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真那么在意他干嘛还去相亲?”
袁晓东自打知道他们要抓的林义就是陆佳之后,也想过到底为什么会成为目标,估计问题是出在相亲这一环上,但是“我一开始不就说过只是不想我们队长难做吗?再说这破事儿是霍然给我揽的。”
“如果他知情,那天晚上你接了他电话为什么要说谎?”陆佳表情不善,显然觉得袁晓东是在给自己找借口。
袁晓东本想说我没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但他觉得陆佳看起来好像处在什么临界点,而这个问题是个关键,所以还是耐着性子答了“那天霍然去抓一个分尸连环杀手,当时我不能给他打电话说晚上去见你,我又没想到你会选法餐那么耗时间,他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又刚好有侍者在,就先随便说一句让他别惦记着,一会儿回家了再细说,这于情于理有什么问题?”
“你说有什么问题?”陆佳突然很激动,但椅子是把人固定住的,她起不来,挣了两下就泄了气一样颓然的滑回椅子里,“你这一随便,可真是……害人害己啊。”
☆、048
“你点名要让霍然来见你到底是什么事儿?”袁晓东现在没有心情听陆佳说这些没用的。
“说起来可能有点儿长,你也未必都信,就当故事听吧。”陆佳看样子理了理自己的思绪,然后整个人坐直,“你们肯定已经知道我跟林义是龙凤胎了吧?”
袁晓东点了点头。
“我也跟你说过,我妈是被我爸骗婚的,除了隐瞒了我自己,其他都是真的。孩子一出生,我爸就开始逼着我妈离婚,但爷爷奶奶是肯定不放孩子的,最后他们找了个折中的办法就是一人带一个孩子,但他们重男轻女盼孙子,肯定是留下我哥,我妈就带着我回了姥姥家。我姥姥虽然气不过,但老人始终觉得离婚对女方名声不好,也就没声张,而且为了让我妈以后改嫁不被人嫌弃,把我的户口落在了正好没有孩子的大姨家。”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有个哥哥的?”
“其实打我一记事儿就知道了,也不知道我爸是良心不安还是怎么想的,离婚之后到觉得不让我妈见我哥挺不合适,他就背着爷爷奶奶时不常的让我们见面,所以我跟我哥的感情一直很好。不过没多久他就失踪了,我们这边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也就见不着我哥了,我妈本来就没能从离婚的阴影里走出来,这么一来精神状况更是每况愈下。”
陆佳顿了顿,“一见不着我哥,我妈就天天念叨,还给我买男孩儿衣服,剪短发,小时候不明白我是我哥的替身,只想能让她高兴,即使跟别的小朋友不太一样也没关系,在学校被同学笑假小子也没关系。”
“可慢慢长大了,就能听懂大人的话,知道什么叫重男轻女,知道因为我是女孩所以爷爷奶奶那边根本就不想要,我妈虽然带着我回了娘家心里却只惦记我哥,我已经是我大姨的孩子了,我大姨又因为我知道谁才是亲妈,也没办法把我当成他们亲生的对待。那个时候我恨啊,你们眼里不是只有男的吗?我就变成男孩让你们看看,我开始练习柔道,家里上到走线安灯泡,平时买米买面换煤气,下到换水龙头通马桶,我都能干,我觉得这样我妈总不会心里只有我哥了吧?”
