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夫是白老大调教出来的,父子俩最大的共性就是喜怒不定,谁也说不准他们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东西,他们这些做手下的听话就对了,至于质疑,那是绝对没什么资格去做的。
乐夫拉着陈乐下了车“到时带着福娃先回去,毛球也回去,具体怎么做你们看着办。”
说完,他就带着陈乐走了。
被丢下的若干手下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什么反应,原本坐在另一辆车上的阿布也急哄哄地赶过来,朝着他离开的背影大喊“你干什么去”
乐夫头也没回,摆摆手一点停留的意思都没有。
“少爷怎么说的”阿布皱眉,回头问其他人。
“少爷让我们先走。”
阿布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思索半晌,重新上了车“按照少爷说的办。”
众人见阿布也这么说,只得按照乐夫说的先走。
陈乐被人硬拉着走,面上有些惊恐晃过,他一把按住乐夫“不是要去缅甸吗不去了吗”
乐夫一阵诧异,不由停下脚步“你怎么知道要去缅甸”
陈乐表情一噎,噤声了。
乐夫狐疑地看着他,忽然脑中一个想法掠过,抓着陈乐的手紧了紧,笑起来“是之前阿布说漏了嘴”
陈乐看着他的笑,身子莫名抖了抖。
“你倒是记得挺牢。”乐夫伸手,捋了捋他的头发,又微微低头与他平视“是不是想回去不想跟着我走”
陈乐脸一白,已经好几天没有抽搐的右小腿却在此刻忽然抖了起来,肌肉神经打颤带来的剧痛感让他一下子扭曲了脸,惨叫着往前倒去。
乐夫神色一变,连忙扶住他“你怎么了怎么了”
他的语气急切,扶着陈乐赶紧在地上坐下来后就开始查看,等发现他右小腿的不对劲后,脸都黑了“怎么会这样”
陈乐没回答他,确切地说已经没什么力气回答他了,那种刺入神经一般的疼抓走了他所有注意力,惹得他起了一身冷汗,嘴唇都发白了。
“疼。”他只说了这么个字,却是他目前所能感觉到的唯一体验。
“忍忍。”说着,乐夫把他死死抓着腿的手拉开,将他半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又双手按到了他腿上。
刚碰到,小腿就剧烈地一阵抽,随之而来的是陈乐痛苦的惨叫。
乐夫狠狠心,双手摁住他的腿开始轻轻按摩,陈乐的腿是类似于抽筋的那种样子,整个腿部肌肉紧绷,摸上去硬得和石头一样,还能感觉到手底下一阵阵地抖。
陈乐在他动手按摩的那一刻,眼角就憋出了眼泪,疼痛逼得他张嘴就咬住面前乐夫的肩。
乐夫好像没感觉到肩上的撕咬一样,只管手上不停动作,任由他咬。
陈乐也不留情,这一切本来就是乐夫惹出来的,他发泄发得很畅快。
时间一点点过去,感觉到手下的肌肉终于开始慢慢放松,乐夫心里松了口气,还是不敢大意,默默地继续揉。
最初的疼过去,陈乐的脸色好了很多,虽然依旧很白,但也开始浮上点红了。
他把眼角还残留的泪渍顺势擦在乐夫衣服上,抬起头来正好看见乐夫的后脑勺。
这人正在给他揉腿。
陈乐这么想着,抽了抽有些酸的鼻子,原本想把乐夫推开的手也收了回来。
其实这人还不算太凶恶。
乐夫又揉了好几分钟,确定陈乐的腿真的不抽了,这才扶着他站起身来。
“上来。”半蹲下身,乐夫对陈乐说。
陈乐试着走了走,觉得还行,就摇头,结果乐夫直接换了个姿势把他扛到背上就往前走,压根儿不理他的意思。
奇怪的是,陈乐这次竟也没反抗,就任由他带着自己走。
两人就这样一步步行走在小道上,一直回到之前的小县城。
乐夫找到一个行人问了最近的美容化妆店在哪,就带着陈乐进了店。
小县城地方小,就连美容院也不大,二十平方的地方,总共就那么三个工作人员,其中两个正忙着给两女顾客画眉毛。
这种店一般都是女人进来,很少有见到男人的足迹,所以当他们进来的时候,里面瞬间安静下来,几乎所有人都诧异地望了眼。
陈乐也看出了这是什么地方,他脸皮薄,被人家一看就有些受不了,拉拉乐夫的手“来这里干什么,我们走吧。”
乐夫拍了拍他屁股,他立刻不敢动了。
将陈乐搞定的乐夫回头看化妆店,这时候已经有一个空闲的化妆师走上来问了“这位先生是要化妆吗”
乐夫点点头,然后微屈身将背后的陈乐放下,小心地扶着他,对化妆师说“替他画个妆。”
“啊”化妆师一愣,半天没回过神来。
