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淡垂眸,然後望向别处,轻道“因为我有信心,就算他完全兽化,也绝对不会抛弃他。”
微微的风,夹杂了一丝青涩的情愫,我觉察到这个年轻兽人波澜不惊的外表下有著多麽狂热而深刻的感情。
於是点头应允,我把罪恶交到了那个年轻兽人的手上,自己只想做个围观者。
然而,我低估了自己的心软程度,我对他,始终放心不下
无论是甚麽原因都好,本该静坐一旁袖手旁观的我,竟趟了这浑水,只因终究舍不得他死。
他是阿多玛的孩子,我理应保护,然而,我是那麽恨他。
耗尽全力救下濒死的他,望著他陷入昏迷的脸,我拼命握拳,咬牙,一次又一次的扪心自问,这到底是为了什麽我到底是为了什麽
摸不清自己的心意,於是把他交予那个异族的孩子,而之後的之後,我几乎很少去看他我知道,那异族的孩子喜欢他,就如同我当年喜欢阿多玛一样,他会好好的照顾他。
那麽我呢
我苦涩地摸著自己手背上的伤痕,那是阿多玛留给我的唯一证明,而我却还想继续寻找他的下落。
然而,随著时间的流逝,我已明白这不可能。
也不知从什麽时候起,一到夜晚,我便出现在那孩子的床前,静静看著他,好似缅怀一般,一遍又一遍抚摸著他逐渐趋近於兽人的脸。
就这样,不知不觉,过了七年。
有什麽在悄悄改变。
我已经习惯静坐在他面前,一语不发看著他,习惯一个人品味心中苦涩的味道,习惯碰触间偶然涌上心头的奇怪感情,然後默默起身,离去,并期待下一次无声的会面。
然而,他却被夺走了。
连我自己都想不到,自己会废寝忘食,甚至发了疯似的去找他,而再会面的场景其实并不友好,甚至有些措手不及。
就这样被他抱在怀里。
愣了愣,心却是暖和的,望著他熟悉的侧脸,血色且温和的眸子,眼角有些氤氲。
“怎麽,舍不得放我下来”我故意打趣问。
想说点儿别的,结果只能这样开头。
“对不起你没事吧”他略显尴尬,语气生硬,不敢看我。
竟完全不认得我麽。
心脏一缩,疼痛如斯。
只得淡淡一笑,我默默揽著他的肩,轻叹道“是在担心我麽,还是说,把我从那些可爱的孩子身边带走是另有所图”
“我以为你被鳞鳄围攻。”他怔愣片刻,然後轻声回答。
轻轻依偎而去,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这样做,但我没想那麽多,“你还是这麽老实呢,柯尔。”
“你认识我”他终於低下头,直视我。
而我只莞尔笑笑,故作玩笑吻上他的唇,挑起眉眼,好似轻浮地说“我是萨拉,是你的伴侣。”
他思索片刻,最终冲我摇头蹙额道“对不起,萨拉,我什麽都不记得了。”
我笑了笑,应道“是麽那麽从现在开始记得我就行了。”
那一刻,只有我知道,我其实是难过得想哭出来。
、25鲜币番外篇劫2
人生最悲哀的事,莫过於求不得,而我觉得最悲哀的,是求也不敢。
也许是失去过一次,就失去了追逐的勇气,心里总想著,如果不去求,也就不会受到伤害,於是宁愿放弃,宁愿什麽也不要。
可,这是在欺骗自己。
如果真的什麽都不要,那麽肚子里的孩子又是怎麽回事那时候如果自己真的想拒绝,当时只要狠狠敲晕他就行了或许,只是眷恋那近在咫尺的体温又或者,我只是为了弥补心中的遗憾
──对不起,萨拉,我还是决定去找他。──
阿多玛道别时的苦涩笑容依然深深印刻在脑子里,我仰头望著渐渐落下的夕阳,昏黄色的光晕印在天边的云上,幻出层层彩霞,然後倒映在平静无痕的湖面上。
看过千百便的风景,毫无变化。
也许,毫无变化的是我──表面的光华始终藏不住死寂荒芜的心麽。
手不自觉抚上小腹。
这里,开始孕育著细微的心跳,就像拂过湖面的风卷起的轻微涟漪,这孱弱的脉动,究竟会带来什麽是奇迹,还是更深的绝望
我不明白。
也不希望明白。
“萨拉,你是认真的麽。”思考当下,西格尔突地出现,问我。
他是阿多玛的好友,也是曾经发誓要保护他的人,可最终他没有遵守自己的誓言,我非常看不起他。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冷然一笑,我不愿再多说。
他拽住我,“其实你是想帮那孩子,对吗”
厌恶他的碰触,我直直甩开他的手臂,冷道“我可没那麽伟大,你比谁都知道我有多厌恶他”
“可他终究是阿多玛的孩子,你不会伤害他的。”
自大的家夥他凭什麽说这种话
“西格尔,你想自作主张到什麽时候”
“我只是答应过他,要好好照顾你”
──对不起,萨拉。──
“够了”莫名恼怒起来,我瞪大眼,怒吼道“我不需要你照顾,不需要任何人照顾”
