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愣,我已经忿忿地去抓他脖子,“韩暮雨,没你这么糟改人的”
手刚触到他的衣领,就被他抓住了。他手劲儿很大,跟钳子似的攥得我手腕死疼,“不是,安然,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可是,我想找茬你有办法吗我忍着腕上骨头快要碎掉的钳制力度,继续不依不饶,“那你什么意思,啊”
他显然被我的无理取闹搞得有点懵。回头想想,枉我一直标榜自己七尺男儿,却跟个小丫头片子似的为了一半句话炸毛儿,都不够丢人的。
后来他放松了手上的力气,却没有放开我的腕子,他看着我满脸虚伪的愤怒,用一种温柔叹息的语气说道“安然,你看你这脾气我没有那么说我的意思是”
“”我安静下来看着他,心里却隐隐期待。
你想说什么,说什么都可以,我想知道你的想法,任何的,关于我的。
可是,我心里一阵扑腾之后,却看到韩暮雨眉毛一塌,说了这么句让人想死的话,“我的意思其实我没什么意思,就那么一说”
好吧,我就知道,我已经在自作多情的路上走得太远了。
看我不再得瑟,韩暮雨放开了我的手。手腕上被他握得热辣辣,还有护手霜的粘腻感。
“你那个工友呢”我问。
“去超市了,说要买点东西带回家过年。”韩暮雨说完,想起什么,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两块阿尔卑斯糖递给我,“这是他昨天给的”
我拿了一块,边用滑溜溜的手指跟塑料包装较劲,边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家啊”
他想了想,“先干满这个月吧老板说下个月会涨工资,我也在想要不要多干些日子”
“恩,涨工资就多干两天”我随口说,却不小心透露了自己的心思,我是不愿意他回家的。
韩暮雨“恩”了一声也没在意,却接过了我手里撒泼打滚的糖。
“就是担心到时候,火车票不太好买”他轻轻松松地就撕开了糖纸。
“哦,那个别担心,我认识车站卖票的人,你想什么时候走跟我说一声儿,保证有座票。”我胸脯拍得啪啪响。
韩暮雨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真的”
“真的,骗你我有钱赚吗”
“那就好了”他把剥开的糖送到我嘴边,“那样我就能多干半个月”
我就着他的手把糖咬到嘴里,青苹果口味的香甜在舌尖扩散开来。我乐得眉开眼笑,从不知道,世界上有这么美好的糖果,每一丝甜蜜都能渗进身体的某处,要是有人现在咬我一口他一定会发现,我整个人都甜透了。
韩暮雨看我笑得诡异,说道“安然,我觉得你还挺适合在银行工作的”
“恩为啥”
“你那么爱笑”
我没法儿跟他说是因为对着他我才乐得出来,所以,我干脆地点点头,“我那是没心没肺”
“还那么有趣。”
“我那是不着四六。”
没在意我的插科打诨,他很认真地说“安然,谢谢你。你总是送我东西,可是我却没什么能给你。”
“有啊,怎么没有”我的真话顺嘴就溜达出来了。
他疑惑着看过自己周身,说道“我这里全部家当哪有拿得出手的,唯一一件新毛衣还是你给的。”
“我说了你也不见得给我”我毫不做作地叹气,我说了,你也不会给我的。
“说吧,想要什么”他扬起坦荡明澈的目光,“但凡我有”
我想我有点不清醒,因为他说话时认真的表情,那表情让我觉得这话是真的,让我觉得只要我开口,就可以问他索取任何我想要的东西,无论是什么,无论多不可思议。
别这样行不,别让我以为幻想可以实现。
