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乐僵硬着身子坐在凳子上,动都没敢动。
“打一睁开眼睛我就在山里,这么久了,我舍不得”乐夫靠在他身上,把脸埋在他脖颈里,闷闷地说。
陈乐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听了他这话又觉得心里不知为何憋得慌,最后也不知怎么想的就伸出手摸了摸乐夫的头。
山里是没有洗发露这种东西的,都是用皂角揉搓一下,乐夫的发质又是比较粗硬的,指间的触感很是粗糙戳手。
第一次有人这么摸他的头。
乐夫眯了眯眼,微抬头看了看陈乐,心里就觉得暖呼呼的。
第二天一大清早,乐夫就带上东西干活去了,临走前看了还在熟睡的陈乐一眼,到底还是没把铁链子重新拴上。
白老大没来,一群手下倒是风风火火地赶来帮忙了,他们村收罂粟的速度快,一般两天就全部打理好,今天是第二天,收尾的日子,想着卖掉这一茬罂粟后能换来的钱,所有人都干劲十足。
为了节省时间,乐夫一天都没回去,早起自己带了午饭,又给陈乐准备了食物放在桌上,倒也不怕饿着。
陈乐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大中午了,自从让乐夫买回来,他的生活就变得异常简单而无聊,吃了睡睡了吃,就差养肥后直接宰杀了。
随便吃了两口食物,等回过神发现束缚自己多时的铁链子没了,心里那感觉说不高兴是骗人的。
但也只是高兴了那么一会儿罢了,经过这些日子,他已经差不多认清楚了现实,仅凭自己现在的本事,想要逃走完全就是痴人说梦,不提其他,光是现在身处大山这种环境就已经足够将他的逃跑之路斩杀在襁褓中了。
陈乐想了想,这两天乐夫对自己还是不错的,至少没打没骂,昨晚上那个可怕的白老大还说了要带乐夫离开山里要是乐夫答应了,那么他们马上就可以离开这破地方了,到时候想要逃走就方便很多了。
说到底,陈乐想要逃跑的心思就没有断过。
想清楚这些,他的心情变得更好了,就连平日里嫌弃的这些食物都几口塞下了肚。
太阳从山的这头爬到另一头,当橘红色的霞光布满大半个天空的时候,乐夫终于收完了地里最后一颗罂粟果,其他的村民也干得七七八八,都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只剩下白老大的几个手下在成堆的罂粟果旁边拿着纸笔不知道在计算些什么。
直到天黑,陈乐洗完澡都要睡了的时候,外面白老大的声音响起了“乐夫”
身旁的乐夫愣了愣,嘱咐陈乐先睡,自己出去了。
陈乐心里一直记着下山这件事情,怎么可能睡得着,就悄悄地跳下床躲在卧室墙壁上偷听。
房子隔音效果不好,白老大和乐夫在厅堂说话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想得怎么样了”白老大的声音。
好几秒后,乐夫的声音才响起“不去了。”
“什么”白老大的声音听起来很不满意,“那你就准备一辈子窝在这破疙瘩山”
乐夫的声音迟迟没有响起,就当陈乐揣测着他是不是被白老大一气之下杀掉了的时候,他说话了。
这次说话声音很轻,窸窸窣窣的,好像是凑在白老大耳朵边讲似的,陈乐把耳朵贴紧在了墙边都没有听出来他到底说了什么。
只是好一会儿后,那声音慢慢停了,而白老大忽然笑起来“那好,我再给你半年时间,等你把那小子收拾得差不多了就给我滚回家,到时候我说啥就是啥,别给我整那些乱七八糟的,记着你现在已经是我白老大的儿子了,别给我丢人啊”
乐夫应了声,两人又说了乱七八糟的一堆话,白老大才踩着大步走了。
陈乐赶紧爬上床盖上毯子,装出一副已经睡了的样子。
乐夫进来的时候就见到陈乐已经躺床上了,想着刚刚和白老大说的话,他抓了抓头,三两下跳上床,搂着陈乐蹭了蹭,又忽然发现陈乐的身子有些僵,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媳妇儿压根没睡着呢。
他坏心思一上来,手慢慢撩开陈乐的衣服,摸上了人肚皮。
