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有所谓期待。
当我发现自己心存希望时,自己就会亲手摧毁它。
今天,终于不是在想象中,而是在现实里,我亲耳听到了答案。
跟我那千万遍的想象,一模一样。
微风中,秦阳站了起来,转身直视沈亦。
这是自昨天晚上的第一次。
“我知道了。谢谢你。”声音虽然有些低沉,但很坚定。
反而是沈亦,望向他的目光中带了些愧疚。几乎就要把那句“对不起”再度说出口了。
“我也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答复。”
细碎的阳光落在秦阳身上,使少年仿佛置身于色彩明亮的油画一般。
“我很庆幸能遇见你。不论结果如何。”
千百次想象,终归是这样的结束。但他不悔,也不怨。
秦阳注视着他,目光里除了难以言喻的情绪外,还带着明显的柔情。
远风再度吹来,吹动少年头上微翘的发梢。他的脸上,满是十七岁的少年不该有的悲伤与深情。
“谢谢你。”
突然的道谢,沈亦一怔。
“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他这么说着,忽然朝前迈了一步,弯下腰来,吻在了沈亦唇上。
很轻的一个吻,却使沈亦瞬间怔住了。
“再见。”
少年极低声地这么说道,转瞬就消失在眼前。
惟有沈亦一直怔在原地,在树荫与凉风中情不自禁地捂住了自己的唇。
我总是不由自主地去想象,这个世界原本的样子。
可能根本没有风,没有花,没有树,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我们渐渐就认定,风就是风,花就是花,树就是树呢?
如果对于这些自然界中的生物与现象,我们可以为其命名,给它下定义。那么我们要如何去定义爱呢?
它并不真正“存在”,它看不见,摸不着。每个人都会有对爱的不同理解。
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像风、花和树一样,给它下一个普遍的定义?
为什么爱只能发生在男女间?
我不理解,也不认同。但这似乎是这个世界普遍认同的“事实”。
甚至当我自己拥有了想去“爱”的人时,我也懊恼过,犹豫过,迷茫过,为什么我会爱上同性别的他。
我们是不是被所谓的“定义”,所谓的“普通”,所谓的“正常”,束缚太久了?
我不想做挑战社会陈规打破世界原则的斗士,我只想光明正大地去喜欢一个人,去爱他。
但我想,我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不是因为这个世界在阻挡我,而是因为他根本不爱我。
失神的沈亦回到家中,发现秦阳的卧室大门敞开着,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书桌上只有一张纸条我去朋友家住了。
他把纸条握在掌心里,颓然地在床边坐下,望着窗外的明朗日光。
想打电话给秦阳,已经在手机通讯录里找到了他的号码,却没有勇气按下去。
该怎么打招呼,要说些什么?
让他回来吗?事已至此,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呢?
头脑里面乱七八糟的想法不断涌出,令他感到疲惫。只有在这一瞬间,他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是一个相当无情的人。
因为他竟然很想时光倒流,回到昨晚那场突如其来的告白之前。他宁愿自己继续活在一无所知的世界里,至少,能毫无芥蒂地和那个少年继续生活在一起。
太自私了,这种想法。
他放下手机,手指不小心按到了界面,某个音乐软件突然启动。
他愣愣地看了一会儿音乐软件的界面,突然想起了秦阳的手机锁屏密码0415
据温宇说,那是因为秦阳很喜欢一首叫做《四月十五》的歌。
他得知以后,还因此而松了一口气。如今想来,或许那个密码的真正含义,就是他的生日。
忍不住拿起手机,在搜索栏上输入“四月十五”的字样。
按下跳出来的播放键,温暖舒缓的钢琴前奏在晚夏的傍晚里流淌开来。