就在堵在喉咙里的话差点冲口而出时,忽然,眼前一黑。
停电了。
、二十三
“安然,你别动”
韩暮雨自旁边按住了我的胳膊。我没有动,他也没有动,我们都在努力让眼睛适应这突如其来的黑暗。
片刻之后,借着窗户透进来的光,屋子里的东西在浓重的暗色里露出隐约的轮廓。我感觉韩暮雨从我身边站起来,“我去看一下儿,前几天也闹过一次。最近电压老是不稳,我去看看是不是又跳闸了,手电筒在门边。”
我看不清,只觉得韩暮雨在小心的往外走,尽量不踩着我的脚,悉悉索索的声音,晃动的黑色人影。我抬手去扶他,却被他摸索着抓住,“安然你别动,我一会儿就回来”
夜色保护了我,听着他的安慰般低声细语的话,感觉到指尖刚刚被他握住时沾染上的温暖,我笑得无声却猖獗。
脚脖子上忽然一紧,我听到韩暮雨哎呀一声,紧接着就是电热扇倒地的哐啷声。面前人影一歪,我慌手忙脚地站起来去扶,完全没想到自己脚上还缠着东西,结果我这边一扯电线,本来站稳了的韩暮雨又是一个趔趄,控制不住地往我这边儿倒过来。
哐,我的后脑勺磕在床板上,因为有垫子,不是很疼;真正疼的是胸口,不知道是被什么硬东西戳在心口上了,一口气阻在胸膛里,上不来下不去很难受,我一时间一声儿都发不出来,脑袋里耳朵里全是嗡嗡的响儿,身上重得像压了座山。不过没一会儿那座“山”就离开了,一只手又一路从胸前摸摸索索爬上脖子,然后在脸颊上停下来,接着另一线细小的声音钻进乱哄哄的耳朵里,像蚊子叫似的。随着一下一下拍打在脸上的触感越来越明显,我渐渐听清了那只蚊子的话,他说“安然,安然,你怎么啦”
近在眼前的声音和气息让我迅速地明白过来,刚刚把我砸蒙了那座山就是韩暮雨,现在他手掌正把我脸拍的“啪啪”响,靠,疼,知不知道。
我依然发不出声儿,却能清楚的看到他悬在我上方的眼睛,沉波千顷,湖光海泽。我深吸一口气,然后猛烈的咳嗽了一通。可算缓过来了,韩暮雨拉扯着我的胳膊试图把我扶起来,而渐渐清明的脑子让我做了个无耻地决定,我就那么软趴趴的仰面躺着,任他怎么拽,就是不起,最后韩暮雨只好俯一手扶着我的脖颈一手揽着我的后背慢慢地将我抱起来。
我双手环住他的脖子,下巴靠在他颈窝里,任这耍赖得来的幸福把我淹得死去活来。
这是个实实在在的拥抱,比我想象的还要好,他手的力度,小心翼翼的动作,甚至飘落在我耳朵边温暖湿润的呼吸,都那么好,唯一遗憾的是,我身上的羽绒服太厚了,让我们没有办法贴得更近切。
黑暗充斥的空间,把有限装点成无限,在夜色层层叠叠的厚重包裹里,我是如此的迷乱而不知餍足,我用一种虔诚到惶恐的心态默默祈祷,老天啊你能更眷顾我一点儿吗我想得到更多。
感到,他颈边的皮肤有着干燥的热度,柔韧而平滑;
感到,他因用力而绷紧的颈肩部的肌肉,坚实又有力量
感到,他埋在血肉下的骨骼,清瘦却硬朗;
在我唇下稳定起伏的脉搏,带着生命的动人节奏,跳跃、隐没,跳跃、隐没依然是淡淡洗衣皂的味道,还有更加清淡的,仿若山雨归去、风栖芳树的黄昏,漂浮在空气中沁心沁肺的烟雨味儿。
我忍不住搂紧了他,将嘴唇悄悄地压在他脖子上,“暮雨”
知道吗知道吗我有多喜欢你
韩暮雨的动作微微一滞,不知道是因为我的那声呼唤,还是那个在乎心意有无间的吻,或者只是单纯因为这个抱的动作由于姿势的原因过于费力。
他让我坐好了,我却死命搂着他脖子不撒手,他无奈地轻啪着我后背,问“安然你觉得怎么样”
“你都快把我压死翘了,我刚才差点喘不上气儿来知道么”我在他耳边抱怨,也不敢太大声,就那么说悄悄话儿似的,在他耳朵边嘀嘀咕咕。
不知道是不是这种心情也会传染,他也很小声地在我耳边说道“刚才好像是我胳膊肘戳到你胸口了,怎么叫你都不反应,我也吓了一跳。”
