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敏把筷子扔进了床边的垃圾桶,搓了搓手掌,低头轻笑道“啊,是吗……”
陈乾好像被人扼住了喉咙,连一个附和的“啊”都说不出来。
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啊,况且,俄敏看样子明明就什么都知道……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痛哭流涕,没有一句怨言,俄敏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只是低头靠在床头静静的坐着,陈乾却感觉心头被重石压住了一样,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你别紧张……其实画画对我,并没有你们想的那么重要,只是之前除了画画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能支撑我而已,现在不一样了,我有了你们……所以不能画画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俄敏低头握了握拳,明显感觉到右手握拳无法握实,无法用力,低声说道“稍微有点寂寞罢了。”
话已至此,陈乾知道什么慌都不用扯了,有点无措的揉了揉脑瓜,开口问道“嫂子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俄敏态度依然十分平静,缓缓说道“玻璃扎进我胳膊的一瞬间我就知道了,我身体一直不太好,也做过很多伤害自己的事,所以对我自己身体的承受能力一直都很了解,什么样的伤会造成严重的后果,什么样的伤无伤大雅,我一直都很清楚。这次是伤到神经了吧,果然啊……”
陈乾有点喉头发紧,张口想说什么却不知如何表达,俄敏自顾自的开口说道“想问我为什么不跟唐坤说,害他这么担心是吧。”
陈乾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无论是他还是唐坤,都没有半点立场去指责俄敏。
“不管说不说他一定都会很自责吧……其实他不用自责的,如果当时我没有护住他的眼睛,如果我让他受到了伤害,或许我才会真的难过的死掉。说实话这个结果已经很好了,我还以为我会直接残废了……还好,只是使不上力,不太灵活,还好还好……”
俄敏不知是在说给谁听,陈乾就站在一边,俄敏却连头都不曾抬过,仿佛不在乎陈乾是否在听,抑或者是否有人在听。
“可是如果我把这些说给唐坤听他也只会更难受吧,还不如就这样,如果这样他能不那么难受,那就这样就好,我不想他自责,也不想他难过。我已经变了太多了,曾经我乞求过,不管谁都好,请来可怜可怜我,心疼心疼我,可唐坤不同,我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尊重和理解。”
俄敏终于抬起头,看向陈乾的眼神里抔着一种巨大的坚韧。
“我不希望我的所作所为对他造成负担,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陈乾怔在一旁嘴巴张张合合却不知说什么。
这两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小心翼翼的保护着对方,即使本身早就遍体鳞伤。
俄敏说完又重新扭过头,搓了搓手掌说道“啊……没忍住说了这么多,因为我也不是很擅长处理这种情绪,有点不知所措就说出来了……不过陈秘书你不会跟唐坤说的是吧?”
陈乾点点头,干涩的开口道“俄敏,我很佩服你。”
这是第一次陈乾这么郑重的叫俄敏的名字,俄敏愣了一下,问道“佩服我什么?”
陈乾摇摇头也露出一个苦笑,说道“其实我也说不清楚,很多事都是这样的吧,说不上什么理由。”
俄敏眨眨眼,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容,说道“只要你勇敢一点,你和小熊会好好在一起的。”
陈乾眼眶有些湿润的摇摇头,笑了一声,举起拳头,说道“能碰个拳吗,朋友之间的那种。”
俄敏举起握成拳的左手,伸直了和陈乾碰了一下,笑道“加油啊。”
陈乾不知为何就有一种如释重负的畅快和谐感,呼出一口气,也笑着答道“恩,好。”
唐坤拿着单据从医生办公室回来的这么一小段路上,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俄俪。
她抱着一大束百合花,尖细的高跟鞋撞击在医院的瓷砖地板上的声音尤为刺耳,不过她似乎没注意到唐坤,扬着头捧着花往俄敏病房的方向走去。
唐坤在后面吼道“给我站住。”
俄俪愣了一下转过身,姣好的面容上先是露出了错愕的情绪,转而嘴角浮起一丝讥笑,说道“呦,我以为这是哪来的瘸子呢,居然是唐董,失敬啊,你不是腿断了吗,这脸是怎么了,跟被人吸干了精气似的没精神啊?”复又一顿,意味深长的说道“哦~说的也是,可不是有人吸你呢?可还开心啊?”
唐坤拄着拐杖走了过来,完全不爱搭理俄俪的讥讽,沉声问道“你来干什么?”
俄俪嗤笑了一声,说道“这医院你家开的?我来干嘛还得向你报备了?”
“如果你是想来找小敏的就赶紧滚回去。”唐坤眼底已经开始泛出血色,瞪着俄俪的样子像是要把人碎尸万段。
“小敏?叫的真亲,我好歹也是他姐啊,来看看弟弟怎么了?”