那肚子嫩啊滑啊,揉着揉着,乐夫就止不住手了。
这揉揉捏捏的,就是真睡的都能给闹醒了,更何况陈乐这个装睡的,登时就忍不住挣扎起来。
乐夫一把摁住他胳膊“醒啦”手上吃豆腐的爪子依旧不停。
陈乐给他弄得整个人都痒,赶紧用手去拦“你别挠”
“我就挠就挠”乐夫流氓秉性一上来就忘乎所以了,两爪子把陈乐上下摸个遍才罢手。
挣扎半天依旧防守失败的陈乐又气又羞,直喘气,最后也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连心里原本憋的那些问题都忘记说了。
乐夫今晚睡的时间很少,天边刚露白就睁开眼了。
陈乐还在睡,他睡相好,不讲梦话不踢被子不流口水,早醒的乐夫盯着他看了好几秒,伸手捏住了他鼻子。
睡梦中的陈乐皱眉,嘴张开了一条缝,愣是没醒。
乐夫看得开心,拍了拍他脸“媳妇儿。”
陈乐无意识地躲开继续睡。
乐夫继续捏脸“媳妇儿。”
这架势,是一定要把人喊起来了。
大清早就遭受揉脸袭击的陈乐不堪其扰,终于睁开眼“做什么啊”
乐夫露着白牙嘿嘿笑“起床,吃东西去。”
说着就把陈乐从床上拖起来,快速地洗脸漱口后就往外面赶,陈乐还没完全睡醒,硬生生被吵醒的他心里着实憋着一股子火,就是不敢朝乐夫发,弄得他脸色更加难看了。
乐夫完全不知道陈乐内心的悲愤,他牵着陈乐往前走,目标是村里一块蛮大的空旷地。
27、二更
等他们两个到的时候,空旷地早就不空旷了,还不甚明亮的天空下,几乎是整个村的人都围在了那里,熙熙攘攘的非常热闹。
陈乐还在边走边打呵欠,就见前面有人跑过来“狗子哥哥小乐哥哥”
抬头一看,原来是福娃,他身后还跟着雷叔,父子俩一起过来了。
陈乐小心地往乐夫身后躲了躲,他对村里人还是各种不适应。
“雷叔。”乐夫手拉着陈乐,笑着问雷叔,“咋样”
这问题问得没头没尾,陈乐悄悄看了他一眼没说话,雷叔却是明白地点点头,黝黑的脸上一片喜悦“这次拿到了这个数”
他用手比了个二。
乐夫眼睛一亮“两千”
雷叔笑得合不拢嘴,就是默认了他的话。
乐夫被他的话说得心里有点激动,随便说了几句就先拉着陈乐往人群里挤,雷叔看着他身后跌跌撞撞的陈乐,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小孩子身子灵活,大人们就是再挤也是要让让他们的,所以乐夫带着陈乐很快就挤到了最里面。
几个黑衣的男人在那里搭了两张桌子,一个拿着本子记,另一个从一个铁盒子里不断拿出钱来点,村人们都两眼放光地看着他俩。
陈乐本来就怕人,现在周围都是坏人,更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躲都没处躲的他只能紧紧抓住乐夫的手不放。
那个记本子的男人看见乐夫,笑着喊了声“乐夫,来啦。”
乐夫点点头,凑过去问“我的呢我的呢这次有多少”
旁边点钱的男人歪过头来插话说“我说你这小子,都和白老大父子相认了还要这几千块钱干啥,你是没看见白老大家的房子啊,那可是真正的别墅,小花园带水池子,要是卖了少说也得好几百万啊。”
乐夫脸色一变,白老大认他做儿子的事情两天前才定下,咋一眨眼的工夫这些人都知道了。
他声音有些沉沉地说“再有钱那也是白老大的东西,我只要我自己的钱。”
说完,他又问“我的钱呢多少先给我呗。”
那两个男人互看一眼,有种自讨没趣的味道,就不多说了,记本子的男人翻了几页说“找到了,你的是一千一百块。”
点钱的那男人赶紧找出一千一递给乐夫。
乐夫接过钱,还是有些疑惑“咋就这么点雷叔他都拿了两千啊。”
“他那有两亩呢,你这才一亩半,能比嘛,哎呀你就别嚷了,就这么几块钱也用得着计较,回头找你爸喊一声,拿个一万都不带眨眼的。”那两人对于乐夫这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行径有些鄙视。
乐夫抓了抓头,总觉得自己该拿的不止这么点钱。
但想想自己和白老大的协定,又觉得自己是占了大便宜,也就不那么计较地拿钱走了。