“你那是叫我吗你那是抽我”我现在脸上还热辣辣的。
“一着急,下手重了”韩暮雨说话间带上一点歉意。
苍天啊,大地啊,我真的不是得寸进尺
“你根本就是故意的,你记恨我给你涂护手霜,你睚眦必报”我顺嘴胡诌了一句,却更紧的楼住了这个睚眦必报的人。
韩暮雨显然无言以对了,他沉默半天,才说“安然你这脾气啊怎么跟小孩儿似的”
“你少装老成,我比你还大58天呢,怎么着你也得跟我叫声哥,没大没小的不是,我跟你比这个干吗我我是说,你把我脸都抽肿了,你一句下手重了就完啦”
韩暮雨终于受不了我的无理取闹了,他强行将我从他身上扯下来。黑呼呼的我也看不见他的表情,想必是一脸气愤,“行,你先让我去看看电闸去,回来咱们再说。”
这次他走得很顺利,我听着脚步声离开,看着他开门关门,而后整个人虚脱般仰面倒回床上。我用手将眼睛蒙起来,纯粹的黑暗悄然降临,我听到心里一个声音在问
“安然,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我只是喜欢他喜欢到不知该干什么
“喜欢他就告诉他吧”
鬼扯,告诉他他还不马上拎起我扔当街大马路上喂车轱辘去
“也许他也喜欢你呢”
他大概会喜欢那个爱笑有趣的安然,却不会喜欢这个时刻惦记着他的变态吧
“不会吗”
会吗
“不会吗”
会吗
“别瞎想了,想那么多干吗不会吗”
、二十四
一线光从指缝里泻下来,之后是薄薄的门板被带上的声音,轻轻的脚步,电热扇被扶起来的响动,再然后一双手摸上我的腿,将绕在脚上的电线一圈圈松开,热风再次吹过来,我敏锐地感知周围发生的一切,却始终捂着眼睛一动不动,就像睡着了。
他在我身边坐下来,冰凉的手指将我的手从脸上拿开。屋子里惨白惨白地亮,我眼睛被晃得睁不开。
下巴上忽然一凉,还没来得及挣脱,它已经被两根手指捏住微微抬起,左右摇晃了两下,自言自语般的声音从我头顶落下来,“真的下手重了,脸怎么这么红”
我恨恨地睁开眼睛,推开他的手,翻身坐起来,“当然了,肿了都”
“可是,我就啪了右边,怎么左边也肿了”他似乎是非常严肃的纠结在这个问题上。
“那什么黑灯瞎火的,你能知道是拍哪里了”胡搅蛮缠,我想我已经演绎到极致了。
他也不争辩,我别别扭扭地环顾四周,靠近门口的位置有条斜拉的绳子,绳子上挂着的浅蓝色的洗车店工装,刚才没有注意,现在看来应该是新洗的,还没干,衣服下边还挂着水珠,灯光照得一闪一闪,我瞪着那水珠看了几秒钟,终于判断出,那哪是什么水珠啊,分明就是冰凌子。我是因为精神动力太强大,又裹着羽绒服,又对着电暖风,所以才没觉得特别冷,韩暮雨就穿一厚棉衣,怪不得开始那个手死凉死凉的。
要不是我们那个银行宿舍不让外人留宿,我立马叫他收拾行李跟我走。
我老是这样,做事情顾头不顾尾,一心盼着他能多留几天,却没算到他留在这里有多受罪
那冰棱子反射的白光刺得我眼睛疼,我偏开头去,酸痛却爬上心尖儿。
只是我没顾得上难受呢,就见一块剥好的糖巧巧地停在嘴边,我看了眼韩暮雨,他冲我挑挑眉,轻巧的顽皮。我恶狠狠地把糖叼进嘴里,他就着没有收回去的手,揉了一把我的头发,“你这个人啊”那声音里满满的无奈尽头,硬是让我听出一丝温情宠溺,甜蜜得堪比我嘴里的糖果。
“哎,”我叫韩暮雨,“要不,你早点回家吧你这住宿条件忒差了,为了千把块钱再把你冻个好歹儿的不值当的。”
“没事儿,我天生就不怎么怕冷”
“那也不行,”我一指那晾着的衣服,“衣裳都结冰了你哪受得了”
“受得了,再说家里条件也差不多”
“”
