘴的站在外面,二话没说先把东西接了过去。我揉着被细细的拎带勒得生疼的手掌,跟着他进了屋子。

    只剩他一个人的房子更显空旷,我提鼻子一闻,一股方便面味儿。

    他把床上铺开的图纸收拾收拾放在床头,然后让我坐下。

    “喂,牙还疼吗”我问。

    “好点儿”他轻声回了一句。

    才怪呢,我想,方便面那东西越吃越上火。

    他晃了晃暖瓶,对我说,“没开水了,你等会儿,我去烧一壶。”说着便提着暖瓶往外走。

    我赶忙拦他,“我不喝水,你别忙了”

    他没搭理我,只说“很快”。

    他们生活用水的水管在屋子外面,白天的时候我见过。现在天气冷,为了不上冻,那个露在外面的水管被裹了好几层草席、破布、棉絮什么的,韩暮雨说偶尔还是会冻住,那就得用开水浇了。

    热得快通了电,很快有丝丝白汽自暖瓶口升起。

    我从袋子里掏出一个梨子塞韩暮雨手里,“我们单位发的水果,好多呢,我也吃不了,正好你上火,给你带了点儿。”

    他随手把梨子放在旁边,一脸不乐意,“安然,不是说了吗,别再给我拿东西了,你怎么”

    “哎呀,就是几个破烂水果,而且我那儿好几箱呢,根本吃不完,你就当帮我个忙,替我消灭一些。”

    韩暮雨摇摇头,没再说话。

    我又从口袋里摸出吴越给的员工卡,递到他面前。

    “这又是什么”韩暮雨警惕地看着我,接都不接。

    我把这个卡的用处详细地跟他解释了一下,最后说“这是我移动的同学给的,你不是要买手机吗,正好儿不用白不用。”

    他挑眉,“你当我小孩儿啊,我上火了你们单位就发水果,我要买手机你同学就送你优惠卡安然,你不用这样”

    我真是比窦娥都冤,“暮雨,好吧,就算这个优惠卡是我特意跟同学找的,但是水果绝对是单位发的,今儿才发的,你不信你可以去我宿舍视察,好几箱子呢”

    “安然,”韩暮雨显然没听我的解释,“我知道你是好意,可能这些东西对你而言也确实不值什么钱,主要是我不喜欢这样我不喜欢要你的东西”

    “几个破苹果、一张不花钱的员工卡而已,你看你,磨磨唧唧的,至于吗”我觉得我自己已经是个鸡毛蒜皮的人了,想不到韩暮雨别扭起来比我更甚。

    “不是什么东西的问题,安然,今天是水果和卡,不知道明天会变什么安然,我就想跟你做相互对等的朋友,你老这样,我们就没法儿处下去了”他居然说得很认真。

    真是谬论,对他好,他倒说处不下去了,这人什么逻辑啊我把卡往他手里塞,“你也说了,咱是朋友,朋友不就是要互相关心互相帮助的吗”

    “你也说了,是互相,从咱们认识以来一直是你单方面的帮我,”他推开我的手,“这卡我不要,安然,你对我够好的了,作为一个普通的朋友,我不能亏欠你太多”

    普通朋友,这几个字伴着韩暮雨清清凉凉的音调撞进我脑子里,激起层层叠叠地回声,震得我脑袋嗡嗡响起来。

    好吧,好吧,我真不爱听这个。

    果然是这样。我一直不肯承认的现实,就这么直直地砸在面前,噎得我连句整话都说不出。就算韩暮雨你心里就当我是个普通朋友,你一定要说出来吗让我连自欺欺人都不能够行,算你狠

    我深深地呼吸,把这四个字放在牙齿缝里嚼碎了,和着尴尬和失望咽下去,满口的苦涩。我几乎是愤怒地抬眼,“好”我说,很大声

    韩暮雨显然一愣,估计是被我咬牙切齿的狰狞模样给镇住了。我看得出他有些不解还有些迷茫,他不知道我干嘛突然就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毛,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戳我心窝子上了,值得我这么大发雷霆。