陈乐一头雾水地被他拉来,又一头雾水地被他拉走,白白浪费一早上的睡眠时光,心情都糟透了,正好这时候乐夫边走边问了他一句“媳妇儿你饿不”
“饿。”陈乐心里怒气超然,面上还不能直接表现出来,说话语气都是闷的。
“走,我带你去吃东西。”乐夫看了他那恹恹的样子,还当他是饿惨了,赶紧拉着他往旁边一个角落赶。
那角落也是挤满了人,人群中飘来阵阵的香气,还有几个村人捧着一次性碗筷在那里吃。
原本没什么心情的陈乐无意间瞥见一个村人手里端着的豆腐脑,瞬间眼睛都亮了。
以前在家的时候,他可最爱喝豆腐脑了,只是到了这里之后就再也没见过这些东西了。
乐夫一直悄悄注意着他的表情,看他似乎挺高兴的样子,不知怎么自己心里也有些开心,就凑到他耳边说“待会儿随便吃,放开了吃,能吃多少吃多少,白老大请客,不要钱的呢。”
陈乐虽然不明白白老大为什么要请这些人吃东西,但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想着能吃豆腐脑的他赶紧点头。
难得陈乐露出喜欢的表情,乐夫很小心地握紧他的手往人群里走。
陈乐一面馋着豆腐脑,一面又下意识地对这些人产生抗拒感想跑,两相权衡还没计较出个结果就已经让乐夫拽到了里面的早餐摊子前。
“想吃啥”乐夫小心地把他护在胸前不让其他人靠过来,一面又问他。
旁边的村人都是认得乐夫的,但大多数人还是没见过陈乐,见乐夫这个护人的姿势大致也能猜出些什么,一些嘴碎的就在旁边一边吃早饭一边对着陈乐乐夫两个人指指点点说些什么。
倒也不是说他们的坏话,就是人都有一种好奇心,对于乐夫这神神秘秘的小男媳妇很难不猜测评论。
村里人嗓门大,就是压低了声音,那说话声还是能很清晰地传到人耳朵里。乐夫听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别扭,但陈乐却是有些受不了那些奇奇怪怪的打量,他脸皮薄肤色白,没一会儿人就红成了熟虾。
“吃啥”见陈乐都要把脑袋埋地下了,乐夫赶紧拉拉他胳膊问。
陈乐偏偏头,还是觉得很不适应,轻声说“豆腐脑。”
乐夫见他出声了,赶紧对面前打早饭的人说,那人一身黑西装,也是白老大的人,估摸着是头一次见陈乐,也有些掩饰不住好奇地看了看。
陈乐被周围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只觉得自己都快要被眼针扎成家里养的小刺了,太难受了。
刚拿到豆腐脑就忍不住拉着乐夫往外面走了。
乐夫也看出来陈乐并不喜欢这种地方,虽然有些遗憾没向全村人展示自家媳妇,但还是随了陈乐的意思,带着他领了食物走了。
一直走开老远,陈乐才稍微松了口气,那种被所有人用目光研究的感觉真不是一般的难受。
乐夫偷偷瞄了他一眼,见他没有其他反应,也松了口气。
两人慢悠悠地晃回了家,往刺猬窝里丢了个酸梨后才在厅堂吃起了早饭。
陈乐眼巴巴地见乐夫打开袋子端出豆腐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就捧起碗来喝了,东西估计是刚做出来不久的,特别烫,陈乐没个防备,一口下去被烫得嘴都肿了,惨叫了声就放下碗捧着嘴不吭声了。
太可怜了,好不容易喝碗豆腐脑都给烫了。
乐夫赶紧凑上去看他嘴巴,烫得还不轻,嘴唇边起了个几个泡,有两个已经破了。
乐夫心疼了,那嘴唇,又红又肿还破皮,他看着都觉得疼,更何况陈乐这细皮嫩肉娇养大的,但也没办法,嘴上的伤只能等着时间来愈合。
豆腐脑吃不了了,陈乐红着一双眼看乐夫把领来的所有食物都吃进肚子后满意地打了个饱嗝,气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欺负他什么都吃不了么
乐夫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想了想说“乖,以后下山了,带你去山下吃东西,山下的吃食可多了,味道都是顶顶好的。”
陈乐不说话,只看着他,眼睛更红了。
乐夫还以为他不信,登时有些急“你别不信啊。”他一把将刚刚到手的一千一百块钱拿出来在陈乐眼前晃,“看见没我真有钱,等你嘴好了,咱到下面随便吃,吃得肚儿圆都没事。”