我摸摸他的被子,还算是厚。不经意看到枕头下压着的一张纸,我好奇心起,便随手抽出来打开看,“这是图纸”我问。
“恩,工地的图纸。”
“你会看”我瞅着上面错综复杂的实线虚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我在学着看”韩暮雨把那张大纸接过去小心地叠好了放回原来的位置。
切,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干嘛一副宝贝样
我继续问道,“除了你的电热扇,你还有啥取暖的”
“被子那个电热扇不是我的,是工友借我用的”他倒是老实。
我就知道。这人也忒抠门了,就算不买电热毯,暖水袋总是买得起的吧就这么苦熬着,我算是服了他了。
“行行,我明白了,回头我把我用不着的电热毯给你拿过来我真长见识,见过财迷的,没见过你这么挣钱不要命的啊”我揶揄的话老是这么溜,好在韩暮雨从不在乎我是那种口气说出来的。我深信,无论我多么尖酸刻薄的话,他都能拂去那些迷惑人的假模假样假腔假调,找到藏在冰碴雪片般的锐利之下柔软温热的好意。
“不用了,安然我不能再收你的东西了这样不好”韩暮雨连连摇头。
“有什么不好给你你就拿着呗,咱是哥们儿啊,老这么见外”
“不是见外,你对我这么好,我都不知道怎么回报你”
“没关系,我有账本,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哪天你发达了,记得还回来。”我冲他笑得心机深沉,“连本带利”
韩暮雨眼神晃了一下儿,低下头去,“安然”又是让人沉溺的无奈语气。
你一定要把老子的名字叫得这么千回百转吗
“叫哥”我纠正。
“安然”
“叫哥”
“安然。”
“哥”
“哎”
“你这倒霉孩子,还占我便宜”
他送我出门的时候,刚好遇见他那个工友购物回来,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嘴里还叼着一只超市里出售的那种做工很粗糙的中国结。看见我俩,他因为没法说话只好哼哼着给我们一个大大的憨实的笑,满是褶子的黝黑的脸衬得牙齿特别白。
“六哥,我去送送我朋友”韩暮雨将他手里的东西接过来两袋,跟着他转回屋子里,东西放在一个空铺上。
那人空出嘴来,“小韩,叫你朋友吃点瓜子再走呗,我买了一大袋子呢”
“不了,不了,我这回去有事儿呢”我赶紧推辞。
韩暮雨摆摆手,帮他把门带上。
我边走边问“暮雨,刚那人四十多了吧”
“三十三。”
“真不像”我想想那张沟壑纵横的脸,“这也太糟践人了”
“我们干活儿整天风吹日晒的,时间久了就变那样了”
“暮雨要不咱换个工作吧工地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想着韩暮雨那张脸变成那般沧桑,我身上就一阵恶寒。
他摇摇头,“先干着吧没文化也找不着什么好活儿”
第二天晚上我收拾了电热毯、暖水袋啥的给他送过去,顺手给那位六哥稍了点单位过节发的真空包装卤肉。我不爱吃那东西,又值不当的往家里带,一般都给那些有家有口的哥哥姐姐,要不然就是扔食堂里大家一块吃。
六哥特实在,当什么好东西似的收起那些卤肉,热络得跟我俩认识了八辈子似的,一会儿给我拿糖一会儿给我抓瓜子,我要不吃他恨不得磕开了塞我嘴里。可能看惯了韩暮雨的冷冷淡淡,突然被这么热情的对待,我浑身都不对劲儿。
聊天的时候我知道,六哥本姓陆,叫着叫着陆哥就成六哥了,张家口的人,家里有俩儿子,他在万达停工后找了家搬家公司当临时工,给人扛东西。干满一个月就回家,用他的话说,这个月挣的钱全花在年货上,一分也不攒,得过个肥肥实实的年。