乐夫又补充了句“画个女妆,就和她们一样的。”他指了指店里的其他两个顾客。
还不等化妆师说话,陈乐已经气红了脸,抬脚就要走,只是临走的时候又让乐夫给拉住了,这个比他高大半个头的男人低头凑在他耳边说“你要是走了,我就把你打晕了送到这化,是要醒着化妆还是晕着化妆,你自己挑。”
“你”陈乐瞪大了眼,确定乐夫是认真的时候,心里一慌,“我是男人”
“嗯,你是男人。”乐夫拉着他的手,把他拖到那个化妆师面前,“交给你了。”
化妆师似乎也看出了点门道,这个瘦瘦小小的少年明显就是不乐意被上妆的,强迫给人化妆,显然有失职业道德。
正准备拒绝,乐夫上前“我和我弟弟今晚要参加化装舞会,所以”
这个理由挺实在,虽然在中国化装舞会这个词并不如西方盛行,但总归还是有的。
化妆师了然地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而后不顾陈乐的抵抗就把人拉过去了。
浓重的脂粉气跃到鼻间的时候,陈乐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他拼命地挣扎,然后肩膀上一重。
乐夫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别动。”
就是那么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听得陈乐一阵寒毛耸立。
他心头忽然一阵害怕,之前那敢于同乐夫争辩的勇气好像一下子缩回去了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打了下哆嗦,乖乖由化妆师给他上着女妆,再也不敢动了。
乐夫虽然不知道他怎么忽然这么老实了,但也没多想,只是以防万一手还是搭在他肩膀上,一直到这场妆化完。
化妆师从镜子前让开的那一刹那,陈乐愣了,乐夫也愣了。
妆很浓,类似于烟熏的感觉,几乎已经看不出陈乐的本来面目,更看不出这是个男人。
怪不得女人都喜欢化妆,原来这玩意儿真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
乐夫莞尔一笑“不错。”说着就去拉陈乐。
陈乐看着镜子里浓妆重彩的人还没回过神来,脑子里懵懵的,一直到他们出了那个店,还是有些傻。
乐夫看着好笑,习惯性去摸他的脸,结果摸了一手的脂粉,瞬间脸色有些难看。
“好丑。”陈乐忽然说。
乐夫顿了顿,将手上脂粉拍了拍,许下承诺“以后再也不涂这玩意儿了。”
说着,带陈乐走了。
他们的目的地是昨晚那家落脚的小旅馆。
看到熟悉的场景,陈乐有些惊疑“来这里干什么”
他现在顶着一头黄卷假发,画着一脸烟熏妆,看着着实就是一副艳丽女子的打扮,旁边经过好几个男的都忍不住回头看几眼。
乐夫有些后悔让他化妆了,最后也没回答,只沉默着将他拉进去。
昨天开房都是手下那些人办的,所以柜台办房的人是一点也没认出他们,乐夫拿了另一间房的钥匙,似是无意地瞥了眼昨晚他们住的那间房,现在还没人住。
上去后,他把陈乐留在了新开的那间房内,而后借口买东西出去了。
去了昨晚他们留宿的那间屋子。
不得不说,白老大这么多年找了杂七杂八那么多老师教他东西是值得的,如同电视上放的那样,乐夫用一根随身携带的回形针,掰直了就插进去,七扭八拔之后,门开了。
他走进去,用最快的速度检查了整个屋子,而后在卫生间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张纸条。
捡起,打开,纸条上写了几个字。
乐夫捏起纸条,抬头深呼吸。
处理好自己进来的一切痕迹,转身离开。
68、看病
陈乐正在旅馆房间的卫生间里,犹豫着要不要把脸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洗掉,不说身为一个男人化着这样浓重的女妆有多丢人,光是这些东西涂在脸上的感觉就让人非常不舒服。
他有一种把自己塞进浴缸里回炉重造的冲动,可想起乐夫的话,又是不敢轻举妄动。
正在烦躁的时候,门开了,乐夫回来了。
陈乐心下一跳,就瞧见乐夫朝自己走过来,嘴里下意识地就说了句话“我没有要把妆洗掉的意思”
倒是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了。