陈乐看了看他手里的钱,捂着受伤的嘴没说话,好一会儿才模糊不清地说“他们为什么给你钱”
他声音轻又糊,乐夫几秒后才理解他的意思,就解释“我卖给他们东西,他们给我钱啊,唔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对,就是这样”好不容易嘴里蹦出一个成语,乐夫咧嘴笑了,脸上都有一种类似于显摆似的骄傲。
陈乐是看不懂他这骄傲的,只眨了眨眼,又捂着嘴问“你给了他们什么东西他们是白老大的人吗”
乐夫对于陈乐竟然没有夸自己用了成语这件事有些失望,但还是点头“嗯,打早饭的和给钱的都是白老大的人,早饭是送的不要钱,钱也是咱该赚的,东西就那么些东西,也没啥特别的。”
陈乐心里对乐夫给出的东西有些好奇,但又不好多问,就只点点头不吭声了。
乐夫看他一直捂着嘴也不是个办法,嘴伤了,但也不可能一直不吃东西,饿着了咋办
想了想,他让陈乐呆着,自己冲了出去准备找白老大的人问问有没有带什么能治烫伤的药。
陈乐不知所谓地坐在那等了老半天,一直过了差不多半小时,他才急冲冲地跑回来,手里扛着一大箱的东西。
“媳妇儿,没药了,他们说你这伤不能吃太热的东西,好好顾着过几天就会好了。”乐夫拉下陈乐的手,对着那张红肿的嘴看了老半天才说。
陈乐听了心情都有些压抑,又将视线投到他扛回来的那个大箱子上“那是什么”
“这个啊”乐夫笑了,流满汗的脸上显露出一种掺杂着骄傲期待幸福的表情,他打开那个箱子,指着里面一大堆的本子说,“这是书,白老大让人带给我的。”
他又看向陈乐,面上有着对未来的憧憬“媳妇儿,我以后一定好好念书,好好学习,赚大钱养你,让你过好日子”你就别再跑了吧,留在我身边咱俩好好过一辈子。他在心里又偷偷加了一句。
陈乐有一瞬间的怔愣,乐夫那充满期待的话语让他有些不知如何回答,又想到自己本来也是坐在课堂上听老师讲课的,可现在却被卖到这么个破地方,原本骄傲的小王子成了落难青蛙,连读书都没了可能,一股酸溜溜的感觉就涌上来了,把眼睛都酸出泪来了。
原本被刻意遗忘的那些记忆再次席卷上来,压得陈乐的眼泪再也憋不住。
竟然哭了。
之前还一脸期待的乐夫傻眼了,他被陈乐这突如其来的眼泪打得措手不及手忙脚乱,什么都来不及想就先跑过来帮忙擦泪了“哎,你哭什么啊,我、我真的什么都没说啊”
他不说还好,一说陈乐哭得更大声了,小孩子泪腺发达的特点在他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凄惨的嚎哭声持续好久才慢慢停顿下来。
一头雾水的乐夫已经被他多变的表情吓得都不敢说话了,生怕自己一开口又把小媳妇惹哭。
“我想念书”打着哭嗝,陈乐红了眼小声地说,刚刚那一顿哭,眼泪淌了一脸,嘴也更肿了。
乐夫帮他抚着背,一时间还真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赶紧问“你说啥”
“我想念书”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陈乐长长地吸了口气,竟然猛地大声喊出了这么一句。
他刚哭过不久,声音还是沙哑的,吼出来的时候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喉咙一样难受,一说完就呛个不停。
乐夫听到他的吼声整个人都愣在当场,半天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他沉默着,似乎是在思考,过了半晌,才忽然伸手揉了揉陈乐的头,那比自己软和许多的头发在指间揉搓,让他的眼神也柔了不少,他低头看着陈乐说“好,念书,我们一起念书。”
28、三更
陈乐吼完就有些后悔,这么大吼大叫的说不定会把乐夫惹毛呢,但乐夫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他愣住了。
