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生日那天,平时乐於助人的他收到了许多祝福,也有几个同学问放学要不要去庆祝一下,处於低潮期的弟弟实在是没办法打起精神去狂欢,便用家人为理由婉拒了。
实际上周家也的确会帮弟弟过生日,不过对周爸爸与周妈妈来说,这是个有苦有甜一天,对他们来说,这天不只是弟弟的生日,还代表了挚友们的祭日。
爸爸每年这一天都会特地请假去扫墓,和好友诉说弟弟有多聪明多健康;妈妈则是大费周张的布置家里与准备食物,哥哥有时会抗议为什麽弟弟的生日会比他盛大,父母俩总是乱扯些藉口敷衍过去,这是周家难得兄弟不平等待遇的秘密。
晚上的庆生,弟弟看著满满一桌都是自己爱吃的好料,还有精心布置的环境,难得当一次主角,心情稍微好了一点。爸爸妈妈合送一台电子辞典,哥哥则送一双知名品牌的运动鞋,弟弟决定忽略这双鞋是哥哥跟女生去挑的事实,开心的接过。
吃饱喝足後,弟弟坐在客厅帮新鞋穿鞋带,突然间灯被切掉,他错愕了一下,看向厨房方向,亮起了一点点黄色的温暖光芒,妈妈捧著蛋糕,笑嘻嘻的说惊喜!
弟弟有些难为情妈,我不是说我都高中了,可以不用吃蛋糕了吗?
妈妈理直气壮活到一百岁过生日也要吃蛋糕!这是家训,你说不要也要吃!真相是,其实妈妈也想找机会吃蛋糕。
而爸爸则是推了推另一个难为情的人,哥哥抱著吉他踉跄几步後,试著抗议不要啦老爸,又不是小孩子了,唱什麽歌……
爸爸阴险一笑零用钱……
你有没有别招啊?哥哥吼了几声,只好无奈的拨起弦伴奏,全家人唱起了歌。
弟弟的眼睛看过拍手的爸爸,唱歌的妈妈,还有弹吉他的哥哥,最後落在蛋糕上。蜡烛黄色的光摇曳著,看了就好温暖。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嗯嗯,快乐,真的很快乐,弟弟闭上眼,听到自己的心在说话,噗通噗通的,享受这个属於他的温暖时刻。
一首生日快乐歌很快就唱完了,但吉他声没有停,几著转音後,变成了熟悉的音调,弟弟有些吃惊的转过头,看到哥哥开口,完整唱出那首他从没成功的歌曲
一棵开花的树等待五百年
而我要等待多久才能盼到你的回首
我爱你,你不知道,对你好不是理所当然,你却总是不回头
嘿你说,要微笑面对每一天
於是我天天假装坚强,假装快乐
在我微笑的同时,一地的花瓣
你看到没,你看到没
最後几个音落下,不好意思的哥哥揉了揉鼻子,硬是要摆出臭屁的招牌表情我练好了,当作你特别的生日礼物啦。
弟弟还在发呆,不知道魂飞去那里。当初写的时候,顾及到哥哥那愚蠢的脑袋与水泥般的情商,特地写的很白话。但却是真真正正的,出自於他的心意。他怎麽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听到完整版的歌。
即使看完词,唱完歌,你依旧不懂回头。
也许是今晚特别感性,心酸的感觉比平时还容易涌上脆弱的心头,前一秒的幸福感被扭曲的说不出滋味,连弟弟也不知道这是什麽情绪。
没有人特别注意在发呆的弟弟,都以为他在为哥哥超常的表现而脑袋当机,爸爸敲敲哥哥的头,赞美道没想到你这臭小子还挺有天份的,那时变这麽厉害,我怎麽不知道?
哥哥难得的不好意思女朋友想听,在旁边逼一逼就练好了……
弟弟嘴角不自觉上扬了一下,有种真真正正清醒过来的感觉。
在我微笑的同时,一地的花瓣,你看到没?