乐夫原本压抑在心中的怒气,也因为他这句话散了不少,顿时有些怒笑不得。
脑子一转干脆改变了原来的主意,笑着说“好,我信你。”又停了停补了句,“看来你也还挺适应这妆的,也好,今天就别卸了。”
说完,容不得陈乐反对,就把人拉出去了。
可以弄乱了房间的床铺物件,乐夫带着陈乐去退房,从开房到退房,整个过程不超过半个小时,大概是从没见过办事这么迅速的,柜台服务员狐疑地看了眼乐夫。
乐夫倒是没一点不好意思的感觉,点点头就带着陈乐走开。
一路上乐夫都没有说话,陈乐也不是个多话的,只是毕竟人生地不熟,身边唯一有些熟的这个男人又是个危险分子,心中的不安不断加大。
“要、要去哪里”他有些失措,乐夫的脚步并没有随着他的问话有所放慢,陈乐感觉再这么下去自己的腿又要不行了,连忙抓住乐夫的胳膊,“别走了,我腿疼”
话刚说一半,乐夫猛然停下脚步,他一时刹不住,差点撞到人背上,还不等他从头晕中回神,那人已经弯下身将他重新背起来,一只手还顺便放在他小腿上给他揉。
“还行不”前面传来乐夫的声音。
陈乐闷闷地趴在他背上,憋了一会儿,问了句“要去哪不回缅甸吗”
他已经看清楚了现实,凭借他一个人的本事,想逃跑简直就是痴人说梦,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等陈琛来救他。
书上说,遇到这种被不可抗性的事情,不要强作反抗,尽量要顺着对方的意思走,安抚对方情绪,放松对方的警惕,伺机留下线索等待救援。
只是,理论知识他明白,真正到了实践的时候,总是有些力不从心,乐夫这个人太奇怪,也太捉摸不透,下的决定也是前后大相径庭,眼看着乐夫不回缅甸,自己当初刻意留纸条表明去向的努力完全浪费,他就更有一种慌张的感觉了。
那种完全不知道未来如何,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心惊,在他脑中不断酝酿发酵,最终化为恐惧一发不可收拾。
乐夫头也没回,正当陈乐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他却出声了“暂时不去了。”
说完,他脚步一停,进入旁边的点心屋买了些西点,又顺便问了下最近的医院,这才出来。
陈乐手上拎着乐夫交给自己的西点,很有傲气地决定不吃,可惜一整天没吃东西的他根本无法与饥饿抗争,没一会儿就被食物的香气战胜,缴械投降,开始吃起来。
稍稍垫了下肚子,这才想起一件事,犹豫着开口“去医院干什么”
“找人看看你的腿。”乐夫说着,忽然转过脸来,把陈乐吓了一跳。
“给我也尝一口。”他侧着脑袋说。
陈乐一愣,紧接着心情不知为何忽然好起来,难得地笑了笑。
乐夫歪着半张脸,看着他的笑半天没回过神来,以至于差点撞上前面的行人。
陈乐很少笑,从乐夫这一次见到陈乐开始,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陈乐的笑。
只可惜,脸上的妆容太厚实,把真实的笑容遮了大半,只剩下大致轮廓了。
陈乐笑了一会就把表情收了起来,而后一口将最后的糕点塞入嘴里,三两下咽下去后再看乐夫“吃完了。”
乐夫一挑眉“一点都没给我留”
他怎么觉得陈乐的胆子忽然变大了不少,记得昨天这人还怕自己怕得要死要活来着。
不过这样的性子倒也不错,比之前只会哭好多了,总算像个正常人了。
他想着,忽然转了身,去刚刚那家点心屋又重新买了东西,然后找了个公共座椅上坐下来。
“给。”乐夫把点心递给陈乐。
“我吃不下了。”陈乐摇头。
“喂我。”
“”陈乐瞠大了眼。
“快。”乐夫催促。
陈乐很想一声拒绝,但迟疑了会还是乖乖拿了东西给送到他嘴里。
乐夫细细地吃着,陈乐一口口喂着,无意中,竟也形成了种和谐的感觉。
东西不多,就算他们的动作再慢也吃完了,陈乐丢掉垃圾拍拍手,乐夫面露思索,正要再去买一份,被陈乐一把拉住“够了。”
乐夫低头看他主动拉着自己的手,点点头,没再闹。
陈乐的脚不方便,多走一会儿路就有抽搐的危险,只能由乐夫背着,在外人看来,这就是一对正处在热恋期的小情侣。
小县城地方不大,但毕竟是关乎人们性命的治疗场所,所以医院还是不错的,一般医疗设备都齐全。
乐夫这辈子都没正经来过一次医院,陈乐倒是大病不去小病常来,所以对于医院很熟悉,只是这么多年下来,他对这种充满酒精消毒水气味的地方是有隐隐厌恶的,如今面对乐夫坚决要带他去医院的态度,他实在不好做出决断。
