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挺着大肚子的后母在家里织了毛衣织手套,织了手套织帽子,大热天的除了毛线团没见她碰过别的。
但她显然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奇怪,我饶有趣味的看她像个木偶一样重复这项枯燥的工作。
最多只有两三天了,从我进这个家门开始我就知道自己呆不长。
那天上午我爹离开前跟我说自己收拾东西,第二天去市,那边学校已经安排好。
意料之中,没有人有反对意见。
我依然坐在沙发上看我继母织毛衣,一针一针,急切的心情就这样被彻底扎成绝望。
应该是没机会了,我早该知道的,不过就是不肯承认。
浅浅的呼痛声把我从沉思中拉回来。
继母那宝贝一样的毛衣半成品掉到地上也没人搭理。米白沙发以rou眼可见的速度染上红色。我冷静地拨了急救电话,和着救护车的声音跨出了三天没跨过的大门。
不知道是不是该感谢我素未谋面的弟弟,这种时候出来参一脚,实在是巧得很。
我坐在病床前看百无聊赖地开始刷手机的继母,从事出到现在,她似乎没有要告诉我爹的打算。
我抿抿唇,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
她很显然对我要做什么不置可否,我甚至觉得也许前两天我大摇大摆的从那房子离开她也不会说一句话。
在我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她终于舍得掀起眼皮看我一眼,突兀地笑了笑。
我七点打电话给你爸。
我点点头,到底没说出一句话。
从医院到学校不可行,太远。我只能祈祷宁烨这天没有在学校待太晚。
谢天谢地,六点半他终于出现在了咖啡馆拐角。
我隔着玻璃窗对他笑了笑,宁烨没进来,冷漠如陌生人一般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便从我眼前走开。
我急切的从咖啡馆里跑出来,追上似乎有些生气的人,把我没说出口的两个字重复了好多遍。
等我,等我。
除了这两个字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我没指望宁烨做什么,他不说话也好,如果他要问什么问题那我才不好回答。有些事一个人面对比两个人要好。
我说完就跑。坐在出租车上能看到那双日后反复出现在我梦里的眼睛,不管是当时还是日后,都盛满疑问和惊慌。
醒来时那双眼睛还在晃荡。我拿了面包边走边吃,晚上还有课,a大对大一住宿问题管得严,我还是不要以身犯险。
提前一年高考好处颇多,我觉得自己可以当个合格的东道主,当然也有足够的自由。
李教授叫住我的时我难得能忍住不耐,不管怎么说,今天心情不错,我懒得和他计较,更何况,能够真正脱离我爹的控制还是少不了他的功劳,尽管他的初衷并不简单。
风华这个不怎么上得了台面的小交易所的确是他介绍的,不过是好意还是别有用心就不知道了。
我有一颗好脑子我知道,除了用它让我早早进入a大,其他倒还真没怎么想过。李教授像个饿狼一样盯着我的时候,我明白我这个脑子被人惦记上了。
我不喜欢数据,可我对它实在太敏感。
jackn说我是他靠得最近的一个逆天人类。
逆天在哪里我不知道,如果说是对数据的处理或者说记忆力,这两者我显然比不过计算机,当然,比起jackn之类的普通人我倒是承认自己确实要强一点。
我面无表情的听李教授乱七八糟扯了一通,才终于扯到正题上。我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三十出头的年纪怎么废话那么多,更何况,作为金融学的兼职教授,他整天一身西装革履,怎么也不适合像个老头子一样的聒噪。
我淡淡回绝了他吃饭的邀请。下课起码八点了,我并没有吃夜宵的习惯。当然,其实以前是有的,宁烨喜欢吃我自然奉陪,不过前提得是宁烨。
李教授没再说什么,笑了笑,和我并肩进了教室。
我径直到最后一排坐下,小班教学让我无论坐哪都躲不过那双金边眼镜下的眼睛。
换做以前我只会浑身难受,不过今天不一样,我怡然自得地度过了两个小时的课程,就连交流甚少的舍友都能看出我心情不错。
下课离开前李教授又叫住了我。
你心情很好?他问。
这是怎么看出来的,我敢保证我对着他绝对没有多好的脸色。
你笑了,和你前桌说话的时候。
我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我不常笑难道就不能笑了?