他没想到乐夫会这么简单地同意让他念书,这个时好时坏的小狗子,前些日子还用铁链子锁了他好久。
头上的手还在揉,陈乐忽然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泪痕,对着乐夫伸出小指“你说了就要算数的。”
他声音还是有些哑,乐夫听得心里痒痒,也伸出小指,和他的手指勾上“我说了绝对算数,骗人是小狗。”
两小孩对视一会儿,承诺过后,陈乐蓦地破涕为笑,乐夫看着他的笑脸,心情也好起来。
下午的时候,乐夫又出去找了一趟白老大,想让他找个认字的人来教陈乐。
虽然之前他说一起念书,但现在教他认字的可是雷婶,雷婶的身份毕竟尴尬,陈乐也是一样的情况,私心里他就是不想让这两人见面,怕两人一勾搭齐齐跑了,到时候就真的哭都没处哭去。
想了半天,也只有让白老大另外找人来教了。
但没想到,就这么一上午的工夫,白老大已经带着他那群手下从山上消失了,连个影儿都瞧不见了。
山里没有电话手机那些高档工具,根本联系不到白老大,乐夫急得一头汗。
可也没办法,白老大来这里就是为了收罂粟果,果子收完了钱也发了自然就不多留了,更何况他和白老大的约定还差半年呢,白老大现在走也是合情合理的。
这么一想,乐夫更郁闷了。
回家想让陈乐再等等,却见到陈乐一脸激动期待地看着自己,原本到口的借口理由只能重新憋回肚子。
晚上陈乐心事了了大半睡得香甜,乐夫却难得地失眠一宿,第二天醒来眼睛都要睁不开,倒是陈乐,精神劲儿十足,一大清早就拉着他胳膊问念书的事情
“老师在哪呢”
“书,这些都是一年级的书啊,有没有六年级的”
乐夫头一次发现,其实陈乐也挺能说话的,也就是平时没找到能说话的借口,才让人感觉他很闷,不爱说话罢了。
这一发现又让他心里有些发闷。
他想了半天,最终也没想出其他法子,答应过了的事情不能改,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他一狠心,拉上陈乐往雷叔家里走了。
雷婶不爱说话,陈乐遇见不熟的人也是半天打不出一个屁来,只要他不说,他们不知道对方也是被买来的,肯定就不会勾搭在一块儿。
乐夫在心里这样想着,犹豫的心终于定下来一些。
陈乐的手被乐夫牵着,白老大送来的书和笔都放在乐夫背后背着的篓子里,两人穿越了大半个村子,终于到了雷叔家。
门是打开的,小小的院子里头挺空荡,福娃打了桶水,光着身子在旁边洗澡。
陈乐脸皮薄,才看了一眼就臊得整张脸红成一片,远远躲在乐夫后面不出来了。
他一直都无法理解为什么山里的人能毫无忌惮地露天洗澡,太容易被路过的人看到了,这样多不好意思多丢人。
乐夫看了一眼也觉得不舒服,媳妇儿只能看自己的身子,不能看别人的,福娃的也不行。
他把陈乐的头埋在自己胸前不让他看外面,然后朝着福娃的方向大喊“福娃,洗好了没”
正在洗澡的福娃被喊声吓一跳,回头见是乐夫,连忙三两下冲好身子套上衣服就冲过来了。
“雷叔出去了你娘在不”还不等福娃开口,乐夫先问了。
“爹今天开心,出去找轮子叔他们喝酒了,娘坐在屋里呢,你要进来吗”福娃很乖巧地回答,没有一点隐瞒的意思。
乐夫想了想,把陈乐从自己身后拉出来“媳妇儿,咱进去呗。”
福娃这才发现陈乐的存在,张大了嘴“小乐哥哥你也来了啊。”
他说完忽然有些脸红,一回头就急冲冲跑进屋子去了“你们等等再进来”
陈乐看着那个三四岁的小娃娃一蹦一蹦跑过去,有些摸不着头脑,乐夫脸有些黑,只是他的脸本来就黑,现在也看不出什么。
几分钟后福娃奔了出来,喊他们进去。
乐夫拉着陈乐的手进去了。
福娃的家比小狗子的家像样很多,起码里面的家具是挺齐全的,就连衣柜茶柜都有,满满当当地放满了整个客厅。
陈乐颇有些赞叹地看着周围一切,这俩月呆惯了乐夫那什么都没有的破房子,忽然见到这种家具齐全的屋子,他都有一种不真实感了。
就站在旁边,乐夫当然看清了陈乐脸上的表情变化,正因为看清,他的脸色更难看了,不由抓紧了陈乐的手。
陈乐一疼,呲牙看他,他一个瞪眼还回去,等陈乐眼睛红的时候才松开。
被掐疼的陈乐收回手,看着自己青红的手腕,想咬死乐夫的心都有了。
这又是发什么疯啊,明明早上还好好的