唐坤怒道“你简直脏了姐姐这个词,你把他当过弟弟看过吗?你把他当过亲人看过吗?”
欺辱,白眼,嘲讽,讥笑,这个女人加在俄敏身上的除了痛苦,什么都没有。
人心怎么可以狠到这种程度,28年,不是28天,她整整折磨了俄敏28年。
“我当然把他当弟弟看,如果他不是我弟弟,我怎么可能会因为这个小杂种没有了母亲,你知道一个女性母亲有多么珍贵吗,你这个被男人生出来的怪物怎么可能理解这种感情,小杂种现在还活的好好的就是我宽容大量了,我没把他当弟弟?你让我把一个杀人凶手当亲人?你真是可笑!我也真是奇了怪了,你不也是被小杂种耽误半辈子的人吗,现在你倒还帮起他说话了,是因为小杂种操起来……”
俄俪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她捂着疼痛发热的脸颊慢慢扭过头,满脸的不可置信。
而唐坤眼底的血色已经褪去,反而是一副极为冷静漠然的表情,淡淡道“看在你是个女人的份上就给你一巴掌,再让我听见你对俄敏出言不逊,我就打断你的鼻梁和肋骨,我不介意别人说我欺负女人,毕竟你连人都算不上,听懂了就赶紧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再出现在俄敏面前”
俄俪嘴巴张张合合了好一会也没能消化自己被人打了的事实,胸膛起起伏伏说不出话来,而唐坤却已经拄着拐杖慢慢的往前走了,俄俪失控的大喊“唐坤你疯了你敢打我,你忘了我还有你百分之五的股份吗?”
唐坤的身形顿了一下,却并没有回头,继续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曾经以为公司,父辈的心血,唐氏整个家族的命运就是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不管赌上什么都要守住。但现在他现在却觉得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活错了,他不该这么孤注一掷,他不该这么自大的背负这一切,他早就应该承认他的力量渺小到只够保护住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俄敏。
俄俪怔住了,她没想到这句话居然一点威慑力都没有,歇斯底里的喊道“你这个疯子,为了那个小杂种居然连你们唐家祖祖辈辈的基业都可惜牺牲掉?你知不知道如果我抽出这百分之五的股份,可以对‘硕天’造成多么大的影响,《x》甚至会运行不下去?”
唐坤停下脚步淡然说道“唐家并不仅仅只有我一个人,‘硕天’也不仅仅只有我这一个老板。”
他明明有那么多战友和亲人,他明明不用把一切都背在自己身上。
“呵,你这是转性了啊?看来小杂种对你的影响真够大的,你不会要跟我说什么真爱吧?男人和男人本来就是有悖纲常,只是畸形的时代催生的怪物,你们跟我谈真爱?我简直觉得可笑。”
唐坤懒得再废话,继续往前走着。
“不过我也得谢谢你,我是欺负了小杂种这么多年,可是因为大哥的原因,我从没打过他,更没有真正的让他遭遇过什么危险,倒是你,不到一年,就把小杂种搞残废了,胳膊不能用了吧?呵,你的真爱也真是可笑。”
唐坤的身形顿在原处一动不动了良久才继续往前走。
c43 兄个小长
陈乾开门见到俄簌的时候还愣了两秒,随即才十分僵硬的问道“俄……俄簌先生……”
俄簌手里还提了一个果篮,身后也没有保镖,穿着也十分随意,笑着说道“陈秘书好久不见,小敏睡了么,我来看看他。”
陈乾想要是让你进来了唐大老板还不得弄死我,况且于公于私陈乾都不想让俄敏再和以前的人事物有什么接触,僵硬着说道“啊……他睡了睡了。”
这时正巧俄敏不大不小的声音传过来,问道“是有谁来了么?”
陈乾脸色更僵硬了,俄簌倒是不在意的样子,笑了笑就绕过陈乾进了病房,语气倒是和蔼可亲,问道“小敏?我还以为你睡了呢。”
俄敏一抬头就看到了他同父异母的大哥,一时之间有点发愣,等俄簌把果篮放在床头他才缓过神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陈乾觉得俄敏脸上的光彩瞬间就消失了,虽然还是那幅平静的面容却毫无生气,仿佛初见他的样子。
“大哥你来了。”
“是啊,听说你出车祸了,我和俪俪都很担心你,不过我问了,好像只有胳膊有伤是吧,真是运气不错啊。”
陈乾听得直翻白眼,心想你们会担心才是出鬼了。
俄敏皮笑肉不笑的问道“二姐也来了么?”