于是他保持沉默。
乐夫压根儿没想过他会知道医院程序的可能,所以也不打算问他,就自己盯着医院门口的治疗流程图看了半天,然后去挂号。
挂的是专家号,用的是早就带在身上的假身份证,医院的人永远那么多,就算挂到号了,光是等待就要耗费好大一段时间,就当乐夫最后的耐心都要给用完的时候,终于轮到陈乐了。
他倏然起身,扶着陈乐走了进去。
专家诊断室并不大,方方正正的一块地方,一个灰白头发的老医师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停在陈乐身上“是女人去对面吧。”
对面也是专家诊断室,不过是个女医师坐镇,虽然说医疗不分性别,但中国在男女方面毕竟还是有些保守的,一般医院还是男女分开治疗的。
陈乐有些臊,但还是被乐夫放了下来。
“他是男人。”乐夫指了指陈乐。
老医师一愣,狐疑地看了看陈乐,而后摇摇头,为他的父母惋惜。
现在的孩子有些太不自爱,还有些明明是男的,非要整得和女人一样,当什么伪娘,在老医师看来,这实在是有些荒唐,只是毕竟是顾客,他没什么立场讲这些话。
“你是脚有毛病”老医师眼尖,一下子就找到了重点。
乐夫让他坐在座位上,然后自己蹲下身,给他脱下鞋,把裤腿拉上来,露出一小截肤色偏白的小腿“他的腿走不了长路,会抽筋。”
“抽筋”老医师皱着眉,弯下身给他仔细瞧了瞧摸了摸。
感受着腿部传来的陌生人的触碰,陈乐身子一僵,鸡皮疙瘩冒了一身,差点没直接条件反射地想跑。
他这才蓦然想起,自己原来就是极为怕陌生人的,甚至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这么些年几乎没出过门,一直窝在家里。
可,这两天发生了那么多事情,遇到了这么多人,他竟然一点也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身上也没有什么排斥的反应
他倏地抬头看乐夫,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乐夫正要低下头来看他,两人的目光对上,皆是一愣。
两秒后,乐夫脸上露出一个堪称温柔的笑,伸手就要去揉陈乐的头发,不过即将碰到的时候想起这是短发,只得悻悻然将手落在了陈乐脖子后面,顺便摸了摸。
老医师一直低着头,光顾着研究陈乐的小腿抽搐问题了,也没看到两人的互动,等抬头看的时候,两人也已经恢复了正常。
“你这个腿,用过药了”从看了陈乐的腿后,老医师眉头的皱纹就没打开过。
“媳”乐夫把脱口而出的后半句话咽回肚子里,示意陈乐回答。
陈乐犹豫了会儿,感觉到面前这两人都没什么恶意,的确是为了自己好,这才没隐瞒“有吃药,有打针,也有做手术。”
“这样啊”老医师面上更加疑惑,目光只盯住陈乐的腿不动了。
陈乐被他看得有些怕,下意识地拉住乐夫的胳膊不放,乐夫也不吝啬地给予他一些安全感,两人静静地在那里维持着原本的姿势,等待老医师给予结果。
然而将近五分钟过去,这老头就像是木头人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
乐夫有些站不住了,这医生看着一点都不可靠。
他又看了老医师一眼,朝陈乐使个眼色,背上陈乐就要走。
半天都找不出一点病因出来,显然这医生技术不过关,虽然看着资历很老,但其实也和阿布那赤脚医生差不多,都是半道子,白白浪费他那么多时间。
而陈乐对于这种没有一点结果的治疗似乎也早已习惯,面上并没有多大难过,只顺从地趴上乐夫的背,两人眼看着就要走出诊疗室。
却听见老医师忽然来了一句“你这孩子是不是用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乐夫的脚步一滞,背着陈乐转过身来。
69、你有没有参加过毒品交易
“什么意思”乐夫紧紧盯着老医师,那目光,跟狼似的。
“你这腿以前是不是受过伤或者得罪了什么人这腿病有些年头了吧”老医师一点也没把视线投给乐夫,只将目光牢牢锁在陈乐身上,抛出一个个问题。
乐夫沉住气,小心地将陈乐放下来。
离开乐夫这个依靠,被老医师盯住的陈乐显然有些慌张不知所措,总想找个熟悉点的东西寻些安慰。
乐夫适时拉住他的手,让他半靠在自己身上。
“你们俩什么关系”之前没发现,现在仔细一接触,老医师脸色有些不大对劲,这两男人的相处怎么这么奇怪。
