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拓树撇一下嘴,冷哼一声,“已经开始堕落了啊,比预想的还要早呢。”
这样的例子他可见得多了,欠他钱的人刚开始总是讲自尊、意志坚定、勤勤恳恳,慢慢就被现实磨蚀了坚强和勤奋。其实按照韩中原制定的计划,严格执行,几乎每个欠债者都能把钱还清,不过人类身上是有很多共通缺点的,懒惰、不愿吃苦、各种理由,为了逃避现实,为了金钱,出卖身体出卖尊严,一个人是如何从坚强到堕落的,高拓树比谁都清楚。自尊,算是这世上最不值钱的东西了。这就是“渐渐”的可怕。
但是这一回高拓树误会了叶靖心,他跟罗驰当时的对话本是这样的“靖心你的领结歪了,我帮你整整。”艺术生登台表演前一般都有这种互相帮忙的动作,罗驰只是习惯成自然。叶靖心说了句“谢谢”,罗驰又说“你今晚下班后早点回去,我们吃火锅,我买了材料。”叶靖心应声“好!你回去吧,我要上班了。”“嗯,拜拜。”
就是这么平常的对话,在高拓树眼里就成了“堕落”,因为耳濡目染得太多,思维就容易形成惯性。人家罗驰是喜欢女生的,正在追求同学院的一个女生,还问叶靖心在女生面前应该拉什么曲子才显得自己有气概。所以说眼见未必属实。
叶靖心拿了钥匙给罗驰,回到储物间穿上外套,走出去开始演奏。不远处的高拓树面无表情,又是抽烟又是喝酒,基本没怎么讲话。跟他同桌的男子不得不扯出一脸笑意,勉强跟高拓树聊几句话,得到的却是冷冷的回应。本来还期望能有顿浪漫晚餐,再加个浪漫夜晚的,谁知这男人忽然拉下了脸,这是闹哪样?
高拓树也在忍耐啊!
童智看到高拓树的表情也吃了一惊,他认识高拓树两年,一直都能分辨出高拓树说的话哪句是玩笑哪句是认真,也知道他这种面无表情最可怕,这男人今晚浑身散发着“离我远点”的警告信号,还是要小心哪,小心使得万年船。
在帮服务生告诉叶靖心客人点了什么曲子时,童智转头望一眼高拓树,表情似乎更可怕了,随时可能大发雷霆,把他吓出一身冷汗。想是我童智哪里做错了?赶紧扭转头继续干活,动作更利索、殷勤。
直等到高拓树带那男子离开后,童智才消停下来,大大松一口气。
春节即将来临,餐厅的生意越来越红火,人人忙得马不停蹄,连童智都不能偷懒了。叶靖心每天要在餐厅上六个小时的班,中午两小时,晚上加到了四小时。琴行的课已经结了,他又重新找了份上门家教,排在下午。一天要工作十个小时,加上来回奔波的时间,十三个小时都不够,把自己逼得像上吊,没法喘气。
不过在这忙碌中偶尔也能偷得一点闲趣,下午上完课后他总是先去图书馆,借那些乐谱来看,再提前去到餐厅,趁没有客人时抓紧练习。
同样忙里偷闲的童智看他坐在钢琴前,总是叫他弹几首莫名其妙的曲子,还跟着打节拍、哼唱,手舞足蹈的,惹得那些正在做准备工作的服务生咯咯直笑。
叶靖心也微微扬起嘴角,心情平静。这样的时光,实在也不错。
相处久了,叶靖心发现童智这人非常好相处,只要你乖乖做好本分,他绝对不会故意给你加工作或者找你茬,反之,如果你无心工作或者一错再错,他的惩罚方式也是非夷所思的恶劣。叶靖心只看过一次,就噤若寒蝉、头皮发麻。
童智惩罚犯错者的终极办法是强迫那人把用当天一些剩余食材做成的美味大杂烩吃个精光,一粒米一根菜都不准留下。在外人看来,这与其说是惩罚不如说是款待,不过童智的恶劣之处就在于,他会在大杂烩上倒上一整瓶劲辣的辣椒酱,红通通一大团,看着都让人惊恐,有个连连犯错、屡教不改的服务生就被这料理辣晕了,连胃也差点穿孔。
这杀鸡儆猴的办法非常有效,从此人人谈辣色变,一个个安分守己,在背后嘀咕着天底下恐怕只有他们的童经理能把“吃美食”这码事变成地狱式惩罚。
童智不但管理员工很有一套,黑白分明,平常时候他也确实关心下属。
“靖心你怎么就欠拓树钱了呢?是家里人欠的?”童智边咀嚼着嘴里的食物边问道,又夹起了一块糖醋里脊准备往嘴里送。
“是我自己欠的。”如果还有家人就好了,就算欠再多的钱也心甘情愿去还。
“你欠他多少钱啊?看你这么拼命。”
叶靖心沉默了,很多,多得常人无法想象。
童智一看叶靖心的忧郁模样,安慰道“没关系,慢慢还总会还清的,听说有不少人欠拓树钱,签了协议什么的,最后都还清了,不知是不是真的……我在这工作近两年,不太了解他的事,光知道他很有钱,是什么集团还有什么娱乐城的董事长……”
“经理你是怎样认识……他的?”叶靖心还是没把“高拓树”这名字说出口,实在不习惯。
“我老爸跟他有点交情,我大学毕业时这餐厅刚开业不久,我沾了点老爸的光就在这里当了经理,很没出息吧?”