    我也没再说什么,还说什么啊跟一普通朋友我有嘛好说的。我起身,挥手,说再见,一串动作做得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直到我已经快走到门口时,韩暮雨才反应过来,他叫我的名字,安然,安然,一声一声,急切的,软腻粘连;他几步赶上我,拉住我的胳膊,他问我你怎么啦怎么忽然就生气了我别着头不想看他,我也没生气,跟一普通朋友制气,我犯得着么

    不就是不要我东西吗这还不好,我还省了呢。不对你好我又不会死,水果吃不了有垃圾箱替我消化,我更看不上那张员工卡能买到的手机,我这么上赶着想要照顾你纯粹是吃多了撑的。

    他比我高,手上的力气也比我大,只是,他没料到,我是真怒了。再怎么不济本人也是一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动起真格的,我的反抗也很有威力。使劲儿甩开他的手,憋闷干涩的声音从我胸膛里传出来,“你别理我”

    韩暮雨一看我这么凶神恶煞、不由分说地去开门也有些急,既然抓不住我,他干脆借着身高的优势直接将我抱住,双手锁在我胸前。我愤愤地想要挣脱,却在扭动过程中,被他拥得更紧,他低头在我耳边微微喘息着问,“安然,你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呢”温热的呼吸洒在我耳朵后面,有些不合时宜的亲近感。韩暮雨的声音不大,那句子也好似轻软,绕在耳朵边儿上,仿佛浅浅的呢喃。拥抱的姿势,细语的动作,这情景看上去多像我隐隐期待的一幕,可是,实际上,对他而言这根本就是形势所迫、毫不暧昧的无奈之举。我咬了下儿自己的嘴唇,让自己尽量保持清醒,此刻,坚实的怀抱、耳鬓厮磨、来自身体深处的眷恋和身后的人发散出的蚀心蚀骨的诱惑,都是那么的让人迷乱,轻易就会沉溺下去。

    一时间我只得停止挣扎,调动全身的力气去抵抗这种沉溺。

    “我就这样,喜怒无常”我说。

    他感到我的松懈,也就稍微放松了手臂,却没有离开,“安然,你要是觉得我说的不对就提出来,这样一声不吭地走掉太孩子气了吧”

    浅拥深倚,低语潺潺

    我简直无助到想哭,为什么在这样的时刻,要有这样让人想入非非的接触。

    “我就这样,不可理喻。”我说。

    “安然你这脾气啊”韩暮雨紧了紧手臂,“你有话好好说不成吗”

    我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热得快一声尖锐的长鸣,地上水壶里的水咕噜噜的翻滚着冒出来。

    原来不过是烧壶开水的时间,我这心情已然从开始水果般的甜美变成了现在难以下咽的苦涩。快乐悲伤、天堂地狱、桑田沧海,都不过是转瞬间的事儿。

    “水开了,我去给你倒水,你不许走了”韩暮雨跟我商量。

    我点头,“行”

    结果,他才走过去拔热得快的电源,我便逃命似地奔出门外。

    反正,已经有了喜怒无常,不可理喻两条罪名,我也不在乎多加一条。

    “我就这样,言而无信”

    、二十九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黯淡。

    那种黯淡就像猪油涂了在心上,透不过气,越抹越腻,随时随地的烦闷。我不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所以,上班的时候我不可避免带着恶劣情绪,每个眼神每个动作都透着那么不耐烦,能一个字解决问题绝不说两个字。一般单位的会计都是机灵的人,见我这副德行,也都识相地不跟我闲扯淡,不过,这种人一般也多事,你说你办完业务走人不就得了,非得问我们主任曹姐我这是遇见什么不痛快的了,别以为我会当这是好心,不就是变相的告状说我态度不好么

    曹姐过来兴师问罪,“安然,你怎么回事儿,刚康达旅行社的小王说你给她钱的时候是扔出去的”

    “我没扔,不信查监控”靠,真他妈矫情,不就是给钱的时候力气大了点儿么

    “那你今儿干嘛不给远通的张会计填支票,平时不都你给填的。三张支票让他自个填错了两张,刚才还跟我抱怨呢,说换支票还得跑北京”

    “姐,他自个的支票自己填错了还是我的问题啦我该他的欠他的我得给他填支票他给我发工资啊他支票的钱给我啊别说他跑北京他就是跑南京也活该,中国字儿不会写还当什么会计啊”我本来就没处儿发泄去,捡着个机会就劈里啪啦一通爆。