不等陈乐开口,乐夫已经说“他是我媳妇儿。”
又在陈乐即将反驳时追问“他的腿到底怎么了”
老医师听了他的话,皱眉横他一眼,还是先看陈乐“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虽然乐夫说话总是那么让人生气,但他总算是陈乐相对而言比较熟悉的人,如今他陪在身边,陈乐心中的不安方才少了些。
心稍稍落定,他有些局促地说“疼了八年了,我也不知道受没受伤。”
“你怎么会不知道这是你自己的身体,还有谁会比你自己更清楚小孩,医生面前可不能乱说话,你的随便一句话,都有可能成为我判断你病情的根据啊。”本来就不满这两人同为男人还搅和在一块儿败坏社会风气,现在又听陈乐简单地回答,老医师只当他们在敷衍自己,不由得脸色更差了,但他终究是个医生,医德放在那里,即便不喜,也得向患者说清楚情况,避免因为一些简单因素造成治疗上的失误。
然而陈乐听了他这话,脸上竟露出明显的呆滞,好一会儿才犹豫着说“可我真的不知道,爸爸说我醒过来的时候脚就这样了,也没说受没受伤”
说着,他神情又有些茫然无措之感,身子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乐夫最见不得他这表情,连带着看老医师的目光也不善起来。
好不容易陈乐才稍微有点正常人的反应,这下可好,被个老头三两句话问下来,一朝回到解放前。
可陈乐的病因状况还没得出结论来,他实在不好实施卸磨杀驴的计划,只得按捺住怒气在旁边等。
“什么都不知道那你爸爸呢你爸爸在哪孩子出了这么大病症,当爸的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总该知道点情况吧把他喊来”老医师一拍桌子站起来,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实在很有电视里老爷们的姿态。
他的确是个不错的医生,也以病人利益为优先,具有良好的社会道德风范,只可惜,说话的时间地点人物都不对劲,他的话,反而成了一条引线。
陈乐脑中滑过陈琛的笑容,登时就红了眼,心头想回家的欲望更加强烈,对于刚刚还视作一个熟人依靠的乐夫瞬间产生了仇视感。
就是这个人,把自己从家里带出来,使得他与家里人分开。
他气得身子微微颤抖,短暂的时间内脑中闪过千百种将乐夫绳之以法碎尸万段的方案,但最终归于沉寂。
他有那个报仇的心,没那个本事,就他目前自身状况而言,甚至连平稳地走上一段路都成了奢望。
更惶谈整死乐夫。
而乐夫脑中的想法就更复杂了。
他一直都坚信陈乐他爸爸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同时,按照陈乐被带走后,陈琛的反应来看,陈琛一定是个疼爱儿子的人。
而就是这样一个有本事又爱儿子的人,怎么会任由陈乐的腿部问题持续了整整八年的时间而没有治好
还是说,陈乐的腿伤已经严重到连陈琛都没有办法解决的地步了
那么,这腿伤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状况,怎么出现的,有因必有果,有起因必定能寻找到解决办法,难道陈琛都没有找到陈乐受伤的原因
除此之外,陈乐那几乎病态的心理恐惧状态也是个大毛病,好端端的陈乐心底到底在怕什么为什么刚见面那会儿的精神反应会那么奇怪照道理说,既然陈乐真的对自己没有一点印象了,就该对自己完全无感才对,怎么可能会有那么激烈的挣扎陈乐对于周围人的莫名的抗拒又是为了什么
一个个问题如同刺藤一样蔓延开来,在乐夫心里头不断缠绕扎紧,惹得他头也开始痛起来,呼吸都有些不稳了。
他尝试将那些疑问分解理顺,但最后却发现,思想这东西果真是剪不断理还乱,越想头越痛。
也许,他该和陈乐的爸爸见一面。
这个想法在脑中闪过的下一秒,乐夫摇了摇头,将此结论迅速删除。
且不说见面后能不能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光是如何把陈乐从这个男人身边再次带走就成了最大的问题。
如果真如他想象那样,陈琛的本事那么大,那么仅凭他现在的实力,根本没办法和陈琛相抗衡。
早知道之前就先回缅甸了,无论如何,那里才是他们的地盘,强龙敌不过地头蛇,陈琛是无论如何都动不了他们的。