福娃没看见他俩这一顿闹,这孩子跑进里屋去找他娘去了。
陈乐在那里揉自己青了的胳膊,乐夫偷偷瞟了几眼,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是有点过分了,又小心蹭过来在他耳边上说“媳妇儿,我以后一定给你住大房子,比这好的桌子柜子还多,让你住得舒舒服服的”
陈乐心里正一股气憋着,自从到了这里,他无故受到的怨气就没断过,这时候无论乐夫说什么好听的话,他都是绝对无视的,这次也一样。
扭头,陈乐才不看他的方向。
耳边又忽然传来熟悉的铁链子摩擦带出的哗啦啦声。
陈乐的动作一僵。
乐夫像是知道来人是谁一样,回头就朝着里屋门口的方向喊了一句“婶子”
哗啦啦的声音越来越重,最后停止在不远处。
陈乐的目光慢慢移过去,落在那个站在门边的女人身上。
那女人一头黑发不但长,而且燥乱得不成样子,好像很久没洗了,头发太杂乱,以至于刘海遮住了大半张脸,但这并不算重点。
重点是那女人的手上脚上甚至脖子上,都套着笨重的铁链子。
那铁链子如此熟悉,两天前陈乐身上还带着类似的,只不过他只有手上一条而这个女人带了全身而已。
他不知怎么的,就停住了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女人。
“媳妇儿”乐夫见他直直盯着雷婶的方向,就觉得有些慌,赶紧把人喊过来,“你看啥呢,那是雷婶,快喊婶子。”
陈乐有些慌乱地喊了声婶子。
那女人听见他们说话,也没什么反应,就转身回了里屋,几秒后又出来,手里拿了几张糙纸。
“小狗子”有些柔和的女声在空中响起。
陈乐浑身一颤,慌忙往四周看,乐夫搭住他的肩,让他往雷婶的方向看。
刚刚说话的人是雷婶这个看起来很脏乱的女人
陈乐有些不敢相信,刚刚那温柔的女音和眼前这个看不清长相的女人,他无法将两者联系在一起,相差太大了。
但下一刻的声音就证明了事实的确是如此。
“那天的字会了”雷婶那一头凌乱的黑发动了动。
乐夫点点头,回身放下背篓,从里面找出几张糙纸拿着走过去。
陈乐瞟了一眼,纸上是乐夫前些日子写的字,他看过了,写的是命、山等几个字,歪歪扭扭的字迹,丑死了。
也只有乐夫自己以为自己的字写得好,还拿到他面前秀呢,弄得他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了。
等等
陈乐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挺重要的东西,那东西在他脑中一闪而过,速度太快以至于根本来不及抓住,他努力回想却怎么也记不起来,睁眼又见乐夫已经走到里屋门口那里,将手中的糙纸小心地放在手上递过去“老师,你看看。”
晴天霹雳
陈乐听到乐夫喊出声的那句老师,震惊得目瞪口呆僵硬原地差点忘记动弹。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很奇怪的女人竟然就是教乐夫认字的老师。
刚刚没有被捕捉到的重要讯息,原来就是这个吗这个女人就是老师
实在是太意外了,他还以为这里会像电视上演的那样,有座小学堂,有个支教的乡村教师来教他们呢。
陈乐有些掩饰不住的失望。
那里雷婶已经接过乐夫递过去的东西翻开看了,大致看了几遍才说“字形是对的,就是字样太生疏,回去多练练,好看的字都是练出来的。”
乐夫得到了一半肯定,有些兴奋地点点头。
他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小跑回来,拉上陈乐的手往前面走“老师,这个是我弟弟小乐,他也要来认字念书。”
陈乐很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乐夫竟然说他是弟弟,不是媳妇儿
不过,弟弟比媳妇儿好听多了。陈乐心里想着,也就没反驳乐夫的话。
就连旁边一直看着的福娃都只是对着陈乐眨眨眼,没戳穿。
倒是雷婶问了句“你有弟弟”
“嗯,就这一个。”乐夫撒谎都没有一点不好意思。