    曹姐皱着眉头“安然,你这是犯得什么病咱们是服务行业,你嫌憋屈你可以不干,但是你坐在这个位置就得做这些事儿,没有什么该不该的,让客户满意就是你的责任,说什么都是废话。”

    我听着她在一边儿训话,一脸漠然。

    我都知道,我都懂,我只是忽然失去了做所有事情的心情,本来过日子我就带点儿得过且过的劲儿,而现在连应付我都懒得去应付了。

    最后,她叹了口气,“安然,远通那是行长的关系户,你别给自己找事儿知道吗心里要是有什么烦的你就说出来,我看你这两天都不对”

    我就是再别扭,我也分得出好坏。曹姐她就是那么个人,她会很严厉地骂你,却总是心怀善意。

    “没事儿,没事儿,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我故意不厚道地朝她一笑。这个孩子都上二年级的女人毫不客气地抬起高跟鞋给了我腿一下子。

    这几天韩暮雨也不是没来过。确切的说吵架的第二天,他就过来了。

    我知道自己那么仓皇地逃跑挺丢人的,可是相比我被普通朋友化的憋屈,丢人显然不算什么。本来那口气堵在心里就难受得要命,偏偏这事儿还没法儿说,所以,看见他的影子我马上低了头。跟自己说拉到吧,死心吧,别惦记了,可是,感觉隔着防弹玻璃仍然以超乎寻常的敏锐探测到了他的靠进,心脏很没骨气地跳成一团。

    他犹犹豫豫地走到我窗口,说要换零钱。我尽量不看他,几下子把钱换好塞出去,一个字儿都没跟他说。我听见他拿到钱后小声儿地叫我名字,我没理会。

    他很不理解,我看得出来。可是我又不敢跟他说明,现在他顶多也就是觉得我这人脾气挺怪的,要是我跟他说喜欢他,还是那种想抱着他亲他的喜欢,他恐怕会暴揍我一顿然后真的老死不相往来了。

    是,我不想做普通朋友,但我更不想连普通朋友都没得做。

    矛盾混乱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动听,安然两个字飘进耳朵,像是一片雪花落在心尖儿上,化成水,冰凉清苦。

    本人意志向来不坚定,只要他说两句道歉的话,甚至只是喊着我的名字看着我,我还得陷进去,所以,我根本没给他机会,极其迅速地按下叫号键。

    下面的人上来存钱,韩暮雨退到一边。我感到他的目光深深浅浅地落在我脸上,我就当看不见,却把存钱那人的一万块放点钞机里翻来覆去机械地点了五六遍,直到我瞄着他转身离开。

    他走到门口时似是不经意的回头,目光跟我的撞到一起,我假装随便地别开脸,手指却慌乱地打出一排乱码。

    那天结账时,我的现金少了一万块,我想了半天一点儿头绪都没有。最后还是小李和曹姐帮忙查监控录像找到的。

    我看着那段视频,当时本人伸着脖子看着外面,随手就把捆好的一万块扔垃圾桶里了。

    “安然,你当时看什么呢,这么入迷”小李问。

    “美女”我说。

    偶尔中午下班儿我也能碰见韩暮雨,只不过我故意不去看他,他也没有再主动过来跟我打招呼。我不能说自己特别了解他,但我心里明白,若是就么下去,那恐怕就真要变成陌生人了,说实话这个后果我不能接受,但要我回去继续普通朋友我又憋屈。

    现在这叫什么,冷战我又一次感叹自己越活越倒回去了,先是玩儿暗恋,然后跟小女生似的玩儿冷战,安然啊,你还能更荒唐点儿吗

    我的这几天的纠结在再次看到韩暮雨时达到顶峰。

    我看见韩暮雨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个大纸袋子。他没过来我这边,而是径直的朝小李走过去。我不想表现得太明显,但强烈的好奇心让我的耳朵立马长长,隔着桌子我只听见他好像说有点事情,让小李出去一下儿。小李跟得了什么便宜似的,屁颠屁颠地收拾了几下桌子上的东西就跑了出去。