我捧着韩暮雨的杯子喝水,笑嘻嘻地应着他的话,韩暮雨坐在我身边安安静静地嗑瓜子儿。
听说我在银行上班儿,六哥马上一脸羡慕,“怪不得这么白净,看着就像是干公事儿的人小韩能认识你这样儿的朋友真是挺好”我不知道他所说的干公事儿的人是嘛意思,估计是把咱误会成公务员儿了,不过,我也懒得解释,他爱怎么以为怎么以为。
“磕了这么半天瓜子你不渴啊”我问旁边的韩暮雨,顺便把手里的杯子递过去,“正好喝现在”
他自然而然接过水杯喝了两口,脖子微微扬起,喉结滑动两下。要说人长得好看了,干嘛都好看,我看着他的侧脸很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
、二十五
他有多好看
用小李的话说,韩暮雨是那种头一眼看见觉得很帅,然后会越看越帅的人,五官经得起琢磨,越琢磨越耐看。
如果问我,我也说不清楚,我原来不知道什么样儿叫帅,后来认识了他,我觉得这就是了,眼睛、眉毛、鼻子、嘴巴无一不是长得那么恰如其分,眼睛大小,嘴唇薄厚,甚至睫毛的长度和卷翘程度都那么丝丝入扣般合我的心意。越到后来这种感觉越强烈,尤其眼神儿,那就是凉丝丝儿的一脉泉水,清澈得仿佛什么东西都污不了它;而且这个人年纪轻轻的老透着那么股子波澜不惊的沉稳劲儿,气质也是淡淡的隐忍和孑立,配上起码一米八的个子,即便肥大不合适的工作服套着,头发也随随便便的没个型,还是难掩一身的俊秀。
我就那么瞧着韩暮雨笑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我笑得太露骨了,韩暮雨皱起眉,水杯塞回给我,下巴抬了一下,“六哥问你有对象没”
“啊”我回过神儿来,“没,没有”
六哥果然憨直,完全没在意我的走神儿,更没发觉我的心思一点儿也没在这没营养的话家常上,仍是一个人说得很起劲儿,“恩,像你们这样样子好的,工作好的,眼光都高”
我嘿嘿一乐,想起小李有次被我给气着了说的话“我就烦你大眼双眼皮儿,我就烦你小酒窝长睫毛,我就烦你比我还白,我就烦你吊儿郎当,你全身上下怎么都那么招人烦呢”我深刻地理解她羡慕嫉妒恨的泼妇心态,同时也深知自己是个超级不招小女孩待见的人,因为我就没想让她们待见我。
“我脾气不好,小姑娘都瞧不上我”我沮丧得很做作。
“唉,年轻人,谁还没个小脾气儿啥的,就说小韩,平时不多言不多语的,又热心又义气,上次还不是跟杨秃子打起来了,那是为啥来着,小韩”六哥转头问向韩暮雨。
打架这事儿他可没跟我提过。我一脸好奇地看着他。
韩暮雨流畅地嗑瓜子动作稍微一顿,他不着痕迹地瞄了我一眼之后,轻轻地,轻轻地,把嘴里那颗瓜子咔的磕开,瓜子皮放在旁边儿一张旧报纸上,“这事儿”
我立马支棱起耳朵。
“我也忘了。”
扯吧你我拽了拽他袖子,“说说呗,那杨什么怎么惹怒你了”我本能地觉得这事儿肯定是别人找韩暮雨的茬,他话都懒得多说,怎么可能去惹事儿
六哥仍在挠头,“看我这记性,当时还挺热闹呢,就是想不起因为啥了”
韩暮雨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朝六哥说道“六哥,你不是今儿新买了一手机吗”
“对对,手机,安然,你来给我看看,这个手机我都不会用呢”六哥马上把刚才的问题抛到脑后,从床头拿出一黑色直板手机兴冲冲地我看。
我被迫去看那款基本只有信息和电话功能的手机,转移了视线的韩暮雨依然悠哉的磕着瓜子儿,这家伙鬼精鬼精的。