俄簌点点头“是啊,她说想去买束花晚点来看你。”
陈乾抢头说道“不麻烦俄小姐了吧,没什么大事,我们老板会好好照顾嫂子的。”一边说一边想赶紧走吧,保不齐一会唐坤回来出什么乱子,以前还好说,现在唐坤情绪这么不稳定又这么宝贝俄敏,再看到俄簌俄俪肯定不能心平气和了。
可惜俄簌并没在意,倒是自顾自的把果篮给打开,从里面拿出个苹果说道“说道唐坤我倒还想问了呢,我们小敏虽然没念书没能力可是好歹我交给唐坤的时候好歹是个健康的人呢,这还没到一年怎么就折腾到医院里啊,这丈夫当的也太不称职了。”
俄簌嘴里说着这话,脸上可没一点责怪不满的意思,反而笑意盈盈的从腰间的钥匙扣上旋出一把小军刀,低头不紧不慢的削起苹果来了。
陈乾听得十分别扭,刚想反驳,俄敏说道“没有的事,唐坤对我很好,这次车祸是对方超速红灯,跟他没有关系。”
俄簌挑眉“哦”了一声,随即又低下头,说道“小敏啊,哥哥有些话想跟你说,你方便吗?”
俄敏僵直了一下,随即抬头冲陈乾说道“陈秘书,你去帮我买瓶水吧。”
陈乾怎么可能会让俄敏和俄簌独处,不说唐坤回来会怎么发飙,他自己就不想让这兄弟俩呆在一起,总觉得俄簌像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货色,还没等反驳的话说出口,俄敏轻皱着眉头说道“拜托你,好吗?”
俄敏眼神里的乞求让陈乾愣是没说出口,踌躇了一阵抓抓头说道“那我去买,很快就回来,真的很快啊。”
俄敏笑笑说“五分钟就好。”
等陈乾关上门退出去之后,俄敏貌似松了一口气般的放松了身体倚在了身后的枕头上,问道“大哥有什么事?”
俄簌抬眼说道“好久不见,你倒是变化挺大的。”
语气间毫无兄弟之间的亲昵之情,俄敏倒是也毫无反应,机械的答道“人总是会变的。”
说完话两人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房间里一时只剩下了刀刃划过苹果肉的细微声响。
还是俄敏开口说道“大哥是来兑现自己的承诺,要把母亲的骨灰还给我了吗?”
正好苹果削好了,俄簌把苹果递过去,问道“吃吗,小敏?”
俄敏直直的看着俄簌的眼神,说道“大哥,是要还给我母亲的骨灰吗?”
俄簌无声的笑了一下,把手撤回来,把苹果放在床头上饶有趣味的说道“你真的是变了不少啊,以前你连看我都不屑于看,从来不看着我的眼睛讲话,怎么,现在愿意承认我这个大哥了?”
俄敏别过头说道“没有不屑于……”
并不是不屑于,是惧怕,是不敢,俄敏一直都害怕极了俄簌。
他八岁被俄簌扔进喷泉池里差点淹死,十八岁俄簌停止了他全部的私教课程,二十八岁被安排嫁给了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
他见到俄簌的时间并不多,但俄簌和俄俪不同,只要他出现,他的人生总会被他扭曲到另一个方向,可自己却毫无反抗之力。
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傀儡娃娃,虽然俄俪总在不断摧毁着自己,但真正牵着线的却是俄簌。
“对了,你胳膊还疼吗?”
“不疼了。”
“呵,我问了医生,应该是以后做不了什么精细的工作了吧,”俄簌顿了一下,扬了扬嘴角,说道“比如,画画?”
俄敏脸上立刻出现了一丝慌乱,随即又平静了下来,现在知道了又有什么用,他已经不是以前的自己了,无依无靠犹如浮萍,除了能捏紧画画这颗稻草别无他法。现在他有了朋友,有了那么多尊敬他喜欢他的人,不能画画了又怎么样。
最重要的是,他有了唐坤,有了一个真正的家啊。
“你知道我为什么在你十八岁的时候停止了你的私教课程吗?”俄簌没头没尾的说起来。
俄敏摇摇头,俄簌说道“因为我发现你在网上偷偷的接稿画图。”
俄敏震惊的转过头来,满脸错愕似乎是不肯相信这个他自认为保护的很好的秘密居然那么早已经就被俄簌知道了,十八岁,那时候是偷偷画了三年的俄敏刚鼓起勇气上网接稿子的时候啊。
俄簌对俄敏的反应很是满意,继续说道“你是不是以为谁都不知道?你错了,你的一举一动我全部都知道,但是我没有阻止你,毕竟一件商品总是需要有一些独特吸引人的地方才卖的出去,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