可据童超说,当初陈乐是被陈琛带走的,也就是说,如果陈乐真的在那段时间出了事,除了陈琛,谁都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这真是一个异常矛盾的选择。
两人各怀心思相对沉默的时候,老医师却是等得有些烦躁,见他们不说话,还当陈乐的爸爸是个什么不负责任的人,于是语气稍缓,也带点对失足少年的同情“算了,不负责任的爸妈不要也罢,只是有些情况 ,我必须要知道才好做判断,这样吧,你把你所知道的情况都给我说一下,我再想想是什么造成了你的脚变成这个样子。”
陈乐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本来想直接回绝,反正这条腿都这么多年了也没治好,他也没奢望这个医生能妙手回春般还他健康,但望着老医师认真的脸,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想了会,他还是开口了,至少把自己已知的一些东西说出来“爸爸带我看过很多医生,外国的也有,但都没说出什么原因,只知道里面一些筋脉血管断裂的断裂,萎缩的萎缩,神经不大好,他们开了好多药,也只是让一些萎缩的通道不再那么闭塞或者放慢萎缩的速度”
“但那些血管还是在变窄断裂,以至于你的肌肉神经供氧不足,时间一长就引起抽筋”老医师很快接下了他的话。
陈乐点点头,有些话不大好说,但一旦开了头,接下去的对话就简单多了,都说交流能让人的距离变短,陈乐很久没有这么畅快地和人说过自己的病情,现在忽然这么放开了说,心情居然好了很多,就连对老医师,也感觉亲近了很多,不再有之前那种对于陌生人的疏离畏惧感了“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但他们又说一般这种情况不会忽然发生在我这种年纪的人身上,而且也不会仅仅是一条腿,如果真的是血管萎缩硬化,那其他的身体器官也应该会跟着出毛病的。”
“所以问题就来了,你的毛病不仅仅是血管堵塞肌肉神经断裂才引起的,我刚刚大致看了下,你的腿骨是正常的,但说不准里面还有其他毛病,最好开始去拍一下片,腿内部的问题,眼睛很难看出来。”
得到陈乐的积极配合,老医师的脸也不再像之前那么紧绷了,看陈乐也顺眼多了,马上说出了自己的诊疗结果,然后提出建议。
乐夫在旁边听了半天,大致明白了意思,刚想说什么,老医师又对陈乐说“你这个腿总是不走路不运动也不是个办法,这样下去,腿部的毛病只会越来越严重,照我看来,还是多走走比较好,但也不要走太久,感觉到有些累了就赶紧停下。”
说完,起身开了门,门口还坐着几个接下来等待治疗的病人,一见他出来,都跟着站起来就要上去求诊。
陈乐刚恢复没多久的心情又一下子慌乱起来,脸色煞白,乐夫一见不对,赶紧拉着他往旁边挪,用自己把陈乐和人群隔离开来。
老医师让病人们再等等,然后指了指旁边两米宽的小走廊,看向陈乐“你先在这里走走,多练练脚力。”
他说完,陈乐犹豫了下,在他强硬的目光下,终于移动了步子,慢慢地,朝着走廊走过去,显然他并不常走路,才刚离开乐夫不到两米,脸上就出了些汗。
老医师看了他好几秒,又转向乐夫,制止了这人要跟上去的动作“你先跟我过来。”
陈乐以为老医师是要乐夫过去配药什么的,也没多想,这么多年来看医生都没什么大效果,他本来对这次小诊所的诊疗也没放多大希望,纯粹因为乐夫拉着他才进来的,结果没想到这老医师看起来还挺厉害的,也许他的腿真的能有希望
想着,他身上忽然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激动,身体颤抖着有些站不稳,咬着牙,他继续在走廊上走起来。
而诊疗室内,乐夫再次与老医师面对面。
“其实,刚刚有些话我没有说。”老医师重新坐下来,“那孩子的腿,我瞧着不像是简单受伤弄的,你实话告诉我,你们哪来的,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他这话着实有些莫名其妙,却也无形中带出了一股紧张的气氛。
乐夫不动声色地看了他几秒,然后说“我是缅甸人。”住在缅甸的人。
“缅甸籍华裔”老医师一愣,然后问。
乐夫点点头。
“那他呢”老医师又问。
“中国人。”
“嗯,那孩子不错。”老医师说完,又用略带着鄙夷的目光看了眼乐夫,说,“好好一个中国人,非得去披层外国皮,真不知道你们现在的年轻人都是些什么想法。”