我费劲地教六哥怎么开机关机,怎么把电话存到通讯录上,怎么用笔画输入法写短信,间或回头看看韩暮雨,冲他做个鬼脸,他就毫不客气地将瓜子丢我头上。
没文化,真可怕,这半天我讲得口干舌燥,六哥那里仍一知半解。
“按确认,再按保存就行了”第四遍教六哥存电话号码,看着他紧皱的眉头,我感到自己的耐心有见底儿的迹象,声音也渐高。
韩暮雨自背后拍拍我的肩膀,却不是对我说话。
“六哥,你先自己试试,让安然喝口水”
“恩恩,”六哥忙点头,不好意思地说,“没读过什么书,用不了这新东西”
韩暮雨把我拉回他床边坐下,添满了开水的保温杯放到我手里,装好了热水的暖水袋也放在我腿上。
他凑到我耳边儿小声说,“这么没耐心,难怪找不着对象”
我撇撇嘴,“谁稀罕啊”
我看他的手半缩在衣袖里,问道“哎,护手霜涂了吗”
“涂了一点在手背上”他回答。
我一脸地不信。
他也不解释,直接把手伸到我鼻子下面。淡淡的香味飘进鼻腔,我看着这双手不由叹了口气。要说韩暮雨身上最失败的就是这双手了,记得才认识他时,他的指节没这么明显,手指修长的也很秀气,现在,手掌宽了,掌上全是老茧,皮肤粗糙皲裂,跟这么帅的韩暮雨一点儿也不搭。我撂下水杯,抓住他的手按在腿上的暖水袋上,果然,那爪子冰凉。
温暖,谁都需要。
我攥着他的手在暖水袋上烙饼一般地翻过来掉过去,感觉手心里的十个指头慢慢地暖和过来。他大概也觉得挺舒服,配合地由着我摆弄。
六哥认真地研究他的手机,没空理会我俩。
韩暮雨眯着眼睛,安静顺从的暖手。
而我,我也很淡定,只是淡定的表面下,心脏正以某种发疯的速度撞击在胸前的肋骨上,喜悦和忍耐交替着,无数声音在脑中此起彼伏,激烈狂嚣,我看着自己和他交叠在一起的手掌,用力再用力地深呼吸。
温暖,就是那种一旦得到便再也放不开的东西。
韩暮雨凑过来小声儿问我觉得六哥的手机怎样,我说还挺好的,然后,更小声儿地说,对交话费赠的手机也不能做过高要求。
他说他也想买一个,就是不知道这种赠送的机子用不用得住。
我马上拦住他,叫他别买了,我那里用不着的手机好几个,随便给他一个就比那种机子好。
韩暮雨看着我愣了一下,然后露出某种我不熟悉的表情,带点戏谑又带点严肃,他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低低地开口问道“安然,是不是我缺什么你都能给我”
“啊”我被问得慌了神儿。
“你怎么老是要给我这个给我那个呢”
“那不是我有多余的而你正好用得着么。”
“我用得着我可以自己去买”
“这不是资源浪费么”
“反正,以后不许再提给我东西了”他用力握了一下我的手,温暖有力,轻松地就捏碎了卡在我嘴边那些反驳的句子。
我下意识地点头,却又不甘心地辩解“我都记了帐的啊”
都说上赶着不是买卖,但是我这句确实更像是请求才对。
他却仍是坚持“东西能还,人情难算”
、二十六
人情,我真不喜欢这个词儿,听着就觉得势利。就说我是个势利的小人吧,可要说对韩暮雨,我算是掏心掏肺了,即便有点儿见不得人的心思,那也是情难自禁,而且,我都藏着掖着呢,容易吗我
“切,有毛病”我骂了他一句,不屑地撇开头去。
铺在韩暮雨床上的电热毯隔着薄薄的垫子渐渐热上来,我把手伸到被子底下试了试,感到有点烫手时,便将高档换成中档,我对说韩暮雨说“今晚你可以好好睡一觉了,不用担心半夜冻醒”
而他则把电热扇拎到六哥床前,跟六哥说“今儿起这个就归你一个人用了”
第二天上班儿的刚进门,赫然发现不对劲儿,营业室超级安静。一眼扫过去,多了几个人,仔细分辨,靠,总行安全保卫科检查的
果然,我还没来得及跟曹姐了解情况被按在门边,开始被隔离提问。