“萨拉”
“尤其是他明明明明答应了我,却不守信用,我为找他花了十几年,走遍天下我要报复他无法报应在他身上,就让他的孩子来承受”
其实我要的不是你的道歉,不是你的愧疚,也不是你的死亡,更不是报复我其实只想知道你好好的,好好的活著,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好好活著,这样就好。
因为,我恨的人,由头到尾都是自己。
没能制止他离开,没能替他承担兽血,没能拼死保护他,为此我後悔了这麽多年,然而,我比谁都清楚,後悔不具任何力量,它什麽都换不回,因为我们都活在现实,也只能活在当下。
所以,我想为柯尔做些什麽。
也为现在浓的化不开的痛苦深渊里的自己找一条出路
安静而暗黑的密道里,悄悄依偎在他背後,聆听他的心跳声,而当仪式开始,趁他陷入短暂的意识空白,我偷偷来到他的身边,望著他漂亮的侧脸,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下颚曲线,然後靠在他肩头,说“柯尔,对不起。”
声音轻不可闻,眼泪从眼角滑落。
“随意改变你的人生,让你变成如此只是为了我的私心。”抓紧他的手,彼此的血液涌动得更加迅速,他的额角也露出了一丝冷汗,“阿多玛爱你,你是因为爱而出生的孩子,所以也请你祝福它。”
轻轻抓起他的手,放在小腹前。
我垂著眼帘,与他一起抚摸著那尚未出生的小生命,淡淡说道“让它知道我们曾这样爱著它。”
故意让柯尔的兽血加快,仅是为了这个孩子能拥有最纯粹的血统。
但这并不是出於好心,相反的,我其实并不打算让它出生。
北方部落对兽耳族虎视眈眈已经不是头一回了,事实上,过去数十年,兽耳族的人数因为被掠夺或残害已经锐减一半,雌性微乎其微,而这种情况还在继续下去,而作为兽耳族长的我,有义务去制止这样的场面,呵呵,说是制止,其实只不过为族人获得十几年的休养生息的时间,十几年後一切又会卷土从来,我明白,却也无可奈何。
我必须献出自己,还有我的血脉。
其实我并没有那麽伟大,想为族人献出生命,尤其是再一次亲自踏足进入雪狼族,我尤为难受。这是因为,很小的时候,我被雪狼族抓走过一次,受尽折磨,我对他们非常憎恨,但考虑到他们想联合南方部落杀害柯尔,我必须出面。
为什麽呢
我苦笑几声,默默摇头。
也许是赎罪吧。
他的一生是我搅乱的,害他至此我难辞其咎,再说,由罪恶的人来结束罪恶的事,这样不是很好麽
还是说为了他眼底的温柔
心悄然一动,喉咙更为苦楚,我捂著胸口,无法言语。
我喜欢他。
呵呵,多麽可笑的想法。
但,这是真的。
然而,我无法忘却心中的伤口,所以这是永远无法实现的感情。我的感情既不干脆,也不纯粹,远不及帕兰奇,甚至对他怀揣著恶意的莱伊和充满活死人气息的诺曼。
於是我甘愿被捉住,继而提出交换条件,那个叫巴顿的青年却满目悲戚。
他的目光是那样浅显易容,可对我来说无关紧要。
“为什麽我不希望你死。”他摇头,固执地说。
“可必须如此,”我轻笑,“你无法拒绝族里对兽血的追求,与其让你杀了他倒不如用我和我腹中的孩子来交换。”
“你为什麽要保护他”他显得愤怒。
“大概,”视线掠过他的脸,我望向他身後艾皑皑的雪山,上面什麽都没有,“是命运吧。”
“命运”他拔高音调,遏制不住愤怒,指著自己狂道,“那麽我呢”
“你”瞥过他伤心的脸。
“我,喜欢你啊”
真挚的告白,可惜,传不到我心底,因为──
“如果告诉你,在你出生那天,你的父亲正在黑牢里强暴一个不满十岁的兽耳族雌性,无论他怎样求饶怎样哭闹都不肯松手,还打算他的腿,用烧红的木炭烫伤他的右手”平静的语气,我轻轻伸出右手,上面的疤痕静静躺在手背,好像碰一下还会痛,而後我微笑抬头,面对满脸震惊的青年,清冷说道,“没错,那个兽耳族雌性就是──”
“不不可能”他红著双目,猛地摇头打断我。
“你该比我清楚,在雪狼族没什麽不可能的。”我淡淡地说。
脚步踉跄退後,他一面不可置信地摇头,一面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问我“可你不是救过我”
摇摇头,为了打消他念头,我抬目冷笑道“因为我觉得你可怜。”
“可怜”
“因为那天,我杀了你的父亲。”平淡睁眼,看著青年剧烈变幻的扭曲面庞,我笑笑,心想自己的心,又何尝不是扭曲不堪呢
结果如愿以偿被关押起来,当然,是雪狼族众长老的意思。
与他们交换条件,他们也答应暂时不与南方部落合作,侵犯兽耳族,当然,也不再找柯尔的麻烦。