    他们站在里我很远的客户等候区,韩暮雨跟小李说着什么,小李笑得恶心巴拉,一个劲儿点头、摆手,然后我看见韩暮雨脸上出现一个特稀罕的笑容,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我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确实是有点儿“柔情似水”,这笑颜刺得我的眼睛生疼,却收不回视线。

    更过分的是几句话之后小李那女人居然开始脱衣服,而韩暮雨从大纸袋里掏出一件浅紫色的长款羽绒服打开来,他将小李脱下来的西装外套拎在手里,把羽绒服递给她。小李利落的将羽绒服穿好,韩暮雨帮她整理衣领和帽子,然后退后几步上下打量,小李原地转了两圈,还摆了几个很做作的ose。

    不得不说,这件衣服小李穿着很合适。虽然她一向烦人,但是客观的讲,小李算是个美女,个子很高,身材也不错,眼睛不大却很精神,皮肤有点黑却透着健康的血色。如果不是现在这样的情况也许我会赞上一句,现在我看她除了一百八十个不顺眼再没别的感觉了。

    韩暮雨依然笑得温柔,他不时扯扯衣服得边角,跟小李说句什么。

    我的心在这样俊男美女的和谐画面中,无限地下沉。

    原来韩暮雨看上这个女人了显然,都送人家衣服了,而且还他妈这么合适。

    这也太突然太滑稽了,突然到让我措手不及,滑稽到让我捂着脸苦笑出来。

    不过一会儿,小李又把那衣服脱了下来,小心叠好了放回纸袋,交还给韩暮雨。

    美女依依不舍地送走了帅哥。她刚进门儿,便有比我更耐不住的人开始拷问。

    “啥啊”小李奸细的声音响起,“谁说那是给我的那是人家给他妹子买的,他说挺贵的东西,怕不合适了,才特意让我给试穿一下儿,万一不行三天之内还能换怎么不找别人,你以为身高172体重110以下的女孩满大街都是吗”她得瑟地走过我面前,得意地问道“嘿,看见没,我穿那羽绒服怎么样”

    “特好看”我无比真诚地回答,甚至有点劫后余生的感激涕零。

    、三十

    自从小李帮韩暮雨试了一次衣服之后,自来熟儿的本性就得到了无限的发挥,上班下班都得跟人家打招呼。每次看到小李一副色咪咪的神情感慨某人真是越看越帅时,我总是会忍不住提醒她矜持一点儿。

    下午一点多,小李从家吃饭回来,进门时正巧遇见洗车店一工人来换零钱,我听见她跟那人边说边往柜台这边走。

    小李问“你们那儿韩暮雨呢我瞧他没在啊”

    那人回答“请假了”

    “为嘛上午我还看见他了。”

    “好像病了快中午时走的”

    “怎么说病就病了”

    “听他说好像昨天去火车站排队买火车票,排到半夜,冻着了”

    “”

    那人说着已经来到我柜台前。刚才他们的对话一声不差的落进我耳朵里,我突然觉得自己做人真是很有问题。那个火车票的事儿我早就应了韩暮雨要帮他买,估计要是我不说这话,人家早趁春运没开始就回家了,也不会捱到这都快年跟儿底下才去买票。我倒好,话说出去了,也没下文了,还跟人闹了半天脾气。

    我觉得自己不厚道,更觉得韩暮雨有毛病,你说你怎么不跟我提提这事儿呢,这些天我光顾着赌气,早把车票的事儿扔脖子后面了。你找小李试衣服我光想着你是看上人家了谁还想你是要回家啊你就是打算跟我绝交了是吧你就是宁可自己冻一晚上也不跟我开这个口是吧这人死犟的

    埋怨着,心疼着,不过说起来,挑起冷战的那个人,好像是我。

    我一边儿慢慢地给那人找零钱,一边装着不经意的问道“快过年了你们也该回老家了吧”

    “恩,再干几天就歇”他回答。

    “火车票不好买啊刚你说韩暮雨去车站排队买票冻病了,是吗”

    “恩,发烧好像,我也没仔细听,反正看着脸色儿蜡白”

    “一到过年就这样,春运真可怕”我半真半假地感叹。

    “是呢,韩暮雨说他想买腊月二十四号的票,结果冻病了不说,还没买着”那哥们儿把钱数了一遍,冲我嘿嘿一乐,说“还好我老家离得近。”