“不会,经理你很有能力。”
“尽力而为,就算是啃老族也不能丢老人家的脸啊,给你一亩三分地,你就好好耕……来,你快多吃点,来我们这里个把月都没见你长点肉,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餐厅伙食不好呢。”连续往叶靖心碗里夹了一小堆菜。
“经理,可以了,谢谢!”叶靖心端着那只堆得小山似的碗,心里暖乎乎的,哥哥以前也爱给人夹菜。“经理,春节放假那几天我可以借餐厅的钢琴来练习吗?”“绅士部落”从除夕到初七不营业。
童智吃惊道“你春节还要练习?太拼了吧?”
叶靖心就解释“下学期有个比赛,系里推荐我去,所以要练习。”在音乐界,不是每个人都是莫扎特。这世上的天才很少,人的才华多数是被逼出来的,别人逼自己,自己也逼自己,逼到最后,不成功,便成仁。
“这么厉害!可以,你尽管用吧,到时我把后门的钥匙给你。”
“谢谢。”
“不客气,拿了奖记得请我吃饭。”
“嗯。”
作者有话要说
☆、强取豪夺
除夕前一天晚上,叶靖心准备下班时,服务生突然过来对他说8号桌有人找,说是他哥哥。
叶靖心惊愕不已,疑惑地走过去,看到他的堂哥叶木彦坐在那。他停下脚步,忘了走上前。他跟叶木彦本来就没什么交情,叶木彦的身世曝光后,两人更是空有一个兄弟名分,联系着他们的唯一纽带是叶靖龙,既然叶靖龙已死,这纽带该是断了,只是两个哥哥之间的关系,一直是萦绕在他心头的结,今晚将是解开的时刻吗?“哥。”
眼前的叶木彦比以前黑瘦了不少,脸色也不太好,想是旅行后遗症。叶木彦抬头望着叶靖心,眼里有挥不去的忧郁,他说“坐下聊。”声音也变得比以前低沉了。
叶靖心坐到叶木彦对面,叶木彦却没再开口,单手握着水杯,手腕处戴一串紫檀佛珠,圆润光泽。叶木彦已经在餐厅里坐了近两个小时,一直目不转睛盯着钢琴前的叶靖心,似乎要从他身上寻找某个人的相似身影。
两人沉默地对望了一会,叶靖心开口说道“之前听说你去旅行了。”
“嗯。”
“去了什么地方?”
“西藏。我听说你在外面租房子住,最近还好吗?”
“很好,谢谢你来看我。”叶靖心不打算把自己经历的绑架贩卖以及身上背着的巨额债务告诉他,既然决定了自己一力承担,就不想再扰乱别人的生活。
“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叶木彦放开了握着杯子的那只手,收回桌底。
打算,叶靖心只有一种打算赚钱还债,活下去。
“我会读完大学,继续弹钢琴。”
“那就好。”叶木彦微微低下头,目光瞥到了叶靖心戴在左手中指的戒指,脸色起了变化,现出隐忍的忧伤,“费用的事不用担心,我会帮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