这个阵仗我也不是没经历过,只不过,他们很少还没上班儿就抽疯似的过来检查。几个常规问题我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了,不外乎电脑着火用哪种灭火器,消防的四个能力,通讯组的职责,报警电话多少诸如此类,也没啥新鲜的,看我答得还不错,人检查的也没忒难为我。
检查的走了之后,曹姐才说,昨天又有某处储蓄所被抢了,还出了人命,所以行里又派人下来查安保的设施什么的,快过年了,犯罪分子活动频繁,要大伙儿都保持警惕。
我“哦”了一声坐回座位,小李拿出新买的煎饼果子咔嚓咔嚓地咬,高哥唱着“你入学的新”翻看昨天的报纸其他一干人等该干嘛干嘛,曹姐说完情况后,看着各位冷漠的样子,无奈地摇头。
其实,我们都明白,危险就像悬在我们头上的一把刀,在它没落下之前,我们只能暂时当它不存在,老想着,老瞧着,日子没法儿过了谁愿意出事儿啊平平安安的挣钱多好人们老觉得银行工作怎么怎么好怎么怎么清闲,确实,比起某些露天体力劳动,我们稍微好点,可是,一旦出事儿,就是大事儿,搞不好就把小命搭进去。也许有人会说,那些杀人放火抢银行的毕竟是少数,再说了,那么多银行,怎么那么巧就轮到你上班的那家,怎么那么巧就赶上你上班的那天说得对,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遇到,可是,如果我遇到,那么这辈子差不多就交代了。银行的那些防爆防抢装置自然是有效的,它们可以一定程度的保护我们,可是,每年数量都在递增的银行劫案中,有哪个银行不是设备齐全呢,还不是照样大把的工作人员殒命,所以,归根结底,我们就是放在摇奖箱里的奖券,祈祷着命运之手别在无数同类中,不早不晚、不偏不倚的抽中自己。
“唉,挣个钱真不易啊”我忽然感叹出口。
“安然,你给我闭嘴”小李自我身后叫到,“别影响老娘吃饭的胃口”
我揉揉太阳穴,胡思乱想什么呢,干啥没有危险啊过马路被车撞,吃东西各种中毒,太阳晒晒皮肤癌,沾点雨水破伤风,非典禽流感,海啸核泄漏,飞机撞大楼,火车会脱轨,坐在家里都能赶上洪水、地震、泥石流,这样想想,原来死掉不是意外,活着才是意外呢
不过,我真想过,万一遇到抢劫的,第一反应,除了命,要什么给什么我能平平安安长这么大多不容易啊,如果钱可以换一条命,多少钱我都给,我得活着,活着可以做很多事,比如孝敬父母,比如吃喝玩乐,比如受苦受罪,比如爱某个人
中午我值班,基本没什么办业务的。倒是难得的,韩暮雨跑过来换零钱。
“四个五十的。”他说。
我边给他拿钱边问,“昨晚睡得怎么样”
“很好很暖和早上差点睡过了时间”
我笑嘻嘻地看他眯着眼睛一副满足的样子,心里柔软得无法收拾。
把钱递给他时,他忽然问我“安然,你吃过饭了吗”
“吃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真空装的泡椒鸡爪子,“我们吃饭时,老板给发的,说是最近活儿忙,给大伙儿加个菜,一人俩,我吃了一个给你一个”
我接过来,边咬开塑封袋边说“我们有规定,上班时间营业室里的人员,不能随便吃外来的东西。”
“为什么,怕别人在里面放迷幻药什么的”韩暮雨问。
我完全无视监控的存在,隔着包装捏住鸡腿骨一头,利落的咬掉一根鸡爪,含含糊糊的说“是呗,万一你在里面放了迷药,让我把手里的钱都给你怎么办”
“有那么厉害得迷药么我说让你干嘛你就干嘛”
“有”我看着他一脸不信任地表情,肯定地说。
然后,我又跟他东拉西扯的扯到了昨天某银行被抢的事情,感慨之下说道“所以,我现在天天都是提着脑袋在这里上班儿。”