我欣然点头,无视那名叫巴顿的青年,由始至终一语不发的神情。
而接下来的事,却超出我意料之外。
帕兰奇意外死亡,被做成傀儡般的“活死人”,带领雪狼族的贪婪者闯入了兽耳族得知消息的我不敢相信,而巴顿却冷冷对我笑著说“这样不是很好麽,没有族人的牵绊,你就不用牺牲了。”
“是你做的”我皱眉。
“对。”他毫不隐瞒,站在对面轻轻点头,然後定定看著我,“无论你说什麽,我都想让你活下去,就如同”他的视线随即转向我微微隆起的肚子,“这个孩子的父亲我也会亲手杀死,然後,我会取代他的位置。”
“你疯了。”我咬牙,怒瞪他。
“嗯,我是疯了。”他笑了笑,想要抓住我的手,但我拒绝了,而他伸著手,迟迟不肯放下,嘴角轻动,说道,“我也会杀死雪狼族的人,你知道的,只要汲取过多的血液,就会死,变成活死人”
然後最终放下,微微扯起嘴角。
“等他们统统死去,我会带著你和孩子一起离开这里。”
“我们会过上幸福的生活。”
“我爱你。”
“我爱你萨拉,我爱你,为了你,我愿意做任何事哪怕杀死我的父亲──如果他还活著的话” 我发愣,而站在对面的青年依然持续说著平静而疯狂的话语,然後双目充血的他,忽然冲到我面前,狠狠摁住了我的肩膀。
与此同时,我眼前一黑,竟失去了知觉。
──萨拉。──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我脑海中看到的竟然不是阿多玛,而是柯尔。
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我陷入昏迷。
是孩子的原因。
加尔德的孩子需要力量,而肚子里的孩子拥有最纯粹的血统,自然需要更多的养分。
可这里没水,也没有食物,所以我的身体逐渐衰弱下去。
其实,我本来也没打算让它出生,这样死掉也无所谓。
但想不到的是,孩子开始产生本能的反应,它不停发出动静,仿佛告诉我,它想要活。这种亲子之间的生命脉动令我惊讶,而惊讶之後,我不舍得,也舍不得,毕竟它是我的孩子,是我跟他的孩子。
可是我没水,没食物,更没自由。
第一次对死亡产生恐惧,并非因为自己,而是因为腹中的孩子,为了它,我每天只能想方设法融一些雪水充饥,可这远远不够,饥饿、寒冷交杂而来,这甚至要比从前还要无助。
因为从前,是阿多玛带我离开那个地狱,而如今,我谁都没有。
谁都不会来救我。
是我作茧自缚吧我悲哀地想,可偏偏心里又存著希望,希望得到救赎,希望有人发现我,就像过去一样,听到我的呼声,来到我身边,成为我的神明,救我离开这里──
然後,他来了。
我满怀欣喜,简直不能自已,可我也清楚,我不能怀揣希望。
闭眼听著他与诺曼的亲昵话语,我渐渐明白我其实只是个局外人,可我不甘心,所以肩膀受伤或忍受孩子汲取力量所带来的剧痛也罢,我选择假装沈睡──此刻哪怕能再多留在他身边一刻,也好。
直到听柯尔说,这是他的孩子,我便不能坐以待毙。
他喜欢这个孩子啊。
我陷入深思,如果再这样下去,我的身体肯定无法承受,孩子也注定胎死腹中所以必须依靠雪狼族秘药──其实柯尔的血更好,但我不愿伤他,我相信诺曼也是同样的想法。
但柯尔不同意。
“你该知道,生下这个孩子意味著什麽。”我看著他,说。
“血脉”他发愣。
“不。”而我摇头,停了停,然後默默开口,“其实你不必这麽在乎我的感受。”
“这个孩子是我的。”
“是我自己要的,不关你的事。”
“怎麽不关我的事。你是我的伴侣,我答应过西格尔和布莱斯,要好好照顾你的。”他说得很诚恳,丝毫没有说谎或者敷衍的态度,我相信他的认真,但我仍是故作冰冷,瞥著他说,“但绝对不会长久吧还是说,你会因为这个孩子将就与我在一起,放弃诺曼,爱上我”
我越说越急,层层逼近的问题,其实是我最後的任性。
我明明知道结果,却还要自伤,真是屡教不改的坏习惯。
所以最终自嘲一笑,我说“你做不到,所以不要试图反驳或者解释,你知道你做不到你要说的那些话,就算你做得到,我也不需要你的同情。”
“我没有同情你,我只是”
“那就不要说下去。”我阖上眼,淡淡地说,“你给不起的,就不要说下去。”
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不会令你为难,我不否认我很难过,可岁月已经教我学会放手。
所以,让我一个人承受就好。
离去前,我轻轻抚著他的前额,依依不舍地低头一吻,而後跟随诺曼决然离去。
再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