陆佳嘴角扯了扯,但终归没笑出来,“你觉不觉得我那会儿挺傻的?有些东西根本不是你努力了就能改变的。”
袁晓东没回答,他没法回答,只能听着。
“我高中的时候考上了区重点,没想到我哥也考上了那所学校,在新生分班表上看到他的名字的时候我觉得很晦气,那时候我一点儿也不想再见他,我恨他和他们家所有人,如果没有他们我妈就不会对我这么冷淡。”
“可是,一个年级有两个长得几乎一样的孩子,谁不奇怪?我就偷偷警告我哥不许跟别人说我们俩是兄妹。我那会儿不知道他变得特别内向,为了不回答同学问题,他就不跟人家说话,弄得特受排挤。虽然我觉得我恨他,可看他被同学欺负又受不了,就替他出头,我那会儿就学了好多年的跆拳道了,那些爱欺负人的男生根本不是个儿。血缘这东西还真挺奇怪,我跟我哥在高中那三年感情变得特别好,特别是我哥,挺依赖我的,但我还是有点儿私心,别让他回家看我妈。但那三年是我觉得最快乐的三年,真的。”
陆佳这次笑了,笑得很幸福,只是转瞬即逝,立刻又变得冷硬起来。
“大学我们俩不同校,但联系反倒更加密切,我哥有什么事儿都跟我说,我也把开心的事儿都告诉他。我大学参加跆拳道比赛,参加戏剧社,写剧本演戏还练习配音。”说着陆佳抬头看看袁晓东,突然变了一种声音,“第一次面对你跟霍然的时候我其实挺紧张的,声音跟后来应该不太一样。”
“你是不是面对不同的人声音都不一样?可你的脸……”袁晓东想的是,当时让另外两个受害人来指认为什么指认不出,难道脸也要每次都变样吗?
陆佳摸了摸自己的脸,“脸呀,开始是靠化妆和墨镜帽子这些,后来我整容了,毕竟我的脸型不如我哥有棱角。”
“你彻底整成了你哥的脸?”
“对,因为我就是他。”
“你哥他什么时候……”
知道袁晓东要问什么,陆佳抬手比了个手势,“别急,我的故事才讲一半。”
☆、049
“大学过的很充实,而且遇上了苏芸,小芸真是个好姑娘,能跟她认识并成为最好的朋友我觉得是一种幸运,用现在的流行语说,她就是治愈系的,看见她我就能忘了恨。可渐渐的我就觉得不对劲了,我明白那叫喜欢,所以我害怕,怕变成同性恋,怕变成我内心最瞧不起的那种人。”
袁晓东眉头一皱,他明白为什么李青会是这个下场了。
“当时,我只能找我哥商量,可他先我一步,他说他暗恋一个学长。”说到这,陆佳的表情有些扭曲,她咬着牙狠狠的骂了一句,“这操蛋的遗传基因啊!”
“看我哥那样,比我陷得深,我也就没敢跟他说我的情况。我哥跟我的脾气一点儿都不像,他心特别重,虽然第二年那个学长就毕业了,可他忘不了,除了一心扑在学习上,也不怎么跟人接触。大学四年我是真忙,没有太多时间去管我哥,虽然看不了他那拿不起放不下的样子,可我也有心无力,那会儿我妈的精神状况也已经恶化到必须住院了。我带我哥去看她,她就好点儿,但人走了更厉害,反而成了恶性循环,我哥也就不去了。”
这时候,陆佳的话被一阵电话铃声打断,袁晓东一看是许队的电话,赶紧接“头儿?”
“晓东……”电话那头却是霍然很虚弱的声音。
袁晓东一时哽住了,霍然听不见他的声音挺着急,挣着就要起来,被许队按住,于是晓东听见“你老实呆着别乱动!”
“霍然!”袁晓东揪着心。
“晓东,你快点儿回来。”
“嗯,你乖乖躺着我一会儿就回去了。”
看袁晓东挂上电话,陆佳乐了,“我长话短说吧,说完了你赶紧回医院。”也不管袁晓东怎么说,陆佳就自己接着话茬说下去了“大学毕业我们各自忙着找工作,我哥挺顺利的,我因为外形的原因一开始面试频频被拒,只好买假发买套装穿高跟鞋装淑女,那会儿最替我高兴的就是小芸了,也是因为她,我后来一直保持着这骗人的外形。”
“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我也挺知足的,可有一天公司开会,我手机静音,一直到晚上快要睡觉的时候才看到手机上有我哥的几个未接电话和一条短信。短信上是一个地址,我不明白什么意思,打过去却没人接了。不都说双胞胎有心灵感应么,当时我觉得肯定是出大事儿了,打车就往那个地址赶,你猜我赶到之后看见的是什么?”