有时候讨厌一个人真是毫无缘由,不管他到底做过什么。就像李教授,按理来说我该感激他,事实却是我从来都不算待见他。
就像同样一句话,王军能说,他说却只会让我反感。
唉,你啊,像个长了刺猬刺的小乌龟一样。
这可真是个鬼比喻。做不了文学院教授就好好和你的铜钱打交道。
我转身就走,我敢说他一定是我短暂的人生中最讨人厌的人。
生气了?期末考要到了,你如果没空可以少去风华两趟,你课也不少,也不缺钱,有个好脑子也不该不停轴的转。
废话一大篇。
唉,时间突然就慢下来了,快点吧。
xx12年9月11日
九月份开学的时候,我因为风华的事没能第一时间回来a大,对此我对假公济私的李教授一个星期都没有好脸色。偏偏那人始终保持着一贯的斯文亲切的模样,我并不觉得他有感觉到我对他的不满。
好在他还能记得他不仅仅是个市侩的商人,也是一个大学的教授,终于在a大军训结束之前赶了回来。
从机场出来我就迫不及待的想和一干根本叫不出名字的“共事人”分道扬镳。
李教授皱眉看我要跑的时候我已经没什么心思和他胡说八道。
我挣开他拉着我后领的手,这人比我高,这像逮小孩的姿势又让我一阵反感。我直截了当的表示并不想和他乘坐一辆车回去,他倒是笑着说和他坐一辆车能报销车费。也是,从这里打车回去起码要一百,以我上大学后一贯的抠劲是有足够的诱惑力。
他一直以为我很缺钱,我倒也确实缺钱。我两年没回过c市,最后一次和我那爹联系还是高考之后告诉他我要去a市,不过那时候通知书还没下来,以至于他连我去的哪个学校都不知道。他估计也没什么心思想知道了,毕竟在告诉他他儿子是个同xi,ng恋,以前现在还有以后都绝对改不了这个事实后,他估计也不太想要我这么个丢人现眼的儿子。
转学后的一年时间存下的钱不多,把学校的学费凑齐已经没办法维持基本的生活,很是过了一段窘迫的生活后倒也获益匪浅。
钱真是很重要的。这道理总要吃点苦才明白。
从小时工到风华,就算我这颗脑袋的功劳在首位,我也没办法抹除李教授的作用。我想如果没有他的主动招揽,我的确很难短时间内从那个尴尬的境地走出来。这么一想,连带着此前半个月的恼怒也少了不少。
算了,反正马上就能回去了。
李教授拉着我和一堆同事往车库走。扭掉拉着胳膊的手又拽住我的衣服,我应付的烦,索xi,ng不管了,这人还果真就这么拉小孩一样把我拉到车上。
我和这群人没什么交流,直到一个从头到尾y阳怪气的人不请自来地上了李教授的车。他一点不客气的表示把他先送回去,斜睨了我一眼靠坐在后座。
我打开车门下车就走,我很急,没这闲工夫和他争风吃醋。
李教授追了上来,说他开玩笑的,回他家要经过a大的。
我狐疑地看了车里面不耐烦的人一眼,说快点,有急事。
他冷哼一声,瞟了一眼被我一手打掉要帮忙系安全带的人,说了句这么急,女朋友等急了?
我笑了,男朋友等急了。
他似笑非笑地倚靠在后座,终于没再y阳怪调的说话,对我这突如其来的出柜也没啥表示。
我当然也懒得管他是个什么看法,所谓近亲情怯,急切里夹杂着没来由的恐惧,真是一点闲工夫也没有了。
车子开出去许久,李教授没头没脑地问什么时候。
我看了他半天才明白过来他是在接着上个话题。
我想了想,什么时候啊,那真是好久了。
我转头看车窗外飞逝的景象,说很久了。
后座的人冷哼一声就没了声息,车子里就此陷入沉闷。
回到a大天还没黑,正是夕阳西下蔼蔼暮色的时间,来来往往的都是穿着军绿色军训服装的新生。a大的军训很严格,早训晚训一个月不能少。现在正是晚训快开始的时候,我逆流而上,走得艰难,干脆背着行李到路边等着人流稀疏后再行。
人来人往的倒让我想起了一年前的自己。我的军训生活不算好,后半截算是在寝室度过的。营养不良到被开免训证明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走到寝室楼下时我还在想待会得去找找生科院在哪个场地,哪料到一分钟不到的晃神就被撞了个人仰马翻。
穿着军绿色军训服的人说了声对不起,急急忙忙把我拉起来,我摆摆手,只想让这人赶紧走。
我扭了扭手腕,摔下来的时候撑了一下地,倒不是很疼,估计没扭到,就是破了点皮,血正慢慢渗出来。
我暗骂一句,抬头看见人还没走,直愣愣地看着我的手。学弟估计有点内疚,我向他要了一张卫生纸,又把包卸下来,干脆让他看着,自己去旁边洗浴间冲手,估摸着能减轻他一点歉疚感。
有时候好心的确是有好报的。
我没想到能这么快见到宁烨。