嗯嗯,生日快乐,我很快乐。
这个世界,彷佛还嫌周抵狄的人生不够讽刺似的,这首来自心声的歌,居然什麽都没有传达到。流乾了血泪,好不容易以为受到了重视,那颗诚挚的心情却是被拿去现宝的礼物。
刚刚的幸福感彷佛全是假的,只有现在又冷又痛的感觉是真的。太多回忆瞬间跑过脑中,数不清的例子,都无法让哥哥为他有所作为,而哥哥却可以为了讨好别人去完成某件事。他有什麽义务挖心挖肺?有什麽义务百般讨好?而对方又有什麽义务去体贴,去回应?因为是家人,一切就活该被当成理所当然了?打从一开始,他就在期待平行线会交会吗?
真是压垮骆驼的最後一根稻草。
弟弟一秒都无法待在这里,只想离得远远的,他穿上鞋,觉得新鞋还算合脚,他随便找了个藉口我想到我跟梧佑有约,快来不及了,先出门喔!
他跑得很快,连妈妈都来不及叫住人,他一直跑、一直跑,像是要把什麽甩在後面,这一生都没跑这麽快过。撞倒了几个路人,被几台车按喇叭,弟弟还是没有停下脚步。心脏跳得很快,开始传来阵痛感,但是他早就觉得心停止跳动了,痛到感觉不到痛了。
梧佑高中就搬出家自己一个人住,他好不容易才找到梧佑的住处,趁刚好有住户出来时进大门,然後在305门牌前用力的敲,用力的敲阿佑、阿佑!
没有人应门,门底下也没有透出任何灯光,弟弟这才想起这个时间梧佑还在打工,不会在家里。
垂下发红的手,他靠著门缓缓滑坐在地上,然後肩膀开始抽蓄,接著一丝鼻音泄露而出,很快的就变成嚎啕大哭,就像水库决堤;空无一人的走廊回盪著他的哭声,听起来很悲哀,也很寂寞。
阿佑救、救我……他模糊不清的说了几句话,又埋头继续哭,哭累了就抽蓄,休息完了继续大哭,手指深深掐入手臂里,指关结微微泛白。整件乾净的衣服沾满了眼泪和鼻涕,优雅的小王子第一次看起来这麽的狼狈。
头好痛,因为缺氧。
脚好痛,因为新鞋。
手好痛,因为发泄。
心好痛,因为失恋。
只有梧佑可以懂他的痛,却偏偏连那个人都不在他身边,只能任由自己溺毙。
他想起两年前国中时的他,苦笑的自问自答,是否太高估自己。他以为自己可以很从容,但再多的心理准备与假装洒脱,都在这场发泄中得到真实。
到最後弟弟真的没力气了,只好缩成一团动也不动,唯一的庆幸是,三楼住户都没有人在家。
另一边,梧佑接到房东的电话後,提早收了东西匆匆赶回家,听到有人在自己房间门口大哭,他光想就脸泛黑,直觉是神经病外没有其他可能。拿起放在楼梯间的棍棒,他决定要痛打一顿这个害他损失工钱的神经病,却发现对方的身影很熟悉後,跑了过去。
梧佑蹲在弟弟面前,发现他睡著了,也看到他混身狼狈,沉默了三秒,他摇了摇弟弟起来,要睡的话进去睡。
弟弟抬头,看到梧佑的脸後,大大的眼睛又开始积蓄泪水……
梧佑有种看到最初那个好傻好天真的弟弟的感觉,恶心了一下,站起身一脚踹下去你害我丢脸死了,我还以为神经病上门讨债。
唉唷。弟弟被一脚踹倒,长期维持同一个姿势让他身体发麻,现在更是全身痛苦到个不行。
梧佑打开灯,放下随身包包,播了手机喂?周妈妈啊,你好。对,阿狄跟我出去玩了,我看天很晚了,我们也在兴头上,可以住一晚再回去吗?没问题,下次一定去看你,掰。讲完电话後,梧佑也懒得理那个还在发麻的白痴,自顾自去洗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