袁晓东知道陆佳不是真需要他的答案,所以摇了头。
“我哥把自己挂在房梁上了……”虽然已经是过去多年的事情了,但陆佳还是声音哽咽,缓了一会儿才能接下去,“他就给我留了封信,说他爱的人要去结婚了,一个人活着太累,让我照顾好妈,可能的话帮他回去看看爷爷奶奶……他为什么就不想想连他都不在了的话我活着又有多累呢?”
“你为什么隐瞒了他的死讯?”这一点袁晓东还是不明白。
“我不想让人知道他是自杀,更不想让人知道他是因为被男人甩了自杀的,而且我要让林义一直活着,让他去惩罚那些两头都想占便宜的渣滓!”陆佳的情绪开始有些激动,“我化妆成他,用他的身份证,去酒吧钓人,我知道自己已经陷入到一种病态里了,但我停不下来,我甚至想过去做变性手术,彻底把自己变成他,可因为小芸,我没做到最后一步。”提到苏芸,陆佳的情绪又缓和下来。
袁晓东现在可以肯定,陆佳真正爱着的两个人,一个是林义,一个是苏芸。
☆、050
“后来,小芸结婚了,让我给她当伴娘,呵,如果霍然让你给他当伴郎你是什么心情?不过我不怪她,她拿我当最好的闺蜜,是我自己心里不干净。但看着她成了别人的新娘,我实在觉得没意思,就去把脸按着我哥的样子给整了,胸部也做了手术。从此我就是林义,偶尔做回陆佳。”
袁晓东觉得心里有点儿堵得慌,虽然这些都不能成为犯罪的借口。
“我在同志酒吧和网上找那些欺骗女人的gay,知道他们不敢报案,所以下手也越来越狠,但从来没想过要他们的命,就算李青,我原本也只打算阉了他了事的,他骗的是小芸,所以肯定不能轻易就放过,一定要给他个终生能记住的惩戒。”
“可我第一次在酒吧约他,他看见我居然一脸惊喜,还说什么没想到能再见,更没想到我现在风格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我当时就想难道他跟我哥以前认识?就敷衍着顺着他的话说,然后拼命灌他酒,灌醉了再套他话。你猜怎么着?他就是当年害的我哥上吊的人!你说,我还能让他活着吗?”陆佳咬着牙。
袁晓东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陆佳也没真要他回答,“法律能制裁他吗?离婚就算他净身出户,对小芸的伤害就不存在了?我哥死在法律上根本就跟他没关系,可我的至亲一条命就因为他没有了。我阉他的那个晚上,让他看见我的脸了,他问为什么,他害了两个人居然还有脸问为什么!”陆佳有些激动的喘了口气,“当时一道下去看着血喷出来真是痛快,不过掉在地上的那东西让人反胃,所以我就挑起来扔进锅里涮了涮还给他了,好歹让他做个饱死鬼。”陆佳好像是在笑,但脸上已经扭曲的看不出真实的表情了。
袁晓东知道,陆佳的故事讲完了,“你觉得为了报复李青把自己搭上,值得吗?”
“没什么值不值的,不管为了谁我都不会放过李青。”
“你整容之后苏芸都没发现?”