韩暮雨听完,看了我一眼,说道“可是,看你好像不当回事儿。”
“当回事儿,也没办法啊”我表示无奈。
“当回事儿有当回事儿的办法。你们银行肯定有应付这些抢劫什么的方案,你别事不关己的,多问问你那些年纪大的同事万一真遇到事儿,兴许用得上。”
“恩恩,你说话赶上我们领导了”
我把鸡爪子吃净,看韩暮雨起身要走,忽然玩心大起,我一手扶着额头,身体瘫软在座椅上,做出痛苦的表情“哎呀哎呀,晕了晕了,不行了不行了,韩暮雨,你是不是在鸡爪上下药儿了”
他看白痴样地看着我,而我演得很投入。
他转回来,嘴角带出一抹惑人的笑,轻轻巧巧,一股子别有深意。
其实用不着迷药,看见你我就已经被迷晕了,晕到醒不来。
我呆呆地看着他抬手拍了拍厚厚的防弹玻璃,而后平静地对我说“喂,劫个色”
我听到脑袋里一根弦儿钲楞断掉。
、二十七
没这么逗人玩儿的我极窘迫的偏过头去估计连脖子都红透了,我胡乱的向他挥手,“走走走,信不信我报警抓你”
韩暮雨不紧不慢地转身,一脸得逞的嚣张。
我目送他出门,拍了拍脑袋,不禁想问“暮雨,如果你知道我的心意,还会和我开这样的玩笑么你知道吗,要多努力我才能让自己表现得像一个好兄弟”原来觉得,假装喜欢一个人特痛苦,现在才知道,假装不喜欢一个人,更痛苦。
于是,我痛苦地掏出我的账本,韩暮雨名下的往来流水已经一大串了。
借肯德基果汁,750;
借羊绒衫一件,单位发,000;
借护手霜三只,单位发,000;
贷阿尔卑斯糖两块,030;
借电热毯一只,旧,;
借暖水袋一只,旧,;
这种用旧了东西没办法估价,所以,金额也就用问号取代了。
我拿手机上网搜了下那个牌子鸡爪子的价格,然后拿起笔,在账本上端端正正地写下贷泡椒凤爪一只,150。
进了腊月,又开始降温。某天下班儿,吴越给我打电话,说一块儿去小肥羊吃火锅,本来今天该我值夜班的,因为跟一同事换班换到后天,正好去跟吴越疯一下儿。
我到的时候,吴越都点好菜等着我了,鸳鸯锅底,刀切厚羊肉片儿,还有我最爱的鲜鸭肠。
我把自带的板城烧拿出来,又跟店里要了四瓶青岛纯生,这是我俩喝酒的习惯,白的配啤的。吃饭时,我俩又开始互吐苦水,客户太烦,房价太高,领导太黑,挣钱太少,吴越瞅着我乐,“嘿,安然,我瞧着你又活过来了呢上次还跟我这儿借酒浇愁呢,怎么着,这么快又找着新的妞儿啦”
我寻思了一下儿才想起来上次喝酒的丑事儿,那时候以为跟韩暮雨就此无下文了,谁知人算不如天算。
“没,没找新的,就还是原来那个”
“哦又好上啦,说说呗,怎么又好了,上次看你那赌咒发誓的劲儿,还以为老死不相往来了呢”吴越马上来了兴致。
“其实,也不算好上了,人没说乐不乐意,还那么抻着呢”我边说边把半盘鸭肠子都下到我这边锅里。吴越不爱吃这个,他说这东西看着就跟死蚯蚓似的,恶心;我说他事多儿,就他爱吃那牛骨髓嚼嘴里跟荤油似的他都不嫌。
“唉哟,这么吊着咱们安然都行,多美的妞儿啊那得”他眼珠子瞪得都快掉锅里了。
我咬着筷子头,自脑中抽出一帧韩暮雨的图像,细细的从头到脚看一遍,说到“长得没得挑,气质也好”
“哪天给给哥们儿介绍一下儿呗”
“等有机会吧”我心想,真给你介绍了不得把你给吓死
“对了,”我想起一事儿来,“吴越,你们移动现在是不是搞什么充话费赠手机活动呢”
“是啊,那活动我们那经常搞啊。”吴越疑惑地瞅着我,“你要换手机”
我点头,又问“你们内部有没有优惠啥的”
“有是有,就怕你用不着”
“说说,说说你怎么知道我用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