    等人走了,我立马掏出手机给火车站售票处的朋友老田打电话,问他要腊月二十四到昌黎的票。老田算是我发小儿,原来住我家楼上,小时候老打架,现在大了在一个城市上班儿,居然关系处得不错,偶尔还聚聚。

    我们单位由于最大的领导醉心梨园,老爱办那种戏曲晚会啥的,职工都有免费票,我是不会欣然国粹,可是老田年纪轻轻的居然喜欢那种依依呀呀没完没了的腔调,基本上那些票我都给他了。我回老家从来不坐火车,俩钟头的汽车就到,所以平时也没什么事儿能求到他,这一有点事儿,他表现得特热心,问我要硬座还是卧铺,我想了一下,还是硬座吧,他说没问题,预留的有,问我啥时候要,非要给我送过来,我说不用,我下班儿就去他那里拿。

    之后这一下午过得,比一年都长。我心里都跟长草似的,一个劲儿地看表,说不出的焦躁和急切。

    终于熬到下班儿,我就想赶快结账赶快走人,可是现金管库员非要交残币,我麻利地整好了交上去,接下来就等小李,她平时比我还迅速,今儿不知道犯什么毛病,磨磨蹭蹭半天,忽然说了一句,“哎呀,这个二十面额的就九十二张,凑不够一把儿一百张一把”

    我实在是受不了了,蹭蹭走过去,从她那些新钱里拣出八张二十的,侧身挡了监控,在纸币边缘位置轻轻一扯,“呲啦”,每张上都多了个至少三厘米长的裂口,“行啦,够一百张了赶紧的我这有事儿呢”

    小李瞪着我,我瞪回她,她用口型对我说了一句话,“损毁人民币是犯法的”

    我无辜地摊摊手,“只是不小心”

    先去老田那里拿了车票;回来路过一笑堂药房,我进去用医保卡刷了两种特效感冒药;最后又在街边的小粥屋里给买了一罐杯装五谷粥。

    敲门之前,我再次深深地鄙视自己。

    好吧,我认输了,我投降了,我又厚着脸皮回来了。谁让我答应过你说要给你买车票呢我是言而无信,可是,这句我是当真的。

    手指轻轻扣在门上,当当当,当当当,声音空旷,在夜的静谧里传出老远。不知道敲了多久,久到我都快怀疑韩暮雨是不是死在屋子里了,然后才听到门口有些些动静。

    “咔”,门从里面打开,韩暮雨披着厚棉服出现在我面前,他看到我似乎丝毫都不惊讶,只是轻唤我的名字“安然”

    我点了下头,侧身进屋。他关好门,跟着我慢慢走到床边。被子是铺开的,所以主人也应该是刚刚才从床上爬起来。韩暮雨让我坐,自己习惯性地去摸暖瓶,结果“没热水了,安然,你等一下,我去烧。”

    我借着惨白的灯光总算看清他现在得模样,脸色真的很差,嘴唇干裂发白,走路都有点打晃。心里像被谁拧了一把,我赶紧着把他拉回来按在床上,一百句话堵在嗓子里,最后汇成一句,“你啊你就死犟吧你”

    他现在倒是乖,不让他动,他就不动,安安静静地坐着。

    “还发烧吗”

    “好点了”

    “吃饭了么”

    “吃了。”

    “什么饭”

    “”

    我把还很热的粥拿出来,打开了放在他手里,“先把这粥喝了吧”

    说这话的时候,我就想,他要是再敢跟我磨叽,我就我就翻脸得了,脸老翻也就不值钱了那我就自己喝,奶奶的,反正不能浪费。结果就在我等着他说什么的时候,人家已经捧起来小口小口地开喝了。

    我很丢人地瞪大了眼睛。

    你怎么一下子就顺当了呢我这连点心理准备都没有那感觉就像我死命地朝一个紧闭的门撞去,结果发现那门只是虚掩。

    他注意到我怪异地表情,却只是晃晃手里的杯子,“很好喝”

    那是,八块钱一杯呢

    我赶紧说“那你都喝了别剩”

    “恩”他点头,轻轻吹了几下,一阵浓香飘散到我鼻子边儿,五谷杂粮的气息融在一起,柔和甘美。

    “我听你们洗车行的人说,你这是昨天去买车票冻的”