这话显然有些偏离中心了,老医师马上又把话带回来“不过如果他真是你媳妇,你真是缅甸的,那我要问你一个问题――”
老医师语气忽然一转,严肃尖锐的话语从他嘴里冒出来“你有没有参与过毒品交易”
“锵――”轻响响起的瞬间,一把枪蓦然出现在空中,黑洞洞的枪口正对准老医师的太阳穴,顺着枪身看去,乐夫正在冷笑“老头,好奇心太重的人往往活不久。”
70、一只手环
这种千钧一发的场面,本该是紧张万分的,可奇怪的是,身处爆头危机中的老医师似乎没有一点害怕的意思,只是摇摇头“你的火气太大,我并没有别的意思。”
乐夫保持着持枪的姿势一动不动。
“你知道,我是个医生,医生的本职就是治病救人,你们站在这里,那就是我的病人,我不会有害你们的意思,至少在这里,在这间治疗室内,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人能威胁到你。”老医师又说。
乐夫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没有对他的话做出一点反应,只是说“我只要知道他到底怎么了。”
“那么你就先告诉我,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一连说了好几句话,老医师咳嗽了两声,乐夫在一旁看着他,并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之意。
老医师见他这样,忍不住摇头轻笑“行了,我也不为难你,你就告诉我,你最近都卖哪些毒品了”
毒品,令正常人听了胆战心惊的两个字,在老医师口中说出来,却显得相当自然,一点也没有把这当成什么说不得人的秘密。
乐夫盯着他看了老半晌,收起枪“这我不能说。”
说完,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皮一抖,语气也忍不住上扬“你的意思他用了那个”
最后两个字他吐得很轻,老医师差点都没听见。
点点头,老医师说出了自己的最终判断“如果我想得没有错,那孩子应该被打了毒品。”
乐夫登时怔在原地。
在没有来到这里之前,对于陈乐的病因,他脑中曾想过无数个可能,甚至天马行空八騀子打不到一边的都有,可唯独,没有想到过这一层。
或者说,他下意识地想要回避这个话题。
可老医师的话,却犹如一道霹雳,将他那点遮掩的心思彻底摊在面前,打碎所有侥幸。
毒品,竟然是毒品。
乐夫忽然有一种想笑的冲动,真相大白,所有的疑惑解开,却是这么个答案。
他眼前有些恍惚,迷茫中似乎又见到了小时候自家山坳里的那一片罂粟花海,艳丽的红犹如血一样灿烂,吸人眼球,直至迷失心智。
这难道算是报应他想。他卖了那么多毒品,最终害的,却是他最想护的那一个。
因果轮回,自作自受。
说不清谁对谁错,然而陈乐却是这一关系链中最无辜也最受伤害的一个。
“他、真的是被打了毒”乐夫嘴唇动了动,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
“应该是。”老医师皱着眉,照陈乐腿部异常的抽搐来看,脚部先受伤,后被注射毒品的可能性较强,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其他的理由能导致那样的结果。
可问题也来了,什么样的毒品能有那么大的效果新产品也不对,陈乐这病都得八年了,时间上就对不起来,况且,他还真没听说过有这么大效用的毒品。
乐夫沉默一会儿,开口“那么办法呢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老医师摇摇头“没有毒品的样本,分析不出详细成分,根本没办法解毒。你要知道,他这不是一般的吸毒,寻常人吸的是大麻白粉,顶多算得上慢性自杀,他这可是毒药,完全真正意义上的毒品,短时间内杀不死人,但能在最快的时间内败坏人体生理系统,把神经都弄瘫痪的。”
“那怎么办”乐夫变了脸,“他还这么小,不能一直这样。”
“所以我才问你最近有什么新型毒品的消息,看看我的猜测到底对是不对。”老医师摇摇头,继而道“不过,想想你也是不知道的,不然也不会让那孩子把病拖到现在。”
“什么意思他的病在加重你把话说清楚。”乐夫死死盯着老医师,明明脑中思想已经炸开一片,心跳却越发平稳起来,就连面上的表情都平静不少。