随后响起一个温和低沉的男声。他听着歌词,不知道为什么,悄悄落下泪来。
我的窗外盛开一株野樱花
有鸟儿前来访问它
等待着四月十五,温暖的枝桠
阳光落下,在暮春和仲夏
我坐在窗前,悄悄凝望她
她穿过微风,朝我笑了一下
翻页的日历从此停留在
四月十五,哪怕时间成沙
我愿意把她的模样刻下
只为不遗忘,曾经的年华
一个美好的人,曾在我的生命中
虽然只是一瞬,却已足够牵挂
秦阳决定去美国。
沈亦得知这个消息,还是在一周后,雪姨打来的电话里。
“那孩子突然想通了,跟我说要来美国,我听到不知有多开心,马上就让他开始办手续。他之前死活不肯过来,说至少要读完高中,我还很担心呢。他现在突然这么积极,可真是吓了我一跳,全靠你平日帮我开导他,他才肯过来,真是太谢谢你了,小亦。”
“哪里。”沈亦心虚地向着话筒说道。
雪姨以为全是他的功劳。
但说到底,秦阳之所以愿意去美国,肯定是跟他有关系的。只是实情并非是雪姨以为的。
“啊,我听小阳说你近期学校很忙,那孩子说不好打扰你,就在朋友家住下了。真是不好意思啊,小亦。当初因为他不肯去美国,我跟你爸就把小阳托付给你了。现在想想,你一个大学生又要学习又要分神照顾他,都没什么自己的空间,实在是太辛苦了。”
他刚想说“不辛苦”,就被雪姨抢先道“现在小阳已经决定要来美国了,你也不用再学校家里两点奔波,会轻松很多,也可以花多些时间在自己的朋友和兴趣上了……”
雪姨滔滔不绝地说着,话题总是围绕着秦阳即将到来的出国和沈亦近期的辛劳上打转,沈亦听着,渐渐就走神了。
挂电话的时候,心里闷闷的。
好像又空了一块。
最近总是这样,仿佛自己的身体是一幅拼图,原本完整齐好,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好几块拼图,渐渐感到自己不再完整了。
这种感觉他很熟悉,年少时,得知父母离婚的消息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处于拼图缺失的空洞状态中。
后来遇到了秦阳,感觉自己渐渐变充实了,就连身上的拼图颜色,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如今,好像又要回到以前的那种状态中去了。
他感到茫然。
秦阳越来越不爱说话了,温宇和大志明显感觉到了这一点。
他很不对劲。一个星期前,大志接到他打来的电话,问这几天能不能在他家暂住,不管怎么问原因,秦阳都不说。
他第二天悄悄找到温宇跟她说明了情况,温宇嘟囔着“莫非是跟哥哥吵架了”,然后拍了拍胸脯说她会找秦阳的哥哥问清楚。
第三天,温宇却是一脸不解地来到了学校,大志问她有没有问出什么。温宇却歪着脑袋一脸想不通的表情道“我去问了哥哥,他们俩好像没有吵架。不过哥哥也不太想说的样子。他们两个都怪怪的。”
“秦阳住我家他放心吗?”大志问。
“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放心还是不放心。”温宇耸了耸肩,表示自己搞不懂。
就这样,秦阳在大志家住了一个星期。
虽然没有特别反常的举动,但显而易见的是,以前就一直表现得相当冷淡疏离的他,如今越加不发一言了。
即便是在上课,他也只是扭头盯着窗外发呆,老师在讲台上的授课没有听进半个字。
体育课的时候,完成了规定的任务,一旦自由活动,他就坐在树荫下的台阶,看着远方出神。
温宇和大志都觉得,他大概是受什么刺激了。
相较神经比较粗的大志,温宇更敏感地意识到了什么。
“你失恋了?”某节体育课上,她来到坐在台阶上双目放空的秦阳面前,直率地问道。
“嗯。”他也毫不遮掩,相当坦白地应道。
温宇叹了一口气“我就猜到了,果然如此。”
说罢在他身边坐下,也像他一样把目光投向远方。
“告白了然后被甩了?”
“算是吧。”
“是沈亦哥?”她问。
原本没什么表情的秦阳一怔,有些震惊地看向她。
她一笑“我猜的。猜中了?”
这次他没说话,重新将目光投向缥缈的远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