    “不清楚,也可能就是不注意着点儿凉”

    “那个,买票的事儿”我有点张口结舌,“是我给忘了,你你怎么也不提醒我一下儿”

    他摇摇头,没说话。

    也是,他倒是想提醒你,可是,安然,你当时不是闹脾气不理不睬么

    我讪笑了一下儿,从口袋里把车票拿出来,“给,腊月二十四的,硬座。”

    他明显地诧异了,快速将粥放下,两手接过车票仔细看了一遍,然后给了我一个如获至宝的惊喜表情,“昨天车站的人说所有票都卖完了连门口票贩子都说没有”

    “听他们的呢车站的人比票贩子还黑”我有些得意,更多的却是心酸,对我而言不过是一个电话的事儿,却要他寒夜里苦等却最终无果。是不是生存对于某些人而言,当真步步艰难

    “谢谢,谢谢安然”他高兴起来,那种喜悦是发自心底的,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欢快,“你等等,我给你拿钱”他站起身去拿相邻床上的蓝色工作服。

    你能别首先想到这个吗你想表达感谢有很多方式,比如拥抱,比如拥抱,再比如,拥抱

    我心里感叹着,却发现他身子一晃,趔趄一下,我赶紧扶了一把,把他拉回来坐好。

    手心是烫人的热。

    说什么好点儿了我信他我就是猪

    “还在发烧呢你你吃那药不行”我看了眼一边儿放着的白色感冒通的药瓶,在我的观念里,那么便宜的药根本就没效果。

    他揉着额头,眉毛拧在一起,“好像还是有点烧”

    一瞬间,我决定再次犯回傻

    右手扯下他放在额角的左手,左手勾住他的脖子拉低了他的头,不等他反应过来就把自己的额头贴上他的。

    忽然地靠近让他僵了一下,而后条件反射般闭上眼睛,屏住呼吸。

    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人反应都比较慢,他没做任何挣扎,温顺得像只小狗,由着我挨挨蹭蹭。他的脸近在眼前,细密的睫毛,挺直的鼻梁,光洁的皮肤,干燥的嘴唇,每一分每一分都是那么恰到好处。越是淡然,越是诱惑高热从皮肤相贴的地方传过来,我有种被灼烧成灰烬的错觉。

    小李曾经说“人生就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我算是别致的一个,我在韩暮雨这个火坑里,跳下去爬上来、爬上来跳下去,乐此不疲

    、三十一

    恋恋不舍地分开,韩暮雨睁开眼睛看着我,像是等着我给个结论。

    “恩那什么还是热”我觉得我大概被传染了,脸上也烫起来。

    他点点头,“我再吃几片退烧药”

    “别吃那种了,不管事儿”我从一旁的袋子里拿出一盒电视上老广告的特效感冒药,“吃这个”

    几下打开盒子,“咦冲剂呀”我买药的时候跟人说要退烧最管用的,也没仔细看。

    “得,你等会儿,我去烧水”

    我拎起暖瓶往出走,韩暮雨拉了我袖子一把,我回身拍拍他肩膀,“你先把粥喝完了,胃里有点儿东西才能吃药呢”

    一出门儿,凉风打在脸上,我居然觉得神清气爽。

    是的,心情不错,原来只要他让我对他好,我就已经很满足。

    摸着黑走到水管前,水龙头上结了一层霜,我费劲地拧开,像是握着冰坨子,冻得骨头疼。水管子里打嗝般冒了几下凉气,然后水柱突然地蹿出来,我没留神,那水哗地就喷了一手,哇塞,凉得我差点扔了手里的暖瓶。

    水接满了回到屋里,插好热得快,我龇牙咧嘴地把湿手糊在自己脸上,坐回韩暮雨身边,“你们那水还挺冲的啊”

    “恩”他眼光闪了闪,像有星星在波浪上跳舞,然后他把还有大半杯的粥递给我,“我不喝”我说。

    “拿着”他坚持。

    好吧,我接过杯子握在手里,热量透过纸壁传到手心,暖呼呼的舒服。我双手捧好了,心里还在想暮雨这人真是体贴啊,就看见他伸手将我的手连同杯子一起捧住。

    “一会儿就暖和过来了。”他说。

    我却吓得动都不敢动,呼吸都嫌太大声。

    他的手心贴着我的手背,覆了一层薄茧的掌心粗糙而温暖,带着异乎寻常的触感,轻、柔、酥、麻,各种感觉在指尖融合,我几乎是熏熏然地在想,可能以后,以后的以后,终此一生都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这样,只要握着我的手,便可以轻易攫取我的灵魂。