“毒品这种东西,是不会随着时间消失的,在人体里残留越久,毒素积累越多,所幸他病情还没严重到那种地步,这些年又照顾得好,虽然不可能根除,但控制病情做得还是挺不错的。”
乐夫再次沉默了。
这些年陈乐一直跟着陈琛生活,根据调查,那男人很疼儿子,陈乐被照料得好是一定的,可仅仅是照料,显然已经起不了多大作用了,陈乐的腿依旧
等等。
乐夫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漏掉了什么,他垂下眼帘,脑中无数张脸闪过,最后停留在一个男人身上。
白老大。
乐夫脸上的表情狰狞起来,虽没有咬牙切齿,可手中捏着的那张就诊卡却在他的大力下折断了。
八年前,童超所说的对于陈乐的调训。
八年前,陈乐脚上那个被他忽略的小小伤口。
八年前,陈乐没来由的经常昏睡和充满孩子气的害怕的哭喊。
他突地发现,原来当初的端倪那么多,原来当初他有机会阻止悲剧的发生。
可现在,什么都晚了。
陈乐的伤已经注定,不论身体还是心理上,而白老大
他用了八年的时间去学习,去试图建立自己的势力并夺权,却总以失败告终,每一次失败后的责罚都让他深刻了解到白老大是个多么厉害的人物。
也许他这次不该把陈乐和福娃带回来。
乐夫捏着断成两截还在不断弯曲的就诊卡,脑中已经开始思索下一步该怎么办了。
“我能说的都说了,时间也差不多了,你走吧,顺便帮我喊下一个病人进来。”老医师并不给他多作思考的时间,这里毕竟是医院,除了陈乐,还有无数的病人等着就医。
乐夫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正要走出门,忽然回头问“你叫什么名字说这么多,难道就不怕我一枪崩了你”
“呵呵。”老医师笑了起来,“我一个小人物,名字你就不用记了,回去好好照顾人吧,那孩子挺老实,既然和人在一块儿了,就好好对人家,年轻人的事情我老头知晓得不多,但做人要有良心,人孩子是因为你的缘故才给搞成这样子,你得负责。”
他顿了顿,看着乐夫补了一句“还有,听我老头的话,毒品这东西,害人害己,就算你不为别人考虑,也得为自己和那孩子想想,这条路黑着哪,如果可以,现在就收手,别再折腾下去了,大好的小伙干什么不行,非得做那买卖”
老医师今天的话特别多,絮絮叨叨讲个不停,又在陈乐病历卡上涂涂写写后才给乐夫,熟稔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倒像个做爸的教训儿子了。
乐夫这人耐心向来不足,但想着这老头也是个不错的人,一开始倒还听着,等发现老头的话匣子压根没底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我说老头,你”
“医生,医生外面那男生摔了”
乐夫的话才刚出个头,就听见敲门声响起来,听见外面人说的话,他脸色瞬变,倏地就打开门冲出去了。
刚刚敲门的那个中年男人被乐夫的突然冲出吓了一跳,又给撞了下,一时站不稳差点往后倒,还不等他发火,里面老医师的话已经说出来了“下一位。”
男人悻悻地放弃之前打算,整理好衣服走进了诊疗室。
走廊上,乐夫一脸紧张地把陈乐扶起来“没事吧啊哪里摔着了快和我说说,咱去看医生”
他急得整个人都慌起来,眼睛还一直望着刚刚关上的诊疗室房门,思索着要不要马上去把门踹开,让那老头来给陈乐重新看看受没受伤。
陈乐从地上爬起半个身子,眼角已经有些湿了,脸色也白得可怜,好像给人欺负了似的。
乐夫被他这样子惊得差点没直接把他扛起来研究研究,但手下的战栗很快就提示了他陈乐的身体状况
小腿又抽了。
迅速在地上坐下,乐夫把陈乐扶起来,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胸前,然后双手从他腰际绕过,探到他的小腿肚那里给人按摩起来。
陈乐的腿抽得很厉害,整个肌肉紧绷成硬石头一块,还不断抽,一碰陈乐身子就忍不住哆嗦。
乐夫动作很小心地给人揉了好久,一直没出过声的陈乐却忽然说话了“够了。”
“嗯”乐夫低头看他,却只见到他侧脸。
陈乐脸上满是之前化的浓妆,粉铺得太厚,反而看不出肤质状况了,但五官却是依旧遮掩不住的,此刻从一旁望去,正是一个闭着眼的恬静美女样。
乐夫觉得自己心头又有些痒又有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