“女人就有这么个便利条件,可以化妆啊,就算跟以前有点儿不一样,也能说是最近改变风格呢,更何况我也没大改,我跟我哥本来就挺像的。”
“你就从没想过跟芸姐挑明吗?”听完陆佳的故事,袁晓东觉得特不舒服,别说没有一点儿破案的快感,心里反而跟压了块大石头似的。
“她一心想把自己嫁出去,我要是挑明连朋友都做不成啊。”陆佳对袁晓东这个问法感到很不可思议。
“如果没遇到霍然,我大概也会结婚生子平平淡淡一辈子,但有些事儿也确实不想你以为的那么难。”袁晓东起身,故事听完了,他得回医院了,不然霍然肯定不能老老实实地听大夫的话。
“等等。”陆佳叫住袁晓东。
“还有事儿?”
“我有两个要求,一是别跟小芸说,她应该不会太关心杀死李青的凶手到底是谁,二是求死刑,我是故意杀人,手段残忍,影响恶劣,判个死刑立即执行有富余吧?”
“最后怎么判不是我们说了算的,至于芸姐,她有知道真相的权利。”陆佳的两个要求,袁晓东都没答应,因为这两点都不是他能应得下来的。
陆佳长叹了口气,不再说话,袁晓东让同事把陆佳带走了,他自己又站了一会儿,脑子里冒出一句话,忘了是之前什么时候陪霍然看《犯罪心理》的时候看到的
the healthy enerallyis the torturedturntorturers
——carl jung
卡尔·荣格健康的人不会折磨他人,往往是那些曾受折磨的人转而成为折磨他人者。
☆、051
赶回医院,袁晓东脑门上起了一层薄汗,不是热的,是因为这半天儿的活动牵动着伤口,疼。不过这不重要,他快步往病房走,推开门,霍然很老实的躺在床上,才说松口气,却发现病房里气氛有些微妙。
许队坐在霍然病床旁边,冲袁晓东使眼色,袁晓东以为是霍然有什么问题,完全没注意到门边上还戳着一位脸色不善的白大褂。
霍然表现好是因为大夫刚才就警告过了,如果他们两个不能配合治疗恢复,就不许他们在一间病房里,可晓东一进门,霍然心里就像被狠抽了一下似的,也忘了刚才怎么答应的医生,挣着坐起来不说还就要下地。
“你干嘛?”袁晓东冲过去,却一把被霍然抱住。
虽然霍然这会儿还比较虚弱,但他手上的劲儿却不小,他心疼啊!可他忘了,晓东背后那伤轻轻碰一下都够呛。
袁晓东疼得脑门冒了冷汗,可愣是一点儿没表现出来,还回手搂住了霍然,慢慢把他放倒让他躺好。
要说还是医生直接,过来掰开霍然的手,“松开!他后背那伤禁不住你这么个搂法!”
霍然赶紧松手,却牵动了他自己的刀口,轻轻哎呦了一声。
“你说你们俩重伤员,瞎折腾什么呢?都以为自己是超人啊?”医生看了袁晓东一眼,然后指了指他的病床。
袁晓东立马乖乖换上病号服,趴床上去了,得知道现在谁最大,没见许队都插不上话么。
“你们记住,没有我点头,你们谁也别想出院,别的我就不多说了。”
这一句就够狠了,比说多少软的硬的都有杀伤力。
等许队也交代了几句回去之后,屋里就剩下霍然和袁晓东了,霍然侧过头,正好看见袁晓东头上的白头发,脸色不太好看。
袁晓东压根儿就没注意到自己一夜之间白了头发,看霍然脸色难看,干脆下床坐到霍然病床旁边,“怎么了?刀口疼了?”
霍然没否认,他伸出手,袁晓东握住,“你的伤疼不疼?”
“没事儿,我那都是皮外伤。”袁晓东攥着霍然的手,“以后不管什么时候,我叫你,你都不许不答应。”对于袁晓东来说,最可怕的是霍然闭上眼睛不再回答他的那一刻。
可对于霍然来说,最恐怖的画面是晓东身上那狰狞的伤口,“要是我能早一点赶到,要是我在电话里就觉出不对劲……”
袁晓东突然低头,跟霍然脑门抵着脑门,“你要再说废话我就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