    韩暮雨也许并不清楚他在做什么,高烧让他看起来有些迟钝,身上清冷的气息敛去不少,显得沉静而温顺。

    我沉醉在他手心里无法自拔,暮雨,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不知道吗你一点点的温情,都能让我义无反顾。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我听到喃喃自语般的声音,这声音却不是来自我。

    韩暮雨歪起头看着我,重复到“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安然”

    一个晃神儿,我的心脏漏掉一拍。

    他似乎不是那么认真地在问,他似乎只是随口一说,而我却听到心里一个声音疯狂地叫嚣起来,说啊,说啊,告诉他趁他现在迷迷糊糊的。

    “因为,觉得你好呗,因为喜欢你呗”

    我低着头,那句话像是直接从心里蹦出来,每个字都颤巍巍的,说到最后,我有种要断气的感觉。

    心脏剧烈收缩,我听到血液瞬间冲过耳内的血管时极速的声音,狂躁又决绝。

    韩暮雨果然是迷糊,他听了之后很久都没说话,眯着眼睛慢慢地反应,我像是等待判决的犯人,忐忑难捱,时间无声流淌,消耗着我仅有的勇气。

    “我不明白,”他终于开口,一脸茫然,“我有什么好的呢我就是一个穷小子而已不像你,心地好,长得好,工作也好,爱说爱笑”

    以前他也说过类似的话,不过今儿听起来格外好听,让我那副小心肝儿甜美地跃动不已。我知道我有很多毛病,可是,对韩暮雨,我已经拿出自己最好的。

    “我也就那样儿吧,”我说得毫不谦虚,笑得恬不知耻,“人跟人不就是缘分吗我就看你顺眼,就觉得你招人待见,就稀罕你这样儿的”

    听明白了吗重点在后面,喜欢你

    他点点头,表示听懂了,说道“你也挺讨人喜欢的”

    我这心就像摇了很久的瓶装可乐,突然打开盖子,里面的快乐喷涌而出,甜蜜粘腻地溅了一身,我傻笑出声,自动自觉把这句话演绎为我也挺喜欢你的,而后却听他继续慢悠悠地接到“就是有点儿小孩儿脾气”

    “喂,我怎么小孩儿脾气啦”说得好好的,干嘛加这么一句,“老子可是比你大五十八天呢”

    韩暮雨看我突然瞪起眼睛,扑哧一下乐出来,我还不明所以,他就那么笑得一发不可收拾。我觉得这个笑容持续了大概有十秒,从没见他这样。眼睛弯弯的,牙齿都看得到了。靠,千八儿百年的也不乐一个,今儿不会是脑子烧坏了吧我当真担心了,把粥放在一边儿,然后抬手去摸他的额头,“你是不是烧傻了”

    “没有没有你这一会儿一变脸说炸毛就炸毛,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儿脾气”他还笑上瘾了,居然说得有些上气儿不接下气儿。

    这是关心你,懂不懂关心则乱,懂不懂

    “乐个屁啊”我凶狠地瞪他,然后扑过去掐他的脖子。

    我的心情是坚固,我的决定是糊涂,我看到面前那个火坑里炽烈温暖的火焰,我毅然决然地扑过去。

    两个人滚到一起,他因为失去先机而被我整个压在床上。他两只手握住我的两个手腕,高热从手心传递过来,我的心思乱成一团。别说我欺负病人,发烧的韩暮雨力气也比我大,他说“安然,别闹,你这样就更小孩儿了”

    “我就小孩儿了,你怎么地吧”你就当我是小孩子撒泼吧,我想。

    终于挣脱一只手,我壮着胆子伸到他外衣下面去咯吱他。触手所及的腰侧皮肤带着滚烫的温度,我感觉自己的指尖在光滑柔韧的表面划出一道道火花,连带着自己的神智一起燃烧起来。