雷婶忽然伸手扒开了遮在额头前面的刘海,她的手指虽然看起来有些脏,但绝对的纤白,撩开刘海后一看,更是个长得不错的女人,就是看起来脏了点,憔悴了点。
陈乐见到那女人的第一眼就觉得心里一下子回暖了,具体什么原因他也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这女人让他看了很舒服。
雷婶只撩了一会儿头发,看了一眼陈乐就把头发放了回去,又恢复成之前那类似于贞子的造型。
“你弟弟长得不错。”雷婶平淡地说。
乐夫听了这话,心里比自己被夸还开心“嗯,我弟弟可好看了。”
“他和你长得不太像啊。”雷婶忽然又来了句。
乐夫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住了。
“不过兄弟之间不相像的是挺多的。”就在屋子里的气氛开始朝静默发展的时候,雷婶补充了句。
这话虽然有些冷笑话的意味,但多少挽救了点场面,乐夫脸上尴尬笑着的同时,心里不好的预感在加深。
陈乐进来后,雷婶今天的话似乎多了不少。
29、陌生的男人
正在这时候,一直在旁边看着他们说话的福娃忽然歪着头说“小乐哥哥不是狗子哥哥的媳妇儿吗”
稚嫩的童声一出,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乐夫脑里的警钟铮铮作响,他回头一看陈乐,陈乐的脸色发白,再一看雷婶,雷婶前额的黑发散乱,遮住了脸上表情。
场面登时有些诡异起来。
轻轻的笑声响起,福娃回头看雷婶,一下子瞪大了眼。
他娘竟然笑了
就连乐夫和陈乐也有些诧异地看向雷婶。
雷婶的确是笑了,虽然头发遮在前面看不清她的表情,但那笑声的确是她发出来的没错。
乐夫看着面前的雷婶,莫名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短暂的笑声过后,雷婶抬起手再次拨开自己前面的发,一双挺大的眼看向陈乐,死死盯着他,像是要将他从里到外完全看透一般。
陈乐就站在那里,看着那个好像有点神经兮兮的女人,心跳得飞快,脑子里也空白了一瞬。
眼前一晃,雷婶有些奇怪的眼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背影。
再一看,原来是乐夫后退几步挡在了他身前。
依靠自己身材的优势,乐夫很容易地就将陈乐完全遮挡在身后,雷婶刚刚看陈乐的眼神总让他有种危机感,那感觉太强烈,强烈到让他无法忽视的地步。
思想还来不及做出决定,身体就已经做了行动。
“婶子,雷叔马上要回来了。”顿了两秒,乐夫看着雷婶道。
雷婶整张脸的表情都有了瞬间的崩裂,接着她放下手,前面的发再次披落下来,挡住了她的表情。
“小狗子。”雷婶说,“你喊我老师的第三天,我教了你什么”
乐夫回头看了看陈乐,然后又把头转过来“你说要诚实。”
“那你做到了吗”雷婶面对着他,尽管看不清她的表情,乐夫却觉得那双眼睛一定紧盯着自己。
他有些心虚,但想着雷婶和陈乐两人是老乡的身份,心里又一下子坚定起来。
“你说过善意的谎言。”乐夫想了会儿说。
雷婶又不说话了。
福娃左看看右看看,抓了抓头小声问雷婶“娘,你们在说啥啊,我不懂。”
他丝毫不知道自己随口的一句话带出了怎样的效果。
雷婶低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并没有回答他的疑问。
陈乐在乐夫身后不敢动,他耳朵旁都是刚刚两人的对话,颇有些没头没尾听不清楚的意思,但他又忍不住想要去听。
这是一个矛盾的抉择,可他无法控制住自己竖起来的耳朵。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雷婶晃了晃头,又说,“可我也告诉过你聪明反被聪明误。”
乐夫沉默了,又见雷婶忽然转身回房了,进门前一刻,她转身,朝着这里说了一句“我叫张莹,你叫什么名字”
乐夫愣了愣,正想要报自己的名字,忽然瞳孔骤缩,猛地扭头看身后陈乐,就见陈乐茫然地看向雷婶的方向,然后突地回神一般,说“我叫陈乐。”
雷婶这话竟然真的是对陈乐说的
乐夫心中咯噔一声,脑中霹雳乍响。
他一直担心的那个事情,说不定还真要发生了。
然而下一刻,他忽然一个激灵,另一个被他忽略的问题窜上脑中。
正要对陈乐说,就听见雷婶的声音响起来“我记住了。”
说完,她走进房门,关了门,铁链的摩擦声和门的碰撞声在片刻后归为静寂。
在旁边看了半天的福娃忽然反应过来,冲上去扑在已经关了的门上敲打着“娘,娘你咋进去了娘你快出来啊”
乐夫没有去看雷婶,也没有去关注福娃的动静,只是一把拉住了陈乐的手,强拽着他直直往外面走。
陈乐脑中还在想着雷婶那句没头没尾的话是什么意思,根本来不及反抗就让乐夫拉出去了,抓住他的那只手用的力道还颇大,他手腕都一阵阵地疼起来。
“疼”走出福娃家门的时候,见乐夫依旧没有放手的趋势,陈乐终于忍不住喊出声。
“疼”乐夫停下脚步回头看他,陈乐一时没收住步子,差点一头撞在他身上。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陈乐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见乐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你不是说你叫小乐吗刚刚咋又说你叫陈乐”
陈乐心里惊了一下,转而又变得无比怕起来,果然,乐夫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心都差点跳出来
“你又骗我。”
“我、我”陈乐吓得支支吾吾半天,愣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乐夫看着他,眯了眯眼“小乐,陈乐,人没有两个名字的,肯定有一个是骗人的,你到底叫啥”
又不等陈乐说,他自言自语一样地说“应该是叫小乐不对,是陈乐才对,你之前一定都是在骗我,一定是你一直都在骗我,上次也这样不告诉我真话,想趁我不注意偷跑”
他的眼神已经有点空茫了,明明脸是对着陈乐的,但眼睛里已经没有了陈乐的存在,变得神神忽忽一样,言语也是跳跃极大,凌乱模糊。
陈乐在旁边看得眼皮直跳,心里莫名的不安更加大了,他脸色苍白,听着乐夫的话不断摇头,又有些战栗地往后面退。
退了没两步,手被抓得更紧了,乐夫忽然朝着他大喊“为啥为啥你总要骗我”
陈乐被吓得愣在当场,眼泪不自觉地浮上眼睛还在不断摇头“没,没”
乐夫已经是红了眼,根本听不进他的话了,一声不吭拉着他就往家里走。
陈乐心里害怕,更加走不动也不敢动了,没走两步脚一软就瘫在地上了。
乐夫回头看了他一眼,一手搭住他脚,一手拉住他胳膊,一咬牙,竟然把他整个人扯到了空中
陈乐登时吓得大叫一声,眼泪也终于如愿掉下来了。
乐夫浑然不知,马上又手一转,把陈乐面朝下扛在了背上。
也不知是吓的还是难受的,陈乐竟然两眼一模糊,晕了。
乐夫就扛着没了意识的陈乐回到家,一路上眼睛都是红的。
陈乐不知道自己到底晕了多久,反正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是亮的,人依旧躺在简陋卧室里,唯一不对劲的,是小狗子竟然不在周围。
这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陈乐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心里有些空,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了。
好一会儿,门被打开了。
陈乐反射性捂住脑袋,就怕小狗子一生气给他几巴掌。
但来人却不是小狗子。
“醒了”那声音有些懒散随意的,却没有一点耳熟的感觉,陈乐心里慌慌的,偷偷拿眼看了下,心里更加慌张了。
这谁啊,根本没见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