    韩暮雨喘着气躲闪着,抓住我潜伏在他衣服下的手,跟另一只胳膊一起反扭到我身后,我一时失去支撑,结结实实地压在了他剧烈起伏的胸口上。他气息混乱却温柔地说,“安然,停手,安然,咱不闹了”

    我的头压在他锁骨的位置,心脏失控般疯跳,停手好就停手

    我想更过分点儿

    我阴险地一笑,说“行”,然后在他稍微放松下来时,扬起下巴,一口咬在他脖子边上。

    、三十二

    我阴险地一笑,说“行”,然后在他稍微放松下来时,扬起下巴,一口咬在他脖子边上。

    我发誓我没想用太大的力气,就是那么忍不住地咬了一下,当然,也可能我没控制好,牙齿叼住就舍不得松口,舌尖扫过皮肤表层,带点儿微微地咸。韩暮雨大概被咬疼了,闷哼一声将头扭向一边,然后一个翻身将我压在下面,他放开了钳制着我的胳膊的手,继而摸上自己被牙齿袭击了脖子,他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安然你你怎么还咬人啊”

    咬人咬你是轻的,我根本就想把你连骨带肉嚼吧嚼吧咽肚子里去。

    我觉得自己疯得可以,反正已经咬了,我呵呵地冲着他乐,“暮雨,你不是说停手么你看我就是动动嘴而已”

    韩暮雨有点无奈,很无奈。说起来,他跟我在一块儿时,老是无奈。

    他看着我,眼神摇晃不定,轻蹙的眉头表明了他的茫然迷惑。我停止没心没肺地傻笑,安静地与他对视。忽然间就不紧张了,我把我那些心意一字一句一排一列明明白白地写在眼底,就差把心掏出来给他看了,你明白吗你感觉到了吗那些落在你脸上带着火星儿的视线。

    然而韩暮雨给我反应有些不近人情却又推波助澜。

    说他不近人情是因为他在我无限深情的注目下把眼睛给闭了。

    说他推波助澜是因为他闭了眼睛之后,很慢很慢很慢地把头放低,极轻柔地靠在我的肩膀上,他甚至小狗似的在我肩头磨蹭两下,用般柔软甜腻的语气喊着我的名字,“安然,安然”无力的,无奈的,无意识的,和着沉重而滚烫的呼吸,灼伤我颈边的皮肤,他说“安然,别闹了,我头晕”

    晕是了,这人还病着呢感觉他那么驯服乖巧地枕在我肩头,我再次鄙弃自己的恶劣人品,然后在柔软到无法收拾的心情里,不可控制般抬起手臂,抱住了他的后背。

    我也病了,情迷心窍,相思入骨。

    安静下来的空气里,暧昧悄然流淌。有从哪里传来的歌声,穿透了薄薄的墙壁飘进屋子里,断断续续却凄婉至极,“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似乎是某个电影的插曲,此刻却奇迹般应和了我的心声,我喃喃地抱怨“你啊你啊到底知不知”

    韩暮雨没有回答,回答我的是热得快尖利的笛声。

    看吧,烧壶水的时间而已,几天前一度让我摔门而去,现如今却又把百般惦记的人送回怀里。

    人永远猜不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情,把自己送向云端还是投入泥沼。

    韩暮雨挣扎着从我身上起来,“水开了。”

    “恩,你等着,我去把药给你冲好了。”

    他这里就一个水杯,冲剂倒在杯子里,沏上开水,中药的气味飘散开,是让人心安的苦涩。

    杯子放他手里,“热,等一下再喝。”

    某人背靠床头,接过杯子,脸色惨白地点点头。

    “很难受啊”我轻声问,因为心疼的关系声音稍稍有些抖。

    “也不是,就是有点晕,有点想吐”

    我扫了眼暖水瓶旁边,几天前拿过来的水果几乎是原封没动的装在取款袋里。

    “给你的水果你都没动哈”我故意用了某种兴师问罪的口气。

    “吃了啊吃了就你给我那个梨很甜”韩暮雨辩解到。

    好吧,这也算是给我面子了。

    我去拿了那袋子还包装得好好的提子,扯开来一看,居然没有坏掉。也是,这屋子跟冰箱的冷藏柜有得一拼,没准儿比冷藏柜还恒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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